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黑皮媽和那些看熱鬧的社員們，蘇曼又被老蘇家人圍起來了。
李春花一臉肉疼，“閨女，該留下來的。”
“小妹，你這次真的是腦子不好了。”蘇二柱有些不高興道。
蘇三柱唉聲嘆氣，“小妹啊，你說說，這到手的好處咋就推出去了呢？”
蘇曼其實挺認同他們的觀點的。畢竟做好事哪能沒好處呢，“不，做好事，不能要好處。拿了好處，這就變味了。我只是想單純的做好事。并沒想過讓別人報答我。你們是不會理解我的心情的。”
老蘇家人：“……”
大嫂林雪菊哼唧一聲，“小妹不是我說你，你穿來穿去就這兩件衣服，我都給你洗爛了。那塊布要是留着，你還能扯布做衣服呢。”
多好的料子啊，這會兒能做兩件短衫了。
林雪菊心肝兒也覺得疼了。
蘇曼眼睛一亮，看着林雪菊道，“大嫂，幸虧你提醒我，我的衣服是少了一些。我現在好歹也是個體面人了，是應該做兩件衣服穿了。”她回頭看着還在肉疼料子沒拿回來的李春花，“娘，你說是不是要做兩件衣服了？你那兒還有票嗎？”
李春花：“……”
票當然是有的，但是剛剛現成的你不要，現在找我這個當娘的要票？
李春花突然扁了扁嘴，心裏覺得委屈。自己咋生了個這麽蠢的傻閨女喲。
之前還覺得有成算，現在看來，這腦子還是不夠清醒啊，沒得到自己的真傳。
委屈歸委屈，閨女開口了。這票還是要給的。
老蘇家其他人其實衣服都不算多。畢竟家裏人都窮，全年的衣服加起來，一共六套，縫縫補補也就那幾件來回穿，輕易不會做衣服的。唯一例外的就是大閨女蘇秋月，因為在高中念書，是個體面人，所以就優待了一些。
現在蘇曼也算是個體面人了，這衣服自然也要做的。
李春花道，“回頭去公社供銷社那邊扯布去。”
聽到婆婆還真的同意了，林雪菊也道，“媽，我也要做一身，之前的料子給我們家石頭和小草兒做了兩件衣服，我都沒得穿的。”
李春花涼飕飕道，“你都孩子他媽了，穿漂亮衣服想幹啥？”
林雪菊氣的臉紅脖子粗的，還準備理論，就聽李春花驕傲道，“你要是像我閨女這麽出息，我也給你做新衣服。”
林雪菊：“……”
雖然老蘇家人覺得蘇曼腦子太笨，好處往外推，心裏都覺得不舒坦，但現在不舒坦也沒用了。他們緩過神來之後，倒是關注蘇曼咋救人的。
聽說是跳水裏去救的。可小妹啥時候學會的游水的。而且聽說還救人了。
黑皮之前都要不行了，小妹上去随便來幾下，就活過來了。
這太神奇了。
就和小妹講的故事一樣神奇。
蘇曼翻白眼，“你們什麽時候關心我了，我小時候沒人管我的時候，自己下水去學的，還能和你們說？”
老蘇家人聽到這個理由，倒是無從反駁。
畢竟大家都忙，不可能整天盯着一個孩子。啥時候學會的還真不知道。
“那你咋救的黑皮呢？”蘇三柱問道。
蘇曼道，“這個更簡單了，多看書啊哥。好多衛生手冊上面都有急救辦法的。我也不記得是啥時候看的書了，可能是之前學校發的衛生手冊上面看的吧。”
蘇大柱一臉驚奇，“小妹懂的可真多。”
蘇三柱點頭，“是啊，這悶不吭聲的學了這麽多本事，咱都不知道呢。”
蘇二柱道，“那是必須的，也不看是誰的妹子。我在村裏就是水性最好的。”
李春花感慨道，“難怪都說會咬人的狗它不叫……”
蘇曼表情麻木的看着她。
“咳咳，我的意思是，閨女啊，你能耐了。對了，你今天考試咋樣，不是說去公社考試嗎？”
李春花趕緊轉移話題。
蘇曼道，“十拿九穩吧。”
蘇家人都有些不相信，畢竟當初大妹蘇秋月可是學了兩年，才學了那麽多本事兒呢，那是正兒八經的在學校學的。
可小妹說自己自學就學出來的。咋覺得不靠譜呢。
不過倒是沒人說掃興的話，連最和蘇曼不對付的林雪菊都沒說。
擔心說了之後，蘇曼心情不好，今天又找借口不講故事了。
這幾天沒人講故事，他們憋得慌呢。
作為聽衆，他們需要精神食糧來彌補肚子饑餓的痛苦。
救人的事兒，在蘇曼這邊算是翻篇了，不過隊裏這邊卻鬧的正熱鬧。
平時蘇曼雖然也挺樂于助人，但是都是一些小事兒。大夥兒也沒放在心上，頂多幫助的時候道個謝，然後對她個人有些改觀。
