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4)
之,我不做你的小老婆。”承志微笑道:“多謝你。那為什麽要說得這麽斬釘截鐵?”何惕守道:“我說了出來,你會對我不好的。”承志道:“那你不說吧。”
何惕守道:“不說又不痛快。好,就跟你說。第一,阿九這小妹妹嬌嬌滴滴,美麗無比,叫人一見就愛,我舍不得毒死她;第二,就算我當真硬起心腸,一個不小心失手毒死了她,你一定悲傷無比,整天哭哭啼啼,愁眉苦臉,對她念念不忘,她本來只一百分可愛,你心裏把她放成了一千分、一萬分,月裏嫦娥,天仙化人,你怎麽還會把第二個女子放在心上。因此我決不做你小老婆!男人如不把我愛得要死要活,發瘋發癫,嫁了他有什麽味道?不管做大老婆、小老婆都一樣。”
承志哈哈一笑,說道:“這話倒也是!以後你專心學功夫,我盡心教你就是了。”何惕守恭恭敬敬地道:“多謝師父。”承志道:“二師娘是不娶的,三師娘、四師娘都不娶!”何惕守道:“那你連大師娘也別娶,免得将來後悔莫及!悔之晚矣!”
此後一路之上,何惕守計謀橫生,盡是奸詐邪道,要幫袁承志設法去尋阿九,最後自告奮勇,要去藏邊代傳情愫,通個消息,袁承志皆不允準。
不一日到了馬谷山,來到金蛇營中,營中兄弟大宴相迎,歡樂三日。孫仲壽等在山東練兵養銳,得到崔秋山傳訊後,各處要緊所在更加守禦得鐵桶相似。李自成從西安傳來聖旨将令,要取消“金蛇營”、“金蛇王”的番號稱謂,孫仲壽一一奉命遵辦,差人送上奏章,慶賀李自成登基為帝。李自成甚喜,頒下令旨,升袁承志為制将軍,封孫仲壽為果毅将軍。孫仲壽不斷派遣使者與李自成聯絡,并打探軍情消息。
李自成退出順天府北京的情況,紅娘子曾說了一些,但不明實況,有點兒語焉不詳。孫仲壽曾派人去北京詳加打探,這時向袁承志禀告,據探得軍情:滿清大軍由攝政王多爾衮統領,命英王阿濟格、豫王多铎各将萬騎進軍,與吳三桂聯兵,在山海關外一片石大戰,李軍內部不和,實力大損,接戰不利而退,谷大成部殿後,谷将軍力戰陣亡,李自成退出北京,與劉宗敏、牛金星、宋獻策、李過、李牟、李岩、田見秀等退向西安。
孫仲壽将探子找來的一些滿清文告拿給袁承志看,一篇是多爾衮與滿清入關諸将的誓約,其中有一段說:“今入關西征,勿殺無辜,勿掠財物,勿焚廬舍,不如約者罪之。”另有一篇是多爾衮入宮後的嚴令:“諸将乘城,勿入民舍,百姓安堵,秋毫無犯。”又有“大清國攝政王令旨”:“前朝弊政,莫如加派,遼饷外又有剿饷、練饷,數倍正供,遠者二十年,近者十餘載,天下嗷嗷,朝不及夕,更有召買加料諸名目,巧取殃民。今與民約:額賦外一切加派,盡為删除,各官吏仍混征暗派,察實治罪。”
孫仲壽嘆道:“老百姓最苦不堪言的,确是加派。完了錢糧之後,州縣一聲‘加派’,名目繁多,都是數倍于正額錢糧,老百姓飯也吃不上,怎麽繳得起種種‘加派’,道得人全家老少上吊投河,就是這加派了。”袁承志問道:“清兵進京之後,可當真不入民舍,秋毫無犯嗎?”孫仲壽嘆道:“清兵雖是蠻夷外族,進京之後倒确是不入民舍,不掠財物,不擄婦女。”
袁承志想起在盛京崇政殿屋頂上聽到皇太極與範文程、鮑承先、寧完我各人的對答,料想多爾衮是遵照先君的遺訓,收羅民心,以圖占我大漢天下。
