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面壁思過
第二日,天大亮。
華藥迷迷糊糊醒來,卻不想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接着就是嘩啦一聲響。她揉揉有些摔痛的手臂,低頭見腳邊一灘水,裙擺鞋襪全濕了,腳邊橫趟着一個半臂長的花瓶,花瓶裏還有一些水。
華藥撓撓頭,難道是她撞倒了這只花瓶麽?她環視一周,她不是剛醒嗎?怎麽躺在地上?而且她房間裏什麽時候有花瓶了?想不通的華藥把花瓶放好,打開小櫃子拿出昨日寫好的作業去講堂,浸了水的鞋襪走起路來吧唧吧唧地響,有些粘濕又有些好玩,她用勁踩着地,吧唧吧唧地走出門。
外面正游弋的小沙彌一見她便瞪大雙眼,如同看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轉身一溜煙跑走,一路喊叫:“找到了、找到了!”。
華藥摸摸自己的臉,還未走幾步,便跑來兩個小沙彌,說:“大師兄找你呢!快些走,快些走。”
大師兄……仁恻找她?華藥抱着白紙跟在那兩個飛跑的沙彌身後,有些跌跌撞撞,她才剛醒不免有些迷糊,而且鞋襪濕了黏糊糊地難受。但為何他們帶路的方向不是講堂?仁恻不是在那兒給她授課的。
走到目的地華藥吓了一跳,只見這殿宇高大,門前立着很多僧侶,還有一些神色疲乏的小沙彌,他們都注視着出現的華藥。華藥抱緊手裏的宣紙,有些不安地走進大門。一進門就看見沉着臉的仁恻,她從來沒有見過仁恻這個樣子,眼角眉峰都帶上幾分凝重。
“華藥,還不跪下!”他的聲音沉沉。
為何?她心有疑問,但目光觸及他帶着威嚴的眼睛心中一凜,忙抱着宣紙屈膝跪下。平整的宣紙被她不安的手捏得蜷曲彎皺。
“昨夜,你去了何處?”仁恻的聲音再次低響在偌大的殿內,她一擡頭便看到他身後威嚴肅穆的大佛像。
她惴惴地看着仁恻,慌聲道:“我、我昨夜在房裏。”
仁恻眉頭籠在一起,聲音裏帶幾分沉重:“華藥,莫再說些虛妄之言,只說你去了哪兒。此時認錯還為時不晚。”
“我……在房裏。”她話語雖帶了哭腔,卻陳詞不改。
仁恻蹙眉不語,這時門外有人嚷:“華藥找到了麽?”
其他人小聲答:“找着了,正在裏邊呢。”
然後便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又有一個聲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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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非,不可擅自闖入!”那是仁是的聲音。
仁非卻不管不顧,他慣來連仁恻大師兄都不怕。
仁非幾個大步走上前道:“華藥!華藥你昨夜去哪兒了?是跑去後山了麽?”
“我沒有……”。
仁非卻置若罔聞:“你可知道後山的兇險?磬山裏可是藏着很多野獸的!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亂跑去那兒呢?”
未等她開口,仁非又繼續道:“師兄昨日尋你不見,為了找你去了後山,連羅雲谷谷底都去了,卻也尋不見你!大師兄今日寅時才回來,只以為你不見了,不知多擔心!你記着不要再去了。”
仁非已是認定她去了後山。
她沒有去後山,确确實實是待在了房裏。華藥覺得很冤枉,只是聽仁非說仁恻去了羅雲谷,華藥想到那兒崖高風急,不由得擡眼瞧仁恻,可仁恻卻沒有那日溫和的神态。
“可是,昨晚我并未去後山啊。我在房間的,我在房裏!”她看着仁恻,神情篤定,企望他能平展了眉頭,不要生氣。
仁非不語,連來幫她的仁非也大皺眉頭。昨夜整個法恩寺的人都在尋找她,沒道理她一個大活人在寺裏卻找不到,她竟說在她自己房裏,這樣的謊言太拙劣了。
“你向大師兄認個錯兒吧,大師兄最是心軟了,不會罰你的。”仁非小聲勸。
華藥緊緊抱住懷裏的白紙緊緊閉着嘴,出家人不打妄言,這是仁恻說的。
仁恻卻由此動了氣:“華藥,你私自跑去後山,采了花回房裏玩不算,又說謊騙人。若你沒有去後山,那你的房裏怎會有石雨花?石雨花是後山才有的,且看起來是才采摘下不久……你可知錯?”仁恻板着臉說。
“我沒有!什麽花兒?我沒有去後山,房間裏也沒有花兒!”華藥倔強地說,眼淚順着臉頰留下。仁恻怎麽就不信她呢,她的房裏哪裏有花兒呢?倒是多了個瓶子。想到這她抽噎着說:“就是……多了個瓶子。”
仁恻微阖雙目,眉間皆是疲憊,昨夜因為擔憂她他一夜未眠,而她卻如此執迷不悟。四周垂手而立的僧侶皆不言,所有人把法恩寺翻了個遍卻沒有發現她,她怎會在房裏呢?
