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歲月
家屬院大多還是平房, 前面一個小院子，兩家人中有些隔了竹籬笆，有些沒有隔開, 顧晟所分的院子在角落裏, 不算大，邊上就連着一戶人家。
院子也就十來個平方，進了屋，三個房間連在一起，第一個房間是正屋，有窗戶, 窗戶底下是竈臺，第一個屋子跟第二屋子相連處有個地方沒有封頂, 相當于有個天窗, 外面的雨水能落下來, 牆角挖了溝，雨水和生活用水都能排出去, 邊上一個一兩平方左右小木屋隔間, 能做洗澡間, 平時洗漱淘米都能在這, 還接了個水龍頭。
最外面那屋就是廚房和大廳, 裏面兩個小卧室，其中一個卧室只擺了一張大床, 另一個房間有書桌和書架, 以後用來充當書房的。
顧晟幫她把醫書都搬進了書房裏，展艾萍在屋子周圍四處逛逛, 顧晟趁這時候用冷水洗了個戰鬥澡, 把換下來的衣服扔在搪瓷臉盆裏, 他冷這一張俊臉撂下一句話：“等會你洗衣服，我看着你洗。”
展艾萍：“……”後悔了，早知道就不跟他鬥了。
展艾萍生火燒了熱水，洗了頭發又洗了澡，她坐在小凳上用白毛巾擦頭發。
她換下來的衣服堆在顧晟的衣服上，展艾萍一邊擦頭發，一邊思考怎麽給他畫餅。
誰知道她還沒想好怎麽應對，顧晟已經拿上那盆衣服在水龍頭底下行動了。
展艾萍揉了下臉，心想就喜歡你嘴硬心軟的樣子！
洗完了之後，顧晟讓她拿去院子裏曬，展艾萍屁颠屁颠跑到外面去曬衣服，她挺開心的，她只是遺憾沒有智能手機，要不然把這一幕拍下來，發個朋友圈。
——這是她在家屬院“賢惠”名聲的第一步。
雖然她兩輩子都沒有做成功過“賢妻良母”，但是一個不賢惠的人，就喜歡被人誇賢惠。
哪怕被虛假誇贊幾聲，也能樂呵樂呵。
只是可惜了……等了大半天，也沒有一個旁觀者，展艾萍心情涼涼地曬完了衣服。
顧晟在背後抱胸看她：“你曬個衣服比我洗衣服還慢？”
“你再多曬會兒，衣服都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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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艾萍：“誰讓你洗衣服太快了，你洗幹淨了沒有，下次我要用我兩只眼睛監督你。”
“像教官一樣監督你。”
顧晟哼笑一聲：“下次是你洗衣服了，我監督你。”
“你監督不了我，只能是我監督你，你真要忙起來，還不是我幫你洗。”
顧晟走過來擡手與她擊掌一下：“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我在家的時候能幫你做的就幫你做，忙起來就辛苦展同志了。”
“餓了嗎？我去食堂打飯，你在這等着。”
“嗯。”
展艾萍在院子裏拔野草，等待某個“餓了麽”小哥幫忙帶外賣，這個院子有一段時間沒住人了，荒蕪長了不少雜草，需要人細心打理一番。
她看別家的院子，有些種了果樹，有些種了蔬菜，她估計每家都種了點小蔥，還有不少種了花，畢竟滇省可是知名的種花開挂區，鮮花種子随便撒撒都能長一片。
當然，也只能種耐熱的，需要春化的品種種不了。
重生前她跟顧老頭也弄了個園子，種了菜，還種了不少花，尤其是有段時間，展艾萍迷上了種月季，種月季是一種十分有毒的愛好。
因為大部分種月季的人，很容易從——我只種三四盆月季——算了，還是十二盆吧——哎，五十盆了？——霧草，我竟然種了上百種月季……
對啊，她到後來竟然種了一百多種月季，澆水施肥打理剪枝都成了煩惱，因為展艾萍還要出門行醫治病，她也只能拜托老顧同志來幫她打理月季。
已退休的無業游民老顧只能任勞任怨幫她來打理那些帶刺的玩意。
他還嫌棄她：“你們這些學醫的，永不退休，勞碌命。”
展艾萍笑他：“你啊，也只能懷念當年的英勇，我們學醫的，越老越吃香。”
老顧挺會養花的，而且他也有毒，扡插花枝，插一個，活一個，插一個，活一個，導致後來他們經常給人送花苗。
老友讓他倆去某寶上賣花苗吧，給老顧創新就業。
想着那些事，展艾萍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沒多久，提着飯盒的顧晟回來了，他叫她來吃飯：“小飯桶，給你打了不少肉。”
展艾萍：“最怕人自己是飯桶而不自知。”
顧晟笑笑，兩人搬了張小板凳，排排坐在院子裏吃飯菜，顧晟打飯還挺會選菜，給她打了不少胡蘿蔔，她從小到大都愛吃胡蘿蔔。
被他說成是兔子精。
顧晟則喜歡吃土豆，也就是馬鈴薯，展艾萍能連吃一個胡蘿蔔，每頓都吃炒胡蘿蔔，他就能連吃一個月土豆，每頓都吃炒土豆絲。
果然，他倆的飯湊在一起，就是你是胡蘿蔔，我是土豆。
這兩種，都是這個時代飯桌上經常出現的，因為儲存方便，能保存很久，食堂大鍋菜的必備品種。
展艾萍小時候是經常吃食堂菜的，她爸媽煮的飯菜還沒食堂菜好吃，以至于在外面讀書的時候，或者是在大院裏，人家抱怨食堂飯菜難吃，是豬食，她總是默不作聲。
因為她覺得還挺好吃的……
與之同病相憐的，是顧晟，因為他爹媽做菜也難吃，還不如吃食堂，他倆的共同行為就是在食堂裏狼吞虎咽，把“豬食”吃得歡天喜地。