孫仲壽又禀報:闖王敗走山西後,滿清肅親王豪格奉命來侵山東,不久攻入濟南,東破青州,斬明守将趙應元,又平濟寧滿家洞。闖軍金蛇營僻在魯東,清軍倒未來攻。這時南京明朝的大臣立了福王由搭作監國,其後即位稱帝。由崧是崇祯皇帝的堂弟,他父親常洵是前光宗皇帝的兄弟。福王雖與帝系較近,但為人昏淫,鳳陽總督馬士英力主立他,以便控制。南朝兵部尚書史可法以潞王較為賢明,則主張立潞王。但馬士英掌握兵權,又與駐兵江北的四大總兵高傑、劉澤清、劉良佐、黃得功聯絡,派兵迎來了福王。史可法無可奈何,只得同意。四大總兵中高傑部隊駐在江北泗水,史可法要他去和金蛇營聯絡,共抗清兵進犯。
高傑原是李自成麾下大将,在軍中與李自成的妻子邢氏私通。高傑怕風聲洩漏,李自成殺他,帶了邢氏逃走,還帶走了一批部隊,他去投降朝廷,做到了總兵,與闖軍為敵。他知金蛇營是闖軍的精銳之師,駐地離他不遠,他心懷鬼胎,不敢去和金蛇營聯絡,卻去和河南總兵許定國勾結。不料許定國暗中已經降清,假意設宴,殺了高傑。
袁承志問起南京朝中情形,孫仲壽道:“南京城裏,馬士英大權獨攬,重用魏忠賢的餘孽阮大铖,事事非錢不行,腐敗不堪,所有官職都可出賣。南京人有順口溜道:‘中書随地有,總督滿街走。紀監多如羊,職方賤如狗。蔭起千年塵,拔貢一呈首,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把江南人的錢都搜括起來,填到馬士英一家人的口袋裏。”袁承志對青青道:“那個馬士英,他的侄子就是你在南京殺的。”青青笑道:“原來小妹倒有三分先見之明,沒殺錯了良民。”
孫仲壽道:“江北各總兵跋扈,不奉朝廷命令。只史可法閣部在揚州,忠心耿耿,左支右绌,那也難得很了,史閣部曾派人送禮來,要我們歸順南明,共抗清兵。我回答說:‘小将做不得主,待我們主帥袁将軍回營,小将禀明史閣部的好意,再行奉複。但本營以抗清護民為職志,必與閣部同一條心。’”
袁承志道:“抗禦清兵,本是先公遺志。史閣部是位好漢子,跟他聯手,倒也使得。但南京朝廷如此腌臜,投降朝廷,似乎不必了。孫叔叔、朱叔叔、羅叔叔、倪叔叔,你們各位以為如何?”孫仲壽等都道:“主帥高見,我們也都這麽想。”
羅大千道:“最近南京又有監禁太子的事,令人好生氣憤。”袁承志詢問詳情。
羅大千道:“北京南來的一個官員,帶了個少年同來,說是崇祯皇帝的太子……”袁承志心道:“這是阿九的弟弟,我倒見過。”羅大千道:“朝廷知道了,派人去查明,這些人有的在北京做過講官,教過太子的書,太子一見便認了他們出來,先叫他們名字。這些官員受過福王宏光皇帝和馬士英的指點,說倘若真是太子,宏光皇帝就得讓位,自然都回報說不認得。朝廷不問情由,就将這少年下在獄中,到底是不是太子,原也難說。這件事傳了開來,在長江上游帶兵的将軍中有個左良玉,官封寧南伯,駐兵武昌。他跟馬士英不合,說監禁太子,乃大大不忠,于是發兵東下,要清君側,兵到九江,左良玉突然急病身亡,部兵由他兒子左夢庚統帶。