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貓世子 (1)
一只貓每天都在做些什麽呢?
雲熠平日裏雖看起來不可一世的很, 但骨子裏一直是那個因聽母親的話不敢出門卻又對外面十分好奇的孩子, 如今經歷了變成貓這種事,他也能很快随遇而安, 決定用貓的眼光瞧瞧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于是他自然地找黑虎打聽起了“它”的事。
“你問這個做什麽?”黑虎大爺問。
“我這不是剛做貓嗎?沒經驗。”雲熠嬉笑了聲,他如今已經把黑虎的性格看透,拿捏這小東西實在容易得很。
黑虎大爺一聽這話果然很高興, 對着剛開始做貓的雲熠忽然生出一種迷之優越感,作為貓中前輩, 它“好心”地分享了一下做貓的心得。比如每日要做的就是找個很多小姑娘的地方打個盹兒賣個萌。倘若有人送吃的, 覺得好吃就吃,覺得不好吃扭頭留個屁股給對方,她們也不會生氣, 甚至會笑着說它有脾氣真可愛……
“等等,我想問的不是這個。”雲熠頭疼地打斷黑虎的話,“你對你主人的事情了解多少?”
“你問我主人做什麽?”黑虎大爺立即警惕地開口。
“既然我借了你的身體, 作為回報,我決定幫你的主人, 你不想希望她治好眼睛嗎?”
黑虎大爺果然心動了,甚至還對它一直看着很不順眼的雲熠生出了幾分感動。
“原來本大爺錯怪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黑貓趴在桌上心虛地擡起爪子撓了撓自己的臉,一邊在腦海聽黑虎把自己的生平和它主人的遭遇都交代了一遍。
比如它的主人叫韓淼,今年十六歲,比如它是主人五年前撿到的, 那時主人剛失去母親,而它也沒了母親,于是一人一貓結伴千裏迢迢從錦州來到京城投奔唯一的舅舅,原以為至少是有親人可以依靠,但這個家的舅母卻讨厭家裏多了一張嘴,而表姐夜嫉妒表妹生得比她好,穿的也比她好。
于是舅母成天擺臉色,舅舅在中間和稀泥,而表姐天天想着法的騙少女的首飾和母親留下的遺産,十一歲的少女在這種難以言說的環境下長大,寄人籬下讓女孩成長得很快,為了不讓舅舅為難,她很早就開始分擔家務。
韓家原本是有仆役的,但自從外甥女願意主動分擔家務後,韓夫人便理直氣壯地辭退了一些仆役,這兩年幹脆都辭退了,家中大小的活都是韓淼在做。
“主人做的飯可好吃了,每天都是主人做飯,那個舅母和表姐天天就等着吃,買菜做飯洗碗都是主人一個人!”黑虎對主人的境遇很不滿。
“不過就算那樣主人也很開心,她每天最喜歡的就是買菜了,每次都很高興,晚上寫寫畫畫的時候也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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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雲熠想到他也是五年前認識三水先生的,多半她就是趁出門買菜的時間去書鋪寄信收信的。
這樣想着,雲熠心情又不免複雜了些,他坐在書桌上,看着自從鎖了抽屜以後就屈膝抱住自己雙腿無聲哭泣的少女,頓時心情很煩躁。
黑虎似乎也感應到了他的煩躁一般,絮絮叨叨又說了許多。比如主人最近攢好了錢,本來都準備要離開了,但是錢被那個表姐偷了去買首飾了,主人在首飾鋪子外面見了,想把錢搶回來,追着表姐出去了,之後莫名其妙在一個小巷子裏暈倒了,等再醒來的時候,主人的眼睛就看不見了。
看不見了,離開韓家的念頭也成了奢望。
雲熠聽着黑虎的絮叨,卻莫名有些恍惚。
他一直以為自己和三水先生算是知己,除了自己的身世和政事上的機密外,基本上算是無話不談的友人了,他自己也經常會和三水先生分享自己突發的一些奇怪想法,這是如今他對母妃公語蕊都沒有過的,然而黑虎口中的這些事,他竟一句話都沒從三水那裏聽過。
