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飼養手冊

第2章

這是他昨天夜裏撿到的寶石。

昨晚，在所有龍都進入夢鄉的時候，他沒能睡着。事實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的睡眠質量一向不錯，按理說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可昨晚他在金山上翻來覆去，閉上眼睛又睜開，無論是用人形還是用龍身，都無法入睡。後來他又換到寶石山上，結果是一樣的。

蒙特睜眼望着洞頂，不知道該把這次突如其來的失眠歸結于什麽原因，看了半天，他最終決定出去轉轉，說不定消耗一下精力就能睡着了。

然後，就在他一只腳剛剛踏出山洞的那一刻，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聲突兀地在他耳邊炸了開來。

巨大的沖擊令他的意識短暫空白兩秒，蒙特随即縱身展開翅膀飛向天空，定睛看向聲音發出來的方向——

是東方。

那裏的天空出現了一道裂縫，有金色的流光從裂痕中流淌出來，像火山爆發後流出的岩漿，傳說龍誕生于岩漿之中，雖然有誇大的成分，但龍與火山岩漿之間的确有一定的聯系，可龍對岩漿很熟悉，對那金光卻毫無頭緒。伴随着金色的光，還有幾縷藍色的、白色的、黑紅色的光在裂縫間隙中閃爍，東面的天空烏雲滾滾，仿佛在醞釀着一場風暴，又像是在透過裂縫，投影另一個世界的景象。那耀眼的金光把烏雲也給點亮了一大半，雲層層疊疊，在天上建起了一座山，金色的光自山的邊緣攀援而上，顯得分外奇異。

萊特島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景象。

蒙特定定地望着這幅畫面，他頭頂的天空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靜谧深沉的夜色，一半是水深火熱，龍的審美向來以金色為美，金子最受他們的歡迎，金色的陽光也會令他們心情舒暢，而這光比陽光還要純粹，還要符合龍的喜好，但天上那道裂紋看起來實在危險，連帶着讓那金色也染上了別樣的氛圍，叫龍也難得躊躇起來。

與此同時，水一樣的金光依然不斷從天空的缺口中湧出，落到海面和地面，宛如一條金色的瀑布，萊特島有好幾道瀑布，龍們時不時會去沖個涼，但眼前這一道比島上的加起來還要大，還要寬，它來源于天空，那裏是龍也無法輕易觸及的地方。

究竟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蒙特回頭看了看，其他龍都仍在夢鄉，絲毫沒有意識到可能來臨的危險。

他決定自己先去看一看。

于是他扇動翅膀，朝東方飛去，一邊飛，一邊觀察那道裂縫。随着距離越來越近，裂縫并沒有擴大的征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反而看起來比剛才小了一些。

越是靠近，他的警惕性反而越低。蒙特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可那些金色流光的确沒有給他任何代表危險的訊號，它們明亮但不刺眼，不冷也不燙，落到地面上的部分沒有燃燒任何東西，海上的也僅僅是虛虛地浮在水面上，離得近了，甚至給他一股格外溫暖的感覺。

這可着實有點稀奇，要知道龍本身的體溫就已經很高，溫暖這種感覺對他們來說實在是陌生極了。

不僅如此，隐隐約約的，蒙特還覺得那光中有什麽東西，不斷吸引着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龍貼着海面上那層光飛行，扇動翅膀的速度不斷減緩，他屏住呼吸，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不斷跳動的心髒裏，告訴他：近一點，再近一點，就快要到了……

他沒有注意到，頭頂上的那道裂縫邊緣覆上了一層淺藍色的光，正用比他飛行還要快上許多的速度合攏着。

到了！

金光自邊緣向中間逐漸變濃，蒙特憑着直覺踏上最中央那塊岩石，停在金光最盛的地方，似乎有什麽東西藏在裏面，他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扒開上面的碎石，随後，一顆圓乎乎的，純白透亮的寶石露了出來。

就在那一刻，裂縫中有兩道透明的影子一閃而過，他們消失的同時，天上的裂縫也頃刻間自動修補完成。

然而蒙特對這一幕毫無所覺，他被聲音指引着拿起那塊寶石，寶石落入掌心的那一刻，他感覺心裏有什麽地方被驟然填滿了。

在那之後，他發現天上那道裂縫已經合攏了，等了一會，沒有別的情況發生，除了這塊寶石，周圍倒是還有許多的金子和其他寶石，但蒙特得到了這塊，對其他東西就再也看不上了，金子他也有的是。另外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他沒見過，出于謹慎，龍沒有拿起任何一樣。

随後他便帶着寶石愉快地返回了自己的山洞，将寶石藏進心口那塊鱗片後面，安安穩穩德睡了個好覺。

昨夜他已經親自去看過，确認了沒有危險，只有金子，所以當艾諾和艾文來叫他的時候，他拒絕了。

讓那群差點一夢不醒的龍自己去當人魚和精靈的保镖吧，他并沒有興趣陪他們一塊兒過家家。

蒙特抱着寶石，寶石原本是溫熱的，但與龍的體溫一比就成了溫涼，蒙特将它貼在自己心口，又貼到臉上，冰冰涼涼，好像浸在了後山的冷泉裏。

不出他所料，精靈人魚龍三族浩浩蕩蕩地去了，又浩浩蕩蕩地回來了，不光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發現任何威脅，而且還拿了不少東西回來。