南京調黃得功沿江堵截,左夢庚不會打仗,兵敗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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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國道:“咱們該當回複史閣部才是。”袁承志道:“便請朱叔叔辛苦一趟,送幾件禮物去揚州,說我們願以客軍身份,跟史閣部聯手抗清。清兵如犯淮泗,我軍便擾清兵後方牽制,共同打仗,但我們不奉朝廷號令。”朱安國奉命而去。
不久,洪勝海、程青竹、沙天廣、胡桂南、鐵羅漢等留京夥伴齊到山東,來歸金蛇營。袁承志與孫仲壽、羅大千、倪浩、沙天廣、程青竹等整頓部屬,準拟抗清援史,将三營兵馬,操練得進退如意。
四月間消息傳來,清兵都統準塔敗明兵于沛縣,攻陷徐州,此後又敗劉澤清于淮安,通州、如臯等城皆陷,劉澤清降清。多铎大軍由歸德趨泗州,乘夜渡淮,将金蛇營和史可法部隔成兩截。金蛇營兵少,難以正面大攻清軍,派了一千兵到揚州助戰,另在清軍背後不住騷擾,以作牽制。不久便聽到揚州城破、史閣部殉難的噩耗。其後朱安國滿身血污的回報,說當日史閣部見到金蛇營派兵助戰,大為贊嘆感謝,多多拜上袁将軍,并對袁督師當年冤死一事大表不平,有一短簡致袁承志,寫了十六個字:“共抗清虜,督師有子,并肩禦敵,洗冤報國。”
袁承志甚為感慨,問起史閣部戰況,朱安國不禁流淚,說清兵于四月十五日攻揚州城,史閣部五次拒降,奮力應戰,朱安國也在他身邊助戰,到二十五日城陷,史閣部就義。金蛇營派去助戰的一千名兵将大部殉難。城破後清兵大肆燒殺,十日之間殺了八十餘萬人,後來稱為“揚州十日”,慘酷無比。朱安國于城陷後帶了少數部兵逃出。
袁承志與孫仲壽等籌商今後大計。南明朝廷中君臣腐敗,互相争奪權位,南京看來也是指。可破。闖王敗至陝西,軍紀未見大改,百姓不附,諸将解體,引兵至湖北時連戰敗績,據說在通城九宮山中為村民所擊斃,惟事無佐證,不知真假。劉宗敏等大将多數為清軍擒斬。牛金星降清,連他兒子劉铨,都在清朝做了小官。
衆人都說眼下國步艱難,繼承袁督師遺志,唯有抗虜到底,雖清兵勢大,又複精強悍勇,看來取勝無望,但大丈夫捐軀報國,有死而已。當下沙天廣、程青竹分別去北直隸、山東布政使司自己原來所轄各盜寨,招攬舊屬兄弟;吳平、羅立如、焦宛兒等去南京應天府招攬金龍幫舊人及其他幫會同道;羅大千、倪浩等前往關遼一帶,招攬袁崇煥在寧錦山海關一帶所遺的舊部。再加上蓋孟嘗等七省會盟的盟友,人衆大集。金蛇營成立後,招攬的豪傑本已不少,但要抗清卻大大不夠,于是又樹起義旗,廣募兵将,馬谷山山前山後起造山寨,一時間好生興旺。
“金蛇營”的名稱既已取消,“山宗營”之名外人多不明其義,袁承志與各人會商,決定重振“大明崇字營”的新名,這名稱本來和“金蛇營”、“山宗營”二名并用,此後則專用此名,樹起旗幟,聯絡膠東各州縣百姓。前明官員中有的忠于前朝,問起“崇字”的由來,招兵者不說是來自袁崇煥的“崇”字,而是來自“崇祯”的“崇”字,便有不少前明的散官、敗兵潰卒投順。承志與孫仲壽将衆兄弟分成五營,稱為“崇字一營”、“二營”等名號,日日操練兵馬,為籌糧饷,占據了附近鹽山、東陵、陽信、海豐等州縣。