但是這次不一樣，這是救人的大事兒啊。
這年頭死去的人不少，也有很多孩子得病死了。也聽說有些地方還有餓死的。
大夥兒并沒有因為死亡而看淡了生命，而是更加敬畏生命。
以前是對生命逝去的一種無奈，沒法阻止。現在一個人差點就要沒了，但是卻被硬生生的給救回來了……按照破四舊之前的說法，這就是把人從閻王殿裏拉回來了呀。
一條命的事兒，那可不算小事兒。
而且事後蘇曼竟然還絲毫不要回報，啥都不要。
在社員們心裏，她的形象陡然拔高 。大夥兒回去之後也和家裏人說起當時的事兒，雖然沒親眼看到救人的經歷，但是不妨礙他們添油加醋的講。
畢竟都是聽故事聽多了的人，也學會編了。
于是蘇曼救人的事兒，被編的比真事情況更加艱險神奇。
連李春花帶着兒子端着盆去打晚飯的時候，負責打飯的郭嬸兒還特意給李春花多打了半勺，“給蘇老師多吃點。”
其他人對此沒有任何意見。
李春花端着盆兒，心情帶着點兒驕傲自豪。
她這麽一把年紀，可從來沒有享受過優待。以前都是她自己去可勁兒的折騰，争取來的好處，現在別人主動往她手裏放，這感覺格外不同。
回去的路上，李春花自覺享受着這些人的目光，然後腰背挺直的端着自家的飯盆往家裏走。
回到屋裏，整個人面紅心跳的将這事兒講了一遍。
然後一直和家裏人強調，“我啥都沒鬧，主動給咱多大的半勺。讓咱二丫多吃點。”
活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一半。
蘇曼雖然并不瞧得上這半勺糊糊，但是對于這事兒也微微有些感觸。
沒想到她救了個人，除了黑皮媽之外，其他人也這麽看重。
蘇曼這會兒還不知道，不止其他人重視，連大隊部這邊也重視了。
其實平日裏救人的事兒也不少，但是這次不一樣。被救的是個孩子，救人的也是個半大的少女。
柔弱的少女跳入水裏，解救了一個弱小的溺水兒童。在孩子已經快沒氣兒的時候，把他救活了。
這讓隊裏的幹部們覺得找到了宣傳點了。
別看人家不是正兒八經搞新聞的，但是這抓看點的眼光還是很準的。
因為鬧饑荒的事兒，社員們都吃不飽肚子，到處都是一片蕭條景象。人都有氣無力的，看着像個活死人一樣的。
現在急需一些正能量的東西給大夥兒鼓鼓士氣。活躍一下氣氛。順便也宣傳一下大橋灣生産隊的形象。
于是在當事人黑皮媽，也就是大亮媳婦，全名李喜梅同志的滿懷感激的口述之下，隊裏決定給蘇曼同志獎勵一個獎狀——英勇救人英雄獎狀。
第二天蘇曼下午講完課之後，郭大隊長就來會議室這邊找到蘇曼，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也沒啥好準備的，就講講你救人的時候的想法，為啥要救人，救人之後有啥感想之類的。”
蘇曼只想說一句，懶得說。
救人有啥好說的。救人的時候要是能有時間多考慮，這個人肯定是救不上來的。
至于救人之後，那就更沒什麽感想了。
難不成救了人之後還要浪費時間回憶之前救人的時候的狀況，然後發出人生感慨？她是有多無聊才做這種傻事兒。
但是想到這個表彰大會，一定程度上也算是給她鍍金了。所以這事兒就算不喜歡，也得接下來。
反正就當做自己在講故事算了。“行，我一定講得大夥兒都滿意。”
晚上蘇曼回家就和老蘇家人說了這事兒。
老蘇家人又是一陣驚喜。
他們老蘇家竟然還能被表彰！
蘇鐵山這個平日裏悶不吭聲的老漢也有眼睛霧蒙蒙的了。“我們老蘇家，竟然還能有這樣光榮的時候。閨女，你給咱老蘇家長臉了。”
李春花着急道，“對了，我明天穿啥啊，是不是要打扮一下。”
林雪菊道，“娘，我是不是也要打扮打扮。”
蘇家的男人們臉上都有些緊張。大夥兒都沒準備好呢，明天該咋表現呢？
二兒媳婦宋玉華聲音慫慫的問道，“這，這不是小妹被表彰嗎，咱為啥要準備？”
“……”
“你這個多嘴的婆娘！”蘇二柱惱羞成怒的罵道。
蘇曼擡起眼皮子看着他，“二哥，注意用詞。我明天是要被表彰的，我可不希望家裏鬧出讓人笑話的事兒來。”
李春花趕緊道，“對對對，都別給咱家二丫丢人，要是誰丢人了，我把誰給丢出去。”
