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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是個慘樣。

汪全俯首跪地,管好了自己的眼睛,根本沒有去看殿中坐着的人,他聲音帶着啜泣的意味,“皇上,您可要為奴才做主啊。”

汪全打定了主意,決不能承認自己做過的事。

元帝手執毛筆,沒有吭聲。

汪全緊接着說:“皇上,奴才……奴才之前是讓惡吏屈打成招的啊。”

大殿中靜寂無聲,元帝緩緩放在手中的毛筆,拍在桌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響,他不耐煩的揮揮手,“行了行了,你也不需跟朕在這裝模作樣,朕看你是膽大妄為的很!”

汪全抖着身子不敢說話。

元帝臉上的怒氣消了些,“朕這次包庇你,你若是再犯,就別怪朕不留情面,今日朝會,朕已經宣布奪你提督之位,還為阿蠻城的監軍,若你能從阿蠻城活着回來,朕便将你官複原職。”

汪全一聽,心都涼了半截,這阿蠻城正處于邊界,如今動蕩不安,又在打仗,他一個手不能提的太監能做什麽?雖說監軍不用親自上場,可這些年他得罪過太多人,保不準有人要在暗地裏害他。

“皇上,奴才這也是被奸人所害,鬼迷心竅了啊,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元帝冷哼,“若朕不饒你,你死不足惜,放心去吧,這東廠還不能缺了你。”

東西兩廠做的那些荒唐事,元帝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太監把言官壓制的越狠越好,省的出現些個權傾朝野的閣臣。

東廠倒了,西廠獨大,那也不是元帝想看見的,這才是他保了汪全這一回的原因。

汪全活的跟個人精似的,這一聽就算是明白了,皇上這是打算讓他出去避避難。

汪全叩頭,“奴才謝皇上不殺之恩。”

汪全從長安宮裏出來,就直奔東廠,裏面的太監們唇紅齒白,生了張女氣的臉,可心裏頭比誰都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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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全對他們下了死命令,要将陸承遠暗殺了,東廠的這些太監本身沒什麽武功,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陸承遠的對手,活捉他就更不可能了,可這些太監有的是辦法能弄死陸承遠。

……

寧福宮外,趙隽寒捏着手裏頭的玉佩,垂眸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好久,他才擡起手敲了敲宮門。

沉重的宮門被人從裏面推開,宮女張嘴,見到他那張臉後,喉間的問話便又吞了回去。

這個男人她是見過的,他是個皇子,那天他攔了娘娘的轎子。

宮女之所以能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她從沒見過生的這麽好看的男人,就連英武的大皇子都沒有他長的好看。

她臉一紅,低下頭道:“您先等着,娘娘才剛起,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趙隽寒揚唇一笑,魅惑人心,“有勞了。”

宮女連話都不會說了,轉身就跑了。

趙隽寒收起笑,眼神冰冷,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趙貴妃才梳洗完畢,碧青在給她上妝,她今日原不打算出門,自然也不用些豔麗的妝容,聽見小宮女的禀報,趙貴妃心情很好的笑了笑,轉而吩咐碧青化的精致些。

趙貴妃又瞧見妝臺上華貴的頭面和簪子,指了指紅色的那個,“碧青,今日就用這個簪子吧。”

碧青心下一驚,這個簪子争了大涼國都找不出第二個,娘娘只平日裏都舍不得戴,怎麽今日突然要戴了,她不敢再深想。

趙貴妃穿了件半露酥.胸的藕色襦裙,便讓人将等在門外的趙隽寒宣了進來,又讓屋裏伺候的宮女都退了出去,連碧青都沒留下。。

趙貴妃斜靠在軟榻上,她的懷裏還有一只純白的貓,蔥白的手指慢慢的順着貓的毛發,她擡眸,打量着他,眼底的驚豔和欣賞一閃而過。

“你是真的想當本宮的兒子?”

趙隽寒輕笑,“做不得假,臣對娘娘自是一片真心。”

趙貴妃看着他的臉失神了片刻,忽而對他招了招手,笑的妩媚動人,“你過來。”

趙隽寒心裏一冷,面上不動神色,踩着步子緩緩的走過去,在距離她幾步之遙站定了。

趙貴妃笑容加深了不少,吐字道:“再近一些。”

他惡寒,但半點都沒表現出來,又往前湊近了兩步,她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問道:“本宮美嗎?”