哪怕後來知道了他是昭雲世子,也絲毫沒有打算利用他的身份為自己尋求幫助……三水先生,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他想起信中那個豁達又有眼界的三水先生,忍不住懷疑是自己認錯了人,但不知為何,這樣的想法讓他心情更煩躁了。
雲熠正想溜下書桌趁機在這屋子裏尋點線索,韓墨軒便過來說飯做好了,那一直陷入在發呆的少女似乎終于回過神來,伸手抱起雲熠往外走,他只好暫時放棄了。
——這天晚上,雲熠吃到了此生最難吃的一頓飯。
韓墨軒是遠庖廚的君子,按照他古板的性子來說,若不是錢都給了妻子和女兒,現下他肯定寧願雇個做飯婆子也不會自己下廚,但如今外甥女眼睛看不見,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才能看好,錢自然能省則省。
誠然,他的手藝十分不怎麽樣,再加上韓淼本來就沒什麽胃口,只吃了一點就放下了碗筷便把摸索着把碗裏的菜推到了雲熠跟前。
雲熠表示拒絕。
貓是肉食動物,以前韓淼做飯時會特意留一些肉給黑虎,但韓墨軒做的是人吃的,菜多肉少,再加上菜色很差,雲熠一看就十分沒有食欲,便扭過頭直接鑽到韓淼懷裏去了。
“黑虎,怎麽不吃?是不對胃口嗎?”韓淼擡手順着貓的毛,雲熠舒服地趴在少女懷裏低叫了聲表示自己不餓,少女愣了下,似乎又想起什麽,她擡起頭,“看”向舅舅的方向。
“舅舅,昭雲世子怎麽樣了?”
“還沒醒。”韓墨軒一向想起這事就忍不住嘆氣,“對了,攝政王說這事不宜宣揚出去,雖然你如今也出不了門,但舅舅還是提醒一下別對外說。”
“我知道了。”韓淼細聲應是,随後又道,“那……之前世子說過昭華長公主想養黑虎,舅舅明日在書院若遇到長公主,不妨問一下如今她還願不願意?”
翰墨軒面露難色:“淼兒,昭華長公主雖然性子好,但如今世子這個樣子,舅舅再去問她願不願意養你的貓,這不太合适吧?”
韓墨軒的話讓韓淼一頓,她頓時也面露苦笑:“舅舅說的是,是淼兒厚顏了……那舅舅明日下了學記得去如寶齋買一些貓食,我這裏還有些銀子……”
“淼兒,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舅舅怎麽會要你的錢?”韓墨軒生氣地放下筷子,“舅舅只是不知道這貓這麽挑食,下次會記得買的。”
韓淼動了動嘴,原想說什麽的,最後還是乖巧地應了好,纖手拍了拍黑貓的腦袋,似乎在安慰它明天就可以吃到好吃的了,雲熠舒服地趴在她懷裏,克制不住地打了個呵欠,想着好大一會兒黑虎都沒出來了,似乎是睡着了,他自己也有點犯困,決定先睡一會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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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韓家過于安靜沉寂的情形相比,攝政王府這會兒可熱鬧多了。
走着出去的兒子,回來卻是躺着的,攝政王妃說不難受是不可能的,但當得知兒子如今“寄住”在一只貓的身上,她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那貓呢?”公語蕊朝面無表情的雲靖恭伸出手。
“他如今正樂不思蜀,想回來的時候自己會回來的,先別管他了。”雲靖恭拉住妻子的手坐在床沿,耐心安撫道,“不必擔心,行雲說熠兒這一世太順風順水了,注定有這一劫難,不過他如今也并非一人,定可以安然度過的。”
“确定不是哥哥欺負黑虎的報應?”雲夢初從門外探出腦袋好奇地問。
這話聽起來有些沒心沒肺的,如果不是女孩眼圈還泛着紅,幾乎很難讓人和剛才得知兄長昏迷就哭成個淚人兒的小姑娘聯想到一起。
“誰是黑虎?”
