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重岚故意裝傻:“姑母在問什麽打算,我怎麽聽不明白?”
重姑母在她腮邊擰了一把:“還跟你姑母裝傻呢。這兩人都是難得俊傑,現在擺明了對你有意,可是好女不嫁二夫,你總得選一個出來。”
她說着又開始愁起來,原來重岚親事不上不下的她操心,現在一下子來了兩個桂樹瓊枝一般的人物她更操心,一會兒擔心重岚選了其中的一個得罪另一個,一會兒又擔心這兩人只是想納妾。
重岚聽她問完話,面色微紅,低頭而笑,把臉埋在她懷裏不言語。
重姑母難得見她露出小女兒情态來,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羞什麽,姑娘家都會經歷這一遭的,只是得好好想清楚,可別得看走了眼。”
她想到重岚方才選了晏和送的貔貅,心裏一動,摟着她笑道:“你想必是中意晏大人了?”
重岚仍舊垂頭不語,小貔貅抱着她的大腿蹭來蹭去,正好晏和走了過來,重姑母忙上前幾步攔住了:“晏大人有何事?”
晏和态度難得溫和:“我有話要和重姑娘說。”
重姑母不卑不亢地道:“那真是對不住了,我這侄女如今還未出嫁,您又是外男,只怕有話也不方便單獨說,還是就這麽說吧。”
這話便是逼着晏和表态的意思了,他微微一笑:“是我和她的親事,也能當着旁人面說嗎?”
重岚聽他當着重姑母的面就直喇喇說了出來,面上更見尴尬,雙手把小貔貅勒緊了,它不滿地揮着小肉爪呼了過來。
倒是重姑母心裏一松,既然說了提親,那便不是納妾了。過她态度仍是十分堅決:“既然大人有這個心思,也該拿出些誠意來,正正經經請媒人來提親,不然便是私定終身了,我們重家門第雖不高,但重家女兒是斷不會給人為妾的。”
晏和一派謙誠的聲口:“那是自然,我是真心想托付中饋于重姑娘,三書六禮,三媒六聘,一樣都不會少的。”
姜乙騎在馬上,看在不遠處相談甚歡的三人,神色漠然,日光透過樹影打了下來,在他臉上打出了細碎的光斑,秀美的臉上有種不可言說的寂寥。
他薄唇抿成一線,轉頭問道:“重正在家裏還如何了?”
身後的親衛答道:“回将軍的話,重家二少爺每天吃吃喝喝,玩的不亦樂乎,直誇您招待的好,他都快樂不思蜀了。”
其實他十分不解為什麽姜乙要養個酒囊飯袋在家裏,每天好酒好菜的伺候着,要什麽給什麽,不過既然是主子的吩咐,他也只能聽命行事。
姜乙唇角一勾:“他玩的高興就好。”他說完望着遠處重岚的身影,撥馬轉身回了平樂郡王府。
阿岚,你逃不了的。
他回到府裏,就見重正坐在水榭裏,請了個戲班子聽戲,見他回來,笑着招呼道:“哎呦,表弟過來了,剛好咱們一起聽戲。”
姜乙微微笑了笑:“二哥在這住的還習慣嗎?”
重正忙不疊地點頭道:“習慣習慣,在習慣沒有了。”又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是好些日子沒回去,有些惦念家裏,本來打算今天下午向你告辭的。”
姜乙問道:“二哥是惦念妹子嗎?”
重正眉毛一動,随即又拍着桌子道:“誰惦記那小沒良心的,都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看她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姜乙任由他發完火,笑着問道:“二哥覺着她偏幫着晏和,那是因為晏和和你并不熟識,對你這個二舅沒放在眼裏,二哥為什麽不為令妹擇一位知根知底的佳婿呢?”
重正聽他前面的話,先是連連點頭,聽到最後一句卻忍不住皺起眉頭:“你是說…?”
他笑了笑:“你覺着我如何?”
重正不想讓晏和當自己妹夫,是覺着他長的太好,而且會奪走心愛的妹子,所以他不想讓晏和當自己妹夫,同樣的道理,他也不想讓姜乙娶自己妹子,因此面上一沉,要不是嘴裏還含着姜乙請的酒,早就拂袖而去了。
“不要拿我妹子開玩笑。”他滿面不悅地道。
姜乙一挑眉似乎有些詫異,随即唇角微勾:“我若不是開玩笑呢?”他見重正面上已經帶了怒色,這才換了神色道:“說笑幾句,二哥不要放在心上。”
他指尖輕輕扣着酒壺:“我當年和令妹見過幾回,自然拿她當親妹子一般,對她并沒有旁的心思。”
重正狐疑道:“真的?”
