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尋找
華藥從來不知道揚州城郊外的群山那麽大,草木如此繁盛,每當她飛在上邊,放眼一望滿眼的綠濤,仿佛在蓄意隐藏山裏的一切。她迷惘惶然,念着九米紙條上的“飛、飛?”轉了一圈又忙回李府去。出去時大多挑在清晨或半夜,這些時候丫鬟們不進華藥房裏。毫無頭緒的華藥非常焦慮,加上睡不夠整日裏精神都有些恍惚。
精神萎靡的華藥引起了李夫人的注意,問起為什麽精神如此不濟,華藥只是說最近不知為什麽睡不好。
李夫人只是拍拍她的手含笑道:“莫要緊張,周夫人是很好的人,見過了,若順利,一切都是沒問題的。”
華藥只是報以迷茫的眼神,睡眠不足的一雙大眼更顯幾分呆氣。李夫人只是笑,似乎是知道她睡不好的原因了,只是讓她好好地不要落下規矩,不要緊張。華藥心裏滿滿都是怎麽找九米,還有那個‘飛’,什麽飛呢?九米要讓她去哪兒找她,飛到底是地方名還是什麽意思?回到房裏摸着枕頭下煙花棒華藥繼續神游。但袁曦卻更關心她了,有時候夜裏還會找她說話,這使得找九米的時間越發縮短,又時時擔心九米被人騙走或受傷,華藥越發焦慮不安。焦慮中日子過得飛快,刺史夫人的壽宴到了。
這日傍晚,華藥被責令換了一身華貴輕巧的绫羅群,穿上俏麗又不失柔婉,上了妝很是合适。袁曦好說歹說哄她換上,說回來再還那一身帶葉子的白衣,且不許她帶那片刻不離身的灰葫蘆,華藥勉強答應了,她心裏記挂去找九米,也就沒在上面堅持。打扮後衆人都愣了,華藥簡直換了個人一樣,這胭脂水粉遮了華藥幾分稚氣,又一身精致衣飾,真真如一個嬌憨可人的大姑娘一般。只是她一說話一笑就露餡,還是天真燦爛的笑臉。袁曦欣慰地拉了她的手,叮咛她到了周府要安靜,不要多說話,不要多笑,姑娘家笑多了顯得不夠穩重。華藥不懂為什麽喜歡笑就是不穩重,心思又不在這上,只是胡亂點頭。
來到周府門去,周斂在門口候着,一身華貴而不張揚的暗紋紫衣,宮縧系着潤澤玉佩,手拿折扇,這一身既風流又不失莊重。世子下了馬指着周斂笑,嘴裏依稀說着被瞞得好苦之類的話。随後李夫人帶着袁曦和華藥下了車,往另一邊門走去。男主與女子進的門是不許進同一個的,華藥扶着李夫人,心想這世人怎麽這麽多稀奇古怪的規矩來的呢?這樣的規矩,為什麽要守着呢,又沒有因為走不同的門變得開心。
那邊正與世子調笑的周斂眼光往這一偏,看到一身正經打扮的華藥目光微頓,收回目光時雖不言語,嘴角已帶了淺笑。
真的好多人。
華藥置身于其中,從四面八方投過來不同探究的目光,華藥很明顯感到很多人在談論自己,因為她們說話時眼神都釘在她身上。特別是旁邊這位刺史夫人,拉着她的手柔聲提問,問題簡直事無巨細,從年齡到喜歡的東西到家世,好在這之前袁曦讓她準備着,便細細答來,有時她眼露迷茫,周夫人溫然替她解圍。袁曦說得沒錯,這個夫人真是好人,至少笑着的時候讓人不太難受。至于為何其它人笑會讓她不舒服,她也并未細想,只是覺得這世人真是奇怪得很,笑得還不如不笑,要笑不笑的樣子很滲人。這裏很多事情她可能一時半會兒都懂不了。也許很久以後都不會懂。
她轉念心思又撲在九米失蹤上,開始走神。
但衆人打量的目光從未停,依然不時投來探尋的目光。
雖然粉頰紅胭脂地塗着,但誰沒看出這姑娘一團孩子氣?特別是一雙大眼睛,簡直天真得有些耐人尋味。華藥說話舉止稍不合禮制,但也沒人多做文章。衆人只是想不明白,怎麽刺史婦人倒是中意這種天真爛漫的兒媳婦,為的好拿捏麽?這麽一想,大家的表情又都微妙起來。一旁的李夫人和袁曦都淺笑不語,特別是袁曦,低首垂眉的模樣,真是娴靜溫婉,又兼得一身尊貴的縣主封號,更顯得華藥的稚拙平凡。
終于從裏邊出來了,華藥輕吐口氣。李夫人也憐她第一次見這種陣仗,尋着借口把她放出來,讓袁曦頂上,接受衆人目光的洗禮。華藥以前也跟李夫人去過一兩次宴會,但那時候她只顧着玩,或好奇地四下觀看,并未覺得難熬。而且那時候好像大家看的都是袁曦而不是自己。怪不得袁曦一赴宴就不開心,寧願待在家裏。
華藥在周府的花園子裏走,她是來過周斂家的,她還記得她在他家的亭子裏喝過酒呢!華藥一邊看一遍走,離宴廳越來越遠。
後邊跟着的丫鬟勸道:“小姐怎麽越走越往黑裏闖,雖然周府安全,但絆着了怎麽辦,還是去亮堂些的地方吧。”
華藥說:“我覺得黑的地方挺好的,那我去黑的地方,你去亮的地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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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忙擺手:“不不,我哪敢哪,不過是勸勸小姐,小姐要去哪兒我都必要跟去的。”
“那我們來玩捉迷藏!”