趙隽寒微笑,“美。”

她緊接着又說:“你可不止是要當本宮的兒子。”

趙隽寒怎麽會聽不出其中的深意呢?他佯裝無知,“臣願意為娘娘為奴為犬。”

趙貴妃頓了半晌,一把推開他,全然沒了方才的妩媚之色,“行了,一月之後的圍獵,本宮想辦法帶你進去,你只需按本宮的指令上演一場救駕的戲碼就可以了,本宮讓你一步升天。”

趙隽寒勾唇,“那就先謝過娘娘了。”

“不必謝本宮,各取所需罷了。”她又問:“對了,你如今住在何處?”

趙隽寒斂神,“是個荒廢了的院子。”

她敲了敲手指,沉思了會,“這一個月你還是繼續住在哪,免得提早引人注意,本宮讓碧青準備些書籍,明日你再來取,你沒上過學,現下就要多吃些苦頭了。”

“娘娘考慮周全。”

“留下用個午膳吧。”

“多謝娘娘,不過臣已經用過飯了。”他答。

趙貴妃狠掐了一把懷裏的貓,聽見貓慘叫了一聲,她冷着臉,“出去。”

趙隽寒行了個禮,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

她冷笑連連,喃喃道:“總有一天,本宮要将你勾上床。”

……

和鈴沒想到自己那麽快就又看見了宋端,上次的陰影猶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冷宮裏頭唯一的娘娘在昨夜被凍死了,司膳堂的人手也緊張了起來,嬷嬷沒有辦法才讓她去送各個宮裏的午膳。

琅佩攀上高枝了,被皇後要了過去。

和鈴是在禦道瞧見坐在華麗的轎辇上的宋端,她當即就低下頭一動不動的站在路旁,只求宋端不要注意到她。

殊不知她這一動作反而讓人生疑,因她沒有避開身子,宮人見了宋端,原都是要側過身的,否則便被視為不敬,或許是和鈴過于緊張,以至于她忘記側身。

宋端眼神極好,透過淺色的幔布就覺得這個身影有些熟悉,他眯眼打算仔細的看看,這人就立馬低下頭,他頓時就笑了,真是……好久沒看見這麽做賊心虛自尋死路的人了。

宋端讓人停了轎辇,長指掀開幔布,微擡下巴淡淡瞥了她一眼,聲音沙啞的問,“何人如此大膽?”

和鈴一顆心糾緊了,睫毛都在顫,肩上的傷好像又疼了起來。

宋端基本能斷定面前這個人就是那天的宮女,他想笑,但又笑不出來,他從轎辇上下來,華服落地,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宋端想,這個人大概真是要死在自己手裏頭,上次大發慈悲饒了她,這麽快就又撞了上來。

宋端用指尖将和鈴的下巴擡起來,她白嫩的皮膚上都掐出了兩道印子。

宋端的眼神越來越冷,不該因為她眉眼的相似放過她的,反而更要除了她。

沒有人可以像他曾經寵着的小姑娘。

和鈴臉白如紙,喉嚨幹澀的發不出聲。

宋端放了她的下巴,往後退了幾步,又從袖子裏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毫無情緒的對身後的劉晉道:“殺了吧。”

☆、12.叩首

劉晉領命,黑色的靴子落在地上,發出了細微的聲響,這是督主下的令,他必須得遵從,再或者面前的不過是個小宮女,實在是算不得什麽,也只能怪她時運不濟。

和鈴僵直的背靠在朱紅的牆壁上,她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越來越近的人,藏在袖子裏的手握了起來,劉晉冷笑了一聲,伸手就要掐上她的脖子。

和鈴突然用頭猛地撞上他的額頭,雙手擋在胸前,大喊了一句,“你別過來!”

此刻她再也顧不上什麽以下犯上,她不甘心就這麽死去,她想活下去,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做,何至于招來這樣的飛來橫禍?

