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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2)

更嬌氣些呢。這般想來,心裏便又更複雜了幾分。

王若蓉倒是一貫的沉靜溫柔,只是握着謝晚春的手道別時不覺用力了些,輕輕的用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低低道謝:“嫂嫂大恩,我一輩子都記着。”

謝晚春只略笑了笑,倒也沒有再說什麽,親自送了她們出去。她往回走的時候略想了想,便又笑着往王恒之的書房過去。

謝晚春深知何為“收放得宜”,這些日子也沒去找王恒之惹他厭煩,可倘若再任由着兩人各自避開,夫妻關系怕是要連原先都比不上——些許情愫經過短時間的醞釀會更加的纏綿,可倘若時間長了,那麽一點兒的情愫必然會被磨幹淨了。所以,謝晚春才想着去“趁熱打鐵”。

倒也算是巧了,她過去的時候,王恒之正從外頭回來,見她過來便略點了點頭,一貫冷淡的面上看不出半點的情緒。

謝晚春與他一同入了書房,正要說幾句話調節一下兩人之間尴尬的氛圍,忽而聽到王恒之開口說道:

“過些時日,陛下便要派巡鹽禦史去江南巡查鹽務,禦史吳大人點了我随行。你是留在家裏還是與我同去?”他一雙黑眸似有深意,沉沉的落在謝晚春身上,仿佛在琢磨着什麽。

謝晚春聞言先是想到之前陸平川在洛府找到的賬本,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想到王恒之近來才剛剛調去戶部,不知怎的竟是扯上了這事。不過,此行乃是奉了皇帝诏書與欽差等人一同前去,拖家帶口真的能行?

謝晚春心中一番思量一時沒有應聲,到是不知宋氏和王老爺亦是在說這事。

王老爺這會兒剛從外頭回來,便先去了宋氏屋裏。

素杏等幾個丫頭既是捧茶又是取家常衣衫,很是一番忙碌。宋氏也親自起了身替他解衣,先替他解開腰間的犀帶。

這腰帶在官場上也是有講究的:一品玉帶,二品犀角,三、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為烏角。王家老爺乃是二品吏部尚書,自然是犀帶,走出去還是很有官老爺的派頭的。

宋氏将腰帶接下,正要解衣衫,聞到一點酒味便順嘴問他:“老爺今日是喝酒去了?”

王老爺沒有立刻應聲,先是伸手握住宋氏的手,拉着人便先坐了下來。幾個丫頭極識眼色,見着這般情況便連忙悄悄的退了出去。王老爺押了口茶,這才徐徐開口:“我和老吳喝了幾杯,算是踐行酒。”頓了頓,他看了眼宋氏的神色,狀若漫不經心的道,“正好,恒哥兒這回也要同行。他媳婦年輕,怕是沒經過事,你替他們收拾收拾東西。”

宋氏聞言一驚,手上的腰帶都掉在了地上,顧不得去撿,只是開口問道:“恒哥兒才剛調去戶部,正是要攢資歷的時候,怎地又要外派?”她膝下二子一女,最寄以厚望的便是長子,自然是事事關心。

王老爺也知她一片慈心,于是便與她說了明白:“是皇上要派人去巡查鹽務,老吳素來看重恒之才幹,又想着江南那起子關系還得打一打世家的關系牌兒,便特意和皇上說了幾句,點了恒之一同過去。”他握緊了宋氏的手,細細分析與她聽,“若是循規蹈矩的攢資歷,還要熬幾年呢。恒哥兒如今年輕,自當出去歷練一二,博些功勞才好。”

宋氏也是世家貴女,少時頗有慧名,一聽就知道這裏頭的深淺和底細,聞言不由紅了眼睛,咬牙道:“你說得倒是好聽!恒哥兒乃是咱們家裏的嫡長子,素有才幹,便是熬幾年又如何?何必急在一時!江南那頭還不知是何等的龍潭虎穴呢,人家都小心避開,只你一股腦把自己兒子往火坑裏推!”說罷,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推了王老爺一把,凄聲道,“你這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啊!”

