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5)
秦平認真聽完,道了聲謝,心情沉重地離開。
之後,秦平總算過上了正常的日子,娶妻生子,卻總忘不了那副秘色瓷,死前千萬叮囑自己的孩子不可打開裝有秘色瓷的包裹,否則将會大禍臨頭。
直至秦蘭父母一代,一時忘了祖上的叮囑,打開了包裹,這才招致了殺生之禍。
陶落化身厲鬼,只為能贏得秦平的心,他不愛她,她便毀了他,殺了他的愛人,然後是他,他的家人,他的後代……
她現在以此為樂。
【五】
溫子揚聽完,已不再同情陶落,卻是想着世間怎有如此狠毒的女子!
秦平根本不愛她,她卻因他愛上了其他人,便讓他入了獄。自己自盡也罷了,竟連秦平的未婚妻也不放過。這種女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陶落哭喊道:“我是愛他的啊,他怎麽可以愛上其他人,我是為了他,才制出這秘色瓷的啊!”
莫翎軒搖頭,冷冷道:“不,你不是為了他才制秘色瓷,你是為了自己,你喜歡制瓷,以為他也會喜歡,你制出了自己最喜歡的陶瓷,滿心歡喜地以為他也會喜歡,卻發現他根本沒将它放在心裏,所以你起了殺心。秦平無心地将你贈與的秘色瓷,放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裏。那天,你不小心打碎了,也看見了,所以你恨他,便報官讓人抓他。後來事情敗露,你便自殺,是不是?”
陶落猛然搖頭:“不,我是愛他的,我是看他和陶井在一起,實在看不過去,想讓他受點懲罰,我知道官府有一天終會查到我,我才……我是真的愛他的……”
莫翎軒嘆了口氣:“可你死前,還詛咒着秦平還有他的情人柳井,說起來,你的本意就是要他死吧!只是因為官府已經查到了你,你不得不死!”
陶落嘶聲大叫“不……我化為厲鬼,沒有立刻取他性命,他卻找人将我封印!”
莫翎軒的語氣變得越發冰冷:“那是因為你想看着他驚慌失措的樣子,想讓他因受恐懼而死,你不想這麽便宜地讓他一死了之,你想慢慢折磨他,折磨他至死。對他找的高人,其實你根本就不屑,因為你知道以那人的道行根本殺不了你,可你萬萬沒想到,他卻有能力封印你。”
陶落的眼中閃現凜冽的寒光:“你胡說,我對秦郎之心,你這外人怎懂得?”說時遲那時快,一掌向莫翎軒揮來。
溫子揚着急,立即抽出莫翎軒腰間的軟劍,一下将她的右手砍斷,順勢狠狠地踢了她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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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落退後幾步,捂着傷臂,沖溫子揚怒目而視,莫翎軒長身玉立,舉起手中的秘色瓷,淡淡道:“還記得當年被你打碎的碟碗嗎?你用你的魂魄将其修補好,想來這已是你的真身了吧!這幾年,你被咒所困,法力也大減了吧!”
陶落冷冷問:“你想說什麽?”
“若你仍執迷不悟,這瓷便再破一次吧!”
陶落冷笑:“當年那個老道,也不敢打破瓷碟,你算什麽,難道你敢嗎?現在我不僅要殺盡秦蘭一家,還包括你們。”
莫翎軒嘆了口氣,只道她執迷不悟,遂松了手,瓷碗落地,哐當一聲,摔成粉碎。
溫子揚本以為莫翎軒是不要命了,竟敢惹惱陶落,但看見陶落的身影,在她難以置信的表情下,慢慢地消散,他便知道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想莫翎軒是誰,她可是修煉了兩千多年的仙狐,怎會連個厲鬼都對付不了。
想來當年的老道不是陶落的對手,但莫翎軒卻肯定有辦法制服她。
陶落對自己的自信,基于她看不出莫翎軒的真身,他們的道行到底相差懸殊。
莫翎軒看着對其一臉崇拜的溫子揚,笑道:“子揚,你是不是很欽佩我?”
溫子揚死活不肯承認,心口不一道:“呸呸呸,就算你不出馬,我也能将她收了,你這些本事,真不算什麽!”
莫翎軒微微一笑:“那下次,便讓你伏妖降鬼吧!”
溫子揚馬上擺擺手道:“啊,這樣不好,我是替你招鬼的,才不幫你除鬼呢!”