宋端見狀,高深莫測的笑笑,瞧了一眼被磕疼了的劉晉,輕聲吐字道:“廢物。”

劉晉面露赧色,“奴才無能。”轉而看向和鈴的目光更加兇狠,他扭了扭手腕,冷聲道:“你還是不要多做掙紮了,都是些無用之功。”

和鈴想跑,腳步剛剛邁開,小腿就不知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打了上去,逼得她當即就跪了下來,動都不能動一下。

宋端手腕上帶着的佛珠少了一顆,他看好戲似的看着她的動作。

劉晉蹲下身子,粗糙的手掐上她纖細白皙的脖頸,慢慢的用力,和鈴想将他的手掰開,可始終用不上力,她漸漸的就不動彈了,小臉也因為不能呼吸而漲的越發紅,她擡起眼皮,眼神朝高高在上的宋端看去,這一眼裏包含了很多情緒,裏面的憤恨突然讓宋端覺得很不舒服。

他忽略了內心的那點不對,輕飄飄的轉過身,不再看她。

和鈴當自己真的快死了,她渾身都沒什麽力氣,腦袋也變得渾噩起來。

趙隽寒以為是他看錯了,他遠遠的就看見了劉晉,劉晉面前還着遮着一個人,他看不清那個人是誰,原本他打算繞過去,他和劉晉有許多舊賬要算,但不是現在,能躲他便不會主動去招惹。

等趙隽寒再次瞥過去時,看見那個熟悉的衣角,半跪在地上的那個人,腦子都來不及思考,想都沒想就沖了上去,一把揪起劉晉的後領将他扔了出去。

劉晉被丢在堅硬的地面上,屁股疼的他直叫喚,他睜開眼看着趙隽寒,指着他的手都還在發抖,“你你你……”

這人出現的猝不及防。

宋端回過頭,他從未見過趙隽寒,所以是不認識他的,但看劉晉那樣子應當是認識的,于是他問:“這人是誰?”

劉晉從地上爬起來,想了想措辭,斟酌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回督主,是三皇子。”

宋端饒有興致,目光落在趙隽寒身上,打量他良久,忽的展顏一笑,漫不經心道:“原來是三殿下啊。”沒有半點尊敬的意思。

宋端摸了摸下巴,看趙隽寒現今這幅模樣,好像并像之前劉晉描述的那般,是個一無所有的廢人,他将自己隐藏的這麽好,差點就連他也都被糊弄過去了。

和鈴已經順過氣來,做夢一樣的凝着擋在自己身前的他,她潤了潤嗓子,想讓他趕緊走,畢竟之前劉晉是想要毒死他的!

“三殿下是想救下這個不顧禮法的宮女?”宋端見他不說話,随口問。

趙隽寒抿唇,好看的眉頭皺的死死的,他點頭,“是,還望督主能手下留情。”

宋端已起殺心,無意在他們兩人身上浪費時間,不過他一時倒對和鈴側目,竟然能讓皇家裏頭冷心冷肺的人求情。

宋端的眼神完全冷了下來,一個兩個都上來送死,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他向劉晉使了一個眼神,說道:“還需要本督教你怎麽做?”

劉晉會意,随即便湧出一群人将他們兩人包圍起來。

劉晉從身後接過匕首,就要準備動手,宋端卻又突然喊了停。

宋端似笑非笑的盯着地面上的一塊玉,認出那是趙貴妃的,當下就讓劉晉住了手。

這個玉佩是方才趙隽寒對劉晉動手時掉下來的。

宋端垂眸,頓時就想通了很多事情,趙隽寒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敢上來,他有靠山了,靠山還不小。

宋端也能猜出趙貴妃的想法,不過是想要個保障罷了,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和趙貴妃還是盟友,當年他故意将元帝引到冷宮,趙貴妃一曲豔舞重回後宮。

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敵人又同是皇後。

宋端突然改變了主意,大皇子就快要從阿蠻城回來了,也該給他添點堵了。

大皇子文韬武略,心懷善意,确實有帝王之風,可宋端寧願扶持一個如阿鬥一般的人登帝位,讓他将大涼這個王國折騰到消亡,也不可能讓江山落進皇後一族。

大皇子固然很好,可惜他是曲元的外孫。

宋家當年在江南也是世家,只不過漸趨落寞,祖父和父親一心讓他參加科考,光耀宋家門楣,他也的确争氣,鄉試和會試皆為第一,當年的南直隸裏還流傳着“宋端之後,再無別人”這樣的誇耀之詞。

曲元的兒子當年是南直隸的第二名,按理也已經是很不錯的名次了,可曲家是不會滿足的,宋端是他最大的阻礙,宋父在戶部當職,宋端殿試前,宋父被污告謀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雖最後不至于被定罪,但宋家也被按上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宋家被抄,宋端殿試資格被取消。

曲元始終是忌憚他的才華,當時的宋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被曲元強制弄成閹人送進宮中。

