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1)
的溫馨,動容道:“吃過飯再去吧!”
溫子揚道:“好。”
【五】
晚飯的菜肴十分簡單,兩三道素菜,一碗蛋湯,一鍋白粥,唯一的肉類還是剛宰的雞,卻是老婦家裏最值錢的東西。
莫翎軒吃了些,放下筷子,說道:“婆婆,您太客氣了!”
老婦毫不在意道:“咳咳……厄蛾子(我兒子)也不回來了,我不過是個快要死的老太婆,還抗(藏)着這些雞做啥,開(看)到你們啊……就跟好像開到了我蛾子一樣啊!”說着,流下了一行濁淚。
“也許他們會回來的。”莫翎軒只能這麽安慰。
“唉……”老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一味地給溫子揚等人夾菜,讓他們多吃。
莫翎軒卻無心吃飯,畢竟,他們不是老婦的孩子啊!
他們也不知如何勸慰老人,但心裏都明白,只有幫老婦将兒子找回來,才是真正幫她。沒有人能代替孩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可為何這麽多年了,他們都沒有回來?是遭遇了不測客死異鄉,是愛上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樂不思蜀,是嫌棄爹娘年邁不想回來,是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不能回來,還是覺得自己沒得一官半職沒臉回來,誰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但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只要他們還尚在人間,只希望他們能暫時放下手頭的事,過年了就回來看看這些孤苦的老人們吧!
【六】
晚飯後,溫莫二人加上穆離殇,三人一起快馬加鞭趕往杜牧塢。
小梅被莫翎軒留下照顧老婦,故沒有跟着前往,穆離殇小孩子心性,好奇心強,纏着要來,不來也說不過去。
若非賭期将至,溫子揚急着要破解白澤圖殘卷之謎,他們也不會夜訪墳冢。
是夜,天上無星無月,陰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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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塢內,遍地墳墓,風雨吹刷下,有的墓碑已經東倒西歪,有的棺木暴露在土地外,有的甚至連屍骨都暴露在外面,散發着一股動物腐爛的氣味。踩在潮濕的草堆上,總讓人感覺是踩在了污渠裏,又髒又臭。
頭頂上,不時傳來山風吹動樹枝發出的“娑娑”聲,不禁令聽者莫名地打了個寒噤。
穆離殇看着這裏雜亂無章的景象,不再有什麽稀奇感,反而有些厭惡,倒有點後悔跟來了。突然,她“啊”地大叫一聲,尖聲的驚叫打破了此時的靜谧。
“鬼叫什麽,你都将我吓了一跳。”溫子揚倒吸了口氣,拍了拍胸脯,轉身不耐道。
穆離殇苦着一張臉,指了指腳下,仿佛被定在原地,吓得不敢亂動。
拿着火把朝她腳下照了照,溫子揚立馬大笑起來:“不就是一根枯樹枝麽,這也怕,真是膽小!”
聞言,穆離殇低頭看了看,真如溫子揚所說,那只是一根枯樹枝,她卻将它看成了白骨,十分沒出息地大叫起來。
“膽子這麽小,還敢跟着過來。”溫子揚繼續嘲諷。
“誰膽子小了,這不是有莫老板在嘛。”穆離殇嘟起小嘴,十分不悅。
“一根枯樹枝都能将你吓成這樣,還說不是膽子小?”溫子揚笑得更兇。
“莫老板,你看,裝裝哥哥又欺負我——”見自己說不過溫子揚,穆離殇只好尋求莫翎軒幫助,這裏,也只有莫翎軒治得了他。
同樣是女子,不幫女人着實說不過去,即便是錯的,也是男人的錯,再說,這次的确是溫子揚的錯。
莫翎軒道:“子揚,離殇只是個孩子,你跟她計較,實在是太沒氣量了。”
溫子揚撇過臉去,扯了扯嘴角,言辭切切道:“是她先一驚一乍的,怪我作甚?”
“她是看錯,你卻嘲笑她,這不就是你的錯嗎?”她板起臉來,神情嚴肅。
“好,我不該嘲笑她。”他撅起嘴來認錯,心裏卻不認為自己有錯。
話音一落,穆離殇便得意地向他做了個鬼臉,溫子揚皺起眉頭,立馬伸出個拳頭,吓唬她,好像說着“再敢這樣,看回去後我怎麽收拾你”,這一幕剛好被莫翎軒瞧見。他一個激靈,放下拳頭,翻臉比翻書還快,道:“手有點癢,所以拿出來動動。”
聽了這話,穆離殇立馬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溫子揚最怕的人,只有莫翎軒一人罷了。也或許不是怕,他只是不想駁了她的意,不想讓她難過吧!
