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重岚詫異地往那邊瞧了眼:“這是怎麽回事,哪家姑娘落水了?”她左右都瞧不清,晏和随意地湖心亭坐下,連看都沒往那邊看一眼,淡然道:“與咱們何幹?”
她略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沒看見的也就罷了,如今看見了,難道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大活人淹死?湖面上還有幾艘船,但都離那位落水的姑娘很遠,她給了湖上的船夫賞錢,讓他幫着把人救下來。
晏和懶洋洋地瞧着她:“你倒是愛管閑事。”
重岚不以為然:“順手拉拔一把而已,誰沒有個落難的時候呢?”
船夫把那女子救上來之後,問了半天卻沒人應答,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姑娘,只好擱到船上載回來給重岚瞧,她随意瞧了一眼,挑眉訝然道:“沒想到還真撿了個麻煩回來。”
船上靜靜躺着的竟然是陳元兒,她約莫是在水裏泡了太久,人已經昏了過去,全身上下都濕透了,面上還保持着駭然的神色。
重岚沒想到是她,皺眉道:“她不是在禁足嗎?”她救她一回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便吩咐道:“就把她擱在地上吧,反正陳府到時候見沒了人,肯定會來尋的。”
雖然對她來說把人送回去也不是麻煩,但她可不想跟陳府再打交道了,要是被他們反咬一口可怎麽辦?
她轉身對着晏和嘆氣道:“還真是讓您給說着了,咱們換個地方吃飯,讓她在這兒躺着吧。”
晏和掖着手道:“何必這麽麻煩?把她再推下去不就成了?”
重岚唬了一跳:“那不是成了殺人了嗎?陳府非要我的命不可,不成不成。”
晏和用懶洋洋的聲口道:“随你吧。”他擡步想要跟她走,沒想到陳元兒這時候醒了過來,破風箱似的喘了幾口,翻身吐出好些水,然後嘤嘤哭了起來。
重岚離她近,挑線裙的下擺冷不丁被吐了口水,髒污了小片,她暗罵了句倒黴,忙退後幾步,皺眉道:“姑娘趕緊回家去吧。”
陳元兒還沒瞧見她,趴在地上幹嘔了會兒,擡頭道:“我是陳府的嫡出女兒,你送我回去,到時候少不了你的…”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了音,面色更白了幾分:“是你!”
重岚只是擰眉看着自己的裙子,嘴上随口道:“姑娘既然醒了就趕緊想法子回去吧,我可沒法送你回去。”
晏和看了看她羅裙上的污漬,取下披風來給她擋住:“郊外也沒有買衣服的地方,先用這個遮掩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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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岚正要道謝,就見陳元兒從那邊爬了起來,神色又是憤恨又是哀戚,上前幾步攥住她的手腕:“是你唆使他要害我,推我入水的,你怎麽這般歹毒!”
重岚怔了下,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不耐道:“姑娘是魇着了吧?什麽你我他的我怎麽聽不懂?我這才剛到,連你什麽時候落水,怎麽落水的都不知道。”
陳元兒神情恍惚了一瞬,攥住她手腕的手更用力幾分,面上竟顯了幾分絕望之色,随即又跟誰較勁似的,咬緊了後槽牙:“就是你,不然他為什麽要推我下來?他那麽溫柔,待人那麽有禮,都是你這歹毒女人唆使的…”
她自己把自己勸通了似的,面上終于帶出幾分活氣,拉着重岚就要往外走:“我要當面找他問個明白!”
重岚覺得她簡直是莫名其妙,一把掙開她的手,正要開口,忽然見湖對面有艘精致貴重的小船慢慢劃了過來,姜乙立在船頭,偏頭去瞧陳元兒:“姑娘要當面問我什麽?”
陳元兒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想到方才的驚險,眼淚不由得流了下來,抽泣道:“你特特約我過來,我連個下人都沒有帶,沒想到剛來還沒見着你人,你的底下人就把我扔了下來,我怕的要命,你為什麽這時候才來?”
她說完擡眼希冀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解釋:“是你底下人辦事不利對吧?”
