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7月4號，下午3點08分，微雨，氣溫29度。
“我要去找李傑！”
在一個原本是足球場的臨時居住區邊緣，剛剛洗了澡，換了一身并不合身的沒有标識、沒有軍銜的軍裝的米諾突然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站在她身邊的，是一直默默的審視着周圍的一切的林野。
“有意義嗎？”聽到米諾的話，林野仿佛恍然間從另外一個世界回到眼前一般，有些奇怪，有些疑惑，有些陌生的看着米諾。
“我不管！”米諾的情緒看起來很激動，她的臉色很蒼白，就像失去了很多血液一樣。沒有誰注意到她固執的眼神，身邊走來走去的，都是和她們一樣穿着并不合體的軍裝的男人女人，每個人眼裏流露出來的，都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迷茫。
就在兩個星期以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奪走了他們的家庭、丈夫、妻子或者孩子，奪走了他們身邊的一切，他們幸運的活了下來，但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去悲痛，因為悲痛是一個奢侈的東西，因為他們更想知道的，是接下來究竟又會怎樣。
“面對現實吧！李傑不在這裏，你也不可能再見到他了！”林野輕輕的伸手攏了一下米諾散落的秀發，他看上去很平靜，只是他的臉色很蒼白。
“我不管！我不要再聽你說教了！”米諾的聲音不大，但是她看着林野，就像看着自己的仇人一樣咬牙切齒的說：“我不是你！我沒有你那麽理智那麽冷靜！但是我要去找李傑，他把生的機會讓給了我，我不能這麽心安理得的在這裏洗了澡無聊的走來走去！我要去找他！哪怕我一出去就會被喪屍吃掉我也要去找他！你問有意義嗎？好吧我告訴你，沒有他，我活着又有什麽意義呢？我讨厭你這種不管遇到什麽事都風平浪靜的樣子，我讨厭你經歷了這麽多事還能這麽從容不迫，我讨厭你在那個救了你的男人跳下飛機的時候你卻連頭也不回的冷酷，我讨厭你一切的一切！”
“自從認識你以來，這是你對我說話說得最多的一次啊。”面對着米諾的咆哮，林野無可奈何的笑了笑，但是他不想解釋什麽，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吧，難道所有的悲傷都要像你這樣的大喊大叫才叫悲傷嗎？“可是米諾。”林野依然很耐心的說：“你想過沒有，李傑為什麽突然又跳下去了呢？他說過要和我們一起，生也好死也好都一起的，他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男人啊，所以說他這麽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不聽我不聽！”米諾使勁的搖着頭，然後用最大的音量大喊了一聲，周圍經過的人們停下來看了她一眼，也就是一眼，又繼續茫然的，惶惑的走來走去了——這樣的情景，大家應該早已司空見慣了吧。米諾用盡力氣喊得自己的聲帶都幾乎要撕裂了，然後她淚流滿面的，用破嗓後嘶啞的聲音說：“我再也不聽你說教了，一句也不要聽！”
“好吧。”林野靜靜的看着這個表現得像個幼稚園的孩子般的姑娘，也不想再多費口舌了，他于是淡淡的說：“你要去找李傑，沒問題，打得過我，你就去吧。”當米諾愣了片刻，咬着牙，一聲不吭的朝林野沖過來的時候，林野非常靈巧的一閃身，讓過米諾，側身，擡腳，非常精準而且非常兇狠的踢在了米諾的小肚子上。瞬間，米諾就抱着小腹摔倒在地，痛苦的抽搐着身體，想哭卻哭不出聲音來。
“面對現實吧，我答應你，一定會帶你去找李傑，我也答應過李傑，只要他不在的時候，就一定會好好的照顧你。”林野抓住米諾的衣領，把她拖進了之前一個少尉指定給他們的帳篷裏，然後頭也不回的就出去了。帳篷裏還有另外幾個女人，不過，她們不但互相間并不認識，也沒有興趣互相認識的樣子，她們的臉上，除了統一的麻木和迷茫，再也沒有別的表情。
林野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把周圍所能到的地方走了一遍。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學校，而且，是一個機械技術職業學校，有很多試驗車間。校園不算很大，坐落在一個山灣裏，現在處于軍事管理狀态，學校原有的圍牆被加寬加固，外面駐紮了很多士兵，而士兵和他們之間有一片用石灰、消毒水反複消毒過的隔離帶。足球場裏有很多帳篷，以每一頂帳篷安排10個幸存者來算的話，這裏大約有5000名幸存者，帳篷區有建好的排污設施。負責管理的，都是軍人，有自己單獨的居住區。
