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火車
火車站恐怕是人流最多的地方, 鳴笛聲嗚嗚而過後,又是一輛綠皮火車停下,留下了一批人, 又送走了一批人, 慢悠悠的綠皮火車,黑乎乎的運輸貨車,當列車遠遠駛過時,是孩子興奮的笑聲,一邊喊自己的母親,一邊嘴裏數着一節一節車廂。
“媽媽, 你看,剛過去那火車好長啊!”
火車有長有短, 當一條長龍火車經過時, 便會引起孩子的驚呼。
展艾萍和顧晟進了火車站, 這個時候查票檢票都不嚴格,火車站裏烏壓壓的人頭, 顯得亂糟糟的, 牆壁上是色彩豔麗的宣傳畫, 一條條語錄寫滿了各處圍牆。
展艾萍仿佛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張老照片。
火車站的站務人員吹哨子, 警告着遠處那些個趁着火車沒來而翻越鐵軌的人群, 幾條鐵軌交叉,地上是大塊大塊的石子, 帶着一股煤油的氣味。
熱鬧的人群驅散了蕭瑟的寒風, 遠遠的嗚嗚聲以及敲鐘聲,還有亮起的信號燈, 都預示着列車的到來。
他們所要搭乘的那輛車到了。
人群擁擠着上火車, 還有些偷懶的小夥子, 直接從窗戶爬上去了。
展艾萍和顧晟沒有急着上車,顧晟立在寒風中,替她擋風,他也不覺得冷,貼在她耳邊不鹹不淡說了句:
“你還有最後一次當狗的機會。”
展艾萍斜斜地掃他一眼,現在她的行李都被某人管控着,手上僅有且只有一瓶喝了小半的北冰洋汽水,是某人買來的,還買了不少。有些人可真是,一邊對她使用糖衣炮彈,一邊使用言語炸()彈。
不單單是麥乳精,他還買了不少奶粉準備以後給她喝。
這是要把她當孩子養?
其中是有不少是她小時候愛吃的。
她踢了下他的小腿:“你不覺得你很假惺惺嗎?這個到處需要介紹信的地方,我不跟你走我還能跑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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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事把她的行李和身份材料還給她。
“就像是對着一個手上腳上都套了鎖鏈的犯人說,你跑吧,我不抓你。”
“鬼才信你。”
顧晟淡定道:“你跑,真的,我真不抓你,你看,再前面是不是有闊野大山?”
展艾萍:“……我跑哪去?”
“你可以去大山裏當個野人,茹毛飲血,自由生活……你不是還挺會鑽木取火的。”
展艾萍氣笑了:“以後咱家燒火不準用火柴不準用打火機,你就給我天天鑽木取火吧你。”
顧晟:“咱家沒必要生火,吃食堂吧,那邊冬天也不冷,你要是覺得冷,你就活動活動筋骨。”
展艾萍:“都說了我要自己做飯。”
顧晟呵呵一笑:“放棄吧,你實在懶我就讓人給你打飯過去。”
展艾萍:“……真不吃我做的飯菜?”
顧晟唏噓:“這輩子吃過一次,終生難忘。”
展艾萍抱着汽水的手頓了下,她嘴唇動了動,沒話說了。
顧晟意識到自己失言,他笑着調侃道:“如果你硬逼着我吃,那我也吃。”
展艾萍咬着吸管:“随你,愛吃不吃,上火車吧。”
她在他的小腿上踹了一腳:“姐的苦力,你自個兒搬東西。”
撂下這句話,她抱着汽水上火車了,反正她的行李都被某人“收繳”了,她呢,就當個空手大老爺們就好了,出門帶了個賢惠的搬運工。
看着她嗖溜一下上火車的利落背影,留在原地的顧晟眼尾上揚,他壓了下帽子,也壓下了笑意,跟在她背後。
這一趟路途遙遠,好幾天的車程,顧晟買的是兩張卧鋪票,正好是上下鋪,這一輛列車的車廂還算寬敞,卧鋪只有上下兩層,漆成綠色的上下鐵床,上面鋪着薄薄的白床單,有些地方已經被洗的發黃了。
展艾萍直接坐在下鋪,打開窗,外面的風吹進來,格外舒适。
這個時代的火車算是最舒服的一種出行交通工具了,大多是蒸汽列車,行駛時車頭冒起一陣陣黑煙,相比于以後的高鐵,它行駛慢悠悠的,很閑适,車窗可以自由打開,若是車上人流不擁擠,聽着列車哐當哐當的前進聲,欣賞窗外的風景,是一件很令人享受的事情。
很多人夢寐以求想坐一次火車呢。
她小時候也是。
她跟顧晟還在一起數過火車,下雨天,他表姐帶着他們清晨冒雨趕火車,都是半大的孩子,沿着鐵軌一路跑,路上有稻田,有白色的圍牆,還有響亮的敲鐘聲。
之後她還一直夢見過這樣的場景,在夢裏跑啊跑的,夢見他們趕不上火車了。
當然,夢裏的她一直被人背着,她年紀太小了,他表姐背着她,後來是顧晟背着她……
“愣着想什麽?”顧晟已經把行李放好,在她身邊坐下。
“後悔了?想跳窗了?”