對此,莫翎軒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子揚,你過來,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
雖然她說了他,但這也只是耍耍嘴皮子,鬧鬧就過去了的事,他并沒有真的計較。
和她作對,被她調侃,都是他自願的,就是為了活躍氣氛罷了。
他希望她快樂啊!
溫子揚聽了她的話,走上前走,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很快見到了前面立着一排排無數的無字碑。這些墓碑上原先也許是有字的,但因人為和自然等等原因,如今字跡已經分辨不清。
“你給我看這個是為什麽?”溫子揚一改剛才的不正經,神情嚴肅地問道。
“從一開始進入杜牧塢,我便已施法打開了鬼門。我想給你看的不僅僅是這些墓碑,還有……”她的話還未說完,穆離殇又突然大喊一聲,道:“嘿,你們看,這裏有條狗狗呢!”說着,抱起一條小狗。
在如此寂靜詭異的夜晚,這突如其來的叫聲絕對能将沒病的人給吓出病來。
溫子揚又倒吸了口氣,轉頭怒喝一聲:“你這小丫頭片子,又鬼叫什麽?”
“不是一條,而是很多條狗狗,你們看。”穆離殇興奮地說着,懷裏抱着一條小狗,身邊是無數土狗,在黑暗中,他們的眼珠發出幽藍的詭異光芒,猶如嗜血的野獸,着實可怕。
“離殇,你快過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溫子揚擔心,正要過去,手腕卻被某人扣住,莫翎軒拉住了他。
“不必,子揚,它們不會傷人,我想給你看的,就是這個。”莫翎軒說完,接過他手上的火把,走到穆離殇身邊,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土狗的眼神清澈見底,單純無瑕,似乎将一切醜惡都變得無比純潔。
穆離殇撫摸着小狗的毛發,正想說什麽,莫翎軒說:“離殇,你先聽我講完。”
聞言,她便默默地不做聲了。
莫翎軒道:“這個世上,有種行動叫做‘等’,有種默契叫做‘忠’,有種感情叫做‘愛’。杜牧塢裏埋的多是孤苦無依的老人,他們的墓碑甚至連字也沒有,是因為他們的墓碑并不是親朋好友幫他們立的,也許是哪些好心的陌生人吧!白澤圖殘卷誤導我們見到了狗兒村的老人,其實是有意為之,狗兒村指的是村中的老人,名字指的又是狗,它要告訴我們的是狗和老人的故事。東北方指向這荒冢,所以我猜測着,白澤圖殘卷真正想指的是這杜牧塢裏埋的老人和狗的墳墓。當然,狗不可能會有墳墓,至少現在的人還不會想到給狗立墓,但它的主人一定會有墳墓,顯然,這些老人正是這些狗的主人。當我打開鬼門,看見這些狗時,眼前種種,便都證實了我心中的猜想。”
千百年來,無數老人的子女,有的是謀生,有的是死了,有的是嫌棄父母,有的是成家立業……種種原因,離開他們的父母,無數老人孤苦無依地生活在老家,只能養着幾條狗解悶,他們唯一能對話的人就是他們的狗,只有狗,永遠都不會離開養大你的人。而人呢?
待它們的主人病死老死後,這些狗的命運也只有死。
有些狗或許會因饑餓而将自己主人的屍體吃掉,但更多的狗,是傻傻地跑到了主人的墳墓,以為主人還會回來,而等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些老人其實和這些狗很像,等着他們的孩子回來,孤苦地度過自己的餘生,直到生命的最後。
有的老人最終幸運地等到了,但更多的,是直到最後一刻,也見不到孩子一面。這些孩子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嫌棄他們老,嫌棄他們髒,嫌棄他們沒用,嫌棄他們偏執,嫌棄他們思想陳舊,嫌棄他們碰過的所有東西……但他們卻不曾想過自己在孩童時期,是誰為他們把屎把尿,是誰吃下他們吃過的剩菜剩飯,是誰在他們生病時不離不棄,父母親對此可曾有過半點的嫌棄?
