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到了樓上的書房，一進門，沈韬一拐杖用力朝他揮過去，嘴裏罵道：“混賬東西！”未料沈煜竟挺直背脊站在原地沒動，拐杖狠狠打在他的手臂上，只聽到一聲悶響，仿佛骨頭都要斷裂，可沈煜卻神情漠然，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沈韬愣了一愣，但心裏還是氣不過，鐵青着臉對他冷哼一聲，在椅子上坐下，胸口那股怒氣始終憋着，寒聲問：“沈煜我問你，你和那陸姓戲子領證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沈煜同樣冷着聲音答：“千真萬确。”
老爺子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白着一張臉顫抖着手指指着沈煜‘你你你’了好幾聲，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沈煜眉目一動，面上依舊冷然，人卻已經從旁邊拿起藥盒，往手上倒了幾顆藥丸，又接了杯水，遞到沈韬面前。
沈韬卻連看都不看一手揮開，一邊咳一邊說：“你……你不就是想存心氣死我嗎……既然這樣……還吃什麽藥……幹脆……幹脆讓我這個老頭子就這麽死了算了。”
沈煜冷硬着聲音反駁：“爺爺您不要胡說，我從來都沒這樣想過。”
沈韬睨他一眼，又低下頭撫着胸口，哼聲道：“沒想過？你如果不是想逼死我，那你為什麽要忤逆我的意願跟那女人在一起？竟然還背着我領證！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爺爺嗎？！”
沈煜一聽這話臉色也寒了幾分，他把藥放在桌上，退後一步，目光灼灼逼人：“爺爺，我說過，我什麽事都可以答應你，唯獨感情這事，您不要，也沒有資格幹涉我所做的任何決定。”
“我娶她，和她領證，這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不是一時的沖動。爺爺，您是知道我的，只要是我認定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手。我想讓她陪在我身邊，永遠的，只屬于我一個人，跟我一起照顧楠楠，陪伴他長大。而且您也看到了，不光是我，就連楠楠也非常喜歡她，他對檸檸的依賴，不比對我的少。同樣的，檸檸她也很喜歡楠楠，所以您擔心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沈韬愣愣的聽他說完這一大段話，沈煜說這話時，語氣十分平靜，和平常跟沈韬争執時的他，很不一樣，像是突然冷靜理智了，在剖析自己的內心給沈韬看。與其說他是在說服沈韬，倒不如說，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不管沈韬認不認可，他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沈韬問：“這麽說，你是愛上那女人了？”
“嗯。”
“那黎念呢？”
沈韬脫口而出，話音剛落，他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又犯了個多大的錯誤。果然，沈煜表情一變，但那只是一瞬，他深深的看着沈韬，語氣平靜的說：“難道爺爺你，可以把她還給我嗎？”
……
再說另一廂，陸檸跑上樓，沈嘉楠已經用被子蒙住頭在嚎啕大哭，被子下的一團劇烈顫抖着。她趕緊蹲下身隔着被子把小家夥抱進懷裏，一只手按在他背後輕拍，柔聲哄着：“楠楠不哭，乖，不哭，老太爺不是故意這麽說的，楠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楠寶乖，不要再哭了。”
沈嘉楠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但是也不抗拒她的靠近和擁抱。
小孩子始終是小孩子，對待事情總和大人不一樣，他心裏因為沈韬那句口無遮攔的很受傷，就像你一直身處于一個美好世界，擁有所有你想要的東西，你心滿意足，你很開心也很幸福，可是突然間就有一個人跑過來殘忍的打破這一切，告訴你，所有的都是假的。那種感覺，陸檸也有所體會。
他年紀小，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麽大人們要說出如此‘惡毒’的話。死亡？那是一個多麽遙遠，多麽可怕的字眼。更何況，那是從他親密的人嘴裏說出來的，而對象，卻是他此生最渴望，最希望見到的人——他的親生母親。
