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仁非
法恩寺後山,正在蹲守的東風寨幾個大漢仰天打哈切,其中一個說:“喂,你守着,我睡會兒!”
“睡你**!給老子醒着,都睡覺,這麽大片地方我們幾個人看不過來!”另一個說。
“我**,難道加我一個就看得過來了?都大半個月了,連個老鼠都沒看到,看什麽看啊!看不看随你,我睡我的。”那人罵罵咧咧,腦袋一歪睡着靠着樹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着了。醒着的人聽着鼾聲四起的林中,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地就地靠樹休息。只有一兩個能堅持,但也是上下眼皮直打架,搖搖晃晃哈切連天。
今晚月光明亮,華藥只敢貼着樹梢慢慢地飛,抱着九米給的藥瓶,心裏緊張身子一斜就會把樹枝刮得嘩嘩響,忙擺正身體時越發心跳如雷。好在裹着九米的黑鬥篷,又兼夜風不斷,底下的人只以為是風吹樹動罷了。只是來到後門卻很犯難,華藥透過樹葉間隙能看到後門外守着兩個人,加上靠着樹睡覺的兩三個,一共五六個人。樹林一到後門就斷,沒有樹蔭遮蔽一路直入法恩寺。前門也去不得,因為她沒有帶葫蘆,沒有葫蘆,一進門法恩寺就會顯現異象,這是仁恻後來告誡她的,不佩戴葫蘆莫入佛廟。
後口就在前面,進退維谷。
怎麽辦?華藥貼着樹傘直勾勾看着,摟緊懷裏的藥瓶。
這時忽然聽見下面的人說:“這個師傅,你是要去哪裏?”
一個溫和的聲音輕緩答道:“去采些藥。”
這熟悉的聲音讓華藥心頭猛跳,把藥瓶摟得越發緊。
“三更半夜去什麽?你還是回去吧!”
“不,這個時辰還算不得晚,我師弟傷勢遲遲不見起色,我得快些去為他采些好藥來,不能耽誤了他的傷勢。”藍衣僧人說。
“啧!好不了算了呗!反正……啧,行行行,你去吧!”
藍衣僧人不再多說什麽,也不行禮,徑直走出門外。這跟他以前很不像,他以前都是很有禮的,說幾句話就要行一次佛禮。也許,對于這些打傷仁非的人,仁恻也動氣了。華藥把臉埋入交錯的樹枝,透過縱橫的枝丫看着那個藍色身影慢慢走遠,他背着竹簍,獨自緩步而行的落寞樣子讓她很難過。仁非受傷仁恻一定也很難過,可現在不能下去找他,不然就進不去法恩寺,把藥給仁非,也不能把九米的話帶給仁非了。
那些東風寨的人卻很不屑,說:“這和尚天天跑後山,早早晚晚去采藥,煩不煩?在這守了半個月,看他都看煩了!”
“誰不煩啊,誰讓他師弟惹着我們東風寨呢?那天傷得那麽重,就算天天采藥去吊命,誰知道活不活的成。”一個靠着樹打哈欠的回。
“那個叫仁非的和尚怎麽惹到我們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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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哈欠的聳肩,“誰知道,反正現在寨裏一團糟,小姐又不見了,寨主每天跟吃錯藥似的,動不動就發火!”
“我覺得我們是守不到小姐了,這都幾天了,嗯?唉!”
“誰知道呢,我說你,你要睡就睡吧,你不困啊?”
“滾犢子,是你困吧!”
“對啊,那我睡了。”哈切連天的那個很從善如流地靠着樹準備睡,睡前還擡起眼皮瞧了眼還在堅守的同伴:“加油!”
“我*!醒醒!”僅剩的那個沒睡的吼道,可惜任他東喊西叫,周圍幾個同伴都是翻個身繼續睡。都是常年刀口舔血的莽漢,寨主不在,他們誰也不怕。周圍都是惬意的呼嚕聲,微風涼爽,勾得旁人恨不得也打個哈切。那個堅守的不一會兒就腦袋一點一點,偶爾猛然擡頭,也是努力睜開眼皮四處亂瞟一通,低下頭安慰自己:“沒人,沒人,有人、也是那個和尚。”
待在他們頭頂樹上的華藥全身都僵硬了,見他們都沒聲了,才向前一點點移動,在離大門最近的一顆大樹前停下,穿過樹杈稀疏的一處落到地上。枝丫抖動,刷刷作響,那半醒的男人警覺地擡起頭,好在這時來了一陣風,吹得樹林都嘩嘩響動,那男人有些遲鈍地垂下頭,閉眼靠樹。華藥驚出一身冷汗,風吹過只覺得涼飕飕。擡腳邁出一步,吱嘎一聲脆響,有樹枝斷裂的聲音,華藥全身瞬間僵住,扭頭看幾棵樹外的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又擡起頭,但這一次他卻沒張開眼睛,而是閉着眼睛左右扭動,然後夢游般查看完,再度低下頭。華藥一只手抓着藥瓶布袋,一手捂着胸口防止心蹦出來。她不敢再走路,忙運力漂浮起來,直立着飄進後門去。遠遠看一個黑影浮在空中,很是詭異。