“一直等是一種無比愚蠢的行為,但這世上誰會這麽蠢地無條件愛你,守護你,保護你,等候你,或許也只有我們的父母吧!”莫翎軒轉身看着溫子揚,眼中有淚光閃爍,“子揚,這些狗是冥犬,因守護主人有功,而被閻王封為了守候靈犬,允許它們繼續守候,它們是忠義的化身。我開了鬼門,為的就是讓你見到這些。一開始,你一定奇怪為何我會分文不取來幫你。因為我打一開始就知道,這白澤圖殘卷指的寶藏根本不會是金錢。它的寶藏之所以珍貴,并非是它表面的價值,而是它在人心中的價值。在這些靈犬眼中,主人才是它們的一切,它們守護的是這些老人的屍骨,所以這張殘卷指示的寶藏就是這些屍骨。”莫翎軒說完,溫子揚已經震驚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們要找的寶藏就是一堆堆白骨。
這讓在場的人都一時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當白澤圖殘卷上的真相大白後,這些狗似乎有了人性,齊齊地吼了聲。
過了許久,莫翎軒才道:“子揚,離殇,我們回去吧!”
他們點了點頭,但穆離殇還依依不舍地撫摸着懷裏的一只小狗,最終還是被溫子揚拉着離開。
在無數土狗的目送下,三人走出了杜牧塢,莫翎軒輕輕地揮了下手,關了鬼門,杜牧塢內的土狗一下子都消失不見,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只是耳邊還依稀留着它們的叫聲,證明它們的确存在。
再見了,老人!再見了,靈犬們!
若有一個始終等着她,愛着她的父母親,這難道不是人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嗎?可惜,莫翎軒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
因為她的父母親都已經不在了。
雖然他們也從來沒有盡過父母親的責任,但那卻是她無比渴望的東西啊!
現在,這個世上,只有她一個人,這難道是她想要的嗎?
“是不是很失望?”莫翎軒見溫子揚一言不發的樣子,問道。
“有點吧!”他如實道。本以為會有稀世珍寶,原來就是一堆白骨,是人都會失望的。
“既然知道了寶藏是什麽,你打算怎麽做?”
若想證明殘卷是真,他必須拿出寶藏,可他總不能抱着一堆白骨回去,拿出去,其他人也不會信那是寶藏。
“再說吧!”溫子揚一臉毫不在意的樣子,似乎已有對策。而且他現在最在意的事,不是這個。而是他應該好好善待自己的父親啊!
還有——
溫子揚看着莫翎軒,微微一笑,心說,翎軒,這世上沒有等你的父母親,沒有守候你的靈犬,便讓我做你的忠犬吧!
翎軒,不管何時何地,我都陪着你,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
【七】
自尋寶回來,穆離殇自個兒編了首關于孝道的三字經,俗稱“新三字經”。只要見人,她就喊道:
明人倫,孝第一,家道昌,門風立;
對長輩,忌無禮,凡出言,用敬語;
虐老人,悖情理,天不容,法不依;
父母老,勿嫌棄,若有病,快就醫;
勤照料,細護理,寸草心,報春晖;
羊跪乳,鳥反哺,父母在,兒孫福。(摘自百度)
這首朗朗上口的新三字經很快傳遍了整個臨安府。聽到這,只要心裏還有點良知和孝心,還能想起家中父母親的人,最終都決定回去看望自己的老父老母。
不知這些人中會不會有狗兒村見到的那個老婦人的孩子!
不管有沒有,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離殇的三字經編的的确好,但聽了無數遍,恐怕是個正常人也還是會厭煩的。
溫子揚厭煩的不是三字經的內容,而是——
早上還在睡夢中,就聽見穆離殇的鬼喊鬼叫,晚上剛一上床,又聽見她那誦經般的喃喃聲,實在惹得他睡不得一個安穩覺。
恐怕在一個人極困的時候,聽到一首動聽的歌曲,都會感覺唱歌的人很讨厭吧!