“什麽報應?”
門外同時發出聲音的是龍鳳胎姐弟雲星月和雲交輝,兩姐弟如今七歲,雖是一天出生的雙胎,但從小就生得不一樣,姐姐星月越長越像公語蕊,而弟弟交輝的長相卻和雲靖恭小時候如出一轍。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星月很得雲靖恭寵愛,公語蕊雖然對每個孩子都一視同仁,但平日裏最喜歡擺弄小交輝的臉。
攝政王府的四個孩子,老大雲熠聰慧過人,從小就有很多奇怪的想法,長大後奇怪的想法越來越多,并且他也逐漸有了實現這些想法的能力,所以越發令人頭疼。老二雲夢初是在父親母親和哥哥共同的呵護和教育下長大的,性格上十分像母親,柔軟善良。老三和老四就像是處于哥哥和姐姐的中間,比哥哥聽話些,又比姐姐調皮些。
不過這四個孩子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旺盛的好奇心。
兩個小家夥還不太懂“哥哥變成貓了”是什麽意思,只是出于擔心過來看看,便聽到姐姐那句話,于是姐弟倆一人一句問了出來。
此時,三個小家夥伸出小手扒在門邊,按照排行大小從上到下依次探出三顆小腦袋,像是在疊羅漢一般,三顆小腦袋又同時睜着黑亮的眼眸,看起來煞是讨喜,公語蕊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怎麽都來了?”她立刻丢開雲靖恭起身走到門口挨個摸了摸孩子們的腦袋瓜。
星月乖巧地仰頭看着她:“聽說哥哥不太好,我和弟弟很擔心,就過來看看。母妃,姐姐剛才在說什麽,哥哥怎麽了?”
“沒什麽,你哥哥就是最近覺得無聊了,出去轉轉。”公語蕊不知道該怎麽和孩子解釋這種奇葩的事情,便以安撫為主,打了個比喻,然後就見一旁的雲交輝眼睛亮了起來。
“我知道了,哥哥離家出走了是吧!”小家夥說完就看見床上躺着的雲熠的身體,小臉上頓時又露出困惑,“咦,可是哥哥明明在這裏……”
“哥哥在做夢呢!”雲夢初趕緊接過話道,“他到夢裏玩去了。”
這話一說,雲星月頓時不高興了,撅起嘴哼了聲:“哥哥真狡猾!有好玩的也不叫着我和弟弟!”
雲交輝跟着狂點頭:“就是!哥哥之前還答應了以後去玩都帶着我和星月的!”
交輝年紀雖小卻好強得很,不願承認自己是家中老幺,因此從不肯稱呼星月一聲姐姐,都是直接叫“星月”。他只認雲夢初一個姐姐,目前他最大的願望就是下次書院考績考過星月,然後讓星月叫他一聲“二哥”。
姐弟倆連番問話終于讓公語蕊和雲夢初都詞窮了,于是不約而同地看向坐在床邊的攝政王,剛才被老婆丢下的雲靖恭挑眉,然後朝龍鳳胎伸出手。
“星月,交輝,過來。”他柔聲呼喚。
兩個小家夥都很崇拜父王,聞言頓時忘記對哥哥的抱怨,撲上來一左一右抱住雲靖恭的手臂。
“父王,等哥哥從夢裏玩回來,你一定要好好教訓他!”星月趁機告狀。
“就是,教訓了以後還要讓他以後帶我們去玩!”交輝鬼靈精地趁機補充。
雲靖恭被這倆活寶逗笑了,一左一右抱住他們,低頭各自在腦門親了一下。
“好,等你們哥哥回來,父王一定好好教訓他!”