宋氏這般說法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先帝晚年的時候,江南地界就有些不平了,鹽務上面更是水深的很。只是那會兒西南剛平不久,朝中的儲位之争很是激烈,先帝一時也顧不上整頓江南了。新帝登基,有道是“三年無改于父道”,哪怕是鎮國長公主謝池春自然也不好直接就對江南下手,只得敲敲邊鼓先從建海軍這一些邊角處着手。怎知道,鎮國長公主還沒來得及下手,她自己便忽然“病死”了。今上一貫怠懶,也就沒再提起了。

誰能想到,這個時候皇帝會突然想起這個,竟還真打算整頓江南鹽務!這麽多年下來,這裏頭的渾水怕是深得能淹死人了!

宋氏一想起這些,一顆心好似被油煎着似的難受,含淚看着王老爺,只盼着他能改了主意。

王老爺嘆了口氣,撫了撫她的肩頭,輕輕道:“放心,這回有錦衣衛随行保護呢。再說,無論好歹,你也要信你兒子的本事。官場之上一貫是逆水行舟,不進就退。周雲生對了時候,手裏拿着從龍之功又與皇上有半師之誼,首輔的位置自然坐的極穩。可周雲如今才三十三,你想想,被他壓在下頭的人還得要熬多久?恒哥兒已是生得晚了,幸好嘉樂郡主嫁來,好歹也算是在皇上那裏留了個印象,更親近了些。倘若不幹些實事,奮勇而上,他這一輩子豈不都要活在周雲的陰影下?”

“你們男人家,整日裏也就只會說這些!”宋氏心裏已是服了軟,可口上仍舊抱怨了幾句,“我只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便好了。”

王老爺聞言不免摸着胡子笑起來:“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咱們這般的人家倘若都只想着‘平安’,朝堂上必是早被擠下去了,家裏頭的日子恐怕也過不下去了!外頭都說‘王宋蕭劉陳’五世家,好生的風光,可你看蕭家——前朝時候何等的風光,如今朝中無人又是個什麽模樣?!可惜他家老爺子死得早,那老夫人又是個不着調的,嫡支的子弟亦是十分平庸,如今竟然只能舍老臉,賣女兒博聖眷!”

宋氏也知道蕭家如今情況,心裏對王老爺的話已是服了八分。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這才勉強笑道:“我聽老爺的便是了。只是萬萬不可單靠錦衣衛,畢竟人家首要保護的乃是吳禦史,家裏頭也要選幾個侍衛随行才好。”

“你說的很是。”王老爺點點頭,捏了捏宋氏的手掌,露出笑容來,“我就知道,夫人不是那等不講道理、胡攪蠻纏的,自來最是能幹體貼。”

宋氏嗔了他一眼,今晚本是要與王老爺說一說王若蓉的婚事,可如今一顆心全都擱在長子上頭,哪裏顧得上庶女的婚事?她很是仔細的想了幾回,扯着王老爺絮絮的念叨了好一陣子要準備的東西,正說到衣物的時候,外頭忽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翠色衣衫的丫頭從外頭跑來通報道:

“老爺,夫人,不好了!”那丫頭聲音又急又快,還帶了幾分哭腔,“二奶奶在園子裏摔了一跤,流了好些血。”

這下子,王老爺和宋氏都坐不住了——謝晚春那頭一直沒個消息,兩老自然很是看中李氏這一胎,想着若是個男兒就是長孫了。

宋氏急的臉色發白,捏着帕子站起來,連聲道:“快說,怎麽回事?!”話聲還未落下,她已是急的起身往外去,打算親自瞧瞧,嘴裏一疊聲的道,“可是請大夫了?春晖堂的許大夫最是擅長保胎,可是請了他?”

“已經派人請了,大概快到了。”那丫頭低着頭應聲道。

宋氏轉頭與王老爺說了一句:“我去瞧瞧,等會兒就回來。”

這會兒王老爺自也急得很,只是他這個做公公的過去反倒不如宋氏這個婆婆有用。所以,他索性揮揮手,叫宋氏先去照料,他留在房中等消息。

******

謝晚春也聽到了消息,她畢竟是做大嫂的,總也不好不過去,于是只得與王恒之略說了幾句趕去李氏的院子裏。因她那處離得有些遠,來回皆是費時,故而到得最晚。

她趕到的時候,宋氏、王若蓉以及王望舒皆是已經到了。王望舒那件靛藍色的褙子還未換,此時正摟着王若蓉的胳膊抽泣着,見着謝晚春來方才小聲說了一句:“娘在裏頭安慰二嫂呢.......”說罷,又低頭擦了擦眼淚,咬着唇與謝晚春道,“孩子沒保住,不過萬幸沒有傷到身子。”

說到這裏,王望舒抽噎得更加厲害了。她與李氏乃是表姐妹,李氏腹中又是她嫡親哥哥的孩子,她這會兒自然難過得很,眼淚一滴滴的滾下來,嘴裏喃喃着:“二嫂她也太命苦了,她自小就喜歡大哥哥,後來沒法子只得嫁了二哥哥,偏二哥哥又是個胡鬧的,整日裏與她吵,屋裏也一群兒的人!直到現在,二哥哥他人都還沒回來呢。二嫂她好容易才有了個孩子,也算是個盼頭,這,這可怎麽辦!?.......”

