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随微信推給我
突然一聲驚雷滾過,把章随從回憶之中扯了出來。他看到沈佑心離去的背影,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今夕何夕。只是下意識追過去,喊他:“沈佑心。”
以前也有很多這樣的時刻,多數時候,沈佑心會笑着轉頭,語調拖長了問他幹嘛。少數時候他在生氣,就悶着頭停在那裏,一言不發。
但今天和以往不同,沈佑心明顯是錯愕的,他轉過臉,笑容僵在臉上。
下一秒,他就收斂了神色,露出一個屬于成年人的得體笑容,說:“你怎麽在這裏?”
章随垂下眼睛,說:“我剛下班,來體檢中心幫忙朋友拿報告。”
沈佑心點點頭:“我記得班長說過,你在這裏上班。”
“嗯。肝膽外科,有需要可以找我幫忙。”章随始終沒有和沈佑心對視,他的眼睛望出去,外面又開始下雨,雨水連成了串,隔着門似乎都能聞到那一股潮濕的味道。
“那你們科室外面是不是會挂上你的證件照?”沈佑心開了句玩笑。
章随不知道怎麽回答,就點了點頭。
沈佑心輕笑一聲,這次是真心實意的,整張臉都看起來鮮活很多。
沈佑心沒怎麽變,上大學之後臉頰肉帶着他的稚氣一起消失,這些年不見,倒是越長越漂亮。
“你來體檢中心有什麽事嗎?”章随問。
沈佑心也不瞞他,大大方方地講:“我來拿入職體檢的報告的。”
“你回來工作了?”
沈佑心剛要回答,保安朝他們走過來,挺客氣地說:“兩位,這邊要關門了。”
沈佑心抓抓頭發,說:“那我先走了。”
章随的手臂晃動一下,又放回身側,他說:“我也下班準備回家,正好我送你吧。”
章随帶着沈佑心從體檢中心下到醫院的地下車庫,一路上沉默着,章随從口袋裏拿出車鑰匙,胖柿子随着他的動作晃晃蕩蕩的。
直到他們坐進車裏,章随把車鑰匙放進扶手箱了,才續上剛剛那個話題:“你在哪裏工作?”
“市政院。”沈佑心說。
章随握着檔把,又問:“怎麽想到回國工作了?”
沈佑心給自己扣上安全帶,頭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臉說:“每個人在不同階段想做的事情不同吧,年初家裏有點事回來了一趟,突然就不想走了。”
章随把車開出去,很輕地“嗯”了一聲,沒再問什麽。
外面下着雨,雨落在車頂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你把我随便扔在哪個地鐵站就行。”沈佑心說。
下雨天車多,章随開得慢,和前車保持着距離,他問:“你去哪?”
“我今天回爸媽那裏吃飯。”
“以前住的那裏?”
“對的。”沈佑心點頭,“你還記得?”
“挺順路的,我送你過去。”章随說,“我正好要回家。”
沈佑心沒再拒絕,禮貌道謝。
“那你上班也住家裏嗎?”章随說話一直不帶什麽情緒,讀書的時候更冷淡,現在是平緩。
沈佑心搖搖頭:“我在單位附近租了套公寓,走路只要十分鐘。”
“這樣挺方便的。”章随說。
車裏沉寂一陣,下雨天路況不好,上了高架還是有點堵。
沈佑心覺得不說話有點尴尬,就問他:“可以聽廣播嗎?”
章随點點頭:“你随意。”
沈佑心打開車載廣播,切走新聞頻道,找了個說書的,講的是神神鬼鬼的故事。
章随其實有挺多想問的,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合适,兩個人關系不尴不尬。
雖說是舊情人,但也已經分手十多年,餘情未了聽着未免太荒誕。
這麽久的時間,足夠撫平一切,但他們到底曾經相愛,當然無法像真正的老同學重逢那樣無拘無束地談天。
于是後半程,車裏只有電臺節目的聲音。
下了高架等紅燈的時候,章随開口道:“你認識路嗎?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
沈佑心一陣茫然,他回國這段時間,不是打車就是地鐵,根本不記路。
章随就伸手碰了一下中控臺,把地圖調出來,說:“那你幫我導個航吧。”
沈佑心在屏幕上操作了一下,章随的導航聲音是默認的,沒什麽情緒的女聲響起。
“準備出發,全程4.2公裏,大概需要十五分鐘。”
“你還住在以前那個房子嗎?”沈佑心問。
“嗯。”章随點頭。
沈佑心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和你媽媽一起住?”