莫翎軒臉上笑意更濃:“那明天再去幫我打聽城中哪裏有妖鬼吧,最近生意真不好做了,妖精鬼怪都不來找我幫忙,我想你們人類,應該會要來找我幫忙吧!”
溫子揚道:“你一會兒幫人類,一會兒又幫妖鬼,這其中的标準是什麽?”
莫翎軒輕描淡寫:“看誰更值得幫!”
溫子揚看了眼已碎了一地的秘色瓷,心裏想着,或許莫翎軒真正的目的不是錢財吧!畢竟,這麽貴重的物體,她說摔便摔了,連眼睛也沒眨。她真正在乎的是什麽呢?
回到三無店裏,小梅和穆離殇已備好酒菜,見他們久久不歸,争着問之前發生了什麽。
于是,他們将剛才遇到的事情一一跟她們說了。她們認真地聽着。
【六】
陶落消失後,錢卯的兒子錢梓便康複了,活蹦亂跳,哪裏像個生過大病的小孩。
錢卯親自上門拜謝莫翎軒。
莫翎軒問他:“上次你給我的秘色瓷,不知你還要不要?”
錢卯領着東瞧西看的錢梓,對她道:“不祥之物,不要也罷。”
莫翎軒淡淡一笑:“若是你想要回去,我也實在是拿不出來了,因為它已經化作了塵埃了。”
錢卯怔了下,大致猜到,她這話應該是說瓷中的厲鬼已經消失,瓷也跟着厲鬼消失,這瓷果然是個不祥之物。
錢卯将一籃新鮮的野雞蛋拿給莫翎軒,小梅替她收下,他這才領着錢梓離開。
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莫翎軒淡淡道:“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溫子揚奇怪:“你這話什麽意思?”
“這話啊,是引用了吳越國王錢镠寫給他夫人的話啊!子揚,其實錢卯真的有可能是錢镠的後人啊!”
溫子揚大大地啊了聲。
莫翎軒笑說:“這就看你信不信了。”
其實不管她說的話多麽離譜,他都會信,就是這樣地信任了,毫無理由。
此時,錢梓跟在父親身後,嘻嘻地笑着,奶聲奶氣道:“爹,那店裏有只挺着大肚子的青蛙,還有一群說人話的大鳥,有只白猴在樹上上竄下跳,真有趣哩!”
錢卯哪裏有說笑的心情,只覺三無店所處的位子真是荒涼,不遠處竟還有一個亂葬崗,他們所走的路霧氣缭繞,似有人抓着他們,他們怎麽也走不快,臉都吓白了,冷汗一道道流下,至于錢梓說的那個什麽大青蛙,大鳥,白猴,他一個都沒看見。
他只在三無店裏聽見了蛙叫,這大冬天,青蛙早冬眠去了,怎會鳴叫,他越想越怕,拉緊錢梓的手,加快了腳步,也不讓他胡說了。
莫翎軒聽見了錢梓的話,又對溫子揚道:“子揚,你看,只有孩子才能真正看見三無店裏的樂趣呢,其他人看到都怕死了。”
溫子揚回道:“也許是孩子仍有童心,不知恐怖是何物。不過說起來,你店裏的那些奇怪生物的确長得很可愛,難怪那小孩這麽喜歡?”
莫翎軒嘆道:“也只有小孩可以看見這些生物的可愛,大人卻只能看見它們的奇怪啊!”
溫子揚道:“也并非所有大人都如此。”
莫翎軒微微一笑:“說的也是。”
因為溫子揚就發現了三無店的可愛了。
回到水榭,兩人繼續吃酒,繼續閑聊。
溫子揚問:“為何當年柳井吃了帶有咒怨的桃子,不到兩周就死了,而錢梓一個小孩卻活過了兩周?”
莫翎軒解釋道:“陶落被封印太久,法力已經變弱,咒怨的能力能夠致死,卻減弱了許多。”
溫子揚忍不住又問:“翎軒,你說我們到底是朋友,還是知音?”想起之前莫翎軒折騰他,讓他面對厲鬼陶落時,他真懷疑她到底關不關心他的死活,但當他看見莫翎軒幫他踢開陶落時,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懷疑是多餘的。
她淡淡道:“知音。”
“那何謂知音?”
