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裏就是你的家
雲層終于承受不住那濃重的水汽,在梁千暮收工回家的路上,雨點狠狠地砸落至他的頭頂。出門時忘了帶上一把傘,此時此刻距離地鐵站還有一些距離,他只好略顯狼狽地拿着背包擋住頭頂,以最快的速度朝目的地奔去。
這個時期的M市,混雜着炎熱與潮濕,即使落雨,也沒能帶給這座城市半點涼意。剛跑進地鐵站,梁千暮便感覺到了後背那黏糊糊的不适感。這個時間段正是下班高峰期,出口處人流量極大,他根本沒法停下腳步,便被順帶着擠上了扶梯。
密封空間裏的濕熱氣息過重,讓他微微有些喘不上氣來。好在檢票下了站臺,列車運行産生的空氣流動帶給擠在這裏等待着回家的人們一些新鮮質感來。
擠進車廂,梁千暮空出一只手來,從通訊錄中找到那個號碼,撥了出去。
在地下二三十米的深度,手機信號時好時差,加上列車底輪前進時摩擦發出的巨大聲響,梁千暮幾乎聽不見電話那邊的任何聲音。
“喂?”梁千暮躲過了身旁一人無意間地撞擊,聽筒裏似乎傳來了些聲音,他朝着車門的一個角落裏靠了靠,“阿岑。”
顧岑停留他暫住的小區附近,此時的那場暴雨還未降臨至他這裏,只能看到略遠天際開始呈現的層層烏雲。
電話裏面,他那昔日的好友聲音混雜着尖銳刺耳的噪聲。
“阿岑你回去了麽?”另一邊,地鐵上的梁千暮抱着背包,和下車人群相反的方向擠去。“我剛剛上車,回去還要點時間。”
顧岑兩指攥着煙頭,用力掐滅在地面上。眼神中附帶了他專屬的那一股陰郁,顧岑垂下眼,目光飄忽不定,并無定處。“我也還有一會。”
兩人确認了下到家的大概時間,梁千暮地鐵到了中心站點,實在擠得沒有手來打電話,這段通話便匆匆結束。
涼風吹過,拂起顧岑額前的縷縷碎發。煙頭掉落在他的腳旁,逐漸形成了一個淺淺的包圍圈。顧岑沒有告訴梁千暮,他整整碰了一天的壁。
他沒有義務來為他承擔任何壓力。
腳邊逐漸開始出現若隐若現的深色雨點,一開始這些水滴接觸地面,迅速被那火熱的溫度蒸發。漸漸的,水點數量在以不可控的速度增加,最後,地面鋪上一層深色,雨終于覆蓋了這片區域。
梁千暮剛出地鐵站,傘還沒來得及撐起來,那條和他極為親昵的流浪狗便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眼認出了他。見他身旁沒有其他人,流浪狗放肆地朝着梁千暮沖去。
感覺到褲腿旁有些輕微的蹭動,梁千暮低下頭,見是自己的老朋友,此時此刻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不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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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把你忘了,來來來。”
生怕站在路當中擋了其他人的道,梁千暮招呼流浪狗去了一邊的垃圾箱旁。
火腿腸還放在老位置,梁千暮伸手就能夠着,可是流浪狗對他的态度,卻隐約有些不同。他還在幫它撕着包裝紙,它便着急地嘗試着跳躍起來,用自己的鼻子去觸碰梁千暮的手。
“怎麽了?”随手将脫離的包裝紙扔到一邊,梁千暮撕下一節,扔進流浪狗的嘴中,“慢點慢點,沒人和你搶。”
也不知道它聽懂了沒有,火腿腸在一點一點減少,可是流浪狗對梁千暮的熱情卻在不斷增加。似乎自從見到了梁千暮身邊的顧岑以後,它就變了許多,變得……好像更依賴他了。
一人一狗,在人潮湧動的地鐵站出口,顯得格外的突兀,可是梁千暮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看他的眼光,對他來說,流浪狗比起那些有的沒的,更為重要。
“走吧,外面下着雨,記得躲傘底,不然就淋濕了。”梁千暮帶着它朝站外走去,一邊拿起濕漉漉的傘,一邊對着流浪狗說道。
它聽話地很,也十分理解它的好朋友。現在M市的天穹就如同止不住的漏鬥一般,那些來自天空的無根之水正無情地沖刷着這一片沾染着塵埃的土地。流浪狗沒有奔跑,迎合着梁千暮的步伐。
老遠處,梁千暮就看到了靠在一處屋檐下的顧岑。
他沒有傘,也沒有目标,看不到他的視線究竟集中在哪一處,身上的衣服濕了一大半,頭發也一撮一撮的凝聚在一起。
流浪狗在看到顧岑的那一刻,就停下了它的腳步。梁千暮在走出了幾米後發現了它的異樣,回過頭時,它已經渾身被大雨澆濕,同樣也狼狽不堪。
“怎麽了?”心裏偷偷擔心顧岑會不會感冒,卻又放不下另一個朋友,梁千暮停留在了大雨之中。
流浪狗看了看他,它的眼睛在雨水的沖刷下開始有些睜不開,晃了晃身子,企圖甩掉些累贅的雨水,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最後,流浪狗轉過身,愈跑愈快,消失在了朦胧的水霧之中,任憑梁千暮怎麽呼喊,它都沒有回頭。
心頭湧上了一絲絲說不出的感覺,梁千暮張了張口,最後,他還是選擇垂下那只企圖呼喚流浪狗的手,轉過身,朝着顧岑走過去。
興許是被那一系列的動靜打斷了沉思,顧岑擡起頭,視線逐漸凝聚在梁千暮的身上。他緩緩地站起身來,應對着梁千暮緩緩垂下那只手。
滂沱大雨與兩人視線的連接線相垂直,這一次,主動朝着對方走去的,是顧岑。他絲毫不顧那些流入眼中的液體,這惡劣天氣對他來說似乎可以忽略。