邊上的王若蓉聽她提起“李氏喜歡王恒之”這樁舊事不免有些尴尬,輕輕扯了扯王望舒的袖子,可王望舒這哭得厲害哪裏能明白她的意思。王若蓉只得開口與謝晚春解釋道:“三妹的話,嫂子莫要放在心裏。大哥哥一貫是守禮之人,原就是拿二嫂當妹妹看待的。再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大了些後,大哥哥統共就沒見過二嫂幾回......”

謝晚春聽她解釋的小心便也不免寬慰一句:“我明白的,你大哥哥的為人,我自然也是信的。”又轉開話題問道,“這好端端的,怎地就滑到了?”

王望舒已是哭得“物我兩忘”,王若蓉只得擔負起解說的重任:“二嫂一貫就有飯後散步的習慣,今日用過晚膳後就只帶了個丫頭,在園子裏走了走。路上想起忘了帕子和扇子,便遣丫頭回房去拿,她自己則是留在假山那頭等着。沒成想,丫頭拿着帕子和扇子跑回來的時候就見着二嫂她一身血的躺在地上。假山那頭通着池塘的湖石,怕是有些濕滑,二嫂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王望舒說得仔細周全,井井有條,謝晚春一聽便明白過來了,不由伸手撫了撫她的肩頭,柔聲道:“你這孩子,也吓壞了吧?臉都白了。”

王望舒不覺垂下眼,細聲道:“是有點兒。”

幾個人正說話的時候,宋氏從裏頭轉出來,掃了一眼在場的諸人,嘆氣道:“也晚了,你們站這兒也沒什麽用,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留這兒再守一會兒。”

王望舒哭得淚眼朦胧,紅着眼睛擡起頭,揚聲道:“我不走,我也要陪二嫂!”

宋氏滿面疲憊,瞪了女兒一眼,也沒了勸說的心思,直接就給王望舒身邊的幾個丫頭使了個眼色。那幾個丫頭都是宋氏精心挑選出來的,立馬上前,一個勸“二奶奶如今必是疲倦,姑娘在這兒豈不打擾了她休息”,一個勸“姑娘眼睛都哭紅了,二奶奶看見了豈不是觸景傷情?”......

王望舒腦子哭得一團漿糊似的,被幾個丫頭簇擁着勸說,不一會兒就被半推半勸的拉走了。

王若蓉仿佛松了一大口氣,溫聲問了幾句李氏的情況後就乖順的告辭了。謝晚春走得比較慢,出門的時候順手拉了個李氏屋裏的丫頭問道:“今日我來的晚,不知兩個妹妹是什麽時候到的?”

那丫頭極是惶恐,低着頭細想了一會兒才道:“二姑娘來得早些,三姑娘只比您早兩刻鐘罷了。”

謝晚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着王若蓉已經遠了的背影,長眉輕輕挑了挑:“二妹妹果真是個周到仔細的。”

不遠處的王若蓉不知怎的竟是覺得如芒刺背,只是她也沒有回頭,扶着丫頭六月的手快步往自己院子去,主仆兩個皆是一聲不出,默默的走着路。

直到出了李氏的院子,到了王若蓉的華丹閣,主仆二人吊在胸口的氣才悄悄松了下去。

六月已經惶恐至極,不免開口道:“姑娘,二奶奶那裏......”