所以一回三無店,溫子揚只要見到穆離殇,便馬上躲開,直接去找莫翎軒。
【八】
這日,陽光明媚。池中水榭中,她獨自端坐。
“事情都解決了?”莫翎軒見到他,舞動折扇,微笑地問道。
他點了點頭,表情甚是得意:“我之前也只是猜測,沒想到那高老頭真和你一樣,是個怪人。當我和他講了我們尋寶這一路的遭遇還有那些老人的遭遇後,他竟涕泗橫流,還向我讨要那白澤圖殘卷,我給了他,他便很爽快地答應幫我爹鑄劍。一切真是皆大歡喜啊!”
莫翎軒搖了搖頭:“高老頭不是像我,而是他的子女很早離開了他,便再也沒回來,所以現在他總是一個人生活,他的孤僻性子也是這樣造成的。聽了那些老人的遭遇,他是感同身受,才會落淚的。”
“嗯,也許吧!”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管到底是出于什麽原因,高老頭同意鑄劍便證明了我爹買來的白澤圖殘卷是真的呢!雖然王大人不肯相信,想方設法想打聽到那白澤圖所指的寶藏是什麽。可寶藏之所以是寶藏,就是它不為人所知,才顯得珍貴嘛。畢竟,誰會傻到将自己的寶貝告訴別人。而真正的寶藏,只有我、你、離殇和小梅知道,翎軒,你不是個多嘴的人,離殇和小梅也不是繞舌的人,我又不會告訴別人,誰會知道真正的寶藏其實就是一堆白骨呢?這下,王大人是想查也查不到,更無法證明殘卷是假。”
“所以,這場賭局,最後是你爹贏了?”她淡淡地說道。
“這倒也不是,我爹說自己也拿不出寶藏,不能算贏,王大人無法證明殘卷是假,更不可能會贏,所以這場賭約,沒有贏家,亦沒有輸家。”
莫翎軒抿嘴笑道:“嗯,這樣的結果很好,也不會傷了你爹和王大人的感情。說起來,你爹能做出這樣的決定,真是有氣量呢!”
見她誇他爹,他立馬眉飛色舞起來:“那是,那可是我爹啊!”
是他爹,又不是他,他激動個什麽勁?
莫翎軒并不想打擊他,只好故意找了另一個話題,道:“除此之外,你還做了什麽?”這次尋寶,他不可能毫無收獲。
“當然不止,因為我說服了高老頭鑄劍,所以我向我爹提了一個建議,我爹很爽快地應允了我。”
“什麽提議?”
“就是以後,獨劍山莊的衆弟子都可以回家過年。”
“嗯,很好。”
“後來我還在我娘的墳墓前發誓,要成為一個有學之士,答應爹要每日勤加練武,不惹是非,不去煙花之地,以後我會成為我爹的靠山,讓他老有所養,老有所依,不讓他孤獨終老。”溫子揚侃侃而談。
誓言聽起來倒是不錯,可誰知道他能不能做到?比如那個不去煙花之地……
溫子揚十分敬愛自己的母親,莫翎軒是知曉的,所以在他母親面前立下的誓言,他不會只是說說而已。他是永遠都不會讓自己娘親失望的,只是……
“不去煙花之地?”莫翎軒十分懷疑。
溫子揚的花心是出了名的,怎會不去煙花場所?
“呵呵,這個嘛!”他撇過臉去笑了笑,收複了下心情,表情認真地看着莫翎軒,“我既然向娘親發過誓,當然是說到做到的。翎軒,你不是也不許我去煙花之地嗎?我和你有五年之約,既然可以做到這五年,當然也可以做到一輩子。”
“但願如此。”她低下頭,端起一杯溫熱的茶放至唇邊,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淡淡笑容。
溫子揚随意地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将手放置颔下,想起一事,又道:“翎軒,你知道嗎?我在我娘墳前發誓的時候,我爹還哭了呢,真是看不出來,我爹竟然也會哭,自從娘親死後,他就再沒落過淚,每天板着張臉,就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千萬兩銀子似的。”
“這說明你爹和你娘的感情很深啊!”莫翎軒放下杯子,感慨萬分。
“可娘已經走了十幾年了,為何爹還放不下?”溫子揚搞不明白。
“難道你不知道你爹和你娘曾共患難過嗎?只有一起奮鬥過,一起患難過,這感情才會牢不可破,更為持久!”莫翎軒翩然一笑,“你娘放棄皇室的身份,下嫁你父親,便知她對你爹的真心,你爹十幾年再不續弦,也表明他真心待你母親。這感情能是一般人能比的嗎?”
