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心
第一條順利過關, 程星心中不禁大松一口氣, 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可在最初的慶幸之後，他又不禁蹙眉。
他不喜歡這樣只求過關的自己。
其實自出道以來, 程星便一直是所有人中最優秀, 最引人矚目的一位。
他自幼學舞, 加之容貌俊秀出挑, 自選秀節目組團出道後，便一直是團內的核心人物，便是之後成員各自單飛, 他的事業也仍然蒸蒸日上。
星辰固然名聲差勁, 但這并不影響他享受并掌控舞臺。他得到的，永遠是褒獎與鮮花，相信要不是粉絲屢屢鬧出醜聞，他登上頂級流量席位也是易如反掌。
程星以前不覺得這樣難登頂峰有什麽不好, 他不是個鋒芒畢露極有野心的人，這種品質可以說是知足, 也可以說是不求上進。
用經紀人楊哥的話來說, 他就是只鴕鳥，遇見事了只會把頭埋進沙子裏。
雖然知道經紀人說的是事實，可他并沒有太大的動力改正。
演技不過關沒法從流量轉型為實力派？
……那就不演了呗。
程星不知道這麽簡單的問題為什麽總有人要揪着他不放, 更不明白粉絲為什麽對他那麽執着, 甚至到了瘋狂的地步。
大家像以前最初那樣不好麽？
就連這次擔任風月無邊的主演，也是被不知道打了什麽雞血的楊哥強逼着來的。
程星原本是想像以前那樣，佛系拍戲, 貢獻出自己顏值就好了，反正粉絲總會買賬。
但是……
就連他也沒想到，千萬分之一或許都不會出現的奇跡發生了。
他遇見了林杉。
原本在他眼裏，林杉是個還未出道的十八線小演員，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
可接觸了一段時間，他發現林杉實在強出他太多。
演技姑且不論，林杉在唱跳領域也遠不如他。
真正讓程星自嘆不如的，是林杉的氣場，或者說品質。
她的容貌不比圈內的一些頂尖美人，只能說水準線以上，可她的魅力卻是獨一無二的。
她很自信，總是微笑着一副輕松自如的模樣，從不把他當什麽高高在上的前輩，反倒像個名聲在外的老前輩一樣強勢，甚至來指導開導他。
這樣反客為主的行為或許別人會不喜，可他不讨厭這樣，甚至有點喜歡林杉。
喜歡她的性格、喜歡她的氣質、喜歡她的才華、喜歡她的從容……
程星恍然發現，不知不覺間，林杉已經有這麽多吸引他的特質。若是以前，他肯定二話不說，就算問題再多，也一定要追她。
可他現在卻很猶豫。原因無他，家世優渥，性格積極向上的林杉，真的會接受他的追求麽？
沒錯，素來不懷疑自己對女性魅力的程星，在面對林杉時竟然産生了動搖。
或許一百萬個女孩，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人都會愛慕她，可林杉絕對會是那最獨一無二的一個。
就像是太陽，擁有着無可比拟的光與熱。
程星忽然有些明白粉絲為什麽會執着的追逐愛豆，甚至願意為愛豆付出、改變自己，曾經他只以為那些女孩是迷戀他的容貌舞技，或者其他什麽東西。
現在他卻明白了。
總會有那麽一個人，耀眼到讓你想要追逐她的身影，想要因為她變得更優秀。
“大家打起精神。”蘇夢樓拍掌大聲鼓舞衆人，“這條戲拍完我們今天就可以收工了，争取像之前那樣一條通過！”
衆人參差不齊地應了一聲，在蘇夢樓地“準備”中各就各位，屏息凝神，開始今日最後的攻堅戰。
程星感覺到自己手心被汗水些許濡濕，指尖在微冷的夜風中愈發冰涼。
這條戲他能拍好麽？
他私底下曾偷偷對着鏡子模拟過小蘇導演所說的“精神層次的狂亂感”，結果演練了半天，得出的結論是他的表演就像一只發狂的土撥鼠。
狂亂倒是有，可惜全無美感。
他已經做好重來幾十遍的準備了，只希望林杉不要怪罪他才好。
聽到蘇夢樓宣布開始的聲音後，程星連忙将亂七八糟的思緒壓在心底，嘗試代入沈意之的心境，垂眸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女人。
如果他是沈意之……如果是沈意之，他現在會怎麽想？
喜歡的女人自甘堕落，對自己與其他金主并無不同，兩人原本已經分道揚镳，卻意外在宴會上相遇。而他看見蔣婉玉被人刁難調戲，還是忍不住為她出頭……
以沈意之的性格，現在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呢？
程星一邊思索着，一邊不自覺蹙眉。
就在這時，林杉開口了。
就在她擡眼看向他的一瞬間，程星心中猛得一顫，只覺得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每個細胞都在呼喊着，仿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此刻的她不是林杉，而是蔣婉玉。