陸檸小心翼翼的拿開被子，沈嘉楠雙手捂着臉，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陸檸感覺自己的心都揪了起來，難受。她微微湊近了些，猶豫片刻，手掌落在他頭頂，輕柔的撫摸，沈嘉楠順勢撲進她的懷裏，哭得眼淚鼻涕一塊流，雙手死死摟住陸檸的脖子不肯放，抽噎的說：“老……老太爺是大壞蛋……壞蛋……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才沒有死……她沒有死……”
陸檸親吻着他的發頂，柔聲安慰道：“嗯，老太爺都是在胡說八道，楠楠的媽媽沒有死，楠楠是有媽媽的寶寶。楠寶乖乖的，不哭好不好？”
沈嘉楠從她懷裏擡起頭，臉上挂滿淚痕，抽噎着聲音，眼睛裏還閃爍着淚花，晶瑩剔透，如頭頂那刺眼的燈光。
他問陸檸：“那她為什麽不要我？不來找我？”
沈煜推門進來，正好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擡眸就朝陸檸看去。她背對着他，看不到表情，可他明顯感覺到她的手，僵住了。
她像是忽然陷入到什麽回憶裏，周身驟然環繞着一種悲戚。
懷裏的小孩仰着頭，臉上的表情困惑，期盼，甚至害怕。陸檸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無法發聲，她無法回答，因為她不是那個人，她無法回答，因為曾經的她，也有過同樣的困惑。
為什麽呢？為什麽，不要她了？
沈煜緩步走了過去，沈嘉楠率先看到他，眼淚掉了一半，飛快從陸檸懷裏退出來，哭着朝沈煜撲了過去，被他一把接住，抱在懷裏。
“爸爸。”
只有在沈煜懷裏，他才能找到安全感，能夠讓一直害怕的心，徹底安定下來。
沈煜應了一聲，一改這些天與兒子吃醋時嫌棄他的樣子，溫柔的為他擦拭眼淚，輕聲安慰。父子倆額頭抵額頭，看上去尤為親密，和諧。
陸檸斂下眉眼，将适才心頭升起的那一股悲愁壓下去，擡頭，眼底早已恢複一片清明。她站起身，隔着一張床看向對面，沈煜不知道是說了什麽，又好似是什麽都沒說，楠楠終于哭得不那麽厲害，摟着他的脖子點頭，然後靠着他，依舊在流淚，但已比适才要好了很多。
燈火下，她看見那抹修長挺拔的身影站在那裏，如松柏般，筆直，讓人心安。他的臉上像是鍍了一層光，側臉線條柔和而英挺，褪去平日的清冷和淩厲，多了一份親切，此時此刻，他跟天底下許多男人一樣，就是一個平凡的父親，一個，深愛着自己孩子的，好父親。
她站在原地發愣，直到沈煜輕聲叫她“檸檸”，才恍然回過神，‘嗯？’了聲，茫然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大，和沈嘉楠一樣，水潤水潤的，清透，坦然，這會兒還帶了點懵懂的迷離，看得沈煜忍不住彎唇笑了。他單手抱着沈嘉楠，朝她伸出另一只手，慢慢的，一字一頓地說：“回家了。”
……
回到沁園，沈嘉楠已經窩在沈煜的懷裏迷迷糊糊睡着了，他輕聲對陸檸說讓她先回卧室洗澡休息，讓她放心，不要擔心楠楠。陸檸深知自己幫不上什麽忙，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們父子倆空間，小家夥雖然喜歡她，但到底兩人沒有血緣關系，他心裏最依賴的，還是陪伴了他五年，和他流淌着同樣血液的父親。點點頭，她轉身上了樓。
沈煜吩咐孫姨把浴缸裏放好水，抱着小家夥進了浴室，給他洗澡。
沈嘉楠哭得太久，眼睛都腫了，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他睡得淺，心裏還惦記着沈煜在沈宅跟自己說的話，剛被放進浴缸，眼睛就睜開了，“爸爸？”
“嗯。”沈煜一邊應着，手上拿着毛巾一邊給他擦身子。
洗完澡，小家夥的意識已經完全清醒了，一張小臉白白淨淨的，身上穿着厚重的純棉睡衣，被沈煜抱着放在床上，就這麽半直起身，跟他對視，他的手抓着沈煜的手指，又軟又胖，溫熱的觸感直達心底，目露期盼。
剛才在沈宅，他撲到沈煜懷裏之後也在問他，爸爸，我的媽媽呢？她為什麽不要我？
不是陸檸，是在問，那個将他沈嘉楠生下來的，他的親生媽媽。
那時，沈煜抵着他的額頭，沉默了片刻，然後很小聲的對他說：等回了家，我就告訴你，現在，楠楠乖乖的，不要哭了，嗯？
爸爸說話算話，一向如此，他知道，并深信。
沈煜靜默的和他對視幾秒，長臂一伸，把人撈起來抱在懷裏，人也側身趟在了床上，他看着放在床尾的那一對袋鼠，是有一次他帶楠楠去逛商場，在一個玩具店看到的，一個母袋鼠，口袋裏裝着一個小袋鼠。小家夥一眼就喜歡上了，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牽着沈煜的手，停在原地，眼巴巴的看着櫥櫃裏，一言不發，眼底流露出渴望。
只一眼，沈煜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楠楠，你媽媽她，沒有死，也沒有不要你。”終于，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虛無缥缈。“你陸阿姨，就是你的媽媽。”