朝廷大官送閹人進宮讨好帝王本就盛行,宋端又生的好看,這樣做不僅可以羞辱他,更可以讓他這輩子在朝堂上再無作為。

只是後來發展的趨勢讓曲元都控制不住了,他的兒子如願被點了狀元,順利進了翰林院,此後官運亨通,而宋端卻也得了帝王的寵信。

宋端奪過劉晉手裏頭的匕首,鋒利的刀刃抵在趙隽寒的脖子上,輕輕滑動着,又邊說:“既然三殿下求情了,本督也不好不放人……”他拖長了語氣,繼續說道:“只不過,這宮女實在膽大妄為的很,若不受懲罰 ,本督怕在這群下人面前服不了衆。”

趙隽寒絲毫不懼,“我來替她受罰。”

宋端心思難猜,他怕她受不住罰,自己吃的苦多了,不害怕這些。

宋端笑了笑,眼睛彎彎的,看上去好說話的很,他将匕首拿的遠了些,說道:“那你便給本督磕上百個響頭,以示誠意吧。”

他的這句話猶如驚雷劈在和鈴的腦海中,和鈴顫着手糾着趙隽寒的衣袖,眼眶漸次紅了,她搖頭,“不要。”

這條件不僅苛刻還是一種羞辱。

趙隽寒輕輕拂開她的手,還對她笑了笑,好讓她不要擔心。

他往後退了一步,“好,希望督主能言而有信。”

宋端眯眼,“自然。”

趙隽寒的膝蓋直直跪了下去,他跪的筆挺,而後深深彎下腰,俯首相扣,空氣裏只聽見他的額頭磕在地上的聲音,深刻。

宋端忽然大笑一聲,收起笑,故意刁難道:“這聲音不夠響啊。”

語罷,他動作極快的用匕首割上和鈴的左臉,鋒利的刀劃過的地方裏面見了血,這半張臉怕是已經毀了,和鈴忍着疼,竟是沒有叫出聲。

染着血的匕首從她的臉頰移到了她的頸脈,稍稍一動,經脈裏的血就會立馬噴出來。

趙隽寒雙手握拳,他想站起來,他生生壓下翻湧着的怒氣,眼眶猩紅,再次磕下去的聲音比起之前大了不是一星半點。

“咚咚咚”的聲音像是砸在人的胸口一般,和鈴眼角濕潤,源源不斷的淚珠滾落了下來。

“不要……不要這樣。”

卑微如塵埃,低賤到骨子裏的屈服。

宋端說是百個,那就一個都不能少,必須得是整整一百個。

趙隽寒的額頭早就磕出了血,他卻毫無痛覺般的不知疲倦的磕着。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劉晉數到九十九時,宋端将匕首從和鈴的脖子移開,他踩着雲靴出現在趙隽寒的眼前,唇角微勾,“殿下要知道人命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救下來的,恐怕殿下還要辛苦些,要俯首至文苑宮裏了。”

這條道離文苑宮不遠,不過半百米的路。

最後一個響頭重重的落在地上,趙隽寒擡頭,白皙的額頭上血跡模糊,他扯了扯嘴角,“好。”

宋端要折辱他,要将他的尊嚴踐踏的絲毫不剩,那他就滿足他。

來日方長,他不怕。

宋端上轎辇之前,還威脅了一番和鈴,對她說:“這個疤你得留着,臉上的傷本督不許你治。”

華麗的轎辇潇灑的朝前去,趙隽寒深吸了一口氣,對一旁淚眼朦胧的和鈴道:“你先回去。”

和鈴搖頭,半帶哽咽,“我陪你。”

趙隽寒苦笑,“聽話,回去吧,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

☆、13.失去

宮道上,一路經過的宮女亦或者是太監們都被勒令站在一旁觀看。

趙隽寒的膝蓋已經被磨出了血,膝蓋上鮮紅的血跡浸透他單薄的衣衫,他一步一叩首,目光始終平視着前方,全然不顧站着的人的視線,他一向都知進退,不過是一場刻意的羞辱,沒什麽承受不了的。

和鈴早早就背過身去,不忍再看,眼眶早已紅透,薄肩微抖,濃重的辛酸漫上心頭。

莫約過了半刻鐘的時辰,趙隽寒才屈膝移到文苑宮的大門口,劉晉站在門邊守候着,朝裏邊喊了一聲,“督主,人已經過來了。”