蔣婉玉将耳邊散落的鬓發別在耳後，神色平靜清冷，并無太多狼狽。
瞧見皺眉思索的沈意之時，她甚至笑了起來，笑容妩媚迷人：“怎麽，小少爺改主意啦？”
笑容妩媚，尾音綿長暗示意味十足，說不出的暧昧誘人。
沈意之心知蔣婉玉在打什麽啞謎，蔣婉玉說的是導致他們徹底分道揚镳的導.火索。
他原本已經起意真心追求自由戀愛，不顧一切也要與蔣婉玉在一起了，沒想到蔣婉玉只當他與其他圖謀她美色的庸人是一丘之貉，竟将他的求愛當做求.歡，并毫不猶豫的答應。
這件事讓沈意之深感羞辱，大吵一架後，他已經明白自己與蔣婉玉理念思想的差距，氣怒交加之下負氣離去。
此刻再度相見，聽聞她不知是真情還是諷刺的暗示，不由默然。
至此情節看起來正常，但林杉與蘇夢樓心中心知程星這家夥多半是忘詞了。在劇本裏，沈意之在聽到蔣婉玉的話後本應發怒，兩人理念再度交鋒的。
結果程星現在卻是沉默。
蘇夢樓心中一嘆，正要擡手打斷，卻發現林杉似乎沒有就此罷休的打算，仍然想要圓場演下去。
見狀，他心底沒來由地生出一股信心，竟是打消了喊卡的念頭。
見沈意之沉默，蔣婉玉心中覺得諷刺，臉上笑意反而更深，正要柔聲開口，對方的行為卻令她一怔。
沈意之默不作聲地脫下西裝外套，兜頭便動作笨拙粗魯地套在她身上。
程星的表演越發離譜，即便不是這場戲主角的演員，也感覺到了不對之處。
可蘇夢樓沉着臉，仍然沒有喊停。
“你做什麽？放手！”在這樣的直球面前，蔣婉玉也無法維持風度，惱怒地掙紮起來。
沈意之抿了抿嘴，低聲道：“……晚上冷。”
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出于紳士風度，禮節性的關懷。
可是——
蔣婉玉眸光微顫，嘴唇輕啓，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早先的萬種風情、挑逗妩媚，此時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月光輕撫在她的面龐，映照出雪一般的素白。蔣婉玉衣着單薄，發絲被晚風輕輕吹起，在富貴堂皇的宴席間，這身華裳襯得她搖曳生姿，萬般妩媚，可站在月光籠罩下的露臺上，單薄的衣衫只讓她看起來狼狽寒冷。
甚至有些可憐。
她敏感地察覺到沈意之眼中的動搖憐惜，換做以前，她早便要利用這點憐意玩弄風情，從中獲取好處。
可她現在不想。
她只是覺得很疲憊。
“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她淡淡道，随後将外套還給沈意之，“今晚之事多謝公子，日後如有差遣，在所不辭。”
說完這句話，她便想要離去。
但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人猛得抓住了！
“我不想聽這句話。”沈意之緊緊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他罕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刻，過去無論蔣婉玉如何處心積慮地挑逗，他都是竭力克制內心的情緒，可此刻，蔣婉玉仿佛已經觸碰到了那顆熾熱滾燙的心髒。
“我不想和你吵架。”蔣婉玉掃了他一眼，語氣出乎意料地平和，“今晚我确實很感謝你……我不想和你吵了，行麽？”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模糊了豔麗的妝容，她的側顏與露臺下的花影搖曳在一處，說不出的清秀動人。
她的語氣很誠懇，沈意之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那我就願意和你吵麽？一直挑起矛盾，鬧到現在這個地步的人不是你麽？”沈意之難掩怒氣道。
“那你覺得我能怎樣呢？接受你的庇佑，開開心心做你的姨太太，等大房進門小心伺候着，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麽？”
“我是不懂你怎麽才能将我的本意扭曲到這個地步的，”沈意之怒極反笑道，“我明明只喜歡你！”
演到這裏，全場人都不自覺或坐或站，翹首向拍攝現場看過來，便是早先在心裏悄悄腹诽程星張口忘詞的演員，此時都已經說不出話，只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看。
