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

第12章 ☆、無形之刃

梁千暮站在他與封霁約定的咖啡店門口，心思卻停留在十幾公裏以外的家中。

孩童時期，他總是将一切不順心，不開心的事情放在一邊，心裏默念着，睡一覺就好了。往往，事實的确如同他所期待一般，過了一夜，經歷了一場夢境，就便好了。

但是，今天早晨，他和顧岑之間似乎并沒有被昨晚的那場睡眠所拯救。

雖說兩人之間，并沒有發生實際争吵之類的沖突，甚至，連半個敏感詞彙都沒有相互提及。只是，這樣反而是最難受的。

他醒來時，顧岑依舊準備好了食物。不同的是，兩人默不作聲地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飯，盡管曾經也出現過同樣的場景，但是起碼，那時候的顧岑，不會對梁千暮有刻意避讓。

兩人之間，只不過是發生了昨晚的那個小插曲罷了。總不能因為差點嘴對嘴碰上，就給其中的一方職責吧。

這就是梁千暮頭疼的地方。

一只貓咪跳到了他右手邊的扶手上，用它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了蹭梁千暮的手背。感覺到了那一點點癢，梁千暮側頭，和這個小家夥對上了視線。貓咪這種慵懶卻又不失優雅的生物，它自然是不會知道，也懶得去知道梁千暮心裏的那一股憂愁。抖了抖耳朵，它直直地略過他，朝着陰涼處走去。

“你來了不進來？在外面曬太陽？”

背後，封霁拉開了咖啡廳的大門，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梁千暮。

被他這麽一說，梁千暮才感覺到了來自太陽那毒辣辣的直射，回過頭，他趕緊小跑，趁着封霁還沒有關門，鑽進了那被冷氣包圍的空間。

“前陣子整天待秀場，這會紫外線消消毒。”站在空調口，梁千暮抖了抖被汗濕的衣衫，感受着機器帶來的陣陣涼意。“你什麽時候喜歡這樣的……”

他指了指周圍，那些被貓咪圍滿的座椅。

“我的下一個目标，就是開個貓咖。”封霁的視線完全從梁千暮身上挪走，他随手從一旁抱起一只橘色短毛貓，具體品種梁千暮并沒有辦法叫出，只見那個可愛生物慵懶地倚在封霁的懷裏，似乎有些不滿自己的美好夢境被突然打斷。

梁千暮扭頭，看着那一個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此時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懷抱着一只橘貓，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場景太過違和，他趕緊回過頭，卻不知是因為冷氣吹得過猛，或是空氣中漂浮的動物絨毛，鼻頭一癢，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小少爺小心，別感冒了。”背後，封霁那熟悉的嘲笑口氣，梁千暮翻了個白眼，走到一旁沙發座上，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着。

“說正事，我想找你……”

“先我說。”封霁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揉了揉懷裏的貓，封公子有些戀戀不舍地将它放下，看着那慵懶的動物猛地挑上它的床鋪，舒适地躺下小湉，才将視線挪至自己好友臉上，“你大哥真行啊，昨天剛剛談下來，收購了C市的一個大集團。”

梁千暮尋思着，這不像是封霁平時愛關注的點，“他從小的志向就是這一方面，拼成這樣也不見怪。”

“但他什麽時候對時尚品牌感興趣了？”封霁直接點出了話題，正好這時，服務生送來了兩人點的飲料，他端起來便喝上了一口。

“時尚品牌？”梁千暮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句，然後瞬間明白了過來，梁頤這麽做，無非是想插手自己的選擇。“他就是這樣的，我說再多也沒有用。”

“而且似乎還是方皓源控股的品牌。”

聽到了那個名字，梁千暮就想到了那通被他壓在心底的電話。

“方皓源……”

“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他，被他看上的，那可是打通了光明大道了。”