他們回來的時候，蒙特正在吃午飯。

龍是标準的肉食主義生物，日常飲食就是各種各樣的肉類，佐以小部分水果，他們對食物的要求并不算高，能填飽肚子就行，味道什麽的都在其次，萊特島上物資豐富，龍們吃一部分，再養一部分，基本可以實現自給自足。不過偶爾他們也會想要改善口味，于是便會去和鄰居——精靈族和人魚族——交換，用人魚喜歡的亮晶晶寶石，精靈需要的龍焰——他們制作魔藥時需要用到——來換取他們的食物。有一些對人身控制得比較好的龍還會去人類的王國，僞裝成普通的人類，用自己的收藏品——金子和寶石——去換取人類的食物。

對于他們而言，人類弱小且壽命短暫，短短幾十年就會死去，沒有人魚的美妙歌喉和漂亮臉蛋，也沒有精靈那麽聰明，在利特蘭大陸幾乎處于食物鏈的底端，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人類的廚藝在整片大陸沒有敵手。那樣弱小的人類，做出來的食物卻那麽好吃，格外符合龍的口味，只要嘗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有貪吃的龍甚至試圖在人類王國定居下來，結果沒住兩天就差點一口火噴出來暴露自己，後來族長親自帶龍去把他領了回來，從那以後就定了個規矩，每個龍每月只許去兩次，一次最多兩天，否則的話就會被罰上交他所有的金子——對于龍來說，這可是再嚴重不過的懲罰。

可惜人類并不知道龍有多麽喜歡他們的食物，要是知道的話，恐怕國王的加冕儀式上只需要擺上各色各樣的美食就能邀請來一大群龍來為他慶祝了。

蒙特同樣喜歡人類的食物，不過他不像別的龍一樣只會吃，他還學會了幾種人類制作食物的方法。

眼下他就在用從人類那裏學到的方式烤剛捉到的小鹿。

他以前也吃過生食，那時候并不覺得有什麽，不過自從嘗過這樣烤制的肉以後就再也吃不下了。

專門在人類那裏定制的金色烤架在他手裏翻了個面，新鮮的、嫩生生的鹿肉表面被金紅色的火焰舔舐、烘烤，逐漸泛起晶瑩的油光。蒙特拿出幾個罐子，打開，把同樣從人類那裏買來的調料一一撒上去，均勻地抹開，不一會兒，肉香裹挾着香料味在這片草地上空爆開，又被風卷着四處逸散。

距離烤熟還有一會兒，蒙特坐在草地上，為了方便烤肉，他此時是人形狀态，穿着那套去人類王國時會穿的衣服，一雙無處安放的長腿自然曲着，胸前的衣服敞開，露出精壯的胸膛。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烤架，随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只手在胸前掏了掏，把那塊寶石拿了出來。

比起昨晚那耀眼的金光，在相對溫和遙遠的日光照耀下，這塊寶石顯得更加的柔潤，在白天來看，更接近于透白，沒有一絲雜質，很亮，周身散發着微弱的淺白色光。

龍爪變為人手之後縮小了許多——但與普通人相比還是很大的——參照物發生了變化，寶石看起來也比昨晚大了一點，剛好占據蒙特的整個手心，他彎起手指，一只手便能完全握住整顆寶石，掌心滿滿當當，仿佛特地定制的一樣。

“蒙特——”

清晨聽到的聲音再度傳到他耳邊，專屬于艾諾的大嗓門将蒙特從沉思中叫醒，他迅速把寶石藏進胸前的口袋，确保沒有龍能發現，随後一只手握住烤架轉了一圈，擡眼望向山崖邊。時間掐算的剛剛好，兩條龍從半空向下俯沖，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變化成了人形。

不過他們可沒有蒙特那麽講究，兩龍都只在腰間圍了塊布，就大步流星地朝蒙特的方向走來——更準确的說，是朝着烤肉的方向。

“蒙特，你絕對想不到我們在東邊發現了什麽！”艾諾在蒙特對面坐下，深深吸了一口烤肉的香味，表情陶醉。艾文坐到他旁邊，朝蒙特點了點頭。

蒙特點點頭算作回應。

艾諾等了一會兒，蒙特絲毫沒有要開口問的意思，他就坐不住了，“你不好奇嗎？”

“不。”蒙特說。

艾諾興奮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來，他不死心地問：“真的不想知道嗎？”

蒙特：“不想。”

艾諾堅持不懈：“只需要一條鹿腿——”他看了看艾文，改口道：“——兩條鹿腿，我就把我們剛才看到的一切全部都告訴你，我敢保證，你絕對不會……”

“後悔”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蒙特便言簡意赅道：“不需要。”

不多時，鹿肉表面呈現焦糖一樣的顏色，黃澄澄的油脂從內部溢出，均勻地覆蓋在肉的表面，空氣中的香味也變得更加濃郁。蒙特用刀切下一小塊肉嘗了嘗，熟了。

艾諾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動作，口水都快掉出來了，仍然不死心地問：“蒙特，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我……一條鹿腿也不是不可以。”

艾文看起來已經對他無語了。

“蒙特——”

在他再次開口之前，一條鹿腿結結實實地堵住了他的嘴。

“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麽狠心，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艾諾狠狠咬了一口鹿腿，“好吃。”

艾文也得到了一條鹿腿，他的吃相比艾諾要好上不少，但看法顯然是相同的，“很好吃。”

蒙特自己則将剩下的鹿肉分割成塊，慢慢吃，反正每一塊兒都是他的。

吃了一半，艾諾抹了抹嘴角，瞥了一眼蒙特，伸手想趁機摸一塊肉，結果被蒙特發現了，一塊石頭正中他手背。他悻悻地收回手，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好吧，看在鹿腿的份上，我可以把我們看到的東西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