姐弟倆頓時嘿嘿笑了起來,雲夢初見狀也忍不住揚起唇角,一家人看起來和樂融融。
——好不容易等韓淼睡着了,艱難拒絕了少女馨香懷抱的誘惑,以一只貓瘦弱嬌小又饑寒交迫的身軀,頂着夜色冷風來到攝政王府,以為家人們肯定聚集在一起為他擔憂為他悲傷的雲熠,此刻正站在門外,心情極度複雜……
夜色漸濃,三個孩子鬧了一陣之後便各自睡覺去了,公語蕊本來還想拉着雲靖恭問清楚事情到底什麽情況,卻見雲靖恭忽然一甩手打開了窗,沒一會兒,一只黑貓靈巧地從窗口躍了進來。
“這是……”公語蕊一時還沒回過神,就見那貓忽然走過來圍着她的腿撒嬌地蹭了起來,她頓時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雲靖恭尋求确認,後者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
“嗯,他就是變成了這麽個玩意兒。”聲音裏毫不掩飾的嫌棄。
兒子小時候是兒子,長大了就是爹的仇人。
——不知誰說過這麽個至理名言,總之如今攝政王父子約莫就是互相嫌棄的存在。做父親的就很想把攝政王頭銜趕緊讓給兒子,帶着老婆和其餘幾個孩子出去游山玩水,做兒子的就還想仗着老爹的權勢再潇灑幾年,不想過早就肩負重擔,于是父子倆的矛盾逐漸升級,演變成至今互相嫌棄。
當然,面上嫌棄,實際上對方真的遇到了事情還是會很關心的,這次行雲算出了雲熠的大劫,是雲靖恭看出雲熠似乎不太當回事,才會讓行雲多費心的。
“熠兒?你是熠兒嗎?”公語蕊急忙彎腰把黑貓抱起來,雲熠久違地回到母親的懷抱,頓時舒服地眯起眼,餘光瞥向床沿臉色越來越黑的雲靖恭,它還得意地伸了伸小爪子,似乎在說“你不是要教訓我嗎,來啊來啊”,于是……
雲靖恭立刻跨步走了過來,把黑貓從妻子懷裏拽出來丢到床邊,讓它的腦袋對上雲熠的身體。
“說吧,現在什麽打算?”
黑貓擡起爪子喵喵叫了幾聲,表示自己現在說不了話,雲靖恭皺眉,還沒說話,公語蕊卻忽然靈光一閃,指了指一旁的書案。
“熠兒,寫字行不行?”
雲熠的眼睛也亮了起來,點點頭表示可以,公語蕊便把它抱起來放在書案上,鋪開紙和墨在它跟前。
黑貓昂首闊步地走到硯臺前,一爪子拍進去,整個腳掌都沾上了墨汁,它的臉頓時黑了……哦,本來就是黑的。
“怎麽了熠兒,你怎麽不寫?”公語蕊疑惑地看着突然僵住的黑貓。
黑貓低下頭,似乎嘆了口氣,不過到底是動了起來,然後攝政王夫妻就眼看黑貓用那只沾滿了墨的爪子艱難地白紙上“創作”起來,過了好大一會兒,黑貓才終于停了下來,沾了墨的右前爪還在白紙右下印了個掌印,随即上下審視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似是很滿意,它擡起頭沖公語蕊叫了叫,仿佛在邀請她來趕緊欣賞。
于是攝政王妃就看到黑貓在白紙上寫下了大大的一個字——餓。
“嗤。”笑出聲的是雲靖恭。
公語蕊卻笑不出來,做母親的無論何時聽到孩子說餓,第一念頭都是趕緊準備吃的,看到那個字便立刻走出去吩咐丫鬟準備。公語蕊以前雖然沒養過貓,但她曾經有過畢業後養貓的想法的,因此還真有點研究,便跟丫鬟說了種貓飯的做法,讓廚房趕緊準備,然後又叫廚房先送一些小魚幹來。
說來好笑,那小魚幹本來就是雲熠為了在書院逗貓讓廚房特別制作的,因此當那熟悉的小魚幹被擺在自己面前,然後黑虎身體的本能讓雲熠克制不住把一條條小魚幹往嘴裏塞的時候,他內心難得有了一絲羞愧心理。
這何嘗不也是一種報應呢?