話說劇本裏臺詞是這樣的麽？這兩個人是不是已經把臺本全部擅自改寫了？
要不是林杉作勢欲走，鬼知道他們會不會直接改寫劇本的走向。
可盡管他們這是自作主張，但是……
好美。
這是所有人心裏的共同感受。
比起原先狂亂爆發的争執戲，此時兩位演員的微微訴說似乎更加委婉含蓄，因月光的渲染而更有浪漫悲哀的色彩。
這似乎與整部影片将“美”貫徹到底的理念隐隐相合，怎麽讓人感覺……好像更美了？
蔣婉玉停下了腳步，她凝眸回望，素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不要天真啦。”她輕聲說道，“你不想想你是什麽身份，我是什麽身份？說是全華國最受歡迎的明星，可實際上和婊.子有什麽區別？”
“你不一樣！”沈意之聽不得她這樣自輕自賤，斥道，“人人平等，況且現在提倡自由戀愛，你不比任何人低賤，我也不比任何人高貴。只要兩顆心是相愛的，就沒有什麽可以阻隔他們。”
他一番表白說得自己心潮澎湃，可蔣婉玉聞言，卻無聲失笑。
在她的笑容裏，沈意之炙熱的心情一點點冷卻，逐漸冰冷，最終死寂。
“你是不是莎翁的書看多，讀書讀傻了？”蔣婉玉輕快地說道。
這曾經是蔣婉玉挑逗勾引他的常用語氣，此時此刻，卻成為了将他推開的匕首。
“睜眼看看吧。”蔣婉玉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凝睇着他，如此誠懇地與他說話，“這裏不是你的理想國。”
接着，她露出無奈的微笑，一股幾乎令沈意之如墜冰窟的深切哀色浮現在她的眼底——
“該醒醒啦，小少爺。”
沈意之全身發冷，竟只能渾渾噩噩地看着她向自己輕輕一福，轉身離去了。
場面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卡！”還是蘇夢樓的聲音打破了全場的沉默。
“完美。”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場地裏顯得格外有力清晰，“程星，你是個天才。”
蘇夢樓發自肺腑的說道。
蘇夢樓沒有點評林杉，林杉的表演固然無可挑剔，但正由于過于優秀，蘇夢樓搜腸刮肚也想不出還有什麽沒有用過的褒獎之詞，于是只能把林杉的完美視為理所當然。
這部電影一旦上線，林杉這個名字必然會廣為天下知！
與之相應的，一直被林杉帶着的程星進步便非常讓人驚喜了。
今天現場的意外，可以說是程星一手造成，可這個意外卻讓電影感情層次、視覺美感都更上一層樓。
合格的演員可以完整執行導演的指令。
優秀的演員可以為電影增色。
頂尖的演員則是讓整個電影都得到升華。
程星今日的靈光乍現介于優秀與頂尖之間，這固然不能表示程星一腳踏入優秀演員層次——他的演技确實難以恭維，但也未嘗不是展露了他的天賦與可塑性。
在演技方面天賦的展露，對于他從流量到實力派演員的轉型是非常有利的。
然而程星卻沒有回應蘇夢樓的誇獎，仍然怔怔地看着林杉離去的方向。
他的經紀人楊哥今日恰好旁觀，看到程星之前的表現早便心癢難耐，此時見他站在原地發呆，更是忍不住跳上前來，笑嘻嘻一拍他肩膀：“人家蘇導和你說話呢，你在這兒發什麽呆？”
結果程星還是不理他。
楊哥“啧”了一聲，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喂喂，回神了回神了！”
他晃了半天，程星的目光總算回攏，轉眼看向他。
可二人視線甫一相觸，楊哥便是一呆。
程星眼底水光隐約浮現，俨然已有淚意。
這孩子是怎麽了？受什麽委屈了？
“程星，你……”剩下的言語淹沒在唇齒邊，楊哥措手不及地看着程星。
程星面容清俊，眼睫被淚水打濕，瞳孔仿佛即将融化的黑曜石一般。
盡管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明顯的表情變化，可任何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潮水般将整個人包裹，使人難以呼吸的悲痛。
“你怎麽了？！”楊哥被吓住了，連忙道，“有什麽問題你告訴哥，大家一起想辦法，你別這樣一聲不吭啊。”
程星卻搖頭。
“怎麽了？你說話呀，別吓哥！”楊哥的聲音引來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大家好奇地看着旁若無人的程星，心裏頗感好奇。
“他這是還沒出戲。”女孩平靜的聲音在人群外響起。
楊哥瞬間像找到主心骨般看過去，見是林杉，高高懸起來的心髒頓時放下一半。他征詢地轉頭：“是這樣嗎？”
程星凝望着林杉，林杉向他笑着做出挑眉的樣子。