曾經有一個月，展艾萍每頓都吃辣椒炒胡蘿蔔加個青菜，顧晟每次都吃炒土豆和豆腐，他們盯着對方的餐盤，發出了“你又吃這個”的眼神。
所以他倆都不挑食，只要不是太難吃，都能吃下去。
所以……顧晟他才會覺得吃一輩子食堂飯也挺好的。
為什麽他不吃她做的飯菜呢？
是因為在他們倆小時候，顧晟被他爹媽掃地出門，不給飯吃，展艾萍瞧着他，難得好心，把他邀進家裏，給他燒了一頓飯……結果把他送進了醫院搶救。
她那時候年紀小，特別幻想着“玩火”，自己燒火煮東西很有成就感，她還記得院子裏一個會做川菜的嬸子，做菜會添一些香料調味粉末。
展艾萍不知道阿姨添了什麽粉末，但她為了在顧晟面前顯擺一手，自作聰明添加了幾樣“粉末”，幸好她加的不多，顧晟人給救回來了。
——顧晟這個人還挺心大的。
她給他的那碗飯菜，無異于“五郎，你吃藥吧”。
明明曾經差點被她毒死，竟然還會喜歡她，還願意娶她。
那件事發生之後，顧晟救回來了，大人們也沒有怪她，秦阿姨還攔着她媽，顧晟活潑亂跳地出院了，因為這件事，展艾萍心有芥蒂，道了歉後，她不太想見到顧晟也不想跟他相處，顧晟卻總是主動來招惹她，跟她吵架，就這樣，他們的關系反而越來越壞了。
他們都在她面前不提這件事，她表面大大咧咧的，其實一直記在心裏。
那就是一個裂痕。
展艾萍丢了一筷子胡蘿蔔給顧晟：“你知道我為什麽學醫嗎？”
顧晟丢了一筷子土豆給她：“誰知道你怎麽想的，一會兒當醫生，一會兒又要當老師。”
展艾萍一本正經道：“我學醫是為了給豬治病。”
顧晟：“……”
“因為豬太能吃了，總是亂吃東西。”
顧晟：“給豬治病你就該學獸醫。”
顧晟捏了下她的臉：“好好吃飯別再胡說八道了。”
“等以後到了軍醫院，慢慢給你的豬治病。”
展艾萍忍俊不禁，她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有些人啊，總是能“自我帶入”。
她抱着手裏的飯菜扒拉了兩口，愣怔地看着天上的雲。
曾經她因為顧晟而學醫，後來也是因為他而放棄，那場手術失敗，人死在她的手術刀下，她操作正确，死亡的原因與她無關，只是意外，可那之後，她總是在做噩夢，在夢裏，她夢見那年顧晟死了。
夢外，他們說勸她：“那不是你的錯。”
第一次見到人死在面前，很多新醫生都會有一陣心理不适感，他們都理解她，勸她。
可那種差點把人害死的感覺總是萦繞在心頭，她總是在懷疑自己。
她把夢境和現實混淆了。
他們說：那不是你的錯。
她在心裏回：那就是我的錯。
……
“發什麽呆呢，不吃了？不好吃？”顧晟推了下她，展艾萍回過神看他。
顧晟嘆了一口氣：“要不咱家明天開始燒火煮飯吧，你給我蒸個土豆就行了。”
展艾萍眨了眨眼睛，憋回了眼角的淚，她的嗓音有些啞：“你放心好了，我現在特別會燒土豆。”
顧晟：“……”
“真的。”
展艾萍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
“咱倆以後在院子裏養兩只鴨子吧。”
一只叫晟晟，一只叫萍萍。
她說顧晟死鴨子嘴硬，可是死鴨子嘴硬的又何止是他。
說句矯情點的話，在那些青蔥年少時光裏，誰還沒有個埋藏在心底不為人知的白月光少年。
照片會被人偷走，可記憶永遠留在那裏，她的心很早很早就給了一個人。
學醫是因為他，想學做菜也是因為他，想當一個好妻子也是因為他……只是可惜他們相識的太早太早了，等意識到這份感情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包括他們自己。
賀明章不吃辣，她做菜總要放幾個辣椒，她做的都是她喜歡的那個人愛吃的……甚至，那時很沖動的定下婚酒，是因為她喜歡的那個人在滬城。
腦子真的是壞掉了，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她很執拗又很瘋狂地做這樣一件事，她要讓他看着她嫁給另一個人，她想看他的反應，猜想着他會不會有一丁點的可能，是喜歡她的。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她這一輩子，真就只愛過一個人。
可是展艾萍很不喜歡這句話，如果不是綠皮火車，是高鐵，不是書信，是視頻電話，當空間和距離不再成為阻礙的時候，過去的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
一時錯過，就是半生歲月。
展艾萍靠在他的身上，離開滬城，脫下了厚重的冬裝，他們都穿着薄衣裳，就這麽貼在一起的時候，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體溫，她很喜歡這樣的感覺，這也是她喜歡滇省的原因。
這樣的體溫讓人覺得真實而熱烈。
“顧晟，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了，我們會有一個家。”
“咱們要不要規劃一下院子，你說種點什麽好？”
——五十年歲月重新來過，一切都是嶄新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