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貴妃睡得昏昏沉沉的,忽然間有道尖叫聲響徹整個毓秀宮,将她從沉睡中拉起來。她還有些困倦,揉着生疼的額頭道,“是誰?”
沒有人回答她,宮室裏不知為何亂糟糟的,絡繹不絕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的驚呼哭喊。
她掙紮着自己起來披了衣服,看到許多人在她的內室進進出出,有宮女急忙上前扶住她,“娘娘,陛下出事了!”
“陛下怎麽了?快帶本宮去看!”
宮女着實說不出口,“娘娘,您自己去看吧。”
貴妃搖搖晃晃,盡量走得快一些,她的內室想來布置的華貴典雅,她最心愛的紫檀美人榻上,躺着當今皇帝,緊緊的閉着眼,嘴角溢着一縷鮮血。
榻邊自己最看重的大宮女碧色被人押着跪倒,衣衫不整,香豔得很。
貴妃如何還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顫着聲道,“宣太醫了沒有?”
“已經宣了。”扶着她的宮女道,“娘娘,是不是先服侍陛下……更衣?”
“對對。”貴妃心神大亂,恨不能上前踹碧色一腳,厲聲道,“賤人,你究竟是如何謀害的陛下?是誰指使的你!”
不管如何,皇帝是在她宮裏出的事,她肯定是會受牽連的,如今只能盡快撇開關系了。
碧色如墜冰窟,哭道,“并無人指使奴婢,陛下要奴婢侍寝,半路半路就忽然吐血暈過去了。”
貴妃也想暈過去,她就猜到了,堂堂一國皇帝,居然,馬上風了。
她強打着精神審問陛下,“若無人指使你,你哪裏來的這麽大的膽子勾引陛下!來人!”
不等她處置了碧色,太醫已經到了。
太醫院院首親自來了,把完脈道,“肝陽暴亢,風火上擾,陛下恐怕是中風了。臣這就為陛下施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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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避了出去,忙吩咐了另外個心腹宮女去給三皇子府傳訊。
皇帝在貴妃宮裏病倒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後宮,莺莺燕燕都到毓秀宮門口哭起來,要進去照顧皇帝。
尤以安嫔哭得最凄慘,她跪倒在地,淚水橫流,“陛下從我宮裏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病的不省人事了。”
“安嫔娘娘這是何意?莫不是說我們娘娘害了陛下?!”毓秀宮的內侍陰笑道,“這話傳到娘娘耳裏,可就不好了。”
安嫔露出怨毒的神色,揚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娘娘做了污穢的事,難道還怕說嗎?如果不是,為什麽不許我們進去探望陛下?”
其餘妃嫔都不敢言,喏喏的立在她身後,安嫔得寵,可貴妃也得寵,還有個皇位大熱門的三皇子,誰敢和她作對。萬一三皇子登基,她就是太後,弄死自己一個小太妃,還不是眨眼間的事。
“陛下尚未脫險,安嫔就這樣吵吵嚷嚷,如果擾了陛下清修,你有幾條命能賠?”貴妃竟親自出來了,指着安嫔怒斥道。
她用厚重的脂粉遮去了自己因為發燒而潮紅的臉,眉梢眼角皆是淩厲之色。
安嫔毫無畏懼,“那貴妃為何阻攔我等侍疾?”
“放肆!本宮乃正一品貴妃,豈容你在這裏妖言惑衆。掌嘴!”
安嫔冷冷一笑,索性站了起來,“皇後娘娘也沒有您這正一品的氣派。我亦是陛下親封的嫔位,我看哪個奴婢敢動我。”
“反了你了!”貴妃被她氣得頭暈眼花,揚起手就要親自給她一巴掌。
安嫔死死握住她的手腕,靠近道,“陛下在您宮裏出事,您不思自省,反而親自出來教訓宮嫔以示地位。若娘娘做了太後,我等還有什麽活路?”
貴妃忽然反應過來,“你是故意的!”