“翎軒,你知道我爹和我娘的事?爹爹可從未與我講過啊!”溫子揚若有所思,“既然翎軒你知道,那為何不跟我講講他們的事?”
“以後有空再講吧!”她輕嘆一聲。
看來她是有意不想說,溫子揚也不能再逼她講,只能點了點頭,道:“好吧!”
無論何時,他都會尊重她的想法的。他心說,翎軒,若你是個女子,我今生非你不娶,若你是男人,我便把你當我一生的知己。
這不會只是五年的事,而是一輩子。
想來一輩子太短,那便讓它成為永生永世。
繼而,莫翎軒轉頭看向水榭外,只見池邊的一株瓊花,四季不敗,始終開着潔白純淨的花朵。花如雪般,紛紛揚揚地落下,飄滿了地面,飄滿了池子,飄滿了人的內心。
只道是: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12-鳳翎閣
晉,王質,入山采樵,見二童子對弈,童子與質一物,如棗核,食之不饑。局終,童子指示曰,“汝柯爛矣”。質歸鄉裏,已及百歲。
——《述異記》
劉玄石從中山沽千日酒,一醉千日。
——《酒史》
【一】
初夏,蜻蜓在水面飛來飛去,不停揮動的翅膀似乎為三無店帶來了一絲清涼。池中荷花盛開,有的高于荷葉,嬌豔欲滴,像亭亭的少女,有的躲在花叢裏,或是含苞待放,像姣羞的女孩。
溫子揚一直以為湖面上的只是普通的蜻蜓,直到有一天,蜻蜓竟對他開口說話了,他才明白自己錯了。
那日,他囑咐着工匠們造屋子,自己卻在一邊偷閑。可他為什麽要造屋子呢?事情是這樣的,本來他是睡在莫翎軒的房間,但房裏只有一張床,兩人同住,思來想去,委實不妥。即便都是男人,也需要些私人空間。他說要搬出去,莫翎軒自然默許。
但三無店內沒有多餘的空房,莫翎軒便道:“若不想睡大街,便去旁邊搭個棚吧!”
溫子揚何許人也,說出的話又怎會收回來,心裏想着:不就搭個棚麽,這還難得到我,開玩笑!
結果他找來了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齊木,自己卻不管事了。
齊木是獨劍山莊的管家,是個很能幹的人,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只要少爺吩咐,便搶着去做。他一聽是少爺之命,立馬從獨劍山莊趕來,叫了許多有名的工匠來。
雖然這将會導致溫子揚變得越發懶,但莫翎軒看在有人免費為她造間豪屋,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他們弄。
小梅和穆離殇見新屋造的有模有樣,嚷着要他們也将自己東院的屋子改造一番。溫子揚同意了,如此一來,她們便成了監工。溫子揚更是無事可做。
就在他站在瓊樹下,倚靠樹幹,閑的發慌時,竟模模糊糊聽見若有若無的女聲,聲音十分微弱,幾乎要被建屋的聲音蓋住。聲音從新屋那邊傳來,卻又不像是小梅和離殇的。當時,所有人都在忙活,只有溫子揚一人聽見。
循聲找去,很快便發現聲音的源頭在一塊棄木板下。木板大約三尺來長,極輕極薄,板下明顯傳來女子的求救聲。
他翻開木板,只見一只青色蜻蜓從下方飛出,在他身邊飛了一圈,便向池邊飛去。難道剛才求救的是它?它怎會被困于木板之下?
溫子揚跟着過去,只見它和湖上的夥伴們聚成了一群,不知說着什麽。過了會兒,好似說完了,它飛到溫子揚身邊,嬌羞地低下頭道:“謝謝恩公的救命之恩!”說完,不看他反應過來,又飛回到了池子上。
它竟然會說話,這着實令他吃驚。
溫子揚雖不知它是何用意,但感覺它定是想讓他看什麽。
它和“衆蜻蜓們”好似商議好了什麽,突然極有規律地散開,如舞蹈般在水面上蜻蜓點水,配合得極為默契。
不知怎麽,待它們舞畢,原本池子裏含苞待放的蓮花竟在這時一齊開放,不僅如此,水中原本空曠的地方竟也開起了蓮花,蓮花和蓮葉一下子鋪滿了整個池子。
此等美景,不禁令人心曠神怡,普通人又如何得見!