這日袁承志帶同羅大千、崔希敏二人巡視轄地,來到富平鎮郊區,只見百餘名“崇字三營”的兵丁在搶掠百姓,還有人将十餘名年輕婦女捆縛了擄去。承志大怒,上前幹預,一劍便将帶隊的把總殺了。副把總大叫:“冤枉,冤枉!”承志問起原由,原來這一營歸洪勝海統帶,軍中無糧,兵士已挨了幾天餓,把總禀明了洪勝海,帶隊出來征糧。袁承志召集洪勝海以及崇字三營的其餘各隊把總,詢問詳情。
卻原來崇字各營人數大增,已擴至十營,這時已達二萬餘人,而錢財管理不善,袁承志先前所得寶藏、所劫糧饷已花用殆盡,各營數月來糧饷不繼,不但對兵卒欠饷,且口常夥食亦供應不足。各營兵将相互皆是素識,起初大家都憑着這“義氣”兩字,缺饷無糧,也都知道國勢艱危,咬着牙關忍了下來,但時日一久,有許多士兵忍耐不住了,先是向附近百姓家盜牛牽羊、偷雞摸狗,到後來更提刀搶劫。崇字營加盟的兄弟,一大夥本來便是盜夥,于這“奸淫擄掠”四字乃是家常營生,上官見大夥熬得辛苦,有時便也眼開眼閉,不加禁止。袁承志嚴查之下,察覺有幾名把總竟爾率領下屬,殺了百姓,将他們的妻子女兒都占了過來,徑自入居其屋,不住營房。
袁承志心中氣苦,親自提劍把這幾名最殘虐不法的把總殺了,将崇字三營的統帶官洪勝海叫來,狠狠訓斥,提起血淋淋的金蛇劍,便要向他頸中砍落。
洪勝海雙膝跪地,叫道:“袁相公,是我錯了,請你殺了我之後,饒了其餘的兄弟。是小人帶不來隊,準許他們亂搞的。”承志見到他哀懇的眼色,想起他平時對己服侍辛勞,忠心耿耿,他是海盜出身,向來做慣了壞事,并不覺得搶掠百姓是如何不該,心想:“崇字營建立未久,缺糧欠饷,大家日子過得好慘。平時咱們只講究操練陣法,教導如何殺敵取勝,确是甚少講究軍紀,教導弟兄們須得‘愛民如子’。我這一劍砍下去,雖不是‘濫殺無辜’,只怕是‘不教而誅’了!殺他是該的,但我自己,難道就沒罪嗎?就不該殺嗎?”
袁承志血劍懸在半空,心下沉吟,這一劍該不該劈下去?猛聽得號角嗚嗚聲響,前哨吹號示警,有敵軍來攻。袁承志收劍插腰,喝道:“有敵軍來攻,分布隊伍抗敵!”
洪勝海大聲應道:“是!”躍起身來,呼喝號令:“第一隊守住東北方海岬高地,第二隊守住第一隊左邊的小山頭。第三隊跟着我中間沖鋒,第四、第五隊在我左邊的高梁地裏埋伏,先不要動,也不可放箭,待敵兵沖近,這才射箭。第六、第七、第八隊上馬,上前殺啊!”他號令一出,各隊把總率領兵卒沖鋒上前,有的依令奔上高地、山頭把守,有的鑽入高粱地青紗帳埋伏,餘人紛紛上馬直馳向前。
洪勝海向袁承志道:“主帥請在此督戰,小人領頭沖鋒!”承志道:“好!”躍上戰馬,羅大千與崔希敏也均上馬。
袁承志站立馬鞍,向前望去,見遠處東西兩方旗幟招展,崇字營各營都依平時操練排了開來。承志大聲叫道:“崇字三營的弟兄們狠狠砍殺鞑子,我去瞧瞧別的弟兄!”衆兵将大聲回應:“主帥放心,大夥兒必定死戰!主帥保重!”
袁承志與羅大千、崔希敏縱馬向西北方馳去,上了一座小山峰,向前遙望,只見大隊清兵蜂擁沖來,數十名騎兵高舉白旗,揮舉疾沖,後随數千名騎兵,手中長刀映日,甚是威武。羅大千皺眉道:“這是鞑子正白旗精兵,是豫親王多铎的部隊,多铎是多爾衮的親弟弟,所帶的鞑子兵最稱精銳。”承志曾親眼見到多爾衮刺殺皇太極,知道此人陰狠辣手,說道:“好,咱們跟他狠狠打一仗!”