姜乙笑了笑:“自然。”他起身道:“既然二哥今日要走,那我也不多留了,只是想為你擺一場餞別宴,還望你賞臉留下來吃完再走。”
重正見他并沒有尋常宗室子弟的倨傲情态,待他有謙和有禮照顧周到,心裏對他頗有好感,便緩了神色道:“讓你破費了,回頭送幾樣海上來的好玩意來給你。”
姜乙一笑,起身命人布置水榭。水榭裏已經擺開了歌舞,當中設着一張芙蓉甜石的圓形方桌,桌上擺了幾十道珍馐美味。
重正落座之後先敬了姜乙一杯,姜乙詭秘地笑了笑,右手微擡,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子打起繞過屏風走了出來。
那女子膚色白皙細膩,眼珠卻透着幾分藍,高鼻深目,胸前的雪丘不像是齊朝女子能有的尺寸,偏生面龐又有着東方人的秀氣雅致,竟是個帶了異族血統的美人。
重正瞧得兩眼發直,姜乙道:“還不快來伺候客人?”
這位混血美人低低應了聲是,乖巧地依偎在重正身邊,端酒添菜,忙的不亦樂乎。
重正有美人佐酒,喝的渾然忘我,全然沒注意美人的左手一擰,镯子上的寶石翹起一線,有白色的粉末順着她的玉手滑落到重正酒裏。
姜乙自斟自飲,饒有興致地瞧着重正。他已經喝的有七八分醉意,靠在椅子上雙頰潮紅,呼吸急促,身下卻起了反應,不住地在美人身上胡亂摩挲,時不時在酥胸上掏一把,又在大腿上擰一下。
姜乙見時候差不多了,沖混血美人輕輕颔首,混血美人似有些不情願,低聲道:“将軍…”
姜乙溫柔笑道:“好好去辦事吧,你的父母家人我會好好安置的,這事兒也不會讓父王知曉。”
美人這才放下心來,躬身拽着重正往屏風後面走,偏間裏置了床榻和被褥,還燃着催情的香料,不一會兒男子的低吼和女子嬌柔婉轉的呻吟聲就傳了出來,相和着傳入外間。
姜乙好似全無所覺,仍舊淺啜着杯中酒,等玉壺裏的酒堪堪見底,那美人衣衫淩亂,雙頰潮紅的走了出來,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他身前:“将軍…我的事兒已經辦完了,能不能放我回王爺那裏?”
姜乙笑着應了,女子如釋重負地出門,沒留神身後有條影子貼了過去,伸出兩只手死死地扼住女子的脖子,女子奮力掙紮一時,終于抵不過身後人的大力,委頓在地上動彈不得。
姜乙淡淡地瞧着地上的屍體:“把她扔在重正的榻上,一切都處置好。”
他唇角一翹:“重家二少爺來府上做客,醉酒之後瞧見父王新納的愛妾貌美,便拖進水榭奸污,醒來之後又怕事情敗露,便掐死了父王的愛妾,你們可記住我說的話了?”
這時候屏風後面重正的慘叫傳了過來,姜乙漫步走了過去,他驚慌地指着地上的屍體問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姜乙笑了笑:“方才忘了告訴二哥,這女子是我父王的愛妾,不慎被你酒後沾了身子,又被你殺人滅口了。”
他蹙着眉狀似為難:“讓我想想,這該如何是好呢?”
重正這時候終于明白過來了,沖過去大聲吼道:“你陷害我!”他還沒沖到近前便被人攔住。
姜乙由着他叫罵了會兒,笑了笑:“二哥不必罵這麽難聽,此事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他擡手拍了拍,有人捧着錦盒過來,他從錦盒裏取出婚書:“阿岚父母早逝,只剩了你這麽一個兄長,長兄如父,她的婚事也只能有你做主了。”
重正嘴唇一顫,看了眼那婚書上的名字,才知道姜乙早就打上了重岚的主意,大罵道:“姓姜的忘八,你休想我簽字,我妹妹就是一輩子不嫁也不會跟你這種混賬!”
姜乙有些訝然,他以為依着重正的秉性,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肯定會痛快簽了,沒想到他竟然難得硬氣。
不過這種硬氣卻不是他現在喜歡的,因此只是微微笑了笑,對着身邊的親兵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幫我好好招待二哥吧。”
他說完又喃喃道:“兄妹連心,這消息想必她還不知道吧。”
……
重岚這時候正在游獵的別莊裏逗弄貔貅,拿了筐竹筍讓它抱着筐子咔擦咔擦啃着,轉頭對着重姑母問道:“依姑母看,給它起個什麽名號?”