仁恻合眼端坐上首,不發一言,似乎是在等她悔悟。華藥自知自己沒有欺瞞他,也不知要回答什麽才是對的。四周靜默,濟濟一堂之內竟有空曠之感,華藥不知為何覺得這樣的仁恻好陌生,這般嚴肅的模樣,如同他身後那尊面無表情的銅鑄佛像。
“那瓶子,是我拿去你屋裏的,為了放你采回的石雨花。那花我親手放入瓷瓶,怎會沒有呢?”最後,仁恻如是說,他重重一嘆,似乎是無奈失望到了極點,只是說:“你不知悔改,罰你面壁思過三天,你非佛門中人便免了跪地誦經。望你能自醒自悟。”
随着仁恻話音落下的,還有一聲仁非的嘆息。
華藥被帶下去時神思還有些恍惚,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在一個小房子裏,手裏還抱着出門時帶的書本和白紙,小屋裏面空落落的只有一張小桌子,放着一盞油燈。門被利落合上,響起落鎖聲,遠去的腳步聲。華藥撲到門上用手推,懷裏的書本宣紙散落在地上,推了又推,而木門卻巋然不動。自知再出不去的華藥呆了半響,坐下低頭一張張撿起落在地上的白紙。把白紙放在屋中央的小桌上,攤開來是她昨日一筆一劃認真寫下的字,字跡清晰白紙整潔,若寫的不好仁恻會傷心,那時她想。她真的,很不喜歡仁恻擔憂的表情,也不喜歡他皺眉的樣子啊。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依然茫然的她伏在紙上小聲啜泣。
僧人精舍內,一僧正彎腰秉燭認真看着什麽。
字寫得工整,仁恻看着手裏宣紙想,這是從華藥手裏掉落的,她雖緊抱着懷裏的紙,到底遺落了一兩張在地上。上面的字是顧、孟、平、黃、和五字,華藥與他習字已有半月有餘,字寫得越發工整了,特別是上面……他把紙張平整地展開,上面字字工整,紙面潔淨少有折痕 ,可知書寫者的愛惜。想起今日清晨她抱着紙委屈又倔強的小臉,內心的泛起異樣。她為何如此固執?難道是自己錯怪了麽,仁恻把她的筆墨折好和經書一起放入布袋,走出藏經樓向方丈室走去。可她千真萬确不在房間裏,也不在寺裏,群山間盜賊橫行無忌,她如何知道其兇險,不略施薄懲,她那不記事的腦袋如何能記得。
天氣近來很好,師傅的宿疾也不見發作。
仁恻在門檻處脫鞋躬身:“師傅。”
正在打坐的慧容方丈緩睜雙眼,“是仁恻。”
仁恻合掌答:“是。”
“今日你來得比往日遲了。”
仁恻心中一凜,說:“弟子适才在處理一些寺裏的事。”
“你也會處理這些事麽……你往日卻不喜料理寺裏的俗務,是何事?”
一片安靜過後仁恻的聲音才響起,雖說停頓的時間不長,但他的回話确實慢了。“弟子……在懲戒門下弟子華藥,她昨夜私自外出,卻不知悔悟。”
“華藥?是那個孩子,你如何得此結論?”
“哪兒都尋遍了,不見蹤影,弟子甚至領人去了後山,都沒有尋到。”
哪兒都尋不到麽?
“那麽,那個孩子是如何回寺裏的呢?”
仁恻臉上也露出不解,但仍然恭敬答道:“師弟們說,是在客房前遇見的她。”
聞言方丈擡眼看過來,他的目光悠遠而平和,“沒有去過客房搜尋麽?”
“去了,但裏面空無一人。”
“那裏面有什麽呢?”方丈再問。
嗯?仁恻愣住,不知師傅為何如此問。
“那孩子的房裏,可是多了什麽平日裏沒有的東西麽?”慧容問,悠遠平和的眼睛含有某種異樣。
仁恻略思索,想起确實有些不同。便如實回:“華藥的房裏多了支花兒,那花兒……若她沒去後山,屋裏便沒有這些後山才有的花了,弟子是憑此認為她偷去了後山。”
慧容沉吟片刻,悠然的目光落在仁恻身上,憐聲道:“那孩子去尋你時,那朵花便不見了吧。”仁恻愣愣看着地板,不知如何作答。這他如何得知呢,若她醒了,拿那花兒如何玩去也是可能的。
“把那孩子放出來吧,你誤會那孩子了。”慧容忽然無端喟嘆,說道。
“師傅?”
“你想想往日,便知她心性如何,有無可能騙你。”慧容說,然後話鋒一轉:“玉鳴山玉冥寺送來信函,邀我去講經弘法,我已讓仁是回信,答應他們。”
仁恻一愣,皺起眉。師傅雖然身體好些了,但還沒有痊愈,如何經得起長時間的車馬勞頓。
“仁是陪我同去,你不要擔心。至于寺裏……若有為難的可問問仁非,仁非雖說修行不深,但還有幾分機靈。我明日動身,莫要驚動他人。”慧容道,卻是不容置疑地眼神。仁恻見師傅如此神态,只好應諾。
“你去吧。”慧容說,他目光從仁恻身上移開,仁恻退出門去。
慧容仰望佛祖,佛祖也正慈和地注視着他,他雙手合十念起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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