展艾萍從回憶裏走出來,她吸了一口汽水,盯着他的臉面無表情道:“你別把我想的那麽厲害,我現在很嬌氣的,只能吃軟飯。”
顧晟:“……”
“真的,我小時候就想當一個嬌嬌女,天天被人寵着哄着。”
顧晟沉默片刻,看着她眼睛道:“那我陪着你吃軟飯。”
展艾萍:“……我還是跳窗吧。”
顧晟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旁一帶,懶洋洋道:“你已經上賊船了,跑不掉。”
“嬌氣點也好,不嫌棄你。”顧晟給她披了件衣服,“你還想吃點什麽,趁着我心情還算好,親自喂你。”
展艾萍靠在他車廂上,當真不客氣了:“給我剝瓜子吧。”
坐火車哪有不吃瓜子的道理?
“再給我捏捏腿,我說要喝汽水的時候,你給我遞過來。”
“等會兒我還想喝奶粉。”
——當個巨嬰就很舒服。
滬城是始發站,他們旁邊的兩個卧鋪暫時沒人,等過了兩個站,上來了一對夫妻,有外人看着,小展同志只能遺憾地結束了自己短暫的巨嬰生涯。
不過她也把顧晟使喚的團團轉,卧鋪車廂裏有熱水,她讓他給泡了奶粉,繼續給她剝瓜子核桃,吃盒飯的時候,讓他把肉都給她吃。
這時候能買卧鋪票的,大多是有鐵飯碗的,旁邊那一對國營工廠夫妻十分看不過眼,就覺得她是個大城市裏的嬌氣作精姑娘,忒不好伺候。
那男人私底下跟顧晟說:“小夥子,瞧着你面善,才跟你提醒一句,你找這麽個嬌氣對象,以後有得罪受。”
顧晟說:“我先把她哄進門,等以後再慢慢收拾。”
那男人愣住了:“……”
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随後恍然大悟。
這對夫妻比顧晟兩人先下火車,趁着顧晟去打熱水的時候,那妻子提醒展艾萍:“你得小心你對象,這男人一結婚就變壞,別被他結婚前的表現騙了。”
“你這麽漂亮個大姑娘,他就想把你哄進門,這男人寫的保證書,最好一個字都別信。”
展艾萍:“……我會小心的。”
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她送了一把糖給夫妻倆,兩人走了後,她靠在顧晟的肩膀上,唏噓:“你要不要這樣跟我一起争當惡人。”
這是什麽該死的勝負欲在作祟。
不過這也算是為單調的旅途增添了幾分精彩,這南下的火車慢悠悠的,坐半天是閑适,超過四小時是折磨,之後就是焉了吧唧的鹹菜。
到了第二天,展艾萍還真有點受不了了,坐久了渾身不舒服,她靠在顧晟身上當個鹹魚。
可能真是有點變嬌氣了,她還嫌床板太硬,人肉靠墊更加舒服。
展艾萍抱着他的手臂昏昏欲睡,列車上卻發生了騷動,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要在列車上生産了,列車員忙裏忙外,用車簾搭了個臨時産房,他們這會也不知道在哪個隧道密林裏,一時半會停不了,停了也到不了醫院。
因為是在旁邊車廂,展艾萍兩人也聽到了動靜,可能是在列車上,那産婦疼,也沒敢大聲喊疼,只是到了實在難忍的時候,才發出難耐的聲響,那聲音反而更聽得讓人難受。
“疼你就喊出來。”
“喊出來沒事的。”
……
那邊動靜持續了一段時間,又變得喧嘩鬧騰起來。
“胎位不正……這……是難産了。”站在産婦旁邊的中年婦女臉色發白,她沒有處理這種情況的經驗。
她也就幫人接生過幾回,遇上的還是順産,沒多大風險。
這時候農村的女人大部分是在家裏生孩子的,周圍的婦女或多或少都有點助産經驗,一般順産很快,頭先出來,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出來了。
遇上胎位不正就麻煩了,那就要難産,頭最大,若是頭先出來,身子跟着順暢出來,可若是一只腳先露出來,那就是卡住了,還是最嚴重的。
若是在醫院裏,趕緊轉剖腹産還來得及,要不卡久了孩子會窒息,産婦也有生命危險。
可這會兒在火車上,就算送醫院也來不及了。
現在這就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選擇了,那女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她膽子也小,額頭上全是汗珠子,這會不想攤上事,她也不是專業的接生婆,受不了那個殘忍,她往後一退,幹脆趁早撂擔子不幹了:“換人吧,我也沒這難産的經驗。”
“我孫子,我孫子不能有事!”一個灰襖子老太太在一旁格外焦急,這一次他們婆媳倆搭車去找她兒子,誰知道兒媳婦在車上早産了,還是難産。
她之前找人算過了,這一次肯定是兒子,她要保住她的孫子,他們老劉家的根。
一旁的女列車員白着臉攔住她,他們也怕會出現一屍兩命的情況。
躺在墊子上生産的女人叫做曾桂香,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頭發已經被冷汗濕透了,她想着家裏的兩個小女兒,以及剛才婆婆的話,心裏已經涼了半載。
到了緊要關頭,被放棄的人肯定是她。
她全身如堕冰窟,也沒有什麽掙紮使勁兒的想法了,唯獨擔心老家的孩子。
她的思緒和視線都變得模糊,面前出現兩個孩子的面容,卻在這時,耳邊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你別慌,聽我的。”
仔細看,竟然是一個嬌俏豔麗的年輕小姑娘。
她婆婆在後面叫嚣:“你個年輕的小姑娘,你跑出來搗什麽亂啊你。”
“我自己來給我兒媳婦接生。”老太太眼中眸光一厲,她自己動手,哪怕不計代價,怎麽也要讓她孫子平平安安出來。
顧晟道:“讓我媳婦試試,別看她長的嫩,她早就是三孩子的媽。”
展艾萍:“……”
列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