重姑母瞧她一眼,故意道:“既然是晏大人送你的,那你就去找晏大人問吧,他可是探花,起的名字定然比我強些。”
重岚尴尬道:“你真是…明知道我和他…”
重姑母哈哈大笑,用絹子擦了擦笑出淚來的眼角,忽然又擔憂起來:“婚姻大事兒總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雖中意你,但他家裏人…”
重岚心裏一沉,又作出滿不在意地樣子道:“大不了就不嫁了,有什麽稀罕的。”
重姑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不過是随口一說,我瞧着晏大人是有主意的,既然有本事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對你示好,肯定就有法子說服家裏人,八擡大轎的把你娶進門。”
她說完又嘆道:“說起來那姜将軍也是極好的,既有品貌又有才幹,跟你也還算中表之親,可惜了,沒緣分。”
重岚想到姜乙心裏就發寒,不過他面子功夫做得好,人前總是恭謙有禮,難怪重姑母會這般感嘆。
這些由頭都不好跟重姑母說,她只是笑了笑:“姑母想想清河縣主,誰家姑娘攤上這麽個大姑也夠受得了。”
這話重姑母倒也贊同,又問道:“你二哥這些日子怎麽不見蹤影?你婚事他可不能缺席。”
重岚皺眉道:“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這幾日都不見人影。”
重姑母無奈搖頭,兩人說完話又去看貔貅,見它轉眼的功夫就把筐裏的竹筍啃得只剩了幾根,見兩人看過來,抱着竹筍三兩下進肚子,生怕人搶了似的。
衆人齊齊笑道:“這般能吃,真真是個吃貨了。”
正說笑間,有個侍從急匆匆跑了進啦,驚聲道:“姑娘,席掌櫃的讓我傳話過來,說二少爺奸殺了平樂郡王的妾室,如今已經被人關起來了!”
重岚的面色蒼白,幾欲站立不穩,重姑母大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兒?什麽時候出的事兒?”
回報之人滿面為難:“這…小的也不知道啊。”
重岚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手用力抓着扶手才覺着自己有了依靠,勉強開口道:“被關起來了…說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我先回去一趟。”
重姑母也是心急如焚,點了點頭讓她先走。
重岚騎着快馬往城裏趕,饒是如此也是下午才趕回了重府,她連口水也顧不上喝,緊趕着問席雪天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席雪天正要回答,就聽見游廊外有人傳話:“姑娘,門外有位自稱是鎮國将軍的求見。”
重岚微怔,下意識地想要拒絕,方才趕路的時候沒來得及思索,現在猛然間想起姜乙和平樂郡王的關系來,心裏一寒,但還是咬着下唇道:“請他進來。”
席雪天皺眉想要開口,重岚擺了擺手:“雪天,你先出去,他是來找我的。”
不過片刻姜乙便進了正堂,站在雕花青磚上對着她微微笑道:“想進你府裏一回還真不容易,這次要不是你二哥出事,你應該還不會放我進來。”
重岚面皮微抽,起身讓他坐在上首,轉了話頭道:“将軍這次來是有何事?”
姜乙選了跟她相對的位置坐下,饒有興致地盯着她的神情:“我說是來找你敘敘舊,你信嗎?”
重岚面上竭力保持着鎮定:“我自然信,将軍說話我為何不信?”
姜乙從她根根發白的手指看到帶着驚慌的眼睛,笑了笑道:“這麽說,你二哥的死活你不準備管了?”
重岚手指松了又緊:“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姜乙起身,幫她別開落下的一縷碎發,聲音輕柔:“這些日子你二哥一直住在郡王府裏,我知道你們是兄妹,一直幫你悉心招待着,沒想到…”
他眼底浮現詭秘的笑意,眉宇卻帶着憂愁:“你二哥今日醉酒之後遇見了我父王的愛妾,不知怎麽起了不當的心思,将她奸污之後又活生生掐死。”
重正的性子重岚自然清楚,若是他貪花好色自然是有的,但殺人的膽子是絕對沒有,哪怕是醉酒也不可能。她嘴唇一顫,強自撐着:“這未免也太牽強了些,難道偌大一個郡王府都沒有人看管嗎?我二哥想做什麽就能做的了什麽?”