“無事,”王若蓉用力抓住六月的手,看了六月一眼,強調道,“二嫂已經醒了,她自己也說了,是滑到。”

六月胸膛的那顆心仿佛稍微平靜了一會兒,她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的攙扶着王若蓉進了屋內。只是,剛剛入了內屋,她擡眼一看便吃了一大驚,胸膛的心髒劇烈一跳,險些吓得叫出聲。

王若蓉最是個沉靜的,她死死的用手捂住六月的嘴巴不讓她叫出聲,一雙妙目則是定定的看着屋裏的那架玉石屏風。

那玉石屏風本就是镂空的,依稀可見後頭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似也聽到了聲響,緩步從屏風後頭轉出來。

他穿着一雙粉底黑緞面的短靴,一步一步的從屏風後面轉出來,步履極慢卻好似踩在六月和王若蓉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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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蓉深深吸了口氣,一雙水眸緊緊的瞪着這人,語調極冷:“三哥哥這個時候守在這裏,是準備吓人嗎?”

王舟之小時習過武,生得很是高大,偏一張臉又長得極似生母孫姨娘,說一句貌若春花也是使得的。只可惜,自十四開葷以來,酒色之氣過重,整個人看着便顯得輕浮張揚。他也不在意王若蓉滿面的怒火和質問,笑着開口問道:“妹妹誤會了,我就是來問問你二嫂的情況。”

王若蓉已是被他這番做派氣得渾身發抖,咬着唇擠出顫抖的聲音道:“三哥哥非得氣死了我才好嗎?”

到底不過是十五歲的姑娘,王若蓉一整晚都提着心,此時臉白氣噎,再也撐不住了,不由低頭嗚咽道,“我是女兒家,許多事亂說不得,可哥哥每月裏必要生一回事,鬧騰一番,惹得老爺夫人氣惱,姨娘幾次擔心,便是我這做妹妹的心裏也跟熬油似的......”

王舟之應不得聲,只好涎着臉去賠不是:“好了好了,蓉姐兒莫要再哭了。是哥哥我的不是。”

王若蓉不理他,拉着丫頭六月的手在邊上撿了個椅子,扭頭坐下,一面說,一面流着眼淚,泣聲求道:“我也不求你全改了,可二嫂那事你可千萬別再提了。二嫂那頭必不會聲張出去,你且自重些不要生事,權當就這麽過去了罷。”她哀哀求過後又是恨聲威脅,“倘真是叫旁人知道了,爹爹必是要打死你的,我和姨娘也沒什麽法子,只得替你念幾卷往生經了......”

王若蓉這般軟硬兼施,到底是叫王舟之也知道了些好歹,連連點頭:“聽你的便是了。”他最怕的便是王老爺,偏王老爺朝中事忙,大多心思都放在兩個嫡子身上,這才叫他越發放縱起來。

王若蓉看着親哥哥那沒臉沒皮的模樣,氣得不行,只能強撐着細細囑咐幾句,說到後頭忍不住又勸說道:“三哥哥,你與我同歲,再過幾年也是要定親了,還得要多想想自己日後前程才是。二哥哥雖也胡鬧但讀書科舉上面從來不敢耽擱,如今已是舉人。且二哥哥乃是王家嫡子,又有得力的母族和妻族為援,日後前程總也不必愁的。三哥哥與我皆是庶出,現今這般文不成武不就,只知沉湎酒色,來日又該怎辦?”

王舟之聽到這個便覺得頭疼,捂着腦袋聽了一會兒,很快便打了個哈哈趕忙退出去了。

王若蓉看他那不争氣的模樣便心塞得很,氣恨得把手上的帕子都給丢出去了,晚上又在床上哭了一場,嘆息自己命苦。

******

謝晚春回去的時候腦子裏還在想李氏的事情。

她當時入屋的時候便覺得奇怪:王若蓉腳下的繡鞋上沾着新鮮的濕泥和柳絮,也就是說她晚上在外面轉悠了很久,很有可能也去過李氏出事的池塘邊——那處的池塘邊上種了許多垂柳,四月裏方才開始飄絮,風吹柳條蕩柳絮,濕泥裏總能看見一些柳絮。

當然,這都是推測出來的,當不得真,更加不能作為證據。

所以,謝晚春與王若蓉說話的時候,故意用撫慰的态度撫了撫她的肩頭。她指尖觸到的那一塊布料已是微濕,顯然是因為王若蓉在外面走了好一會兒,邊上又有花木,所以才會被夜露打得這樣濕。

最重要的是,當謝晚春開口說“也吓壞了吧?臉都白了。”的時候,王若蓉的身體幾乎有一瞬的僵硬——身體的反應是不會騙人的。為了更确定一些,謝晚春出門的時候還特意問了丫頭王若蓉來的時間。要知道,王若蓉的華丹閣離李氏的院子并不算近,她本不應該比王望舒來得早。

幾項相加,謝晚春幾乎立刻就确定了此事與王若蓉有關:或許是她害李氏滑到;或許她是在場的目擊者......