他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些許笑意。
“嗯。”程星緩緩點頭。
“這是第一次這麽沉浸式入戲，結束後會出現難以出戲的情況很正常。”蘇夢樓了解緣由後，也笑着說道，“但是這是一次非常好的體驗，會對你之後的演藝之路有很大幫助。”
吃瓜群衆們了解原委，紛紛釋然，并再次感嘆程星的逆天神顏，卧槽他連哭起來都那麽好看！
真的是動圖比硬照撩人系列。
衆人心中想法各異，表面上卻俱是恭喜程星。
程星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只有他知道自己适才的想法。
他确實入戲了，但這還不足以讓他那般動容。
真正令他情難自禁的，是沈意之的情緒還停留在他身體裏時，他望着林杉的背影，忽然想起了自己。
這種情感上的共鳴，才是真正原因。
就在此刻，程星确認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以前得過且過的态度是絕對不能再維持下去了，必須要有所成就，成為比以前更優秀的人。
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會讓你想要成為更好的自己。
而程星遇見了。
那天的入戲體驗或許真的讓程星開了竅，他越發努力向上，在拍戲之餘，還讓楊哥給他請了專業的指導老師，開始磨煉自己那三腳貓演技。
“你以前不是說有臉就夠了麽？”楊哥奇怪說道，“怎麽現在要用演技吃飯了？”
“林杉可以用錢吃飯，可她也想用演技。”
“這倒是，她家條件确實挺好的。”楊哥說完這句話，随口道，“話說回來，你最近好像總是提林杉啊。”
楊哥摸着下巴說道：“林杉确實是個好姑娘，互相幫助督促也不錯。就是粉絲那邊有點麻煩，要是讓私生拍到了又有的鬧騰。”
程星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楊哥斜着眼看他：“你還不準備處理你那幫私生麽？”
問出這句話時，楊哥原本沒指望得到回答，沒想到一直在這個問題上持沉默逃避态度的程星，第一次發聲：“不，是時候處理了。”
“唉，不是我說你——啥？你說啥？”
程星對他的驚愕早有預料，聞言聳肩道：“不管在哪裏，私生都不是應該姑息放縱的問題，以前的态度是我錯了。作為偶像，我很失職。”
“不，不是這個問題，不對，你不用……等等等等，我已經徹底亂了。”楊哥驚訝的幾乎語無倫次，最終捂着耳朵，半晌才冷靜下來。
楊哥深吸口氣：“現在，我問一句你回答一句。”
程星點頭：“好。”
“你現在想嚴肅處理私生的問題？”
“嗯。”程星沉聲道，“她們的問題确實太嚴重了。”
“你現在還想轉型演員？正兒八經想演戲？”
“嗯。”
“我估摸着風月無邊一旦播出，再解決私生的問題，你大概一下就能沖上頂流了。你确定這時候要再揚長避短？不是每部戲都能像風月無邊這麽适合你的。”
“我确定。”程星認真地說道。
楊哥忽然冷不丁問道：“你喜歡林杉？”
“嗯。”程星先是下意識一愣，随後意識到是什麽問題便是一滞，但迎着楊哥的視線，他最終果斷點頭，“是的，我喜歡她。”
“我就知道！”楊哥一拍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我就說你小子怎麽突然開竅奮發向上，還把人家一個妹子的名字挂在嘴邊。果然如此！”
“有那麽明顯麽？”程星也是吓了一跳，不禁有些心虛。
林杉那麽聰明，也不知道發現沒有。
“廢話。”楊哥瞪了他一眼，幹脆利落說道，“不過我建議你還是放棄吧，你倆不可能的。”
“為什麽？！”程星下意識争辯，“如果是公司問題的話，林杉的潛力也很大，你應該看到她的演技了，她肯定會火的！”
“是啊，她肯定會火，但是你就是不能碰她。”
楊哥罕見地擺出認真的表情，對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林杉是誰的人麽？”
程星心裏一沉。
“她是葉歸鶴的人，現在你确定還要和葉總争女人麽？”
葉歸鶴？！
想起那個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卻心機深沉的青年，程星不禁呆住了。
他竟然看上了林杉？但林杉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确實，林杉那麽好，葉歸鶴看上她也不奇怪，可是、可是……
看到這個大男孩的神色，楊哥眼裏隐約露出同情，卻還是硬起心腸，再次沉聲重複道：“你确定要和葉歸鶴競争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