姜乙笑而不答,繼續道:“我父王知道了之後很是震怒,立刻從獵場趕了回來,想要當即處決了你二哥,不過被我攔下了。”
重岚面色煞白,要是平樂郡王不知道這事兒還有轉圜的餘地,知道了就是她有再多的道理也沒用,重家再怎麽現在也只是經商的,郡王想要殺了重正簡直再容易不過。
她白着臉,勉強道謝道:“多謝鎮國将軍救我家兄一命了。”
姜乙把玩着她一縷碎發,湊近了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臉頰:“我能保他一時,總不可能保他一世。”
重岚忍着想要尖叫的沖動,問道:“将軍想要如何?”
姜乙笑了笑,想要輕吻她的臉頰,被她一下躲開:“小壞蛋,我想要什麽你難道會不清楚?”
他難以遏制想要靠近她的沖動:“只要你成了我父王的兒媳,你二哥也就是他的晚輩,他就是在生氣,難道還能殺了自己晚輩償命?”
重岚指尖發顫:“我要是不答應呢?”
他笑了笑:“那可是小時候背過你抱過你,陪着你玩護着你的親二哥,難道你忍心看着他死?”
他摩挲着她溫軟的後頸,想到她即将屬于自己,心裏的渴望幾乎按捺不住:“去拒絕晏和,答應嫁給我,我會待你好的。”他跟她鼻尖相抵:“比晏和要好上千萬倍。”
重岚身子發顫,面上卻鎮靜下來,漠然問道:“為什麽?”他不解其意,她繼續問道:“為什麽不能放過我?”
他笑了:“你說錯了,是你不放過我。”他轉身笑着扔下一句:“過幾日我會請人來換草貼八字,你到時候可要準備好啊。”
重岚委頓地坐在原地,身上的冷汗幾乎把中衣浸透了,清歌走進來用絹子幫她擦汗,見她神色不對頭,急急勸慰道:“姑娘,天無絕人之路,您先別急,先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
重岚聽見她的聲音,原本渙散的目光才漸漸有了些焦距,緊握着她的手,眼裏慢慢沁出水霧:“當初重家敗落,有好些地痞無賴上門來饒,二哥為了護着我,被他們打的滿身是傷,他要是出了什麽事兒…”
清歌拍了拍她的手,她頓了下,啞聲道:“你說的是,我要去見郡王妃,請她幫忙求情。”
雖然當初郡王妃和她母親因為姜乙輕薄她的事兒鬧翻,但這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清歌一怔,試探着問道:“姑娘難道不打算把這事兒告訴晏大人?”
重岚也是一怔,默了半晌才點頭道:“你說的是,是我疏忽了,你快派人去告訴他,請他出面幫忙。”
她沒有想到晏和,不是因為矯情地不想請他幫忙,而是一個人處事慣了,不習慣陡然有了倚靠,現在想起他來心裏定了些,也不像方才那麽惶急了。
不過她素來習慣兩手準備,一邊派人告訴晏和,一邊備下帖子急急忙忙去見郡王妃。
等到了平樂郡王府上,受了那門房好些冷言冷語才算把帖子遞了進去,又過了半個時辰,才有個面相冷肅的嬷嬷走出來,上下打量她幾眼,問道:“是重家三姑娘?”
重岚強壓着心中的焦急,福身應道:“正是。”
那嬷嬷點了點頭:“你跟我進來吧。”她帶着重岚走過幾重游廊,又經過層疊的套院,才到了郡王妃住的院子,比了個請的手勢:“就是這了。”
這院子壓抑冷清,半點不像是王妃的住處,不過重岚這時候也沒心思想這些,急忙擡步邁了進去,就見庵堂的門敞開着,一位穿着銀灰長衫的中年女子正敲木魚誦經,聽見人進來也未曾看一眼。
重岚急步走到游廊裏,一邊福身行禮,一邊出聲打斷她念經:“郡王妃?”要是平時她肯定不會這般失禮,但現在也只能事急從權了。
郡王妃手裏的木槌一頓,背對着她靜默許久,才緩緩轉過身來:“是岚姐兒啊,許久不見了,你坐。”她每個字都說的極慢,像是遲暮之人。
清河縣主和姜乙的容貌大半都承了她的容貌,即使年近五十依然風采過人。重岚勉強定了定神:“好久沒見姨母了…”
郡王妃擡了擡手:“寒暄的話就不用說了,細算下來,自打我和你母親鬧翻之後,我和你已經用五六年沒見了,你突然來,肯定是有事。”
重岚只能放下身段:“姨母是通透人,我也不瞞着了。”她把事情重複一遍,起身低低地行了一禮:“想來想去,也只能找姨母了,看在我二哥也是您外甥的面上,請您拉拔他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