“知音,便是像伯牙與鐘子期,一個會彈,一個會聽。”
溫子揚笑道:“那我們也是,我會招鬼,你能除鬼,真是絕佳的組合。”
“哈哈……”
水榭上,只留笑聲。
☆、-15-浮生盡
彼岸花開開彼岸,斷腸草悠悠斷腸。
奈何橋邊可奈何,三生石上定三生。
——《全唐詩》 無名氏
【一】
晨曦未露,一白衣人沖進三無店,吵醒了正在酣睡的溫子揚,打擾了正在軟榻上打坐的莫翎軒。
還未看清來人,那人便拉住莫翎軒的領子,急道:“翎軒,幫我一件事。”
莫翎軒随手擺了擺,倒沒開口,溫子揚打着哈欠,問:“喂,你擾人清夢,幹什麽呢?”
本該瞪溫子揚的,他卻盯着莫翎軒,目光凜冽,莫翎軒不禁打了個冷顫,緩過神來道:“師兄,你的狐裘怎麽沒了?”
溫子揚睜大眼睛細瞧,才發現來人原來是莫翎軒的師兄卿離,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卻如千裏冰雪,拒人于千裏之外。
卿離沒回答,卻是問:“我有事,你幫不幫?”
莫翎軒心想,從小到大,師兄都沒求過她一件事,還總是和她對着幹,法力也并不在她之下,還有什麽事能讓他屈膝來求她。
看他如此着急,想來只有那人出事了,莫翎軒想明白後,臉上立即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溫子揚看見她的笑,身上不寒而栗,想必她又要坑人錢財了!
果然,她笑道:“師兄啊,你應該知道我開店的規矩吧!”
卿離臉上一僵,随即問道:“你想要什麽?”
莫翎軒淡淡道:“我幫你,你便将你的那件狐裘大衣送我吧!”
卿離猶豫了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溫子揚不能理解,幫助同門怎麽還要讨好處,幫助同門本就理所應當嘛,要是他,助人為樂嘛,定不會拿人一分錢,但在莫翎軒眼裏,不拿錢,那是傻子,如今她還養着溫子揚這個大活人,沒錢可不行。
可溫子揚最奇怪的是,莫翎軒沒要錢,卻要卿離的狐裘大衣做什麽。狐裘雖然昂貴,卻也不算什麽稀罕之物,有了錢,要有多少件就有多少件。當然,在莫翎軒眼裏,有些東西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比如她在藏寶庫裏藏的那些大荒裏才存在的古植物,現今已經絕跡,倒是稀罕物,難不成卿離的狐裘還是什麽絕世仙狐的皮毛所制,世間僅有一件?
這世間最珍貴的狐族不就只有青丘上的九尾一族嗎?
溫子揚想不明白,卻聽卿離道:“幫我找到浮笙,我就給你狐裘。”
莫翎軒很是滿意:“好,明晚之前我就給你答複。”
卿離神色凝重,躊躇了刻,想說什麽,卻又将話吞了回去,臉上無奈、着急、擔憂等情感交彙,最終揮了揮衣袖,離去了。
溫子揚見他走了,問:“翎軒,時間這麽趕,你找的到嗎?”
莫翎軒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敢肯定。
溫子揚急道:“那你還答應。”
“你沒看出師兄很着急麽,我若不說明晚之前找到,他肯定會去找別人,說不定我姥姥就出山了,想來,還是我親自出手比較妥當。”
溫子揚點了點頭,說到底,她就是怕這筆交易泡湯。
“可你怎麽去找?”溫子揚又問。
莫翎軒微微一笑,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瞧得他瘆得慌,他驚得竄起:“翎軒,你可別看我,我可沒打算幫你……再說,我也幫不了。要是說招鬼,我還在行些,找人的話,你看我就一文弱書生,大海茫茫,怎麽幫你找,你自己攬的生意,自己去。”說完,往門邊跑去。
莫翎軒吃了一驚,卻是吃驚于他的“文弱”一詞,堂堂七尺男兒,比她都健碩,卻說文弱,她不禁忍俊不禁,撲哧一笑,打趣道:“急什麽,我又沒打算讓你去找。可你在三無店,白吃白住,那也不行。”
溫子揚轉了轉眼珠:“那你要我做什麽?”
“我找到浮笙,你去救她回來!”