進了大門拐過彎,腳踩在地上華藥才松口氣,覺得踏實不少。法恩寺裏的人睡得一貫早,就算沒睡也不會吵鬧或四處亂跑,因此法恩寺偌大一個寺廟一片死寂,沒有一絲聲響。華藥抱着布袋,憑着記憶往僧人精舍跑去。不一會兒就跑到一個門去,那個屋裏還點着蠟燭,推門進去可見滿室的昏黃燭光,還有郁郁不散的藥味。床上的人仰躺着,聽見聲音一動不動,只是鼓動喉嚨用沙啞的聲音說:“……大……師兄?……這麽快。”說一個字喘一下,很是辛苦。走近才發現他渾身纏着紗布,只有臉露在外邊,但下巴上幾道傷痕清晰可見,結着暗紅的疤。
這還是她認識的仁非嗎?那個張開閉口說你是笨蛋的仁非,笑起來得意地仰起嘴角的仁非。這一天,華藥只覺得一切都天翻地覆。
眼淚滾滾而落,華藥手裏的布袋跌落在地,發出很大聲響。仁非詫異,難道藥碗打翻了?大師兄可不是那麽魯莽的人。他忍着痛扭過頭,才看見那張眼淚汪汪癟着嘴的小臉,天真而熟悉的人。他笑了,不知是失望還是高興:“華……藥。”
“我、我來找你,九米讓我告訴你,她說、她說她很……”看着明顯不能動彈的仁非,華藥泣不成聲。
九米?仁非一震,然後想到了什麽,忙用力微擡一下纏滿紗布的手,擺了擺:“蹲下、蹲……蹲!”華藥不明所以,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不……不!”那只纏滿紗布的手在空中固執地上下擺晃,隐隐透出微紅,“不要……坐,蹲、蹲下!”
華藥忙從凳子上起來,身子一矮蹲到地上。那只手才安靜了,垂到仁非身側,只是紅色漸漸滲透而出,濡濕了一層又一層白紗,主人仰頭着張口喘氣。
華藥驚呼,看向仁非。仁非沖她搖頭,費力發聲:“噓……安靜……”眼角瞟向窗外,見無異樣,耳朵也沒有其它聲音,這才放心。
雖然師兄不許那些人進來,但難保那些會在別處監視這間屋子。這些人都發了瘋,把這兒當成了他們的後花園,甚至是監獄,全世界都是可以任意處置的犯人。可偏偏,卻能養出了個傻裏傻氣的孩子,讓他錯以為滿山的盜賊也是無害的。只是,現在那個四處亂跑的傻子又在哪兒呢?仁非看向華藥,示意她繼續剛剛的話。華藥看看他流血的手,又看看他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仁非低聲提醒她:“……九……米。”
“你的手!”華藥着急地說。
仁非只是說:“不、說、九米。”
華藥轉身在拿起一些桌子上的紗布,把他那只手繞幾圈,雖然不好看,但是勉強看不到紅了。
她一開口又哭了:“九米說,她……很、很擔心你!也很想你!你要快點好起來,這樣你們才能在一起。還有這個……”她把地上散落的藥瓶胡亂堆進布袋裏,捧到他眼前:“你看,這是九米給你的,她說這個治外傷最厲害了!”
布袋裏面的瓶子都很小,但合起來有十多瓶,各種顏色都有。他紅了眼眶,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只能哽着脖子咳起來。他想擡手去摸藥瓶,但被華藥阻止,華藥搖頭:“要是再動手又要流血了。”
仁非笑了,第一次聽了這個笨蛋的話。不在挪動手。
“好……會的,會很快點……好的。”他喘着氣說,胸口劇烈起伏。
“嗯,九米還說,說她會等你!”華藥說,哭得一抽一抽。仁非卻越發想笑,斜眼看她,真是傻氣,怪不得九米喜歡和這丫頭混在一塊,雖說九米也笨,但出身草莽的她也最愛憎分明。
不見仁非說話,華藥才發現仁非在看着櫃子那邊。仁恻朝桌子那邊擡擡下巴,示意華藥去看看。華藥忙走到桌前,回頭看仁非。仁非的聲音越發虛弱:“底……下……刀……”
底下?華藥低頭,才發現矮桌下有一橫木,橫木上有道黑影。拿出來果然是一柄裹着布的短刀,隐約可見裏面鮮豔的紅色刀鞘,就如同九米給人的感覺,鮮豔而活潑。華藥拿到仁非面前,仁非腦袋微微一動:“給、給九米,……防身。”
良久,喘過氣的仁非再度開口:“回去吧……跟九……米、說,我會好的,然後、我們、就離開。”仁非哽着脖子說出一句話,說完又一陣喘。“讓她……不要擔心,死不了、我死不了。”
華藥含淚點頭,“我記住了!”
“去吧!會……被發現。”仁非催促,那些人都會估計有段時間休息有段時間加緊監視,華藥應該就是趁着他們休息才進來的,那還是早點離開較好。
“嗯。”忍着不舍,再看一眼仁非的手,華藥起身往外去。
“……等……”仁非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華藥回頭,對上仁非似喜還悲的眼眸:“……別學我……和米兒。”
華藥睜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他費盡全力也要重複:
“……別學……我和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