不過,這小魚幹還真挺好吃的……
不知不覺幾條小魚幹下肚,廚房的貓飯也很快做好送了上來,雲熠吃着自家大廚精心打造的皇家級貓糧,想起韓墨軒那貓憎狗嫌的廚藝,頓時感動得都想哭了。
正感動着,雲熠又想到吃完飯還要用黑貓的爪子寫下自己的想法,他忽然就又覺得心好累。
公語蕊本來就很喜歡貓,如今看着兒子加貓的組合版,那滿腔愛意都快溢出了,她憐愛地看着黑貓埋頭吃飯的樣子,滿心都是“兒子怎麽這麽可愛”“變成貓更可愛了”之類的心思,壓根注意不到兒子的“艱難”。
而雲靖恭,他雖然注意到了,但他同時也注意到了公語蕊那異常濃烈的眼神,心中對兒子的嫌棄更是上升了,更不會主動提起。
于是,雲熠吃飽喝足後,又揮起爪子開始寫字,好在他吃飯前公語蕊特意給黑貓洗幹淨了爪子,這一次他很小心地只用一根指甲沾了墨汁,然後在紙上開始寫字。
【找神醫來】這樣能看懂吧?
“找神醫做什麽?你這身體又不是神醫可以看得好的。”
【給淼治眼】韓字筆畫太多,能省則省。
“淼是誰?”公語蕊疑惑地問。
【黑虎主人】
“黑虎又是誰……”
【我】現在的身體。
“哦……”攝政王妃總算明白意思,随後忽然笑了起來,“熠兒,這連起來是不是,找神醫來,給你的主人治眼?”
黑貓的爪子僵在半空,它有些狂躁,想解釋那不是他主人,但又實在不想寫那麽多字,便屈辱地點了點頭。
【要快】他繼續寫。
他聽到韓墨軒說韓淼的腦後有一塊淤血,需要施針來治,那個位置太危險,世上只有神醫司炎可以做到,但韓墨軒一介教書匠,哪裏有什麽機遇認識神醫?
“呵,你倒是憐香惜玉,她的事與我們何幹?”這是冷血冷清的攝政王。
【欠她】欠黑虎的,也算是欠她的了吧。
“哦?你認識這個姑娘?欠她什麽?”公語蕊好奇地湊過來問,黑貓寫了這幾個字,爪子已經快僵掉了,頓時癱坐在桌上呼呼地喘氣,公語蕊見狀總算意識到兒子如今很不容易,急忙把它抱起來。
“對不起熠兒,娘剛才都沒發現,寫這麽多字累了吧?”她湊過來親了親黑貓的額頭,雲熠長大後很多年沒和她這麽親近過了,頓時有些激動,暈乎乎地趴在她懷裏晃了晃小腦袋。
“那現在去休息?”公語蕊全部心思放在貓兒子身上,一時又把攝政王丢到一旁去了,貓兒子迷迷糊糊地點頭沉醉在娘親懷裏,然後被攝政王伸手拎住脖子丢了出去。
“你該走了。”做父親的“冷血無情”地開口。
“你幹嘛趕他走?”公語蕊立即瞪過來。
“熠兒還有要做的事情,是吧?”雲靖恭立刻放柔了聲音,“輕聲細語”地看向黑貓。
雲熠被這一丢頓時清醒了些,想起那個懷抱着黑貓才能睡着的少女,它擡爪撓了撓腦袋,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然後撅着屁股爬上窗臺溜了。
“你看,他确實有事要辦。”
伴随着攝政王得意的聲音,敞開的窗戶在雲熠身後很快又關上了,差點夾住了他還沒來得及收下來的尾巴,雲熠翻了個身落在地上,對着窗戶露出一個嫌棄的眼神。
真是的,有老婆抱了不起啊?等他回去也可以抱着香香軟軟的小姑娘睡……呃,雖然是被抱着睡,但似乎,感覺還不錯。
吃飽喝足的黑貓再一次穿越夜色寒風,離開攝政王府回到韓府,摸索着來到韓淼的房間。韓淼如今眼睛看不見,因此屋裏也沒點燈,但黑貓的眼睛可以夜間視物,雲熠便見那少女正呆坐在床頭,臉上一直帶着的笑容都沒了,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失去生機的絕望。
“喵喵!”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叫了起來,呆坐床頭的少女仿佛剛被叫回了魂一樣驀地驚醒,欣喜地朝這邊“看”過來。
“黑虎!你回來了?你去哪裏了!”