這時,原本被溫子揚救下的“蜻蜓”又飛了過來,停在溫子揚的手上,好似問着“美嗎”。溫子揚心裏明白,那是它對他的報答。但它到底是什麽,為何能說話,為何有這個本事?他卻始終弄不明白。
小雪妖穆離殇孩子天性,很難專注于一件事,注意到池中的蓮花開滿了,馬上張大嘴巴,大聲歡呼着:“哇,好漂亮!”
“蜻蜓們”受了驚,一下子飛走,包括停在溫子揚手上的那只。
穆離殇的大叫聲不禁吸引了在場的所有人,除了齊木和工匠們。因為沒有溫子揚的吩咐,齊木怎敢擅離職守,那些工匠聽命于齊木,齊木沒停,他們又怎敢停。
穆離殇跑過來,盯着池面,立馬移不開視線。
就在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時候,清冷的聲音從水榭中傳來,如天際浮雲,缥缈婉轉。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說話的人,一身白衣,輕舞折扇,俊美不似凡人,她自然是三無店的老板莫翎軒,白狐後裔,是女子卻扮作男子。
“你剛才救下的,是池中精靈,會人語,能瞬間令池中花開。”她憑欄坐下,語氣平淡,目光注視着那一池蓮花,嘴中喃喃着“蓮池”、“蓮池”。
聽這“蓮池”一詞不像僅指這一池蓮花,溫子揚不禁問道:“這蓮池是什麽?”
“是一個人。”
“誰?”
“一個女人,她曾經還來過這裏哩!”小梅饒舌,打開了話匣子。
“哦?”溫子揚來了興趣,看着莫翎軒,好似想要求證小梅說的對不對。
莫翎軒點頭道:“小梅說的沒錯,當年她也在,有些事,她也清楚。”
小梅将這話當成了誇獎,或是對她的一種認可,便呵呵一笑。
“只是有些事,小梅你也不知道吧!”莫翎軒話鋒一轉,卻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住了。
小梅不解:“當年,我可也在現場,所有的事可都清楚的記着呢!”
莫翎軒搖了搖頭,淺笑不語。
“莫老板,你快講吧,別賣關子了,人家可想聽了。”穆離殇心直口快,一屁股在池邊坐下,滿心期待。
莫翎軒淡淡一笑:“好,我便與你們講那蓮池的故事,小梅你不知道的,其實是……那個蓮池,并不是一個人。”
“那是?”小梅不解。
“是兩個人。”
“怎麽會?”小梅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二】
當年,有一個很奇怪的女子來到了三無店,她滿身是血,不知道的人,見她來這荒涼之地,還以為是鬼。當時,三無店還沒什麽名聲,知道的人僅有道家、半仙及妖精鬼怪。這些人,平素也不來三無店,都怕招了晦氣,除了……找莫翎軒幫忙的人。
小梅和莫翎軒一眼便看出她并不是鬼,不過是剛殺了人,衣服上沾了他人的血。她毫不掩飾地從大街一直走到三無店,一言不發,進了店,才開了口。
那天,她穿了件碧色的衣衫,裙上繡着朵朵紅蓮,不知是沾了血,還是這蓮花本身,當時只覺那蓮花開得分為豔麗。
她的眼睛細長,目光炯炯,卻隐隐透着一絲疲倦。
她對着莫翎軒,輕啓朱唇道:“莫老板,我叫蘇蓮池。”
說來奇怪,來三無店的人大多是為自己,實為求生,但她說她的生命已經毫無意義,只求一死。
若要求死,實在太容易,自己也能,但她卻希望莫翎軒動手。
她的求死,自然也不是那種幹脆給她一把刀,抹了脖子,今日便死。她的要求十分奇怪,她要的死,是讓她最後只活一天。那一天,不是今日,不是明天,卻是固定的——陽壽終了的那一天。
每個人都有固定的陽壽,陽壽未盡,即便死了,閻王爺也未必會收。她要她死的那天是她壽終正寝的時候,希望只活臨終前的一天。
人若是現在死了,便不可能在最後一天複活,但她的要求卻是如此奇怪,她要她現在死,卻又要在壽終之日活着。