從口音來判斷，幸存者們多數還是來自光陰市和附屬的縣市，估計這個學校離城市也不會太遠。這裏的地勢很高，周圍又都是山，林野判斷，應該是光陰市北面山地上的清溪縣。這個臨時避難所裏很少有互相認識的人，上千萬人口的城市裏的5千人，互相認識的概率本來就小。
不過也有類似程茵默那樣的名人，到了這個臨時避難所以後，程茵默就撇開林野米諾等人，去和那些跟她一樣的“名人”住一起去了。
十幾個小時以前，李傑、季憶和米諾按照李建軍少校的要求沖入了軍方的基地，那是一場重複的、沉悶的和慘烈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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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的士兵大多數都變成了喪屍，它們并不是災難爆發的最開始就感染的，而是兩個星期以後，在基地的內部突然爆發的，而在此之前，他們都被認為具有免疫力，除非直接接觸，不會感染病毒。
整個基地裏大約有上千只喪屍，對于李傑他們三個人來說，就算給他們一輛坦克，那也是應付不來的。但是基地內部的構造複雜，他們利用一道一道的電控安全門和迷宮一般的地下通道，把喪屍引開，分散，隔絕開來，同時解救出之前被喪屍分割了的軍官和士兵。這個工作最開始是他們三個人做的，後來換成了李傑、李建軍和林野，還有随後被解救出來的戰士，而季憶在指揮中心根據監控給他們提供各種必要的信息。
基地裏幸存的官兵大約有30人，其餘的全部變成喪屍，或者被喪屍啃噬掉了。這大約30人也沒有都活到救援直升機到來，有12個人在随後的戰鬥中死去，還有幾個掉隊，理論上，他們還有活下去的機會，但那也只是理論。降落的直升機有兩架，但一架剛一降落就遭到變異喪屍的襲擊，雖然機組成員和幸存者合力消滅了變異喪屍，但直升機損壞，剩下的人只能全部去擠唯一的一架直升機。由于已經超載，有兩個傷員被抛棄，包括最高軍銜的李建軍少校。但是像程茵默這樣這時候顯得很多餘的人，不但一直好運的活下來，而且一直活到了直升機起飛。
但是，不管是米諾還是林野和黒木奎，誰都沒有想到，李傑竟然在直升機起飛前又跳下了飛機，更沒有想到的是，季憶也不假思索的跟着跳了下去。因為太突然，而且那時候米諾被擠在中間，以至于她都還沒有弄明白怎麽回事，飛機就已經升空了。
所有的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基地裏還有很多沒有被消滅的喪屍，朝陽區早已被封鎖，不管怎麽看，李傑那時候跳下飛機都是自尋死路。
米諾想不明白的是，如果李傑是因為飛機超載，把活着的機會讓給其他人的話，他應該一開始就不上飛機。或許他是為了自己的心，怕她也跟着做傻事，可李傑是那樣的人麽？米諾很肯定的告訴自己，李傑是絕不會做那種蠢事的！李傑是那種可以救人，但前提是不犧牲自己的人，最開始在超市，當他覺得沒有意義的時候，他不是決不允許開門的嗎？而且，米諾所認識的李傑，會猥瑣和貪心的要求她和季憶都跟着他走，當他說他們死也一起，活也一起的時候，米諾就很喜歡他那種氣勢，那種只有我才能保護你們的氣勢。那個男人，是個充滿自信，而且很樂觀的男人吶！
“只有一個可能了。”雖然米諾一向不喜歡動腦筋，但有些事情想一想也很簡單的，她對自己說：“你應該是發現自己被喪屍抓傷或者咬傷了，盡管別的人沒看到，但你自己很清楚。而你雖然不是那種要哭着喊着成全別人犧牲自己的人，但也絕不是明知道自己會害人也不管不顧的人吶！但是李傑，你就到此為止了嗎？你就這樣跳下飛機，找一個角落給自己腦袋上來一槍？或者等着自己變成喪屍嗎？如果是那樣，李傑，我對你就很失望了哦，你不是還想着趁着混亂當一個古代的男人，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嗎？雖然你這種理想太猥瑣也太沒出息，可是，你這個猥瑣的大叔，怎麽能就這麽放棄你的理想呢？我是個沒有出息的女孩，就算你真要那樣，過去我可能會離開你，但在這樣的世界中，我還是會一樣的跟着你的啊。還有季憶，你那麽聰明的一個女孩，你不知道跳下飛機就等于把自己推向死地嗎？你是自信還能活得出來，還是看穿了到哪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寧可跟他一起死呢？我不會讓你如意的，壞丫頭，我比你先認識他很久了，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們，我就沒出息的讓他左擁右抱好了，但是，你們一定要活着呀！”
沒有誰會去注意一個孤獨的躺在帳篷裏的女孩臉上滑過的淚水，在這一片幸存者中，淚水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