章随沉默兩秒,不帶太多情緒地說:“沒,前年她去世了。”
沈佑心自覺失言,有點尴尬地說:“抱歉。”
章随看一眼後視鏡變道:“你有什麽好抱歉的,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佑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聲音低下去:“是啊,逃不掉的。”
章随有點在意地看了他一眼。
車子最後停在小區門口,沈佑心說自己走進去,章随就從手套箱裏拿了一把雨傘遞給他。
黑色的折疊傘整理得很整齊,沈佑心再次和他道謝,這才撐開傘下了車。
沈佑心站在車旁邊沖章随揮了揮手,章随看着他,心裏覺得很虛妄。于是他換了擋,開車離開了。
沈佑心回到家,把傘收起來放到傘桶裏,然後換了鞋走進去。
周敏行正坐在客廳看電視,聽到動靜轉頭,有點驚訝地說:“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今天要收拾那邊的嗎?”
沈佑心走到沙發後面,俯下身,環住周敏行的脖子,撒嬌那樣地說:“我突然想你們了還不行嗎?”
周敏行伸手揉揉他的頭發,笑着說:“多大的人了。”
沈佑心抱着周敏行充了會兒電,把包放在椅子上,然後說:“今天我來做晚飯吧。”
周敏行很欣慰地講:“那我跟你爸說讓他等着吃就好了。”
沈佑心走進廚房,國外的生活讓他學會了做飯,雖然做得沒有沈森岳好,但應付一頓晚飯是足夠了。
沈佑心打開水龍頭洗菜,神情有些恍惚。
他當然想過回蘇州會遇到章随這件事,但真的沒想到會這麽快,這麽突然。
一別數年,章随看起來更加沉穩,舉手投足都妥當得要命。
沈佑心在高中的時候就想過,到底有沒有什麽事情會讓章随變得慌張。他就像空氣中最不活潑的氣體,永遠那副淡然的樣子。
就是那副樣子讓沈佑心着迷。
沈佑心抖抖手上油麥菜的水珠,深吸一口氣。他想他有什麽好回憶的,當初他們分手的時候,章随也是這個樣子。
別說挽留他了,連句為什麽都沒有問。
沈佑心那時候覺得章随的愛太自以為是,從來不拒絕他任何一個一時興起,給他無底線的縱容和偏袒,愛得無私到連他說要分開,章随都能說“好”。
章随永遠在對他說“好”,好像無論沈佑心說什麽,他都只會說“好”。
沈佑心有些出神地想,如果剛剛他問章随,要不要跟他複合,他也會說“好”嗎?
沈佑心被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吓了一跳,哪怕章随還留着他送的那個柿子挂件又如何呢?他們中間隔着十二年的歲月,時間久到新歡會變成舊愛再變成陌路人。
他們當初在一起的時間只是十二年的三分之一。
第二天雨停,沈佑心把章随借給他的傘撐開,放在外面晾着。
黑色的折疊傘,沒有一點花紋。
沈佑心看着傘面,心想章随真是沒變,十年如一日地熱衷于極簡,單色的物品。
他想起高中時候看《圍城》,錢鐘書寫借書和吃飯都是極其暧昧的事,一借一還,一請一去,情份就這麽結下了。
章随借了,沈佑心該去找他還。
沈佑心不知道章随是否有這心思,但他自己确實有些心虛。昨天他背的包裏其實放着一把傘。
章随說要借他傘,他卻沒拒絕。
沈佑心嘆了口氣,他拿出手機微信戳班長,說:“章随微信推給我。”
今天周六,班長信息回得快,先發了名片過來,後面緊跟着一句:“你這是唱哪一出?”
沈佑心慢騰騰地打字:“受他幫助,準備請他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