不過,這和謝晚春又有什麽關系?李氏這個受害人都自稱是“不小心滑到”,謝晚春又何必故意把事情挑開,惹人厭煩?

更何況,對于現在的謝晚春來說,最要緊的事應付王恒之。

心下這般想着,謝晚春輕慢的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以及衣襟,推開了房門去看坐在屋子裏等她回來的王恒之。

王恒之正坐在臨窗的榻上照着棋譜擺棋局,翠色的袍子浸在燈光裏,華美精致的暗紋似水一般流動,如同春日裏繞過青山的碧波。他一貫過目不忘,只看一眼便放下棋譜徑直擺起棋局來,十指皆是修長白皙,遙遙望去,幾乎與他握在手中的白玉棋子顏色相仿。

“弟妹怎麽樣了?”王恒之随手擱下一顆棋子,開口問道。

玉棋子被輕輕扣在榧木棋盤上,發出輕微的聲音,猶如樂器擊打一般的悅耳。

謝晚春從門口走過去,站在他身後看着這局棋,應聲道:“不幸中的大幸,孩子雖是沒了但人沒事。”頓了頓,她又忍不住順嘴批評了一下王家的家教,“不過你二弟也太胡鬧了,這會兒居然還沒回來,還說是什麽‘與友人月夜對酌’!都說‘修身齊家平天下’,他倘若不好好照顧二弟妹、管一管屋內那些莺莺燕燕,日後便是做了官也少不得要被禦史參個‘治家不嚴’,前程有限的很。”

“我們已是夫妻,這一句‘你二弟’未免顯得太生分了。”王恒之剛剛擺好棋局,聞言不過是輕輕的蹙了蹙劍眉:“不過你說的很是。前些年鎮國長公主一力壓制世家,我爹覺得二弟性急沖動容易出事便壓着他不讓出仕。二弟也是心裏氣不過,幹脆進士也不考了,只與那一幫纨绔或是風流文人日夜交際,一心專研酒色詩文。如今想來,倒是家裏誤了他。他的事,我會去和父親說的。”

謝晚春一時無言以對,默默的在心裏抱怨了一句:全天下的鍋居然還真的可以都丢給鎮國長公主啊!

王恒之見她神色古怪,便示意她坐下:“下一局?”

謝晚春随意的掃了一眼棋局,頗起了些興趣,眨了眨水眸:“我要執黑!”棋盤上黑白交錯,可白棋的大龍顯然快要被圍死了。謝晚春這是打算在棋盤上殺一殺王恒之的威風,也算是出口氣。

王恒之神态冷淡,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把裝着黑子的棋盒遞給她。

謝晚春輕松了些,厚着臉皮問他道:“是輪到我了嗎?”話聲還未落下,她便毫不客氣的先落了一子。

王恒之并不與她争論這些,動作優雅的撿了顆白棋子落在棋盤上,開口道:“之前我問你是否要與我同去江南,你還沒回答我。”

謝晚春捏着黑玉棋子,猶豫了一下,這才試探着擡眼問道:“你這一回應該算是奉命随欽差出行,還能帶上親眷?”緊接着,她又跟着落了一子。

王恒之似是一心都在棋盤上,垂眼端詳着棋局,随意應道:“實際上,這回我與吳禦史要分作兩路走。吳禦史奉聖命擔任巡鹽禦史巡視江南,有錦衣衛護道,走的自然是明路;而我則是需要先去與江南那頭的眼線接應,乃是暗路。下頭有個縣丞暗中托人上書,死前留了幾本賬冊,據說可以作為鹽商勾結官員貪墨鹽稅,做空賬的證據。我便是要先去看看那賬冊的真假,免得叫欽差着了那些人的道。”

謝晚春聞言一怔,很快便明白過來了——這種時候王恒之願意帶上自己,怕也是為了要掩飾一下出行的目的,叫江南那些人放松警惕。這般想着,她已是有了幾分意動,只是把棋子捏在手裏,還有些許猶豫。

王恒之這時候忽而又開口加了一句:“實際上,這回雖是要查鹽務,但皇上那頭已是得了消息說‘前西南王世子齊天樂如今就在江南’。所以,皇上特意下了暗旨,讓我和吳禦史協助錦衣衛搜查前西南王世子齊天樂的蹤跡。”

謝晚春本還在思忖着下一子該如何走,忽而聽到“齊天樂”這三個字,手指不覺一顫,落子的位置跟着一移,一不小心便自走了死路。

王恒之自然是察覺到了謝晚春這反常的态度,目光沉沉的落在謝晚春的身上,似有幾分揣測,徐徐開口問道:“怎麽,很驚訝?”