沈嘉楠撅着嘴，一臉被欺騙了要哭的表情：“爸爸，你騙人，你明明說過要跟我說我的親生媽媽的，可是你現在拿陸阿姨來騙我。陸阿姨是一個媽媽，可我更想要我的親生媽媽。嗚嗚……”
沈煜低下頭，眼睛直勾勾的跟他對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和認真，“楠楠，爸爸沒騙你，陸阿姨她就是你的媽媽，是那個你在她肚子裏呆了十個月，最後把你生出來的，你一直想念的，親生媽媽，就跟爸爸一樣。”
沈嘉楠張大了嘴巴，久久發不出聲音，良久才回過神來，大聲問：“真的嗎？陸阿姨就是我的親生媽媽？”
沈煜點頭。
沈嘉楠的臉上有震驚，有欣喜，還有難過。他像是想到什麽，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聲音也低了下去：“那為什麽老太爺說媽媽死了，還說陸阿姨不是我媽媽，不準我叫她媽媽。而且——媽媽為什麽一直都沒有來看過我？是因為她不喜歡楠楠，不想楠楠嗎？”說到這，他的眼神暗淡下去，“可是爸爸，楠楠很想媽媽，也很喜歡她。”
沈煜的喉嚨一堵，差點說不出話。
“不，媽媽沒有不喜歡楠楠，相反，她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她不來找你，是因為在很久以前發生了一些意外，媽媽她忘記了一些事，迷路了，找不到爸爸和楠楠，所以大家都以為她不在了。”他頓了頓，繼續說：“可你看這些天，媽媽對你是不是很好？總是陪你玩游戲，教你做作業，還唱歌給你聽，對不對？”
沈嘉楠用力點頭，“對，媽媽對我很好，她經常說她很喜歡楠楠，最喜歡跟楠楠呆在一塊了。”想到什麽，他一下變得很羞澀，臉上泛起紅暈，不好意思，神情卻又十分自豪：“媽媽還經常親楠楠，說楠楠是世界上最乖，最可愛的寶寶。”
他摸着小家夥毛茸茸的腦袋，聽着楠楠歡喜的聲音，唇角不自覺揚了起來：“所以你看，媽媽并沒有不喜歡你，也沒有不要你。這些年她不來找楠楠和爸爸，都是因為她忘記了，迷路了，現在爸爸和楠楠把她找到了，以後就要一直跟媽媽在一起，對她好，對不對？”
小家夥立刻眉開眼笑，用力點頭，目光堅定：“對，楠楠和爸爸要一起保護媽媽，不能讓媽媽再迷路了。”
“嗯。”
“那爸爸，媽媽現在記起來了嗎？”
沈煜目光一凝，神情黯淡下來，搖頭：“還沒有。”他低頭看着楠楠，認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爸爸還不知道媽媽為什麽會忘了楠楠，所以，在媽媽還沒有想起來之前，楠楠要一直把這件事藏在心裏，這是屬于你和爸爸兩個人的小秘密，誰都不可以告訴，因為這樣才可以保證媽媽不受傷害，能讓她一直陪着楠楠。答應爸爸，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說起，好嗎？”
“媽媽也不可以說嗎？”他想跟媽媽說，楠楠就是你的寶寶，是從你肚子裏生出來的寶寶。
沈煜搖頭，毫不留情的拒絕：“不可以。”
沈嘉楠失望的低下頭，手指對着手指：“那好吧，楠楠答應爸爸，這是我們倆的小秘密，誰都不告訴。”
沈煜終于展顏笑了，伸手揉了揉小家夥的頭，誇他：“楠楠真乖。”
……
#尴尬，突然發現字數搞錯了#
來個小劇場湊一下字數。
某天，沈嘉楠的學校要開家長會。
陸檸牽着沈嘉楠走進教室，正在環視着看哪兒有空餘的座位，誰知小家夥拉着她直接坐到了第一排。眼睛正賊兮兮的往旁邊偷看，還拉着她的衣袖，小聲問：“媽媽，你覺得她好看嗎？”
陸檸心裏還奇怪這個“她”是誰，順着沈嘉楠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是個小女孩，正坐在一個年輕的男人懷裏，看樣子像是父女。
“長得挺可愛的呀，怎麽了？”她問。
沈嘉楠眨眨眼，“真的嗎？”
“嗯。”陸檸直覺這小家夥心裏大概藏着什麽事。果不其然，沈嘉楠笑眯眯的湊到她耳邊說：“媽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告訴爸爸。”
“好。”
“我跟言言約定好了，等她長大了，就要她做我的新娘子。”
陸檸：“……”兒子，你知道新娘子是什麽意思嗎？
她扭頭又朝那小女孩看了眼，未料那男人似察覺到了，也看了過來，朝她淡淡一笑。陸檸頓覺尴尬，忙轉開視線。
沈嘉楠在旁邊幸災樂禍：“媽媽，你對着那個叔叔笑了，回去我要告訴爸爸！”
陸檸：“……”
等到家長會開始，老師念名字，陸檸才知道，沈嘉楠口中的言言，全名叫——江祁言，而那個年輕的男人，她的父親，叫——江昱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