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傷口
到了晚飯時間,江盼覺得估計也不會有人來叫她,幹脆厚着臉皮自己走出卧室。
果然,江媽媽已經快做好飯了,餐桌上已經擺了兩道菜,稀飯在鍋裏咕嚕嚕的冒着泡,散發出小米的香氣。
江昱君癱在沙發上玩兒手機,聽見動靜看了她一眼,耷拉着臉不說話。
江盼有些尴尬,不知道現在是應該走過去幫忙端菜擺餐具,還是做到沙發上等一會兒,如果是原主的話,應該會主動幫忙幹活吧?
她這樣想着,走到廚房,想要盛稀飯,可是勺子在哪裏?碗在哪裏?江盼有些蒙圈,踟蹰的站在門口沒有動。
江媽媽關了火,拉開料理臺下的碗櫃,拿出一個盤子盛菜,江盼趕緊從裏面拿出三個碗和勺子,拿到電飯煲跟前盛粥。
把三碗小米粥端到桌上,菜也擺好了,江媽媽看了江盼一眼,沒說話,略過她去喊江昱君,“君君,吃飯了。”
江昱君拖沓着腳步走到餐桌前,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他頭發都長到下颌角那麽長了,一低頭都影響吃飯,他擡手抓了抓頭發,竟然從手腕上拽下來一根黑色皮筋,把上半部分的頭發攏了攏,紮在腦後。
江盼看着他的動作無比熟練,突然覺得家裏的這個弟弟,大概是挺有個性的一個人,但是不能否認,這樣應該是有些娘氣的造型,放在他身上并不難看。
雖然他是個讨厭的小鬼。
江媽媽做飯很好吃,擺盤配色都好看,只是這頓晚飯吃的很沉默,江盼只說了一句“我假期去旅游了,之前給你們發信息說中獎的那個——”就被打斷。
“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江媽媽說,秀眉蹙在一起,似乎是不想聽到她的聲音。
江盼只好閉上嘴,安靜的吃飯喝粥。
吃過飯,她主動收拾桌面、洗碗,又把碗筷放進碗櫃裏消毒,一切做完了之後,江昱君已經回到自己房間不知道幹什麽,江媽媽坐在客廳裏看紀錄片。
江盼回屋把圍巾和複合維生素拿過來,“這是從澳大利亞帶的點東西。”她說。
江媽媽眼睛看着電視,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江盼站了幾秒鐘,彎腰把東西放在茶幾上準備離開,這時候她才扭頭看了桌上的東西一眼,又擡頭看了看江盼。
江盼登時定住腳步,任由對方的視線落在臉上。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跟原來變化很大,如果江媽媽問起來,那也只能用大學生活的豐富多彩來解釋。
但是很快,江盼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為江媽媽只是看了她兩眼,就收回目光,繼續看她的紀錄片,電視上充滿時代感的畫面斷斷續續的播放着,伴随着留聲機似的音樂背景。
好吧……江盼默默地轉身回屋,如果兩個人能交流一下,哪怕是不太愉快的交流,也比冷暴力讓她覺得好受一些。
放假在家的日子不如在學校裏自在,這兩天陸續的有親戚朋友來家裏串門,都是帶了東西坐坐就走,除了每天都會響起的鋼琴聲,家裏總體算是安靜。
一家三口人勉強算得上是相安無事的到了大年三十,哪怕是看起來并沒有什麽過年的氣氛,但江媽媽還是和了面,準備了餃子餡兒,過年的晚上要吃一頓餃子。
江昱君待在家裏的時候,除了在自己的屋裏,就是出來吃飯喝水,男生在這個年齡跟媽媽總不會太親近,看他養尊處優的樣子,也不會幫着做家務。
臨近晚飯的時間,江盼洗幹淨手到了廚房,江媽媽正在準備擀水餃皮,她走過去問,“我來一起包水餃吧。”
江媽媽頭也不擡的說:“不用了。”算是這兩天來,兩人能數得上來的十句話裏的一句。
“我幫你吧。”江盼堅持了一下,捏起案板上的一張水餃皮攤在掌心,過年的餃子,總要大家一起包才有福氣,只是傳統。
可是下一秒,江媽媽卻突然扔了擀面杖,木頭的材質互相碰撞發出巨大的響聲,“我說了不用!”她大叫一聲,猛地擡頭,用憤怒的眼神看着面前這個已經長得比她還要高的女兒。
江盼默默的放下水餃皮。
江媽媽吼完那句話,劇烈的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她閉了閉眼睛,仿佛在強忍着什麽,幾秒鐘之後又重新拿起擀面杖,低頭把一個個小面團擀成面餅。
一扇屋門從裏面打開,江昱君紮着小辮兒的頭探出來,往餐廳的方向看了看,當看到江盼的時候,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江盼原本打算回屋了,可是看到江昱君的表情,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突然破土而出,她一點兒也不想回到小房間裏,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個詭異的環境裏待下去,她甚至無法想象,過去的九年時間裏,在那個小姑娘最需要安慰和幫助的時候,她是怎麽在這樣冷漠的家庭裏生存下去的。
她知道自己恐怕沒有立場,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一味的逃避可以解決。
江媽媽并不是完全無情,江盼看到她把圍巾小心的放進衣櫃,看到她坐在沙發上仔細的閱讀複合維生素的服用說明,甚至連江盼的房間,哪怕是半年沒有人居住,也沒有落灰,床單被罩上散發着洗衣粉和陽光的味道。
但她卻在做這些事情的同時抗拒着和江盼的親近,甚至無法忍受她出現在自己面前,無法忍受聽到她的聲音。
這一家人已經逃避了整整九年,難道剩下的九年,十九年,二十九年都要這樣度過了麽?