姜乙低頭認真地想了想,溫柔笑道:“不是,是我吩咐他們這麽做的。”
陳元兒面色霎時蒼白,目光散亂地四處亂看,冷不丁看見漠然立在一邊的重岚,指着她道:“是不是她讓你這麽做的?”
姜乙笑了笑:“不是。”他聲音越發輕柔:“你這麽醜,又這麽蠢,怎麽能和我的阿岚相提并論呢?”
陳元兒忽然發瘋般的沖上去,他皺着眉側身避開,随口吩咐道:“把她捆起來送回陳府,說她對我不軌,被親兵打落水裏。”
重岚冷眼旁觀,晏和隔着披風握住她的手,漠然地看着姜乙。
姜乙目光落在兩人的手上,面上不由得一戾,他擡手道;“阿岚,過來。”重岚并不理他,他也不以為意,笑着問道:“阿岚,你高興嗎?”
重岚皺眉道:“恕我愚鈍,不能領會将軍的意思。”
他用眼挫瞥了眼被堵住嘴還掙紮不休的陳元兒:“這蠢貨上回去你府上鬧,我并不知情,不然定然不會讓此事發生的。”
重岚哦了聲:“那真是多謝将軍了。”
姜乙忽然笑了笑,目光又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他一擡手,船裏立刻鑽出好幾個親兵,手裏舉着長槍,穩穩地對着晏和身上的各處要害。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晏和的神色,期待他在重岚面前露出驚慌求饒的神色,卻只見他神色自若,甚至還低頭幫重岚理了理有些淩亂的兜帽,好似沒瞧見那幾根明晃晃的長槍。
他眼裏帶出幾分陰霾來,忽然嘴角一挑:“聽聞晏總督前些日子在路上被人刺殺,死了好些親兵,就怕你還沒當上總督,人就先死了。”
晏和神态從容,牽唇笑道:“朝廷的任命還沒下來,姜将軍是宗室子弟,這般妄言政事,是會給平樂郡王惹上大禍的。”
姜乙眯了眯眼,擡手讓人放下手裏的長槍,對着重岚道:“阿岚,你就這麽瞧好他?”
陳元兒已經被帶下去,他垂眼看着江面,颀長的倒影映在碧波裏:“我今日只是想告訴你,他能做的事兒我也能做,不會讓旁人傷着你的,那些舊事…你就不能忘了,咱們重新來過?“重岚想到陳元兒絕望蒼白的臉,慢慢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
接下來誰也沒了踏青的興致,她回家之後決定立刻收拾東西,啓程會金陵,重麗和白氏雖舍不得,但也知道她在那邊事情多,便也含着淚告別了。
她第二日就坐上馬車回金陵,本以為晏和就此要跟她分道揚镳,沒想到他拿着傷還沒好全當借口,硬是跟着她走到一處。
她忍不住道:“大人傷沒好哪裏經得住這般颠簸,依我看,您還是在江寧宅子裏再修養幾日,我不收您住屋錢就是了。”
晏和就着透進來的一線日光看書,漫應了聲:“我不是說過嗎,見不着你,我的傷好不快。”
重岚上下打量他幾眼,沒忍住拆穿他的話:“我上回幫大人換藥的時候,瞧見你傷都好的差不多了,再慢過上三五天也就好全了。”
晏和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既然好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那就勞煩你順路捎帶我一程了。”
重岚被堵得沒話說,直接擰身上了馬車,見他施施然跟了上來,頭疼道:“大人這又是怎麽了?”
他面不改色:“後面車上有味道,我坐不慣。”他看着重岚扶額,揚唇笑了笑:“況且…不跟你在一處,我要是想你了怎麽辦?”
重岚瞪他,他在她眼臉上輕輕一抹:“你要是再沖我抛媚眼,別怪我又要失禮了。”
重岚:“……”
兩人就這麽坐着一輛馬車回了金陵,她開始還覺着不自在,後來臉皮都練厚了,看見聽見什麽都能神色如常。
好容易到了重宅,管事帶人出門來迎,清雲歡呼一聲:“終于到家了。”然後就下來幫着搬卸物件。
重岚面上也露出些笑意來,卻突然想到馬車裏的燙手山芋,掀開車簾道:“大人,如今金陵都到了,您也該回齊國府了吧,恕我不遠送了。”
旁人請晏和住到府上他都懶怠搭理,原來要是聽見這種逐客令他早就拂袖走人,從此再不來往,但自打确定自己心意以來,他臉皮也不知厚了多少,十分坦然道:“齊國府是個什麽情況你是知道的,難道你忍心看我這麽回去?”