溫子揚大大地啊了聲:“那還是我去找,你去救吧!”說着,他想,為何莫翎軒說“救”這一詞,難道浮笙是遭遇了不測,對啊,若不是遭遇不測,憑卿離的道行,又何以來求莫翎軒。
莫翎軒淡淡道:“連師兄都找不到,你更不可能了,找人只能靠我,你沒有第二條選擇。”
溫子揚又大大地啊了聲,覺得天都與他作對,突然腦袋一轉:“翎軒啊,你師兄只說找到浮笙姑娘,可沒說要救她回來呀!”
莫翎軒做生意久了,有些行話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師兄要的是我們找浮笙回來,目的不是找到,是回來,他說的是要浮笙平安回來。你以為若浮笙不能平安回來,師兄會将狐裘給我嗎?就像我們去買把傘,要的是傘能夠遮風擋雨,我們會說我們要的是能遮風擋雨的傘嗎?我們只會說我要一把傘,這傘的功能無需細說,買賣雙方心知肚明。師兄今日也是,說要找到浮笙,目的卻是要浮笙平安回來。”
溫子揚哦了聲:“好吧,你找到她,我幫你救她,可你別忘了,要是我遇到什麽不測,你可一定要出現啊!”
莫翎軒笑着點了點頭,溫子揚卻是一臉無奈,一肚苦水沒法訴說。
【二】
莫翎軒施法,令紙鶴活了過來,讓它們見了浮笙的畫像,它們就像一群勤勞的蜜蜂向外飛去。
畫像上,浮笙的容貌像出水的芙蓉,天真爛漫,笑得肆意。
溫子揚突然想起一事,問:“翎軒,你和你師兄,是不是你更厲害一些啊?”
莫翎軒回眸,表情淡淡:“沒有,論道行,他比我高。”
溫子揚不解:“那為何他還要求你找人?”
莫翎軒回答:“雖然師兄看起來比較穩重,但在有些事上,卻容易沖動,就是關心則亂嘛。俗話說,沖動是魔鬼,一旦沖動做了錯事,可無法回頭了。師兄就是如此,抓住他的這個弱點,我自然能勝他。如今,浮笙出事,他很着急,一着急,就很容易出錯。你今天沒看見,他身上的狐裘沒了嗎?”
溫子揚更加不解:“那又怎樣?”
“他身上的狐裘可是他自己的皮毛所制啊,如今是冬日,沒有皮毛的狐貍,可都受不了的。雖說南方比北方暖和,但我們九尾一族不管春夏秋冬,都會披着毛發,冬天禦寒,夏天毛發舒張,利于排汗。這毛發算是我們狐族的半條命根子,他沒有皮毛,為了禦寒,總要犧牲不少靈力。”嘆了口氣,繼續道,“他現在恐怕僅有一半的靈力。”
溫子揚皺眉:“可你師兄怎麽會被剝下皮毛?”
莫翎軒神情無奈:“此事說來話長,以後再細說吧!現在師兄僅有一半的靈力,若抓走浮笙的人法力不弱,憑師兄現在的法力,定無法與他抗衡。”
溫子揚又問:“你怎知道浮笙是被抓走的?”
莫翎軒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我們狐族,嗅覺一向靈敏,十裏八方的氣味都能聞得出來。若浮笙不是被抓,那就只可能是迷路了。但若只是迷路,師兄想找到她,那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溫子揚輕哼兩聲:“若是他們兩吵了架,浮笙故意找了高手避開他,故意不想讓他找到呢?”
莫翎軒反問:“你說一個凡人女子,哪來的高人幫她?”
溫子揚不服:“你喽,若我要找你幫忙,你也會幫我的對吧!”
莫翎軒嘆了口氣:“好,就算她找了高人,那你說她為何要故意避開師兄?”
溫子揚得意:“哈,小兩口吵架很正常嘛,一生氣,女方說不定就跑回娘家了。”
莫翎軒淡淡道:“浮笙,無父無母,唯一的朋友就是師兄。”
溫子揚啊了一聲,再不多言。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紙鶴飛了回來,在莫翎軒耳邊繞了兩圈,她微微動了動手指,紙鶴落地,化成了最普通的紙張。
溫子揚看呆了,莫翎軒開口:“子揚,好了,我已經知道浮笙在哪裏了!”
溫子揚如夢中驚醒:“啊,這麽快!”