片刻之間,崇字一營的馬隊上前交戰。清軍騎兵彎弓搭箭,羽箭來如飛蝗,崇字軍紛紛落馬,有的崇字營馬軍回箭射去,箭出無力,清兵舉輕盾一擋,箭枝便即滑落在地。承志見局面不利,拔出金蛇劍,大呼沖入敵陣。這是千軍萬馬的兩陣交鋒,袁承志武功雖強,出手雖快,也不過砍殺了十餘名清兵而已,又怎擋得住大隊敵軍?對陣數千乘騎兵呼嘯而至,有若怒濤,崇字軍雖奮勇抵禦,卻擋不住這排山倒海般的兵勢。
不到一個時辰,崇字一營的二千餘兵将或中箭落馬,或為刀砍槍刺,慘呼斃命,清兵後軍跟着又有數千名殺到,大隊清兵沖過承志身旁,殺向他身後的崇字二營。承志心下暗暗叫苦,急忙回馬,去和崇字二營的弟兄們并肩抗敵。他從清兵手中搶過一柄長槍,橫挑直刺,又殺了十餘名清兵。這些清兵前額剃了光頭,腦後拖了一條小小辮子,右肩袒露,肌凸膚粗,神情兇悍異常。承志一槍戳人一名清兵腹中,那清兵大聲咒罵,跳起來要撲向他拼命,承志橫過槍杆,将他打落。
戰不多時,崇字二營也見敗象。承志拍馬而前,見三名清将正圍攻一人,那人全身是血,正是朱安國。承志上前殺了兩名清将,餘下清将沖過朱安國身側,沖入敵陣而去。朱安國受傷,搖搖晃晃,說道:“承志,多謝你來救我,咱們打不過了……”承志上前抱他過來,坐在自己馬前,說道:“朱叔叔,咱們去止血治傷……”朱安國說:“不,鞑子兵好厲害,咱們還得打,弟兄們危險!”
天色漸黑,清軍鳴金收兵,大隊騎兵退了下去。承志與羅大千、倪浩指揮崇字營殘兵,分別駐守山頭。清軍騎兵兇猛,平地上抵擋不住,只得倚山為勢,令敵軍沖殺不上。孫仲壽率人下去點驗傷殘。這一役崇字十營損失了幾達半數,每一營都死傷不少。沙天廣與程青竹、朱安閏三人身受重傷,崔秋山、洪勝海、焦宛兒、青青、羅立如、崔希敏等各受輕傷。金龍幫大弟子吳平不幸中箭殒命。
袁承志與孫仲壽檢點殘兵,重傷行伍,分別派駐山頭,守住進入馬谷山本寨要地的險隘。各人先為傷者止血治傷,垂頭喪氣地吃了戰飯。
孫仲壽道:“鞑子兵騎射功夫了得,咱們是鬥不過的,自從宋朝以來,便是如此。當年岳飛岳爺爺所以能打贏金兵,便是自己先練好了岳家軍的武功,朱仙鎮一戰,才能打得金兵落荒而逃。”羅大千道:“是啊!所以從前袁督師不斷要跟皇太極講和、要有時候來練袁家軍的武功,可是昏君反冤枉督師與敵人講和是‘通敵’。咱們眼下倉促成軍,要練武功是來不及了。雖然已不是烏合之衆,但人數遠遠不及清兵。”
孫仲壽道:“袁督師當年寧錦大捷,主要還是仗着城堅炮利。至于平地騎射,步兵斫殺,咱們是敵不過辮子兵的。何況漢兵現今投降滿清的多,現下變成了敵衆我寡。承志,咱們大夥兒戰死沙場,盡忠報國,盡忠以報督師便了。”
袁承志一拍胸膛,說道:“那也只好這樣。”見洪勝海站在旁邊,他額頭給清兵砍了一刀,傷勢甚重,心中不忍,說道:“勝海,你今日殺敵受傷,将功折罪,你不守軍紀的大罪,我就免了。不過你若留在軍中,弟兄們還道我縱容自己人,處事不公,不免敗壞軍紀。你還是回你自己的渤海派去吧。”
洪勝海當即跪倒,說道:“袁相公,小人知錯了,多謝你開恩饒了我這遭,小人今後無論如何不敢再犯,小人不配再去帶兵,請你開恩留我在你身邊,仍像從前一樣,做個服侍你的長随。”袁承志揮手道:“你還是去吧,不守軍紀的事,我自己也有不是,我不怪你了。你跟着我,也不過跟着我一起死。”
洪勝海忽然想起一事,向承志磕了個頭,說道:“小人遵奉将令,這就告別,相公和各位千萬保重。鞑子勢大,當真打不過,那也罷了。依小人之見,不如落草,占山為王,便似沙寨主從前一樣,總之不降鞑子,不投朝廷,不跟闖王,不害良民!”