過了一會兒,先是一聲輕笑,而後才傳來一道涼薄的聲音,“送三殿下回去吧。”

劉晉應了聲諾,這才擡眸瞧了瞧面前的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殿下慢走。”

趙隽寒不慌不忙的從地上站起來,晚冬的正午依舊是很冷,唇齒早就泛起了白,可這張臉上卻是沒有半點情感上的波動,這樣聲勢浩大的一場羞辱,對他來說竟是什麽都算不上的。

劉晉吃驚于他的表現,不過一瞬就又想通了,這宮裏頭什麽樣的人精沒有?他不僅聰明,還能忍,若是運道足夠好的話,将來成為人中龍鳳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可惜了,早早就得罪了督主。

趙隽寒轉過身,一瘸一拐的離開了文苑宮。

和鈴這才敢回頭,紅着眼凝着他僵直的背影,垂在半空中的手死死的握成了拳頭,她臉上傷口的血跡已經凝成血塊了,方才不覺得疼,這會兒倒是感受到了明顯的痛意。

和鈴自嘲的笑了笑,纖細的手指不由得撫了上去,輕阖眼眸,耳邊還回蕩着宋端離去前的威脅,他不準她治臉上的傷,他刻意的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道疤痕,和鈴想不通這是為什麽?

和鈴也懶得去猜,宋端那樣的人物不論是過多少年,都是她惹不起的,那就只能盡力躲着了。

和鈴還要回司膳堂交差,她頂着一張可怕的臉回去時,把裏邊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一個個的跳離好幾步遠,倒是司膳嬷嬷一點都不吃驚,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既然是督主發話的,那就是我也沒有辦法了,你回去好好歇兩天吧,這張臉是做不得送膳的差事了,往後你便留下給廚子們打打下手吧。”

和鈴點頭,“謝嬷嬷體諒。”

和鈴用手撕了撕外邊的血痂,頓時劃痕上的血又溢了出來,她用手抹了抹,半張臉都染上了血跡,她笑了笑,竟也不知自己在笑什麽。

和鈴知道趙隽寒肯定是比她先回來的,她想起來他卑躬屈膝被踩在腳底下的模樣,想起他風輕雲淡接受折辱時的模樣,胸腔中的酸澀感越來越重,她深吸一口氣,指尖搭上門把,輕輕推開門。

趙隽寒坐在地上,背靠在床邊,他閉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呼吸間也不見起伏,就好似死去一般,白皙至透明的臉龐的額頭上有個清晰的紅痕,血肉模糊。

和鈴緩步走到他身旁,輕輕蹲下自己的身子,睜着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他,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的距離打量着他,近的好像連毛孔都能看清楚。

趙隽寒的睫毛忽然動了動,他輕輕笑了起來,然後緩緩擡眸,問:“看什麽呢?”

和鈴忍了好半天,開口時還是不由得哽咽了,她問:“你是不是很疼啊?”

趙隽寒一愣,搖頭,“不疼,真的不疼的。”

和鈴的手不敢去碰他的傷口,她吸吸鼻子,滾燙的眼淚随之落下,“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今天如果不是她連累了他,他不至于會被這樣折磨。

不等他開口,她又說:“下次,你不要管我了。”

趙隽寒用手指替她拭去淚痕,神色溫柔的很,沒有說話。

和鈴別過臉,喉嚨幹澀道:“我去拿藥,你的傷很嚴重。”

趙隽寒沒有阻止她的動作,只是目光也未曾從她身上移開,她從櫃子裏翻出自己之前調好備用的傷藥,跪坐在他面前,她身上仿佛彌漫着淡淡的香氣,她神情認真,漆黑的瞳孔裏只能看見他一個人。

不得不說,這個認知讓趙隽寒覺得很開心,連帶着額頭上的傷都沒有之前疼了。

和鈴很快就替他清理好了傷,腿腳跪久了都開始發麻,她準備站起來時,趙隽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将她拉進懷裏,她往他胸膛裏一倒,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趙隽寒擡起她的臉,仔細的看了看她臉上的傷疤,指尖輕輕在上面摩挲着,一丁點都不害怕他眼裏所倒映的醜陋的畫面,他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現在無法做的事,他不想承諾。

總有一天,加諸在她身上的傷痛,他定會讓宋端千倍百倍的嘗還。

趙隽寒嘆息一聲,主動的環上了她的腰,呢喃道:“你怕不怕?”