“喵喵喵!”
這次叫喚的是雲熠腦內的黑虎,它睡了這麽久終于醒了,聽到主人的呼喚立即興高采烈地回應起來,之後雲熠就見韓淼離開床沿朝這邊走過來,他自己也下意識地邁開腳步走向她,結果沒走出幾步,少女就被腳邊的凳子絆了下,随後“砰”一聲摔倒在地上。
“喵……”雲熠下意識地發出聲音試圖安慰她,韓淼卻忽然自己笑了起來。
“你既然走了,又何必還要回來呢?你看看我,現在連看都看不見你了……”那笑聲中途就開始哽咽,聽得雲熠又覺得煩躁了。
“喵喵?”黑虎在雲熠腦內疑惑地問,“主人很奇怪,有時拼命趕我走,有時我回來晚了她又很擔心。”
你要是能懂,你就不是貓,是貓妖了——雲熠心中腹诽道。
雲熠一生順遂慣了,他作天作地也有人收拾爛攤子,世上除了親人外鮮少有人能真正讓他費心思。他在京城的風評是愛好打抱不平,然而他其實是看不慣那些為富不仁仗勢欺人之輩,便喜歡用自己的權勢讓對方感受同樣被仗勢欺人的滋味,只是做了這樣的事情後的結果看來好似他在為平民百姓打抱不平,但實際上他妹妹雲夢初說的沒錯,他并非真正心懷天下光明磊落的“君子”。
硬要說的話,夢初常說的“僞君子”還真有幾分符合他的本性。
他喜歡作惡,但也想要好名聲,無論這個出發點是為了讨母妃歡心還是他本心,總歸他實際上确實成為了一個“沽名釣譽”之輩,因此雲熠內心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好人。
不是好人的他,當然沒有母妃那樣看別人可憐就想伸出援手的習慣,韓淼也不過是受苦受難的芸芸衆生中一個,就算她真的是三水先生,但她既然自己從不在信中提起,就說明她自己願意做這個逆來順受的人,那他又何必多管閑事?
雲熠越想越焦躁,卻俨然忘記自己當年強行替安仲言出頭去揍安伯勇的事了。他長大了,知道有些人的命運不是他伸出手就可以改變的,關鍵還要看那人自己是否想掙脫被旁人強加的“命運”。在他看來,韓淼如今落得這個下場,未必沒有她自己一再對韓家人忍讓的緣故,又有什麽可怨天尤人的?
他感到很生氣,卻又不知道在氣誰。因為他忽然想到,其實他的母妃就是這樣的人,只是母妃後來遇到了父王,而父王一直把母妃保護得很好,再沒人給母妃這樣的委屈,母妃如今才這麽幸福美滿,但韓淼就沒那麽好運了,她在這樣的家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只黑貓是她的精神支柱,就好像當年的他之于母妃一樣,所以她既想讓黑貓有幸福的未來,卻又舍不得真的離開。
背後忽然一熱,雲熠這才發現他發呆的功夫,韓淼已經又把黑貓抱在了懷裏,黑貓的身子又陷入少女柔軟的身軀,那誘人的馨香萦繞在跟前,雲熠不知不覺渾身熱了起來。
下一刻,溫熱的淚水從韓淼眼裏滾落,打在貓身上,雲熠被燙得幾乎想立刻跳起來,但到底少女抽泣的聲音讓他忍住了。
腦內的黑虎又開始着急了:“主人又哭了,她以前從來都不哭的,最近天天哭……”
本來就瞎了,還總哭,眼睛不想要了?
