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姑娘要見仁恻
這一日寺廟裏來了好多女子,在佛殿神龛前滿滿跪了一地,她們都穿着很好看的衣裳,衣服上有花兒葉子果子,顏色鮮亮如鮮花綠草。華藥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多的女孩子。這些女子走出殿外,三五聚在一起低語。
忽然有個眼尖的姑娘瞧見躲在牆角正捧着葫蘆喝水的華藥,便招手道:“啊,你,就是你,你過來。”
華藥放下葫蘆從藏身之處走出,走到這群女子面前,有些惴惴地偷眼看招手喚她的女子。
“你們這兒有什麽好的去處沒有?”那女子見華藥一臉懵懂,補充道:“就是好玩的地方。”
“蝶兒!這兒是佛門清淨之地,你如何說出這樣的話來?”那群女子裏,有人嗔怪道。
那個被喚蝶兒的女孩子只是嘻嘻地笑,說:“好容易出來一趟,各姊妹何必如此拘謹!”
其餘姑娘相視而笑,本是養在閨閣的女兒,出來一趟确實不易,這兒離揚州城頗遠,也算出來見見外面的世界了。但佛家之地,衆人到底不如蝶兒大膽,衆小姐只是抿嘴小聲地笑。
“大家可願與我在這寺廟裏多待一會兒?我想去別處看看。”蝶兒說,她生得俏麗,說話時嘴角上揚,一身粉色的衣裳襯得她越加嬌蠻。
其餘姑娘都掩嘴嘆,都說什麽奶母就在山門外等着,如何能久留。一概都是不能留下來之類的言語。還有人略擡高了聲音說:“蝶兒,跟我們回去吧,仔細你爹知道你又胡鬧,打斷你的腿!”
蝶兒叉腰道:“我來這佛家之地,清心明目,他如何能打了我去?”
衆人知道趙骁蝶的父親極寵愛她,便不再發言,又有人說:“你帶了我們來這兒,怎的竟不顧我們,讓我們自己回去?”
“可不是我帶了你們來,是我家的家奴帶的路。”
“……”衆人心知辯不過這厮,便不再多言。
衆小姐小聲吵鬧幾句,只得下山去。
趙骁蝶眼看着衆人出了山門,走遠,沖華藥抛了一個狡黠的笑,把華藥拉到角落裏,說:“唉……你們這兒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一向尖牙利嘴的她竟有些吞吞吐吐,“你們這是不是有個叫仁恻的師傅?”
華藥看看被握住的手腕,看看這個女孩子期待的臉,點點頭。當然有了,不然她如何能住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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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骁蝶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但說出的話卻很直接:“那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他?”
華藥不答,只是愣愣地看着這個驀然提出這要求的姑娘。趙骁蝶有些性急,見華藥有些發愣便急急問:“怎麽?你不是這兒的人麽?你不認識他麽?”
這姑娘雖然穿着尋常女孩子的裙子,但這淡藍的衣布,這簡潔的樣式,她還以為是帶發修行的女弟子呢。是了,女弟子不是該去尼姑庵麽?且這姑娘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懵懵懂懂的樣子,哪裏有半分出家人的模樣?
“那你是誰呀?”趙骁蝶又問。
“我……我是華藥。”華藥怯聲道。這還是第一次有“世俗之人”問她的姓名,跟她說這麽多話。
“華藥?”趙骁蝶撇嘴,誰稀罕知道她的名字啊!“你知道不知道仁恻師傅在何處?”
“仁恻啊,仁恻在……”說到一半華藥卻頓住,仁恻這時候一般在藏經樓,但是仁是說仁恻最不喜歡旁人去藏經閣打擾他,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這個姑娘。“你……你找仁恻有什麽事兒麽?”
“我找他有何事?”見這姑娘呆呆傻傻,一副明明知道卻不肯說的樣子,趙骁蝶挑起眉頭笑道,“關你什麽事兒,你也配問麽?你若知道趕緊告訴我,不然啊,仁恻師傅知道了,仔細有你好受的!他定會狠狠地罰你!”
華藥雖懂的雖不多,到底不傻,說:“怎麽會。”仁恻罵人都是極少的,怎麽會罰人呢?
“怎麽不會!你可知道我是什麽人?怠慢了本姑娘,就是這兒的方丈都要罰你!”趙骁蝶恐吓道。
華藥後退一步,心髒砰砰亂跳。趙骁蝶眼珠子一轉,拿出一個物什塞到華藥手裏,說:“吶,這個給你,你該同意了吧。”
華藥低頭看手心裏的東西,是一個小小的小袋子,半掌大小,顏色鮮豔好看,還有花兒在上邊——好漂亮。
趙骁蝶見她喜歡這小荷包,就說:“你喜歡就送你了,還不快帶我去?”
華藥隐隐覺得不妥,說:“我、我還給你吧。”
“還給我,難道你是嫌棄這個荷包嗎?你不肯收,是瞧不起本姑娘?”趙骁蝶故意如此說。
“沒有……”
“沒有那你就拿着,那……你既收了我的禮,就是答應帶我去咯!”趙骁蝶說。
“……我答應了嗎?”華藥懵了。
趙骁蝶眨眨眼:“答應了啊,荷包不是在你手裏嗎?”
華藥看看手裏的小小袋子,一時間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好沮喪地答:“那好吧。”
聞言趙骁蝶露出一個得意的表情——這丫頭可真傻!
藏經閣離這兒有些遠,一路上趙骁蝶沒再跟華藥說一句話。走到藏經閣,華藥想進去喚仁恻,剛擡腳卻被一只手阻攔:
“慢着!”趙骁蝶攔住她,“我進去就好了,你不要進來。你拿了我的荷包,便不許進來打擾。快到一邊去!聽到了麽?”