江盼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在廚房裏忙碌的江媽媽,深深的吸了口氣,叫出了那個她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叫出過稱謂,“媽媽,”
江媽媽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機械的擀皮。
江盼繼續說:“這麽多年了,我們什麽時候能好好的說句話?”她側身看向廚房,餘光裏瞥見江昱君的臉上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江盼立刻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江昱君愣了愣,縮回頭,嘭的把房門關上。
江媽媽沒有說話,放下擀面杖,撿起一張水餃皮,把餡料包進去。
江盼閉了閉眼睛,幹脆走過去,走到她剛剛站的地方,說:“您這樣開心麽?是不是我再也不回來了您才開心?”
江媽媽捏水餃的手抖了兩下,終于擡頭看着江盼,冷漠的說:“那你就走啊,再也別回來。”
“那您是要家裏再少一個人才能開心麽?”江盼窮追不舍,“爸爸已經不在了,您連女兒也不要了麽?”
“我寧願從來沒有你這個女兒!”江媽媽終于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說話的時候嘴唇幾乎都在顫抖,看向江盼的眼神裏真的是充滿了怨恨。
江盼相信,在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并不是氣話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這樣希望的,“可是我已經是您的女兒了,這一點無論到什麽時候都沒辦法改變。”
江媽媽呼吸變得急促,清秀的眉目變得有些猙獰,“是,是沒法改變,可是你害死了你爸爸啊,你還想讓我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可是我也不想啊。”江盼說,“我也不想發生那樣的事情,我也不想讓爸爸死,這麽多年我也一直被悔恨折磨,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願選擇自己死在那個時候。”
這些話不是江盼的話,而是她在日記裏看到的,那些帶着淚痕的來自一個十二歲小女孩兒的心裏話,因為恐懼和怯懦,她不敢說出口,而是深深的埋在心裏。
此時此刻,隔着九年的時間,由江盼幫她說出來,“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爸爸已經不在了,您還要折磨自己折磨我到什麽時候,如果爸爸的在天之靈可以看到,他願意自己的家庭變成這個樣子麽?他願意看到自己舍棄生命救下來的女兒活成這個樣子麽?”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願意看到自己愛的那個溫柔善良的女人,變成如今這個淡漠偏頗的樣子麽?
江盼說完這段話,兩人之間沉默良久,她知道這話說得很重,如果是自己,如果自己的孩子因為錯誤而害死了自己的愛人,那種極度痛苦又掙紮的感覺同樣會折磨着她。
但是漠視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只會讓怨恨和矛盾越來越激化。
就像江媽媽,她一直在失去愛人的痛苦裏不能自拔,可是同樣的江盼也在忍受着失去父親的痛苦,而在江媽媽的灌輸下,她在痛苦之外還多了更多的後悔和自責。
江盼的話像是一道驚雷,将多年來大家刻意回避的話題再度提起,将從未愈合的傷口再次掀開,血淋淋的擺在面前。
江媽媽看着自己的女兒,仿佛從未見過她一樣,眼神從恨意到痛苦再到迷茫,她有多久沒聽到過女兒這樣說話了,記憶裏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似乎在很多年前就變得唯唯諾諾,總是一臉悲傷和膽怯的看着自己。
那樣的表情讓她煩躁和厭惡,恨不能将她推得遠遠的,這一推,就是九年了。
江媽媽仿佛不認識站在自己面前的江盼,可是內心更大的沖擊卻來自于她的話,她明明白白的告訴她,江海早就已經走了,走了那麽多年,再也不會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只留下了兩個孩子,兩個他曾經深深愛過的孩子。
仿佛在午夜夢醒的時候一般,江媽媽的心髒仿佛再度被攫住,酸痛的幾乎不能呼吸,現實血淋淋的擺在面前,讓她在一次不得不睜大了眼睛去看。
江盼後退了一步,江媽媽的表情讓她覺得有些心疼。
她知道自己說的有多過分,而正是因為她不是原主,那些話才能說的出來。可即便如此,看到江媽媽痛苦的表情,她也有些後悔和不忍。
“對不起,媽媽。”江盼小聲說,“我只想讓我們家,更像一個家。”
她說完這句話就飛快的離開了廚房,因為這個時候,相比于一個令她痛苦的女兒,她更需要的是獨處。
江盼飛快的回到卧室,整個人重重的躺在床上,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說出那些話,并沒有讓她自己覺得輕松,反而內心更加沉重,仿佛從她開口的那一刻起,她就真真正正的變成了這個家裏的一個人。
她想讓江媽媽開心起來,想讓弟弟——
算了,先不管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江昱君:WTF??黑人問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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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始恢複單更,威逼利誘怎麽說都沒用
就是立場這麽堅定的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