梁千暮趕緊湊過去,将傘微微舉起些。
“你也不等我過來。”顧岑習慣性地走在梁千暮的身後,他這個樣子,撐傘也不好撐,他的後背總是有一部分暴露在大雨中,倒是梁千暮,被好好地保護在了傘下。見自己好友固執地很,梁千暮也沒法,只好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顧岑沉沉地來了一句,兩人現在這個走路姿勢,就像貼在梁千暮耳旁說着一樣。
“今天怎麽樣?”過了小區的鐵門,梁千暮刻意停下腳步,趁着顧岑還沒反應過來時,飛快地挪到他的左手邊,兩人的身側貼在了一塊,右手微微搭上了他的左臂,但沒有下一步動作。他能夠感受到顧岑明顯地一怔,然後他飛快地說,“回去再說。”
他自己的這一串動作,不僅讓顧岑來不及反應,梁千暮的內心也突然加快了跳動的頻率。剛才他們兩個,就差一個挽胳膊了。
即使過去再怎麽親密,梁千暮和顧岑之間從未有過這樣的動作。大部分人心中,都将這個默認為戀人之間的行為了。
這麽大的雨,樓下自然沒有那群喜歡聚集在一塊閑聊的大爺大媽了。
進了門,梁千暮翻出兩雙幹淨的拖鞋來,扔了一雙給顧岑。顧岑沒有動,似乎在介意着什麽。
“怎麽了?”梁千暮發現今天,他總是在重複着這句話,先是對着流浪狗,現在又是對着顧岑。他的兩個朋友,總是都有那麽一些奇怪,可是這些奇怪又偏偏都能夠理解。
“水會滴到地板上。”顧岑回答他。
“沒關系的。”梁千暮說。
他沒有忘記顧岑經歷的那一切,顧岑一切拘謹的行為,梁千暮都能夠理解。
改變梁氏財團二公子人生觀的,正是顧岑。
15歲高一那年,仍舊處在無憂無慮狀态下的梁千暮,在那條小弄堂裏遇到了職高的小混混顧岑。
他從不附帶那一股富家子弟的傲慢,可是那時的他仍舊天真地認為着,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衣食無憂,随我快樂。
後來他認識了顧岑,再後來,梁千暮的随口一問,“你媽媽沒有給你買嗎?”讓顧岑的眼神光瞬間黯淡。
第二天梁千暮才從自己好朋友封霁的口中得知,顧岑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他從小便在孤兒院長大。
直到現在,梁千暮23歲,顧岑26歲的時候,他都處在寄人籬下的狀态中。
“阿岑,這裏就是你的家。”梁千暮上前,他主動牽起顧岑的手,絲毫不去考慮這一行為有多麽的暧昧,他看到顧岑手裏拎着的塑料袋,裏面裝着一些便利店買的食物,靈光一閃,“你負責給我做飯,就當你交給我的房租了。”
感覺到顧岑的手輕輕一握,梁千暮更是加深了力氣。
顧岑需要的,是別人給予他的尊嚴與認可。梁千暮時時刻刻都尊重着他,所以,認可成為了梁千暮給予顧岑的鼓勵源泉。
“千暮,”顧岑的聲音被他抑制在喉嚨中,聽起來略微有些沙啞,不僅如此,梁千暮還聽到了絲絲的顫抖,“你為什麽……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這麽問,梁千暮知道,自己已經成功打開了顧岑的心扉,就同高中時一樣。顧岑對誰都是冷漠,陰沉,可是只有梁千暮,他展示過專屬于顧岑的軟弱與苦痛。
高中時期是第一次,這回是第二次。
一下午求職的碰壁就像一塊又一塊的岩石,掉落在顧岑心裏,帶給了他無窮無盡的壓力。然而梁千暮的那一番話,尤其是那一句“這裏就是你的家”,就如魔法一般,将那些無法挪動的岩石瞬間清空。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啊。”梁千暮笑着回答顧岑。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麽期待和你一同生活。
顧岑不是個軟弱的人,所以他軟弱的一面,即便是對着梁千暮,也只是維持了短暫的幾分鐘而已。
但是兩人之間,已經明顯少了那麽些隔閡在。
下午,顧岑在等待梁千暮的那些時間裏,去附近的熟食店買了些梁千暮愛吃的涼菜。路過一個老奶奶擺的蔬菜攤,顧岑又挑了些青菜。
也許他從小到大都是靠自己去生活,顧岑做飯的本事倒是比梁千暮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他快速地準備了幾道小菜,兩人便坐在桌旁開始享用屬于他們的晚飯了。
“下午怎麽樣?”梁千暮沒忘記詢問他找工作的事情。
顧岑沉默着搖搖頭,他借着這一動作知道了結果,便沒再多問。
“沒事,M市又不是只有石川路。”他出聲安慰着顧岑,雖然事實的确是自己說的這樣,但是事實卻更加殘酷。
梁千暮想到了封霁,那個M市出了名的太子爺富二代,也是高中時候和自己關系不錯的一個朋友,倒是可以找他幫個忙。
剛想着這事,突然放在茶幾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梁千暮生怕是汪棱找自己,趕緊扔下筷子跑過去,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
“喂,你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卻與汪棱完全相反,一聽就能感受到對方的那股高貴。
“千暮,什麽時候回家一趟,爸媽都挺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