這樣想着,雲熠最終也沒掙脫少女的懷抱,不過這次她并沒有哭多久,只是抱着它坐在床頭發呆,一邊時不時地和他說話……也不對,是和黑虎說話。
“黑虎,我好累……”
“喵嗚……”雲熠覺得她語氣有些不對勁,不自覺叫了聲算是回應,然後便聽到韓淼輕笑了聲。
“我若也是一只貓就好了,可以和你一起流浪,哪怕一起餓死在外面,也比一輩子被困在這裏好。”
雲熠怔了下,一時也不知該給什麽樣的回應,韓淼卻似乎也并不太在意,只是抱着黑貓緩緩又躺回了床上。雲熠這會兒也困了,打着呵欠緩緩陷入沉睡,似夢似醒間,隐約聽到少女說了句“不知道他醒了沒”,他驀地睜開眼,突然就覺得自己煩躁了一整天的心一下就舒服了。
是了,這都過去多久了,這臭丫頭,居然一點都不擔心“昏迷不醒”的他!之前還沒良心地只想把黑虎塞給朵朵,現在總算想起爺了!
看在她有了點良心的份上,昭雲世子正決定大方地原諒她了,結果又聽她自語道:“算了,那麽多人為他擔心呢……哪怕沒有我呢,他也會好好的。”
昭雲世子心裏就有點複雜了。
雖說她說的是實話,缺了她這份擔心也完全不影響世子爺他繼續作威作福,但雲熠心中就是有那麽點不是滋味——好歹他們“知己”了五年,他在她心中難道就連這點擔心都配不上嗎?
“我如今哪還有什麽替別人擔心的餘地……”韓淼把黑貓攬在胸口,苦笑道,“早知道自己會看不見,當初應該出去看一眼,至少知道他長什麽樣子。”
如今卻似乎再也沒機會了。
聽她說話越來越喪氣,雲熠也無端地越來越生氣了,但說破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麽。
黑貓在少女懷裏艱難地轉了個圈,想着自己以前最愛看的那些話本,腦中也一時疑惑過是不是他對這少女有了什麽心思,但他借着黑貓的眼睛仔細瞧了瞧她的臉,又覺得自己眼光沒那麽差。
眼前這少女長得不如母妃端莊,不如夢初美麗,不如星月嬌俏,甚至還不如他那個不讨人喜歡的皇姐蕭清婉清貴優雅,除了這身子柔軟馨香勉強吸引了他,他實在瞧不出她有什麽值得他喜歡的。
成長的經歷告訴他,話本上多數都是騙人的,所以……對韓淼有了心思什麽的,一定是他的錯覺。
如此自我辯解了一番,雲熠心安理得地把腦袋埋在少女胸前睡着了,再次醒來還是被腦內的黑虎叫醒的。此時天色大亮,床上只有它自己,韓淼已經不知所蹤。
“快起來!主人不見了!”黑虎着急地呼喊起來。
雲熠吓了一跳,急忙溜下床,剛奔出去幾步就看到少女正坐在隔間的書桌旁,桌上攤着一張紙,而她的右手拿着一支筆,似乎是想寫些什麽。雲熠邁開腳步走過來,卻忽然看着她不小心打翻了硯臺,墨汁立即四散開來,似乎還有一些滴到了她的衣裙上,淺黃色的裙擺立即染上一團漆黑,韓淼呆坐在那裏,忽然擱下筆用力推開了書桌。
書桌轟然倒地,原本摞在書桌上的書紛紛雜雜地落了一地,恰巧落在雲熠腳邊,他探出頭看過去,這才看到那些書都是他看過的。
或者确切地說,都是他在信中推薦“三水先生”去看的。
看着韓淼終于崩潰後爆發的樣子,雲熠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轉頭往外走了出去。
“哎,狗世子,你去哪?”黑虎大爺生氣了,“你不管我主人了嗎!”