“是的。”
莫翎軒命小梅等人收拾了下要帶的東西,出發前給了溫子揚一把古銅色的長劍:“此乃鎮妖劍,唯有心正之人拿着,才能發揮它最大的力量。”
溫子揚喜滋滋地收好劍,但仔細一想,她說這是一把鎮妖劍,難道他此次要面對的是妖精,她讓他這個凡人去對付妖精?她自己怎麽不去?感嘆她高看自己的同時,還一邊保佑自己萬事大吉。
莫翎軒看他求神拜佛的樣子,奇怪:“什麽時候,你變得如此膽小了?”
溫子揚哼了聲,高昂頭顱道:“還不是被你欺負的。”
話音剛落,莫翎軒縱聲大笑。
莫翎軒說紙鶴指的地方是紫霞村東面的式微山。
一輛馬車便駕着他們向式微山行進。
坐在馬車上,溫子揚耐不住寂寞,問:“翎軒,你對這個浮笙姑娘,了解多少?”
莫翎軒淡淡道:“我只見過她幾面,對他們的事本不太了解,但大概聽師兄講過。”
溫子揚好奇:“他們到底發生過什麽,為何你師兄會如此在乎她?”
“你要聽?”
溫子揚點了點頭:“我想你師兄沒了狐裘,應該是和浮笙有關吧!”
莫翎軒颔首:“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與你說說吧。其實他們之間的事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這麽簡單,師兄的皮毛會被剝下,也是因為浮笙啊!”想着到達式微山,還需個把時辰,她開始娓娓道來。
【三】
千年前,敦煌莫高窟地段出現一只兇狐,兇狐法力高超,衆佛家弟子都對其束手無策。
它靈識未開,殺傷掠奪,無惡不作,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只管自己肆意而活,不管他人死活,在衆人的追擊下,它跑進了沙漠。
黃沙漫漫,裸*露荒涼,無邊無際。
天上萬裏無雲,烈陽高照。
連着幾天幾夜,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它終于支撐不住,就在它要倒下時,眼前卻出現一片綠意。
綠洲中,山澗溪水汨汨流下,一片桃花林,樹木茂盛,碩果累累。
它跑進綠洲,趴在小溪邊,埋頭吃水,吃飽喝足後,卻聽得一邊的山泉中有少女聲音傳來。
它小聲邁步,躲在一塊岩石後,只見一個渾身赤*裸的少女在泉中嬉戲,少女曼妙的身姿在水中游弋,似靈活的小魚,又似水中的花,美輪美奂,卻又美得有些不真實。就像這片綠洲獨立在荒漠中,雖然是真的,卻又令人不禁懷疑只是海市蜃樓。
似乎發現了什麽,少女飛身而起,抓起岸邊的衣服,瞬間穿好,對着它躲藏的地點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
兇狐絲毫不怕,從容地從岩石後走了出來。
少女看了它一眼,道:“既然入了我的地盤,今後便是我的人,你要記住,我叫水中花,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
兇狐什麽也沒說,只是看着她,在她的輕撫下,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溫暖,竟也忘了反抗。
曾經也有人這麽撫摸它,可它怎麽也記不得那人是誰。
它本是人人懼怕的兇狐,但在這世外桃源之處,漸漸開始休養身心,倒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法無天。水中花能讓滿綠洲的花朵瞬間開放,也能令它們瞬間凋零,在它眼中,她是花中仙子。
它猜對了,她并非凡人,乃是上界派到沙漠的花仙子,負責在廣闊的沙漠中開拓一片綠洲,幫助一切被困于沙海卻值得幫助的人。
兇狐對上界安排給她的任務有些意見,有天,它對她道:“天界将你派到這荒蕪的地方,根本是在貶黜你。”
張狂不羁的語調,帶着極強的憤慨,明顯是覺得世道不公。水中花不知救下它,到底是對還是錯。它是殺人也不眨眼的兇狐,是她最不該救下的生靈啊!