袁承志呵呵一笑,說道:“你最後這十六字說得好,你是大大的長進了。将來是不是占山落草,我真還不知道,不過你說‘不降鞑子,不投朝廷,不跟闖王,不害良民’這十六個字,我說什麽是要做到的!好,大家打得倦了,明天只怕鞑子兵還會來攻,這就早些休息吧!”洪勝海道:“是,相公,明天我再跟随你打一仗,倘若留得性命,這才跟你辭別。”
次晨清軍又再來攻,崇字營守住險要高地,清軍騎兵無所用武,攻了一天,不能得逞,就此退兵了。
清軍退兵後,袁承志、孫仲壽等整頓部屬,分守要隘,承志以財源支绌,兵員不能擴充。其時南明揚州雖破,總兵黃得功手下尚統兵四萬人,在淮泗一帶駐紮,作為牽制。清軍以崇字營兵少,不以為意,暫不來攻。
後來清軍豫親王多铎派了英親王阿濟格率領正白旗與鑲白旗兩旗的精兵來攻,袁承志奮起抗禦,寡不敵衆,大敗一仗,崇字營又再損折,只剩下一千多兵将。袁承志率領殘兵,上了一個山頭駐守。傍晚時分埋鍋造飯,晚飯後與孫仲壽、羅大千等派遣兵将,分守山頭各處要道。當晚各人正自露天安睡,忽聽得山下馬蹄聲響,同時隐隐有兵器撞擊之聲。袁承志從夢中驚醒,跳起身來,躍上一株大樹向山下瞭望,只見南邊三條長長的火把如火龍一般,蜿蜒而來,當是敵軍分三道來攻。日間與清兵正白旗及鑲白旗軍對戰,兩路敵軍都來自西方,此刻南方又有敵軍,而且聲勢頗大,別要陷入了包圍,當即吹起哨子,縱聲高呼,分兵五百、守在南邊山口。
布防剛畢,南方敵軍已攻到山口,火光照耀下,見清兵隊伍中幾面藍色大旗揮動,乘馬的将領縱馬上山。羅大千道:“主帥,是藍旗鞑子,都統準塔帶兵來攻!”袁承志肩頭挂了兩張硬弓,腰間箭袋中裝滿了羽箭,對準當先上山的一名清軍将領,彎弓搭箭,瞄準了他胸口,右手一松,箭去如流星,噗的一聲,正中那将軍胸前。他身披護胸鐵甲,箭不入身,但承志勁大箭狠,那将軍仍然胸口吃痛,身子一晃,摔跌下馬,兩軍大聲呼喊。清軍只道将軍中箭陣亡,攻勢稍緩。但那将軍随即站起,手揮長刀,叫道:“弟兄們,我沒事,大夥沖上山去!”清軍兵将跟着蜂擁上山。
袁承志叫道:“你沒事嗎?”向下躍出,幾個起落,已到了那将軍身前,手揮金蛇劍,向那将軍斬落。那将軍舉刀擋格,喀的一聲,長刀給金蛇劍斬為兩截。那将軍一怔之際,袁承志利劍乘勢揮出,将他一顆腦袋砍了下來。清軍十餘人圍攻,刀槍并施。袁承志叫道:“好極!正好大殺一陣!”舞動金蛇劍,沖入敵陣。
只聽得山上號角吹響,卻是西方有警。袁承志要照顧全局,順手殺了三名清兵,急奔回山。只見孫仲壽與羅大千、羅立如、焦宛兒等正自大聲發令,指揮部屬守住山口。山下羽箭如飛蝗般射來。承志拾起地下一塊盾牌,急躍上前,擋在宛兒身前。禿的一聲,一枝長箭射上盾牌,彈了開去,若不是他這即時一擋,宛兒非死即傷。宛兒已吓得臉無血色,叫道:“袁相公,多謝了!”承志将盾牌交了給她,說道:“小心擋箭!”向山下瞧去,但見白旗與鑲白旗招展,這兩旗清軍與藍旗分自西方南方,三旗夾攻。