要是擱在平常,似晏和這種身份的人願意來她家裏坐上片刻,那都是莫大的光彩了,現在明知道他不懷好意,重岚堅決道:“好歹是您家裏人,怎麽能這麽說呢?”晏和會怕那起子人才怪了。
他輕嘆了聲:“一家人?有住在一起吃飯喝水都得防備着的一家人嗎?”
重岚明知道他在用苦肉計,心裏還是不由得軟了下:“大人也是辛苦了。”她随即清醒過來:“那你在山邊的別院呢?”
他轉了轉扳指,面不改色地瞎編:“這些日子金陵多雨,山上的滾石砸下來,房屋毀了不少。”他見重岚又要開口,用悵然的聲口問了句:“難道你忍心讓我住在危房裏?”
重岚想攔着,但又找不出反駁的話來,他已經擡步走了進去,站在門裏問她:“你住哪個院子?”
重岚下意識地答道:“最東邊那個。”見他已經走了進去,也沒法把人硬拉出來,只能跟着進去:“我命下人帶你去客院。”
晏和撫了撫下巴,靠在影壁上不動:“你自己院子難道住不了人嗎?”
重岚竭力鎮定道:“我一個人住着都嫌擠,哪裏還容得下別人。再說了,院裏還住着我的幾個貼身丫鬟,你住進去了也不方便啊。”
他唔了聲,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如此,那只好算了。你的下人我用不慣,不如就你陪我去瞧客院,如何?”
重岚沒忍住瞪他一眼,他偏頭問道:“你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他輕輕飄來一眼,轉折多情:“還不快過來。”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媚眼瞧得腦子一暈,竟然真的跟着過去了,等站在院裏才在心裏暗罵,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她生怕他不滿又要住自己院子,拿出做生意的賣力誇道:“您看看那邊,玉石填的紫檀木圓桌,旁邊是配套的紫檀木圓凳,那邊桌上還有剔紅葵紋小幾,都是玲珑坊大師的手筆,還有旁邊的挂畫,是吳道子的真跡,您原來是讀書人,肯定愛這個,而且這院子寬闊又大氣,絕對配得上您。”
她介紹完,不無得意地道:“我這院子,大概是神仙也可以住的了。”
晏和不置可否地恩了聲,掖着袖子不言語,她怕他還惦記自己院子,正要再開口,就看見清歌匆匆忙忙跑過來,福身行禮道:“姑娘,二少爺回來了。”她看了眼晏和,躬身道:“二少爺聽說家裏有客,要來見見呢。”
重岚奇道:“他三天兩頭不着家的,來客人了跟他有什麽關系?”
清歌為難道:“奴婢也不知道,不過二少爺瞧着有些不太高興…”
院外一聲傳進來:“死妮子胡說,我什麽時候不高興了。”重正笑呵呵走進來,手裏還提了只食盒:“醉仙樓裏才來了個北邊的廚子,我買了只烤鴨給你嘗嘗鮮。”
他沒看見晏和一般,只拉着重岚說話,見冷落的差不多了,才裝模作樣地喲了聲:“咱們家什麽時候來客人了,我方才怎麽沒瞧着,真是失禮了。”
其實當初晏和來重岚府上探病,他也瞧見過一回,但他這人有個毛病,凡是相貌比他好的男人他都記不住臉,當然這這種人也不多見。
他轉臉瞧見晏和眉眼生的極勾人,天生韻致風流,膚色玉白,心裏暗哼了聲‘小白臉’,下意識地把他劃歸到想勾走自己妹子的混蛋一行。
重岚沒好氣地道:“你眼裏除了幾個頭牌行首,還能瞧見什麽?”
重正打了個哈哈,故意道:“這也不能怪我,你生意場上的朋友不少,但也沒領哪個男客來家裏,我本也沒往那處想,還以為這是你新招來的護院小厮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