華藥拿着荷包,傻傻地點頭。見她點頭,趙骁蝶這才滿意地提起裙擺跨入門檻,漂亮的裙擺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華藥拿着那個荷包愣愣地看着趙骁蝶背影消失在書架間。
太陽偏過去一點兒,又偏過去了一點兒。
時間可真久。
那個女孩子進藏經樓已經很久了,華藥覺着好像比仁恻給方丈熬藥還要久。仁恻會同那個女孩子說很多話麽?仁恻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可是為何那個女孩子進去那麽久?華藥拿着那個女子給的荷包,在藏經樓外面站了很久。然後轉身,往別處走。
這個荷包現在變得不好看了,再多花在上面對她笑,她也不喜歡它了!
走着走着,卻遇見仁非。
仁非問:“華藥!又要到哪兒玩去?”
華藥怏怏地搖頭,不擡眼看仁非。
仁非見她這樣的表情,便說:“師兄又在讀經沒空理你了吧?”
華藥點點頭,又搖頭,這時臉上多了一絲委屈——不是念經,他在跟別人玩兒。
仁非看看她,又看看她抓成一團的拳頭,那荷包她握不全,露出一半在空氣裏。仁非得以看見,便說:“好精巧的荷包,誰送給你的?”仁非聽說今日寺裏來了一些富家小姐,想來是她們贈的。
華藥聽着卻忽然很是氣憤,把荷包往仁非手裏一摔,說:“我不要它,我不要它!”說着扭身往藏書樓方向跑。
通往藏經樓的路上黃牆綠枝在眼前連成一片多彩的光,她跑得飛快,胸膛砰砰跳個不停。她想要回到藏經樓,一定要回去,快一點回去!
當藏經閣明黃的牆壁出現在視野時,她卻停了腳步,遲疑了。但也只是片刻的停頓,她便勇敢地邁步走進去。
仁恻聽到聲音,回頭,見到來人。
“華藥?”他說,依然是那樣溫和而淡然的聲音,就像溪水一般平緩,“你從何處來?”
那樣的眼神、和緩的語氣,讓她胸口劇烈跳動的感覺陡然消失,而那位叫小蝶的姑娘也不在藏經樓裏。她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恍惚,“那個……女孩子呢?”
“那位女施主麽?”仁恻眉峰微蹙,說:“已經回去了,她說是你帶了她來的,藏經閣乃佛家最清淨之地,不要輕易帶人來。”
他在皺眉,他不喜歡和那個女孩子玩兒,她錯怪他了。華藥想,有點高興又有點郁悶,低下頭不知說什麽好,半響又擡眼偷瞧他,露出竊喜的笑。仁恻見她低頭不語,又倏忽露出笑。有些困惑,有時候他是真的不懂這孩子。正想着,華藥卻善解人意地說:“那我走了,仁恻看書吧。”說完跑出門去,很快身影消失在小路前。
仁恻拿着書卷還不知怎麽回事,接着仁非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師兄,師兄!!”
“師弟,佛門之內行走之間如何能如此匆忙,再着急也不該……”
“這個、是華藥的!”仁非氣喘籲籲地說,把手打開,手心裏躺着個刺繡精美的荷包。
仁恻不解:“華藥才剛走,再說,這是什麽?她如何有這些東西?”
“許是今日來寺裏的小姐們給的呢。”
仁恻想起今日來到藏經樓的那位女施主的話,眉頭再次聚起。仁非見狀知道不妙,說:“師兄,你可不要誤會,華藥絕不是貪圖錢財的人,她有時候做錯事兒不過是因為不谙世事,你別怪她。”
說也奇怪,一向仁和的師兄卻愛責備華藥,倒不是寺裏誰見過師兄責難她,只是每次衆僧一見一臉郁色到處亂晃的華藥,就猜到了幾分,定是在仁恻大師兄這兒受了氣。不過也許師兄也常誇獎她呢,不然也不會時常見她蹦蹦跳跳地跑來跑去。
仁恻見仁非如此說,心中暗嘆,他哪裏是真生氣,只是他瞧書上說,孩子頑皮時切莫心軟,不然孩子日後會做出更加可怕的事。可就算真的下決心認真教導了,他還是不忍真的責備她,只是輕言訓責幾句,但那孩子老是大喜大悲的模樣,他如何能控制得了。
仁恻說:“做錯便要教她改正,華藥心智如孩童,應加以引導,萬不可什麽都由着她去,她雖不算我佛門弟子,但是到底有幾分佛緣,師弟也應時常引導,不可使其誤入歧途。”
“是是是是是。”仁非腦袋連點,師兄又開始了啰嗦了,他只把荷包一推:“師兄,你把荷包還給華藥,我還有事呢,走了啊。”說完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仁恻看着掌中的荷包,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不知是不是巧合,這一日總尋不着華藥,有人說她又去看世俗人進香拜佛,有人說她在大寺院,只是都沒有尋着她。仁恻沒能把荷包還給華藥,但把荷包帶回自己的住處又實在不妥。
夜幕落下,星星挂在天幕上。仁恻做完晚課,決定去客舍把荷包還給華藥。來到她門前敲敲門,不見回應。又敲了敲,竟還是沒有動靜。仁恻有些疑惑,手輕輕一推,華藥的門竟然自動開了。這是他是第一次來華藥的小間,月華自窗棂落到木床上,爬到桌上,這兒臨近後山,隐約能聽見一兩聲蟲鳴。
華藥的房裏空無一人,卻見一朵一尺長的白花趟在華藥的木床上,半閉的白色花苞枕着木枕,如同一個睡卧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