袁承志站到一匹馬的背上,觀看敵我情勢,指揮守山。這時羅大千、倪浩、青青、何惕守等都已沖入敵陣,但見清兵從崇字營的空隙處緩緩逼上。崇字營兵少,激戰良久,損兵折将,人數更少。承志望見羅大千給十餘名清軍圍住了,肩頭背上都中了羽箭,更有清兵箭手向他放箭,眼見便将殒命,長聲呼叫:“羅叔叔,咱們為國抗敵,同生共死。”沖入敵陣,從一名清兵手裏夾手搶過一塊盾牌,撲到羅大千身後,替他擋開了一枝勁箭。羅大千已殺得神智迷糊,叫道:“承志,咱們到陰世會你爹爹去,督師一定贊你,也會贊我!”
承志只應得一聲:“是!”背心和右腿突然劇痛,不提防中兩枝冷箭,眼見箭來如雨,忙舉盾牌護住羅大千,噗的一聲,又一枝長箭插入了他左邊肩頭。他奮力站起,舞動金蛇劍,砍死兩名挺槍刺來的清兵,再揮劍斬開射向他後心的一枝羽箭,見一名身披金甲的清将躍馬挺槍,來刺摔在地下的羅大千,承志雙足力蹬,縱身躍起,從半空中揮劍向那将軍斬落。那将軍甚是勇悍,鋼槍橫掃,與金蛇劍一格,槍劍齊震,雙雙脫手。承志仍然撲向那将軍,雙手叉在他頸中,兩人力扭,都摔下馬來,滾在馬下,衆清兵大聲驚呼。承志只覺左肩背心劇烈疼痛,接着便即暈去,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聽得青青叫道:“大哥,大哥,你醒了,那真好……”突然哭出聲來。承志尚未睜眼,迷迷糊糊地道:“青弟,別哭,咱們都死了嗎?”青青抽抽噎噎地道:“還沒死呢。你好些了嗎?謝天謝地!”承志挺身坐起,叫道:“殺鞑子兵,快,快,沖呀!”他挺身躍起,但全身無力,跳起數尺,便又摔落,只撞得背心劇痛,忍耐不住,又暈了過去。
清軍白、藍、鑲白旗三旗精兵由英親王阿濟格親自指揮,乘夜來肅清崇字營殘兵,攻山一戰,仗着騎射淩厲,大獲全勝,崇字營兵将幾全遭殲滅,只青青、啞巴、焦宛兒、崔秋山、安大娘、安小慧、崔希敏等少數武功較高之人,幸得何惕守找到一個隐僻的山洞,躲了起來,而宛兒、崔希敏等人也已不少受傷。英親王阿濟格給袁承志叉住頭頸,扭下馬來,其時承志已身中數箭,勁力全失,阿濟格才幸保性命,但也已吓得魂飛魄散,鬥志全失。副指揮準塔都統得知英王爺險些陣亡而自己無傷,忙搶過刀來,在自己臉上腿上砍了兩刀,顯得自己亦受重傷,既已大獲全勝,忙即收兵,不及清理戰場,便趕去侍候阿濟格。
崇字營這一役全軍覆沒,孫仲壽、羅大千、朱安國、倪浩等首腦盡數陣亡,而不見了主帥袁承志,大家更是焦急,見清軍退軍,青青等便忙往兩軍陣亡的屍首堆中去找尋。青青與何惕守終于在一堆清軍屍首之下,見到袁承志背中數箭,俯伏在地。青青一見,只道承志陣亡,悲痛之下,放聲大哭,拔劍便往自己頸中刎去。何惕守夾手奪過她長劍,叫道:“師父,你還沒死啊!”青青一聽,急忙奔過去将承志抱起,覺他身子尚有溫熱,叫道:“是啊,大哥還沒死!”何惕守道:“那你幹嗎要自盡?”青青白了她一眼,道:“我死了,你好嫁給你師父啊。”何惕守道:“我師父說過的,除了你之外,他誰也不娶。”青青道:“假的!大哥,大哥,你快醒來。”何惕守道:“師父說,他只娶你一個,不娶阿九,不娶宛兒,更加不娶我這個周身是毒的姑娘。”青青心花怒放,說道:“好,那我就不死了,咱們快救醒他。”