丫鬟頭搖得像撥浪鼓,小姐怎麽這段日子沉穩了一些又淘氣了,“小姐莫要再淘氣了,要知道今日過後小姐就要議親,以後就是……”
話沒說話丫鬟發現面前已是空無一人,四處也只有樹影花枝,還有黑黢黢裏邊不知藏着什麽的陰影。
丫鬟跺腳:“小姐你真是……小姐?”
她只好認命,開始找華藥,從這個花叢找到那個花叢。卻不妨遇見了紫衣高冠的貴公子,執着畫扇輕輕扇動,緩緩而來,正是今日晚宴的主角之一。他一問丫鬟,才知道竟是在找那亂跑的淘氣姑娘,丫鬟嘆氣,說不知跑哪裏玩去了。貴公子卻只是擡頭,依稀在月色皎皎中看見一抹異彩飛過,他曾在門口看見過,如何不知那是誰。霎時,他眼眸暗了,盈透的月光都不能讓其渡上亮光。
公子執扇蹙眉,側臉映着月白,風姿卓卓,又聽說前途無量,以後只怕比州刺史還要有出息。那丫鬟看着,不由覺得有些癡了。華藥小姐得此良人,可真是三生有幸。
月光下,也有一個有幾分癡呆的人。
華藥呆了,被這綿延千裏的山。
除了楓山一片火紅其餘皆是淺淡綠參差,偶有青黃泛邊。它們就像一個個淘氣鬼,聯合在一起,把什麽東西都掩藏住,不叫找的人輕松尋得。她想起楓山那一天,她和九米在楓林裏,她說她喜歡仁非,仁非也喜歡她。在後山她們無所顧忌地亂鬧,她和九米就是在馨山後邊的羅雲谷裏救了袁曦,原先最是親密的,可是現在出來找不見的九米都不能說。華藥有點難過,反反複複想着九米、袁曦、自己。想起袁曦被救的那一日,渾身鮮血,很可怕的臉色,九米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和丸子來,說,這是什麽丸這個是什麽藥,然後給袁曦吃了。說起來,羅雲谷還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會飛的地方,那時候九米還央她以後一定要教她飛……
羅雲谷、飛,羅雲谷、飛……
倏地一聲,那道浮在半空愁眉苦臉的姑娘不見了,只聽滿山樹木的細語。
那一幕是多麽相似,華藥飛下山崖,那些叢林仿佛知曉了她的來意,都給她指路,微風吹過,衆草伏倒的前方就是方向。所以,在一個枝葉掩映的山洞門口那個報膝發呆的姑娘出現了,出現在她的眼前,有些郁郁的眼眸,孤獨而沉默的九米。
以前九米出現,無不是活蹦亂跳歡歡喜喜地,就是生起氣來都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淘氣。怎麽就變成不說話的九米了呢?她被人哄騙了嗎?還是受傷了,受了傷吃下那些她爹爹給的瓶瓶罐罐的藥又好了,只是傷還沒有痊愈不喜歡說話。
華藥跑過去,摟住坐在地上報膝的九米,九米猛地擡頭,卻感覺有冰涼涼的東西落在臉上,頸窩裏,那張熟悉又帶些傻氣的臉橫在上方,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九米擡着頭,華藥低着頭,兩人相視不語。
怎麽才來。
九米想說,但一開口又哽咽了,猝然伸手回抱華藥哭起來。她的哭聲悲恸凄厲,仿佛受的委屈變成眼淚宣洩出來。
“華藥,你離開郡國公府吧,離開袁曦家吧!”九米聲嘶力竭地說,“她說謊!她騙了我!”
“華藥,袁曦是騙子,她騙了我們!她騙人,騙人!”九米的摟着她哭喊。
華藥卻不及細聽她的哭訴,而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推開九米,伸手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物什,把身子探出洞口一些,另一只手要拉那東西的繩環。九米淚眼朦胧間覺得華藥的動作很是熟悉,疑惑間華藥的手越發接近煙花棒的繩環。
那是!!
九米的心瞬間重重摔下,整個人都冷了。
那是東風寨的報信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