安嫔眼波婉轉,妩媚至極,聲音低而得意,“可惜晚了。”
環顧四周,在場的妃嫔莫不是露出驚懼之色,她們都覺得安嫔說的有道理。如安嫔這樣得寵,貴妃都敢肆無忌憚的掌掴,等她真的成了太後,真的就是我為魚肉,他為刀俎了。
施針之後,皇帝脈象平穩許多,只是還未醒。太醫表示皇帝不易挪動為由,只能在貴妃宮裏先養着。
她是庶母,太子自然不好來這裏侍疾,可三皇子卻可以。母子二人尚未來得及得意,太子妃到了。
“既陛下征用儲秀宮養病。”太子妃道,“還請貴妃娘娘別居他宮。”
貴妃從未将太子妃放在眼裏過,嗤笑道,“你一個兒媳婦倒管到本宮頭上來了。”
“若論親,娘娘是庶母,我自然管不到。可若論禮,我是東宮太子妃,娘娘不過正一品貴妃,自然以我為尊。”太子妃語氣很柔和,好像在勸解不聽話的孩子,“昔年穆宗在徐賢妃宮中病倒,也是這般情形,太醫謂不可挪動。徐賢妃讓出宮室,別居芷蘭宮。待穆宗病愈方才搬回。我以命人将芷蘭宮修繕一新,娘娘請。”
然而本朝的芷蘭宮卻和冷宮無異,是當年安平公主的居所,皇帝就是在那裏臨幸的安嫔。
太子妃見貴妃咬牙切齒,卻紋絲不動,又輕輕重複了一遍,“娘娘請。”
“好你個甘氏,等陛下醒了,咱們秋後算賬。”
“可惜啊,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太子妃淺笑。
兩日之後,皇帝方幽幽轉醒。
他想要喊人,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舌頭像不是自己的,半邊身體發麻,連坐起身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達成。
明曜正守在他身邊,見狀笑道,“父皇醒了,您知道嗎?您中風了,太醫說,要好好休養幾年,大概可以自己坐起來,說幾個簡單的字。”
“日吃!”皇帝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
明曜聽出他的罵的是逆子,笑了起來,“如今朝中沒有人不稱贊孤孝心有加,每日都要親自侍疾。”
“啊!啊!”皇帝張大了嘴,口水從嘴角淌了下來。
穿着朝服的光王捧着诏書進來,“殿下,已經都安排好了。”
“有勞叔祖請父皇用玺吧。”太子笑意不改,示意人将玉玺拿來。
皇帝簡直不可置信,光王是自己的嫡親的叔叔,他居然幫着自己的兒子來篡位?!
光王無甚表情的将玉玺塞在皇帝手裏,然後握着他的手朝诏書上蓋去。
塵埃落定。
太子彎腰替皇帝掖了掖被角,“父皇還想着老三來清君側吧?可惜了,實在可惜了。父皇可還記得商山四皓?您有一句說錯了,孤羽翼已豐。還得多謝父皇親手将太傅推向我。父皇如今身體不适,想來是沒有興致為孤唱一曲鴻鹄高飛,一舉千裏了。”
如果不是他寵幸甄家這等江南一霸,讓林如海等老臣寒了心,他說不得還要多費些功夫。
今上禪位于太子的消息,傳遍九州。
一月後便是登基大典,四方來朝,先前來賀萬壽的宗室又心急火燎的準備給新帝的登基大禮,京城多寶閣如今招牌砸下來,十個人裏,九個家裏是宗室,還有一個是掌櫃。
生意太好,掌櫃親自出來招呼了。
竟不知怎的,太上皇寫禪位诏書的這一天,帝都就不下雪了。
老百姓并不關心誰做皇帝,可是太子爺曾經勞心勞力的為他們赈災,甚至為此見罪于君父,如今他一要登基,竟開始風調雨順了。
實在是天降明主啊。
太子妃親臨太廟,跪在殿外道,“母後為國祈福,如今大雪已停,母後是國之功臣,殿下特意命兒臣迎您回宮。”
皇後背對明家那些牌位,與太子妃相視而笑。
她的銮駕很樸素,來太廟的時候,百姓都被雪災擾了心神,沒有太注意,可回去的時候,大家都有些好奇,這平平無奇的車隊為何有重重護衛把守。
不知何人忽然喊了起來,“這是皇後娘娘的鳳駕!皇後娘娘祈福回來了!”
“只有這樣菩薩心腸的娘娘才能生出這樣的太子爺啊。”老百姓緊接着就沸騰起來,銮駕一路過去,百姓無不跪地叩拜,心悅誠服。
車隊忽然停了,帶隊的統領騎着馬小跑到銮駕邊上,不知裏頭吩咐了些什麽,他直起身子朗聲喊道,“皇後娘娘說雪剛停,天還涼的很,請諸位百姓不要跪了,以免寒氣傷身!都起來吧!”
百姓卻執意不肯,反而叩首的更誠心了。
太子妃倒了杯熱茶與皇後,“這就是民心啊,讓人動容。”
皇後隔着車窗看向外面,嘆氣道,“老百姓最是實誠。叫前面繼續走罷。”
太子妃欲言又止,皇後也不催她。
待得車架要入皇城,太子妃方道,“兒臣想向母後讨一條性命。”
“你只管去做便好,日後,你才是皇後。我便看看書,賞賞花,悠哉快哉。”皇後笑道,“總算卸下這個攤子了。”
“多謝母後。說來安嫔也是個癡心人,她不知怎的,竟以為父皇一病不起,在自己宮中殉情了。”
宮嫔自裁乃是大罪,可她說安嫔是殉情,滿宮妃嫔都被太子妃吓到了,生怕自己也來個癡心殉情。
“也是可憐人,按貴妃禮下葬吧。”皇後抿了一口茶,“你将她送去哪裏了?”
“就知道瞞不過母後,送去閩地了。當時便答應會讓她清清白白的活着,我不能食言。”
皇後便不再問了。
回宮後只管操辦兒子登基的事,竟是一回也未去看過中風的新一任太上皇。
新帝登基,改年號為德熙,寓意德耀如熙,普照天下。
太上皇諸子皆有親王爵,二皇子早逝,追封忠悼親王,三皇子為忠義親王,四皇子為忠順親王,五皇子則是忠勇親王。
林如海從前是太子太傅,如今太子登基,他便是帝師。
一時門可羅雀的林府,重又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