兩人将承志擡入山洞,拔出羽箭,在他十幾個傷口上敷上金創藥,青青目不交睫地服侍,何惕守睡得遠些,卻也是提心吊膽,數曰不得安睡,直到四天之後,承志才稍有知覺。青青與何惕守兩人盡心竭力地服侍他養傷,承志只須稍一轉側,觸動肩背上傷處,臉上現出痛楚神色,青青便柔聲安慰。何惕守默不做聲地守在一旁,臉上神色自也是關懷之極。
焦宛兒在山下遠處另行找到一個隐僻的山洞,移了袁承志過去養傷,以防清兵來清理戰場時發現。如此過了月餘,承志的創傷終于大好了,勉力可出洞行走。他內力根底本極深厚,自己既可行功,傷勢好得更快。
這一日崔希敏與安小慧在海邊閑逛,撞到兩名渤海派的弟子,一談之下,知是他們首領洪勝海派人前來打探崇字營的信息。雙方約定次日再在原地相會。安小慧回去禀告承志,承志命她去約洪勝海前來相會。次日洪勝海帶同十餘名部屬,前來參見,說起同袍傷亡衆多,各人均感傷痛。
洪勝海慰問承志創傷,甚是關懷。袁承志道:“勝海,敵衆我寡,我們打一仗敗一仗,這次更加全軍覆沒,只好照你當日所言,上山落草,聚了兵後,再來跟鞑子拼命。唉!再拼命,也只不過再送命罷了。”洪勝海道:“相公,上山落草原是善策,但這一帶并無高山峻嶺,須得到魯東一帶占山,遠水救不得近火,小人帶得有數十艘大沙船在海邊,咱們暫且落海避他一避。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袁承志與何惕守等正感給逼得局處海隅,更無退避之處,聽得洪勝海帶同渤海派大批船只,正可解燃眉之急,大喜之下,都拍手贊好,便率同衆人上船入海。
衆人上得海船,有酒有肉,飽餐了一頓,一時精神為之一振。洪勝海知曉南明局勢,說起淮泗四将的近況,高傑為河南總兵許定國所殺,劉良佐及劉澤清降清,黃得功陣前自殺,清軍由多铎統領,攻入南京,明總兵田雄擁福王宏光皇帝降清;馬士英逃到杭州,其後逃到福建,為清兵所俘殺死。
袁承志環顧四方,心灰意懶,眼見各地擁兵将領紛紛降清,明軍敗兵大都編人了清兵漢軍旗,清兵更加勢大。自己決不降清,但兵財俱缺,無力單獨抗清,又不能去川陝依附張獻忠。他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卻無處分邦國大事的權謀韬略,最後勢必死難殉國,就和爹爹及史閣部那樣,當此國難綦深之際,也無別的命運。但看到青青、何惕守、焦宛兒、安小慧等玉貌紅顏,如花盛放,難道要這些巾帼女兒,也都為國捐軀?轉念又想:“男兒殉國,女兒也同時殉難,分什麽彼此?”心中忽然轉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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