“閉嘴!”雲熠氣憤地打斷了黑虎的話,他覺得自己比黑虎更生氣,但他如今已經不會再糾結自己生氣的原因了,他可是不可一世的昭雲世子,這世上只有他讓別人不痛快,還是第一次有人讓他覺得不痛快的,他管什麽理由呢!總之這事他管定了!
黑貓沿着昨夜的路往攝政王府奔走,然而白天的街道車水馬龍,不像黑夜他可以暢通無阻,他跑出去沒多遠就差點被馬車撞了。因為是自己突然闖出來,雲熠沒打算與車夫計較,便繼續埋頭趕路。
他不知道,在他走後,馬車裏立刻探出一顆熟悉的小腦袋。
“哇,好靈巧的貓啊!”雲交輝興奮地揮舞着小手,“恒六,你去把它抓來!”
恒六是繼行字輩以後,雷的新一代暗衛之一,排行第六的他早年也是雲熠的“師兄”之一,如今十六歲,平日裏負責攝政王幼子幼女的安全,也肩負着監督兩個小家夥不要犯錯的任務,因此遇到小主子任性的要求,他是可以拒絕的。
“不可,小郡王。”恒六斷然拒絕了雲交輝,“屬下不能離開你身邊。”
“切……”雲交輝無趣地吐了吐舌頭,轉頭鑽進馬車,雲星月正抱着一本連環畫看得認真,察覺到他的動靜,小姑娘擡頭看了他一眼。
“六哥哥最正經不過,你找他肯定沒戲。”
“要不是行二叔叔出門去了,我才不找他呢!”雲交輝哼了聲,平時他有什麽鬼主意,行二叔叔都和他一拍即合,這個恒六實在太無趣啦!
忽然,雲交輝又想起什麽,湊到姐姐耳邊小聲道:“話說,昨天父王和母妃的話你聽明白了嗎?哥哥到底去哪了?”
“沒明白,不知道。”雲星月搖搖頭。
“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我明明聽到他們說了貓什麽的……”雲交輝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轉,“不過我覺得姐姐肯定知道,今天我們偷偷跟蹤姐姐怎麽樣?”
“可是姐姐未必會去找哥哥啊。”雲星月疑惑地看着弟弟,後者得意地笑出一口白牙。
“姐姐和母妃一樣嘴硬心軟,我聽說哥哥最後是聽了她的話出去找一只貓,回來就出事了。她嘴上雖然不說,心裏肯定內疚得很,今天一定會去找哥哥的,我們只要跟着她不就知道了?”
雲星月的眼眸忽然亮了起來。
“弟弟你真聰明!那就這麽辦!”
“你承認我聰明了!那快叫我二哥!”雲交輝立即來了勁。
“弟弟,咱們約好了的,你考過我再說呀!”
“哼!等着吧!我一定會超過你的!”
……
姐弟倆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落入了馬車外和車夫坐在一起的恒六耳中。他雖是雲熠的師兄,但實際比雲熠要小一些。他是被雲靖恭從人販子手裏救回來的,因為早已成了孤兒,便主動答應要成為暗衛,一方面為報答雲靖恭,另一方面也是為生存。
同時他是雲熠在潛龍寺時便交情最好的師兄,也是唯一一個能從雲熠手裏搶來半塊紅豆糕的師兄——雖說後來被雲熠揍了一頓,但總歸,他與雲熠之間有些常人沒有的默契和情分。
恒六不知道雲熠如今怎樣了,不過他多少聽其他暗衛提起過,雲熠似乎是即将遇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