她淡淡道:“你錯了,這裏雖然荒蕪,卻是沙漠中唯一的綠洲,有人需要幫助,就會找到這裏,看到他們展開獲救的滿足笑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以此為福,并不覺得是貶黜。”
兇狐無話可說。
在綠洲中的幾十年裏,兇狐漸漸收斂了厲氣,有了靈識,修為增進不少。
一日,綠洲中跑進了一個快斷氣的男子,男子喝了水,臉色開始紅潤,算是得救了,兇狐卻突然沖出,向他胸口一抓,将他的心挖出,吃下。男子因此而死,兇狐卻毫無悔意。
水中花到時,早已來不及,男子已死。
她震怒:“本以為你已經變了,沒想到你還是如此,我當初就不該救你。”
兇狐一躍,躍到一塊巨岩上:“此人在沙漠中被困,為了自己活命,殺了自己的手足同胞,像他這樣的人,不該活着。”目光所及處,是一群剛從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他們氣勢洶洶,大有與它打上一架的聲勢。
水中花繼續道:“他雖殺過人,但已知悔改,救下他,定能造福一方百姓,哪像你,永遠自以為是,不知悔改。”
兇狐沉默不去看她,此時,天兵天将剛好到達綠洲。
天将的首領眉毛高挑,眼神輕蔑,對兇狐冷哼一聲,卻是轉頭看着水中花,喝道:“小花仙,上界命你救下一切該救的人,二十年多年前,你救下這只兇狐,就對天發過重誓。只要你能讓它不再殺生,我們就放它一條生路。可如今,它再次殺人,我們不能再袖手旁觀,你可知道這只兇狐來自何處?”
水中花眼神一黯,看着兇狐,看到它的尾巴從最初的一根變成了九根,她已然明白,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狐貍,待它再修煉一段時間,修成人形,別說這些天兵天将,就算天帝親自出山,要收服它,也要費些心神。
水中花淡淡道:“它是青丘的九尾白狐,多年前,被莫高窟內的高僧帶來,當時它還是一只眼睛未睜的小狐貍。高僧圓寂後,這小狐貍沒了照顧,渴了,餓了,卻沒人再管它,它只能去偷去搶。從小沒人教它行善,它才做了這麽多的錯事。”
兇狐這一刻才明白自己的來歷,想必它印象中有人輕撫它,那人定是那個高僧了。如果他不是剛好死了,它一定是聽着佛經長大,跟着僧人行善積德,不會像現在這樣。
天将首領冷笑:“到如今,你還要為這只畜生說話嗎?它冥頑不靈,若再讓它活下去,不知還有多少人會因它而死,本将此次下凡,就是奉了天帝的命,捉拿兇狐。”铎地一聲,抽出手中冷劍。
兇狐什麽也不怕,呲牙咧嘴地看着他們,它心想,好久沒有再動動手腳了,他們來一個,他就殺一雙。管他們是個什麽東西,它只是為自己而活。
然,它雖然兇猛異常,殺了許多天将,但天将衆多,前仆後繼,它終是有些寡不敵衆,身上不知被砍傷多少。
水中花身為仙子,本不該幫它,但看着它被困,潔白的毛發沾滿鮮血,心裏隐隐有些不忍,畢竟,二十多年的相伴,還是會有感情的。當初救它,是看它跟自己很像,一樣的孤獨,一樣的無助。
獨居于沙漠,她心中的孤獨無人可懂,所有因綠洲得救的人一個個走了,她更加寂寞,綠洲雖美,卻除了她,沒有其他生靈,那種孤獨,是很少有人可以理解的,直到這只狐貍誤打誤撞到了這裏,她才明白原來人世間的動物是長這個樣子。
也許她也可以不孤獨。
水中花出手相助,保護了兇狐,天兵天将被他們所傷,只能暫退。
兇狐受了傷,早已沒了力氣去追趕,舔着自己的傷口,對她冷冷道:“你放他們走,他們肯定會告訴天帝,到時你也難以幸免。”
她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我知道。”
兇狐吃了一驚,眼珠深如黑夜,看不清其中的情感。
她繼續說道:“你可以不顧法紀,不顧天規,是因為你心裏沒有牽絆,無欲無求,但我不一樣,我身為仙子,就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誰做了錯事,就應該受到懲罰。我逃脫不了這樣的命。”
命運是什麽,它在哪裏,看得見嗎?可以拿來吃嗎?
兇狐沒想到她能這麽看開,更不解她所說的負責算什麽。
想這麽多,活着多累,它只知道為自己而活,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兇狐就地養傷,想到之後肯定還會有場惡戰,就眯起眼睛,小憩了會兒,突然卻感覺似乎有誰抱住了它,輕柔的聲音傳來,它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她說着:“小狐貍,小狐貍啊,這裏到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該回到青丘,回到你的家,到時天帝想追究,也會看在青丘的面子上,讓青丘的主人親自處理你。他們是你的家人,定會為你求情,說不定你就可以逃過一死呢!我救下你,你的命是我的,沒我的命令,你不可以死,你聽見了嗎?”