“嗯。”梁千暮想了想，最終還是沒說出方皓源主動聯系過他的那件事。

“總之，”封霁用一次性勺子挖了勺冰激淩，送進嘴裏，“看得出，你哥很想控制你的路程，你自己看着辦吧。”

梁千暮點點頭，見他沒什麽要說的了，便想起自己的正事，“輪到我了，封大公子，幫我朋友個忙呗。”

“什麽忙啊。”封霁朝後一靠。

“封大公子那麽廣的人源，幫我朋友找個工作呗？”梁千暮同封霁關系算得上鐵，托他幫忙時也不算含糊。

封霁的視線鎖在了他的臉上，“什麽人，要梁小少爺幫忙啊？”

“我朋友。”梁千暮想了想，封霁是知道顧岑的，還是先不和他說為好。

“找什麽工作啊。”好在封霁沒有繼續揪着這個朋友的身份問下去，梁千暮在心裏舒了口氣。

“都行，只要有工作就行。”

不知為何，說完這句話，梁千暮心裏泛起了微微的酸澀。

“應該不難，改天我給你問問去。”封霁倒是爽快，一口答應了上來。

梁千暮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兩人又有的沒的聊了一會，封霁口中的大人物——林久彥便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梁千暮起身同這位初次見面的建築歸國高材生握手，從封霁那裏得知，兩人僅僅相差一歲，可林久彥看上去卻比他成熟得多。

“最近在忙些什麽？”封霁和林久彥的關系似乎不錯，他動都不動，直接問候道。

“剛回國，要處理的東西不少。”林久彥浏覽着菜單，點了一杯咖啡後将它遞還給了服務生。

“真沒想到最後攬過你的，居然是瑞宸。”

“是覺得公司太小，還是我本事不大啊。”

聽着兩人玩笑似的對話，梁千暮對封霁那個圈子的了解并不算多，慢慢地就超出他所知範圍。幹脆将注意力轉向了咖啡店裏的貓咪，梁千暮突然對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來了興趣。

随手抱了一只品種大概是叫布偶的貓咪，梁千暮低下頭，一邊為它順着毛，一邊觀察着它細微的表情變化。或許對于動物的感情是想通的，梁千暮想到了流浪狗。

一晃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到過那個自己的好朋友的了，梁千暮下意識摸了摸背包，才發現，今天自己出門時，忘記帶上了那根火腿腸。

也許是受到了顧岑的影響，才導致他忘記的吧。

“幹什麽了啊？”正在沉思着，眼前突然伸來了一只手，對着梁千暮晃了晃，封霁那玩世不恭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樣還能發呆？”

“啊，”梁千暮甩甩頭，懷裏的那只貓咪有些不滿地看着他，似乎在埋怨他用力過度，“昨晚沒睡好，容易走神。”

“不至于吧，高中時候你的體力好得和牛似的，怎麽現在……”封霁将半句話留在嘴裏，順帶打量了下他。

“現在能和高中時候比嗎，老了老了。”甚至他說話的風格，梁千暮帶着嬉笑語氣說道。

封霁今天約兩人出來的目的，無非是想讓梁千暮結識林久彥，算得上是為他着想。在分別臨走時，兩人互相交換了微信。

“我算是半個M市人，但很久沒在這裏待了，都變得不習慣了，日後還得靠你們幫忙。”林久彥理了理自己額前的碎發，他比梁千暮還高上那麽一點，轉身前說道。

等到林久彥走後，封霁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我這腦子，他就在招助理，早知道剛剛直接問了。”

梁千暮想了大半天，終于意識到封霁是在同自己說托他找工作的事情，只不過現在發現也晚了，再說，做林久彥的助理……想必也是需要高人名人推薦的吧。

“沒事，我相信你的。”他拍了拍封霁的肩膀。

兩人分別前，封霁突然對着他來了一句，“多笑笑，第一回見你這樣愁眉苦臉。”

梁千暮沒多說什麽，點點頭，和封霁輕輕地擁抱了下。

回去依舊是靠地鐵，梁千暮靠在車門旁，又一次和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中的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擦肩而過，他輕握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同顧岑的聊天框。