和鈴垂眸,“怕。”她拉開他的手掌,從他的懷裏出來,打了盆熱水,清洗幹淨沾滿血污的側臉,上過藥後刀痕很快就結痂了,食指長的傷疤在白皙的面孔上還是很顯眼,宋端應當把控好了力道,并不是不能治愈的那種,只是他下了命令不準治,那她從今往後只能頂着這張有殘缺的臉。

宋端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西廠提督,對小姑娘下起手來,也真的是狠。

和鈴照了照鏡子,啧啧兩聲,心裏想着,可真是夠吓人的。

她轉過身,笑着問他,“是不是很醜?”

趙隽寒極為認真的搖頭,“不醜。”

她的五官生的好,等将來疤痕淡了些,不仔細看真的不會覺得醜陋。

和鈴只把這話當成寬慰,不過就算是假話她聽着也挺開心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照例是和鈴睡床他睡地。

和鈴将被子拉過頭頂,內心的悲怆突然鋪天蓋地而來,白日裏不覺得有多傷心,這會倒是委屈的不得了。

說到底,她也才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罷了。

她閉着眼,被子壓在眼皮上,淚光溢在眼角處,她想到很多事。

很早之前,和鈴并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她有疼愛她的雙親,有寵着她的兄長。

和鈴躲在被子裏小聲的啜泣,她不想驚動地上睡着的人,殊不知,趙隽寒并未合眼,他也睡不着,不是不困,是聽着她小小的哽咽,難受的睡不着。

和鈴朦朦胧胧之跡,想到了遠在江南直隸的哥哥,她的哥哥已經改名了,若想參加科舉就必須得改個名字,上次見到哥哥已經是兩年前,他摸着她的頭,說很快就會留在京城。

和鈴也不知道現今哥哥有沒有過來,哥哥從來不跟她說以前的事,也絕口不提和家的往事,和鈴能知道的不過冰山一角,她記得他們不僅還有大伯這家親人,應當還是有一個舅舅的。

大伯母說漏過嘴,說哥哥長的很像舅舅,外甥總是像舅舅的。

和鈴對這個舅舅沒什麽記憶了,只記得她小時候曾被這個舅舅抱過。

快到子時,和鈴還是沒能睡着,眼淚跟水似的不停的流,偏生她又是那種不出聲的隐忍的傷心,細微的聲響落在趙隽寒的耳裏就放大了許多,他直挺挺的躺着,原不想讓她察覺自己未睡,不過此刻他改變了注意。

趙隽寒從底下摸上床去,大手大腳的環着她嬌俏的身軀,連人帶被的一起抱住,懷裏的人身體一僵,好半天才将腦袋從被子裏伸出來,她一雙杏眼紅紅的,啓唇還未說話之前,他就将手伸到她腦袋後,往自己胸前一按,語氣淡淡的,但還是帶了一絲憐惜,“哭吧。”

和鈴沒能繃住,小手揪着他的衣衫,放聲大哭,她邊哭邊打嗝,“我的臉變醜了。”

“我想回家。”

“嗝,我想我哥哥了。”