即便莫翎軒,大抵也做不到讓人現在死,多年之後又讓人複活。起死回生之術,一般适用的也只是那些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或是陽壽未盡,死了不到七日的人,七日之後,魂魄無法回到身體,只能成為孤魂野鬼。
小梅本以為莫翎軒會拒絕這無理的要求,但沒想到,她竟答應了,只因蘇蓮池說會将自己的魂魄交予她。
莫翎軒答應地爽快,接着命小梅去街上的棺材鋪買副棺材。
待小梅命人擡着棺材回到三無店時,卻發現蘇蓮池已經死了。一臉安詳,面色紅潤,令人不禁懷疑她其實還活着,但她卻真的沒了氣息。
小梅問莫翎軒是如何做到,她卻沒有回答,只是命人載了蘇蓮池的屍身,埋到外面的亂葬崗,再不準任何人打擾。
蘇蓮池便這麽悄無聲息地死了,小梅卻不知道莫翎軒到底做了什麽。她曾向山下的人打聽蘇蓮池,卻無一人知曉,好似她是憑空出現,不過小梅更傾向于這人是用了假名或并非本地人。之後,時間飛逝,小梅再也沒有聽過蘇蓮池這個人,便漸漸忘了這個人。直到今日,被莫翎軒提起,這才記起。
莫翎軒繼續講着:“其實我當時只是用了一個術,她并沒有死,只是睡了過去,但這個術卻讓她看起來像是死了。”
“何謂術?”溫子揚問。
“術法,根源乃是衆人心中所向。簡單說來,便是衆人認為這事是這樣的,這術才能成功。”
“可我不信蘇蓮池已經死了,為何我看見的的确是她死了?”小梅不解。
“因為你當時的思想已經被旁人幹擾了,在術成功前,我說了一句,她已經死了,你便已在潛意識裏認為她死了,當你這麽認為的時候,這術便成功了。說到底,是小梅你太信任我了呢!”莫翎軒淡淡一笑。
小梅輕哼一聲,不再說什麽。
“其實你是讓她一直陷入沉睡,然後在臨終之日将她喚醒嗎?”溫子揚大膽猜想着。
“差不多,她一睡不醒,一直以為自己死了。”她淡淡道。
“你這麽做,豈不是欺騙了她?”溫子揚有些忿然。
莫翎軒卻不以為意:“我不過是做了她想要的,說了她想聽的,即便真的騙了,自然也是善意的謊言。若一個人真要尋死,誰也攔不住,她走了條自己選定的路,一意孤行,沒有一絲後悔,我又何必苦口婆心地勸着。若我當時沒有幫她,或許她已在那刻便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呢!”
“她一心求死?”
莫翎軒微微颔首。
溫子楊長長地嘆了口氣,問:“那麽,你幫了她,這起了作用嗎?”
莫翎軒點了點頭:“我想她一定在睡夢中練習了多次死亡,以至于醒來時,仍是安詳寧靜的模樣。”
“多練習死亡?”他們三人都不能理解。
“便是對死亡的沉思,多想想生死這件事,便能在死亡來臨時,看開它,在活着的時候,好好地活。”
他們似懂非懂,都怕再從這個角度講下去,她便要開始講大段枯燥的哲學思想了。
穆離殇馬上插話道:“莫老板,你能告訴我,她醒來後到底怎樣了嗎?”
“她醒來時,自然是老了的模樣,但神情十分安詳。”
穆離殇又問:“那她做了什麽?”
“就在她醒來的那一天,她與我道述了她的事,那一番話便是她臨走前最後說的話。”
“她說了什麽,說來聽聽吧!”溫子揚想,若一個人連魂魄都不要了,可見是對生活絕望了,但又是怎樣的遭遇,竟令其對生活失望透頂。
“這事還得從她十歲進入鳳翎閣說起。”莫翎軒嘆了口氣,娓娓道來。
【三】
當年,妖魅夜行,道教興起,鳳翎閣舉着“除魔衛道”的旗幟,在江湖中崛起。但與道教不同的是,它不僅收男弟子,還收女弟子。據說,鳳翎閣乃是創辦者龔榮為亡妻鳳翎所建,鳳翎被妖魔所害,龔容打算為其妻報仇,說要除盡天下一切妖邪。在衆人眼裏,他是如聖人一般的人物。
但從蘇蓮池口中,莫翎軒又聽到了另一種說法,但這需在後面的情節中再提。
蘇蓮池自然并不叫蘇蓮池,而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