蘇二柱是個暴脾氣，但是僅限于對自己的媳婦。對自己家裏其他人，倒是收斂一些。特別是如今小妹很出息，就更加收斂了，于是板着臉瞪了眼自己媳婦，但是沒繼續發脾氣了。
宋玉華感激的看了眼自己小姑子。
蘇曼倒是裝作沒看到。她并不想讓這個二嫂覺得自己是故意幫助她的。覺得有人可以依靠。
她對這種夫妻問題也并沒摻和的意思。只想讓宋玉華同志知道，自己的丈夫并不是那麽的無敵。
被老娘和妹子說兩句，照樣就蔫兒吧唧的。
第二天隊裏人就都得到通知了，通知今天中午隊裏開大會。
因為天氣熱，中午休息時間長，正好用來開大會，也不耽誤工作。更不耽誤晚上掃盲的時間。
隊裏可好久沒搞這表彰大會了，聽到這消息之後，倒是讓整個生産大隊的氣氛活躍起來。
上午還提前一個小時下工搭臺子。
等蘇曼這邊給孩子們下課了之後，廣場上臺子也搭起來了。
還挂了一個橫幅，橫幅上用紅紙貼着幾個毛筆大字，“英勇救人英雄蘇曼同志表彰大會。”
社員們放下鋤頭就跑過來站在大太陽底下，臉上滿是準備看熱鬧的興奮勁兒。
老蘇家人沾光，被讓到了最前面站着。一個個都是一臉興奮驕傲的樣子。
郭大隊長進行了開場白，“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就在兩天前，我們的蘇曼同志英勇的救下了溺水娃兒孫小剛，就是大亮家的黑皮。事後，蘇曼同志堅定的拒絕了來自大亮媳婦的感謝禮，這是一種英勇救人，舍己為人，不圖回報的高尚品德，所以，我們大橋灣生産大隊部決定對蘇曼同志進行表彰。現在，請蘇曼同志上臺來發表講話。”
蘇曼正準備上臺，就被大隊部的人給攔住了，往她身上紮了一朵大紅花，活像古代新郎官身上戴的那種。
蘇曼：“……”
這會兒村口的方向，蘇秋月滿頭大汗的走回來了。
這一路上太陽曬的她有些頭暈，恨不得馬上就要到家裏去。
想到回來之後還要幹農活賺工分，她這心裏就在滴血。心裏琢磨着要找啥借口躲過農活。
突然，她發現地裏竟然沒啥人，進村裏之後也沒發現啥人。
回屋裏去，屋裏竟然也關了門。
她喊了兩聲都沒人答應。
倒是隔壁門傳來聲音，是一個癱瘓在床的老太太回應的，“聽着是蘇家大丫頭的聲音吧，家裏人都不在呢，今天隊裏開表彰大會，表彰你們家二丫，都在隊裏廣場上。”
蘇秋月頓時瞪大了眼睛。
沒聽錯吧，表彰二丫？
廣場這邊，在衆人熱烈的掌聲下，蘇曼硬着頭皮走上了臺子，露出一個淡定的笑容，“首先，我要感謝隊裏對我的肯定與鼓勵。然後也要感謝大夥兒在這大熱天裏，依然來參加表彰大會。大家辛苦了。”
這話讓大夥兒心裏舒坦。
這天氣确實熱，蘇老師可真是體貼。
郭大隊長适時的穿插旁白，“蘇曼同志，講講你救人的時候咋想的，心裏有啥感想。”
開蘇曼就開始了自己的演講，“兩天前，我從公社回來，剛進村子，就聽到有孩子落水了。就在幾秒鐘的時間裏，我腦海中閃現出了很多的想法。在新社會的教育之下，我們應該擁有一顆樂于助人的心，任何時候，見到有人需要幫助，我們應該伸出自己的雙手……救人救人救人，我的內心不停的吶喊，本能催促我要趕緊救人。救人如救火，那一刻，我毫不猶豫的跳下了水。水底漆黑一片，喘不過氣來，我當時想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想着，孩子在水底下該有多害怕，多難受。我要早點兒找到他，把他救起來，哪怕我起不來，我也要把他托舉回岸上，用我單薄的雙手，托舉一條生命，哪怕我的雙手，承受不了這生命的重量……雖然那天很危險，但是如果讓我選擇，我依然會奮不顧身的跳下去救人。因為我的良心告訴我，不能見死不救。”
底下的黑皮和黑皮媽淚流滿面。
太感人了。
從人群裏面擠進來的蘇秋月正好聽到後面幾句話，聽完之後，看着臺上的蘇曼，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覺得好像起了雞皮疙瘩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