哭到最後,她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躲在他的懷抱裏就昏睡了過去。

趙隽寒拍着她的背,偷偷的、飛快的在她的傷口上親了一下。

“別傷心,我會對你好的。”低低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

黑暗中他的瞳孔亮的可怕,那是一種深深的執念,仿佛是深淵漩渦般的幽冥。

他閉上眼,念了一遍宋端的名字,忽而笑起,是一種嘲諷至極的笑,是一種冷入心扉的笑。

如深冬臘月的寒冰,如高嶺雪山的風雨,沒有半點溫度。

☆、14.了然

次日,趙貴妃讓碧青給趙隽寒送了許多書過去。

趙貴妃還是才人的時候是許才人,後來元帝對她的寵愛到達頂峰之時,特賜姓趙,不需避諱皇家的名諱。

趙貴妃一向不安分,論心智手段在這後宮裏怕也沒有人比得過她,入宮幾年,經歷過大起大落卻從沒有倒過,就算是元帝那樣的疑心中的老狐貍,對她也都沒起過疑。

她喜歡趙隽寒,只不過是單純喜歡他那張絕世的臉還是年輕的身軀,偶爾肖想一下也未嘗不可,故此她特地在那幾本書裏塞了些春.宮圖。

趙隽寒是在冷宮裏拿的書,他不可能讓趙貴妃發現他與和鈴的幹系,一旦讓人發現他這個弱點就只能任人拿捏。

趙隽寒領了書,客氣的道謝之後便就回去了。

碧青見了他額頭的傷也不驚訝,想來昨天的事已經傳遍整個皇宮,如今不知道的怕也只有端坐在高位上的帝王。

趙隽寒方才出來時,睡在床榻上的人還沒有醒,他不由得加快回去的步伐,懷裏攬着一包書。

他一路上都小心謹慎,并沒有讓人發現。

和鈴已經起床了,她坐在銅鏡面前一動不動的看着自己的面孔,不似昨日那般難過,像是已經緩過來一般。

她擡頭,問:“回來了。”

趙隽寒将書籍放在桌子上,他清瘦的身軀立在她的身後,眉頭漸漸擰起,“你……”他并不會安慰人,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幹巴巴道:“你……吃過了嗎?”

和鈴一愣,點頭,“難不成你是餓了嗎?”

“不是,我不餓。”

和鈴轉過身,又開始看鏡子裏的自己,傷口結了痂,疤痕扭曲的如蟲子一般。

趙隽寒上前将銅鏡挪開,聲音低沉,“別看了。”

和鈴垂眸,“好,那我不看了。”

……

趙隽寒在他母妃死之前還是念過書的,不過那已經是很早之前的事,他認得字不算少,即便後來茍且偷生的活着的時候也學過不少字,他在溫書習字這方面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趙隽寒站在簡陋的書桌前,窗戶邊還漏着細風,吹得人有些冷,他随意的翻了翻那幾本書,莫約是幾本聖賢書罷了,随意挑了幾本出來,他倒是發現了些個卷起的畫卷,慢慢打開,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後,他輕咳一聲,立馬就又将畫卷收了起來。

下意識的想将畫卷扔出去,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來,他将畫卷藏到了最底下。

攤好紙筆,壓下心底亂蹿的那股血氣,他暗暗的靜下心,面不改色的開始練字。

對于國書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論調,趙隽寒是一向不上心的,也從來不會去認同。

不過古書裏頭的那些治國治家之法,他早就倒背如流,畢竟将來還是用的上的。

趙隽寒的字寫的很醜,歪歪扭扭的不像樣子,他從落筆到完全寫成,眉頭一直擰着,就沒有松開過。

這個字,寫的真是不好看。

別說筆鋒了,就連個正形都沒有。

趙隽寒已經許多年沒有拿過筆了,在他連溫飽都成問題的那段時間他哪有精力去條件去練字。

他嘆了口氣,正準備将紙揉成一團給扔了。

和鈴就在這個時候笑眯眯的出現在他身後,語氣歡快的很,笑裏卻沒有嘲笑的意思。

她問:“這就是你寫的字啊?”

趙隽寒用身體一擋,莫名的就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寫的字的模樣。

他別過臉,不吱聲,耳朵慢慢騰起一抹紅。

和鈴笑聲就更加大了,拍了拍他的肩,“你這字寫的不怎麽樣啊。”

他捂嘴假咳兩聲,悶聲道:“我知道。”

和鈴的一雙小手覆在他的大掌上,止住笑,輕柔的嗓音落在他的耳畔,“你拿筆的姿勢不對,我教你。”

她說的頭頭是道。

趙隽寒側目,“你識得字?”

和鈴恩了一聲,“小時候父親教過我,長大後,大伯也請過先生來府裏教表哥讀書,我便也跟着學過兩年。”

趙隽寒望着她喋喋不休一張一合的小嘴,有瞬間的失神,想來在沒進宮之前,她過的應當也是不錯的。

她一筆一劃的教他怎麽落筆,怎麽封尾,不得不說,和鈴能寫的一手好字。

趙隽寒的鼻間漫着她身上獨有的那股味道,他一陣恍惚,忽的想起方才匆匆一暼那春.宮圖上迤逦的畫面,蒼白的臉上浮上兩抹紅,他移開目光,不讓自己多想,專心致志的握筆練字。

和鈴支着頭一言不發的望着他練字,對他的悟性很是吃驚,這下寫的字不說有多好看,但比起剛剛來,也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趙隽寒将她的驚訝收在眼底,暗自笑了笑,之前是生疏之下硬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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