謝晚春很快便反應過來,神态冷靜,從容自若的找了個理由:“是有點,畢竟這是大事,沒想到相公居然會告訴我,就不怕我洩露出去?”

“畢竟你姓謝,”王恒之吃了一大片的黑子,擡起頭對着謝晚春一笑。他一貫冷臉,此時微微一笑便如春風破冰一般的令人不覺生出由衷的歡欣與雀躍,“從鎮國長公主射殺西南王,平定西南時候起,謝齊兩家便是死仇。你倘愛惜性命一點,自知道如何守口如瓶。”

謝晚春咬着牙看着棋盤上逆轉的形勢,擡起頭勉強笑應道:“相公說的是。”頓了頓,她柔聲改口,“既是如此,我也不放心相公獨去,此回我便與相公同去江南吧。”

王恒之并不意外,輕輕的“嗯”了一聲。因為現下棋盤局勢大變,勝負已分,他也沒了窮追不舍繼續下下去的心思。所以,他姿态閑适的端坐在位置上,擡眼看着謝晚春,等着她接着說下去。

謝晚春瞧他成竹在胸的模樣便不自在,烏黑濃密的羽睫忽而一揚,好似蝴蝶揚起的蝶翼一般輕盈美麗。她語調溫柔的給王恒之添了個堵:“不過,既是要對付齊天意,相公還需學幾手保命的招式。要知道,當今之世論及武功,齊天意也算是難見敵手了。”

王恒之神色不動,淡淡的反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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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的話卡在了喉嚨裏,一面對着王恒之笑一面恨不能把這個不好好問問題的家夥踢出門。好半天,她才小心的開口應道:“我猜的。少時住在宮裏,我便曾聽宋天河與大堂姐說過,論武藝上的根骨悟性,齊天樂乃是他平生所見的那些人裏可以排上第二。從那時起到現在也差不多已經過了十年了,齊天樂又有家仇在身,必是勤學不辍,更進一步也是常理。”

謝晚春說完話後也不等王恒之開口,動作迅速的伸手去收拾起案上的棋盤,委婉客氣的踢人出門:“相公棋藝高深,我自是不及,今日是我輸了。不過現在也晚了,我馬上便要去沐浴更衣,早些安置。不知相公你......”

她一雙黑眸明亮的好似一泓秋水,明眸善睐,看人的時候無情似有情,總是能把人看得心腸發軟。只是,此時她正眸光盈盈的看着王恒之,滿眼都寫着四個字:好走不送!

王恒之與她對視片刻,忍俊不禁,到底還是點了頭起身出門去了。

從房門跨步出去的時候,王恒之一擡頭就能看見明月懸于中天,在庭中灑落似水的銀光,猶如白霜覆地。他不由的擡手捂住額角,唇角彎了彎,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自謝晚春那日“病好”起,兩人每每相對,談話的節奏都被她掌控着。直到今天,王恒之才覺出與他對局這人也并非無懈可擊的完人。他之前略輸一籌,不過是因為自己面薄且又未摸清她的套路罷了。

不過,既然她深知內宮之事又對齊天意的消息有所反應,倒也不必急于一時,此回江南之行必能揪出她的真正身份。

這般一想,王恒之的心情越發輕松,步履輕快的便往書房走去。

屋子裏的謝晚春雖是送走了人,心裏卻仍舊是老大不快,不僅僅是因為今晚王恒之的咄咄逼人,而是她與王恒之提起了宋天河,也想起了件往事。

所以,沐浴之後,謝晚春也就沒再折騰什麽,直接睡下了。臨睡前,她還特意交代了瓊枝點一爐安神香。

只可惜,安神香并沒有安撫謝晚春的本就不大好的睡眠,甚至,她又做夢了。

她夢見謝池春帶着宋天河以及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下嫁西南王府、射殺西南王後的那一夜。