他沒有發送任何新消息，上一條消息還是在昨天。

列車朝着它的目的地行駛而去，而梁千暮也在朝着顧岑慢慢靠近。昨天以後，顧岑明顯的疏遠态度，梁千暮對于回家居然産生了絲絲抵觸的想法。

不，說抵觸，不如說害怕。

這麽一想，發生的一切，歸根結底，自己不該跑到顧岑的床鋪那裏躺下。

但是當時，梁千暮的身體，真的是不受思想控制。

這可以說是個意外，生活之中，無處都是意外。比如說，今天梁千暮走出地鐵站時，看到了那個趴在角落裏的熟悉的身影。

流浪狗！

懸着的一顆星終于放了下來，梁千暮快步朝它走去。就像回到從前一樣，流浪狗看到梁千暮，頓時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咧開嘴伸出舌頭，它搖着尾巴跑了過來。

“你都跑哪去了……”梁千暮習慣性地将手伸至背後的背包，然而去摸不到他想要的東西，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今天将那個屬于流浪狗的禮物忘帶了。

不過流浪狗似乎一點也不介意這個，它圍在梁千暮雙腿周圍，來回地跑着，就像以前一樣。

“明天一定給你帶，”梁千暮直起腰，看着自己這位好友，眼睛彎了起來，“走吧。”

他們和平常一樣，互相陪伴到了梁千暮家樓下。然後，卻又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不在于梁千暮，也不在于流浪狗，而在于其中某一位大媽。

梁千暮正走着路，突然感覺到身旁多出個人來，他一看，是那位熟悉的阿姨，姓趙。

“趙阿姨，”感覺到了有些奇怪，平日裏那群大爺大媽盡管嘴碎，卻從不會主動上前找他。對于他們來說，背後的議論帶來的八卦之心好奇之心，遠大于同當事者當面交流。不過盡管如此，梁千暮還是同她打了招呼，“怎麽了？”

“小梁啊，”趙阿姨環顧了圈，似乎害怕誰突然出現一樣，“阿姨問你啊，那個經常和你一起下樓一起回家那個，是你朋友麽？”

“嗯。”不喜歡他們這樣子，但是只不過是回答一個問題，梁千暮便點頭。

“哎喲，小梁，可別和這種人深交啊。我一侄子之前和他都是職高出來的，聽說是個孤兒，看他整天那悶沉的樣子，也不知道心理有沒有問題……”

“就是就是，小梁，聽長輩們的，早點和這種人離得遠遠兒的。”隔着很長一段距離，一個大爺穿着背心，手裏的蒲扇搖了搖，大嗓門地說道。他的聲音很響，這裏建築的隔音效果又不算好，梁千暮害怕被顧岑聽到這些話。

流浪狗似乎感覺到了梁千暮的不安，擡頭看了看他，親昵地蹭了蹭梁千暮的褲腿，然後自覺地轉身，回到它該去的地方。

“阿姨，我剛回來，有點兒累了，改天再陪你們聊，叔叔對不住了啊。”他握緊了拳頭，回頭，看了眼流浪狗離去的身影，便趕忙朝着單元門裏跑去。

有些時候，言語話柄就是武器，這些無形之刃的威脅，不亞于泛着青光的冷兵器。一束束來自他人的冷漠目光，一字一句懷揣着疑神疑鬼暗地猜測，會在你裸露的肌膚上，留下一道有一道看不見的傷痕。

盡管它們不會流血，不會感染，更不會留下醜陋的傷疤，它們只會給你那心靈上的沉重一擊。

梁千暮打開家門的時候，發現顧岑的鞋子還擺在鞋櫃上，他松了口氣，緊接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飄入鼻腔。

他猛地擡頭，看到了那個撐在窗邊，指縫間夾着一根燃燒了一半的煙卷的男人，以及他落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