這番話,兇狐聽得很清楚,等它睜開雙眼,綠洲仍是綠洲,但無論它怎麽嘶聲呼鳴,都不見那曼妙的少女身影。
不好!它暗暗咬唇,看着天空,但天地茫茫,她到底在哪裏呢?
所有人看到的只有它白狐的身子,卻不知它早已修煉成人,它的人形絕美,微微一笑,不知多少女子要流連忘返,但它不茍言笑,比萬年的冰雪還要冷。
它化成人形,上了天界。
青丘白狐一族既是上古神族,也是妖族,就像女娲是神,卻也是妖。
九尾一族的神系血脈雖然漸漸不純,不能一出生就成神,但神族到底是神族,它的身上沒有任何妖氣,倒隐隐有絲仙氣,若它再努力修煉幾年,得道成仙定不是件難事。
它進入天界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經過的仙子打聽綠洲仙子的事。從她們口中,它才知道水中花真的是被貶到沙漠的,聽說多年前,王母大擺蟠桃宴,她負責摘取蟠桃,每籃三十個,不能多也不能少,但在路上,她弄丢了一枚,王母認為她連這麽小的事都辦不好,還需再修煉段時間,遂派她下凡到沙漠。說的好聽,是讓她救世人,積功德,說的難聽,只是讓她受盡孤獨,王母要她記住,一個小小的錯,也不能疏忽,王母這麽做,自然也是告誡滿天界的人,萬事要仔細小心,切莫犯錯,否則追悔莫及。
它覺得王母對水中花判得太重,心裏不禁湧上一股憤怒。
最終,它打聽到了水中花的下落,原來她将打傷天兵天将的罪都攬到了自己一人身上,天帝以她罔顧法紀,傷害仙家的罪,罰她于誅仙臺上削去仙骨。
它氣勢洶洶地一路打到誅仙臺下,看着她當初曼妙的身姿已消瘦得不成樣子,沖着淩駕九霄的天帝道:“人是我殺的,這裏也是我闖的,于她無關,放了她,削骨蝕肉的罪,我替她受。”
天帝緊蹙眉頭,向太上老君招了招手,太上老君心領神會,走到它面前:“大膽兇狐,如今你大打出手,擅闖天界,罪加一等,水中花仙子已經向天帝保證,你所犯的罪,她都一人承擔,天帝已經答應,你如今這麽做,仙子的懲罰便更重了。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什麽?”
兇狐一聽要加重她的刑罰,震怒之下,伸出一掌,正欲打到太上老君身上。但太上老君何許人也,早已看穿它的心性,自然巋然不多,冷冷道:“本君在此,可以任你打,但你要記住,你犯的罪,可都要懲罰到仙子身上,你若想她魂滅九霄,你就下手吧!”
聞言,伸出的手,卻是怎麽也打不下去了。
太上老君手握拂塵,轉了個身,吩咐:“拿下。”
它被衆天将抓住,跪在了天帝腳下,眼卻始終看着誅仙臺上那一抹纖弱的身影。
水中花看着他,眼神複雜,不知是擔憂還是無奈,還是其他什麽,一道道閃電從空中降下,化成條條白龍從她的身上穿過,每穿過一道,她的身上就多道鮮血,他大喊一聲:“不。”看着她的仙骨被一根根銷毀,它終于低頭,對天帝道:“能不能減輕她的懲罰,多餘的刑罰由我替她受?”
天帝威嚴道:“殺人償命,她替你受的,只是一部分,最後的一些,還要你自己受,朕罰你剝去全身皮毛,朕要你記住你今日受過的痛,記住自己犯了錯,總要受到懲罰,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他緊咬牙關,終于低下了頭,道:“好。”
天将正要行刑,它卻道:“我自己來。”待衆人松開它,它卻飛升到了誅仙臺上,一把攬住了她,她所受的刑,它也一并受了。可刑很快過去,她削去了一身仙骨,它自行剝去了一身皮毛,兩人相擁,落下了誅仙臺,向凡間落去。
剝去仙骨的她,瞬間老去,像花般凋零,它只記得她最後說的那句話——
“好好地活着”。
水中花死後,兇狐再也不是兇狐,它明白了自己犯的錯,定要受到懲罰,僅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與天庭作對,它不能接受的是,為何他犯的錯,造的孽,最終卻是她幫它贖罪。
從此以後,它行走天下,尋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