******

西南王死後,齊天樂被王府的死士護送離開,整個西南王府都成了一片火海。

周圍的地方到底不安全,宋天河手下的精兵幹脆就地找了個空曠的地方安營紮寨,暫且停歇一晚。謝池春也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洗了個舒坦的熱水澡,換下那一身黏答答、血淋淋的嫁衣,步行着去主營尋宋天河。

宋天河還未歇下,正坐在營帳中看書,一手支着下颚,一手翻開書頁,一頭漆黑柔軟的長發并未束起而是松散的披在肩頭,神态懶散,帶着他一貫的從容不迫。

但是,當一個人目睹宋天河殺人的模樣,見識過營帳外視他若神明的士兵,看見他身後挂着的件甲衣和刀劍。那麽,即使是在昏黃的燈光下,宋天河平凡的五官也會充滿了難以言喻且不可忽視的魅力。

宋天河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擡的招了招手,另一只手的手指仍舊是放在書頁上。

謝池春明白他的意思,挑了挑如墨似的長眉,披着一頭剛洗過,濕漉漉的烏發,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了宋天河的跟前,很不見外的坐在了他的膝上。

謝池春的主動和順從到底讓宋天河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把書卷合上,慢條斯理的從案上拾起幹布巾替謝晚春擦了擦她還滴水的濕發。感覺到懷中人一瞬間的僵硬,宋天河甚至還很是體貼的放緩了聲調,哄孩子似的開口道:“我說過,不殺你。”

說罷,他還伸手在謝池春的頭上輕輕的拍了拍。

不得不說,宋天河确實是猜到了謝晚春的恐懼——她現在整個人被在宋天河懷裏摟在懷裏,甚至無法看到對方的動作,也就是說:宋天河只要用一點力氣就能拍碎她的頭蓋骨又或者掐斷她的脖頸。

只是,謝池春很了解宋天河的脾氣,她強自放松了身體,自然而然的轉過身用手摟住宋天河的脖子,笑盈盈的與他道:“只是看不見你的臉,有點緊張。”說罷,她還眨了眨眼睛,很是認真的對着他笑。

“好吧,你說了算。”宋天河毫不客氣的笑納了她的甜言蜜語,一邊替她擦頭發一邊問她道,“中午那一箭你本可以直接射死齊天樂的,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故意偏開心口嗎?”

謝池春知道自己瞞不過他——她的箭法本就是宋天河教的,西南王離她那麽遠都可以一箭穿心,沒理由一箭射不死齊天樂。她有點緊張,不自覺的抿了抿唇,斟酌着詞句解釋道:“只要殺了西南王就好了。齊天樂他什麽也不知道,是我辜負了他。倘若我今日真的殺了他,我一輩子都會于心不安,一輩子都會記着他。今日留他一命,也算是了斷舊情。”說罷,她湊過去吻了吻宋天河的額頭,柔聲道,“還是說,你希望我一輩子都記着他?”

宋天河嘴上嫌棄着“坐好,你頭發上的水蹭到我脖子上了”可面上到底還是顯出了一絲真切的笑來,他認真的替謝池春擦着頭發,不免嘆氣:“雖是如此,到底是養虎為患。留齊天樂一命,西南人心便會不散,我們要平西南便是事倍功半,至少需要在此呆上三年。且齊天樂的根骨悟性在我平生見過的人裏能排第二,若是不能直接殺了他,假以時日恐怕不容小觑。”

謝池春眨了眨眼睛,一雙水眸亮晶晶的看着他,充滿期盼的開口問道:“排第一的是誰?”

宋天河一見她這模樣就猜到她的心思,忍俊不禁的拍了拍她的腦袋:“別想得太美......你是女子,氣力本就比他要弱一籌,根骨也稍遜于他。”說到這,他頓了頓,語聲倨傲,“排第一的就在你眼前呢。”

謝池春自作多情了一回,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只是看着那鐵皮似的蜜色肌膚,只得憤憤的嘟着嘴抱怨一聲:“老男人的自賣自誇!”

這個“老”字算是戳到宋天河的死穴了,他哼了一聲,毫不留情的揪了一下謝池春的頭發,惹得謝池春重又湊上去吻他。

深夜的涼風從營帳外邊吹過,她就那樣縮在宋天河溫暖的懷裏,那或許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危險的地方。她摟着宋天河的脖子,落下一個個細碎的吻,直到吻到他的唇上,然後就被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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