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遇周……
羅雲谷在法恩寺後山腹地,山谷極深兩壁奇險,從上面看下去看不到底,只能看見茫茫白霧。
華藥站在後面,看仁恻在崖邊放下麻繩,不時有風吹過,風大時華藥看見自己的裙子飛得很高。仁恻把繩子綁在崖邊的巨石上,正準備下去。這時一陣強風吹過來,仁恻探出崖邊的身子晃了晃,他忽然聽到驚呼聲,回頭,卻見華藥腳尖連點地面,好似仙人般向他飛掠過來,仁恻穩住身體,轉身上前摁住她的肩膀。大風又起,她好似又要向前移動,仁恻手再加幾分力。
風漸漸平息,華藥腳貼着地,驚疑不定:“好大的風……”
“可有受傷?”仁恻忙問,左右查看。
“沒有。”華藥說,想起仁恻剛剛的模樣:“仁恻,那你剛剛有沒有受傷?”剛剛他也差點被風走呢,晃來晃去地。
“我沒有事,只是你剛才是怎麽了?”
她一臉茫然地搖頭,那風好大,一吹她差點飛起來了,為什麽會這樣她卻不知。“風變大了。”她只好這麽說。
風變大了,他怎會不知呢?仁恻本想問剛剛發生了什麽,她怎會險些被風吹得飛起來。但看她一臉懵懂只好作罷。說:“你且在此處待着,切莫調皮,再四處亂跑。”
華藥覺得很冤枉:“我沒有亂跑,我只是站着的。”
“那适才為何才風一大些你便跌跌撞撞地呢?”
“我……我不知道啊,許是我太輕了,風大了要把我吹走的!”她認真地辯解。
風并不大,她一個人還能被風吹走麽?仁恻不知說什麽好,适才他并未注意華藥,也不知到底是怎麽回事,也不好和她理論,便指着幾米開外的一顆樹說:“既如此說,便去樹下拉着樹枝,莫再被風吹走了。”
見仁恻不信,華藥委屈地走到小樹下抱住樹幹,恰巧一陣風吹來,華藥雙腳被吹得微微離開地面。
她就是被風吹跑的!
她驚喜地擡頭看向仁恻,卻發現他并未看她,而是正扶着繩子下山崖去。華藥一嘟嘴,使勁抱着樹,把腦袋叩在樹幹上——就算真被吹走,仁恻也不會信的。
過了很久仁恻還沒上來,華藥等不及便離了小樹,跑到他下山崖的巨石前,放眼下望,透過蒙蒙的迷霧隐約看見半崖上一個藍色的身影。華藥趴下身子凝神看,這會兒看得清了,只見那道藍衣身影背着竹簍,正憑借繩子在崖壁上慢慢移動,風過時還會随着繩子蕩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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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危險!
驚呼聲從她口中沖出,她不自覺把身子探出去。
風若大了,仁恻會被吹走的!
她的手不自覺握住麻繩,想下去幫仁恻,但一想到他的叮囑手又放開。
仁恻會不高興的!
可是……她越發放低身子往下瞧,仁恻正在半崖上吊着,好像很辛苦的樣子——她想去幫助他。正在這時仁恻剛好到達雲靈草的地方,不一會便把雲靈草采好放入背簍,開始往上攀援。
啊,上來了!
華藥腦袋一低再低,看着他從下邊兒慢慢爬上來,恨不得跑到他身邊一起爬。
仁恻還沒爬上山頂就看到了那個探出來的小腦袋,忙加快速度。那人還開心得很,笑着看他上崖邊,撲過來說要看他背簍裏的藥草。
仁恻沉着臉,故作生氣的模樣問:“你如何又離了那樹?”
她歡喜的笑容不見了,低下腦袋。
一聲喟嘆又在頭頂響起,不用擡頭她也知他又是什麽表情。她紅了眼眶,低聲說:“又要責備華藥,仁恻今日已責備了華藥好幾次了。”說着皺起臉癟了嘴。
頭頂又是一聲嘆,藍衣從她面前離開,她擡頭發現仁恻已轉身去解大石身上的繩子。心下難受,堵得心口發悶。眼淚從她的大眼簌簌撲落。
“回去罷。”仁恻說,收拾好東西便領着她原路返回,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仁恻平日話也很少,只是此時的沉默卻讓她尤為難過。
為什麽,會這樣呢?
進了後門,仁恻把藥送去齋堂,華藥便一個人在廟裏亂轉。轉着便轉到了天王殿,只見天王殿前又是一番喧鬧,其中一群人穿得極鮮豔明亮,就跟把花兒草兒那樣鮮麗的顏色染在衣服上一樣。其中的一個看着尤其眼熟……
華藥把身子藏在一旁,暗暗打量,這個人……是那個問她名字的人,叫……
“周……”她低聲念,下一個字是什麽來着?“謹……周……”她還是想不起來。
這時那人轉頭看過來,瞧見了這顆半探半藏的腦袋。他笑了,與同伴道別,朝她走來。
“姑娘,近來可好?”他用折扇敲敲指骨,問。
“周……”她拉長了聲音,期望能順利想起這個人的名字,可惜一片樹葉在空中翻了幾個身落到地上,她依然周不出個所以然。
“周斂,字安謹。”他倒不介意她的健忘,接口道。
“啊。”她張嘴,好像是這個名字,就是這麽多字的。
她呆愣的模樣甚是有趣,且一副……很特別的模樣,實在引人發笑。
周斂似笑非笑地說:“姑娘去了哪兒,怎的一身泥?”
若是以往,涵養如他絕不會對一姑娘說出這般唐突之語,但面對有些傻氣的她他卻莫名坦然,簡直暢所欲言了。
她低了頭,果然瞧見自己沾着泥土與樹葉的裙子,她想起來了,仁恻走之前好像囑咐她回去換身衣裳,只是她只顧着傷心,走着走着就忘記了。
怨不得仁恻責備呀,自己本來就是笨笨的。
見她倏然變得郁郁的神色,周斂問:“怎麽了?”
她搖搖頭,伸手摘下身上的碎葉,有些失神:“也不知道熬藥要多久。”
“那得看是什麽方子了,怎麽,姑娘的什麽親人生病了麽?”
她只是低頭摘裙子上的葉子,并未答話。這樣一眼便能看透的人竟也會這樣郁郁寡歡?也不知是什麽樣的事。
周斂來了興趣,問:“姑娘……”
“不是姑娘,”她說,她可是有名字的人了,“我已經有名字了,名字叫華藥。”
“華藥?”周斂挑眉,佛門中人取這樣的名字麽?“……好名字,你師傅取的麽?”
“是呀!”她擡起頭笑着點頭,但說完小臉便一沉,再次低下頭去摘樹葉。周斂被她多變的神情逗樂,笑出聲。華藥被笑得莫名其妙,停下動作看他,周斂忙止住笑,坦然回視,一雙眼眸笑意盈盈。自小被追捧誇耀,揚州城裏癡迷于他的女子不知凡幾,周斂自認樣貌頗為迷惑人,只是這姑娘眼中卻不見半分異色,她惱時雙目圓睜;憂時委屈得低下眼睫,半遮清澈的雙眸;笑起來眼眸黑亮;整個人剔透到了極點。
周斂擡頭看這飛檐墜鈴的小佛寺,想這小小法恩寺裏,有年高德劭的慧容方丈,有個閱盡佛經的仁恻,還有這個心似琉璃的姑娘,這可真是個有趣的寺廟。
他問:“你的師傅是何人?”
她低着頭,給出的答案卻大出周斂所料:
“仁恻。”
驚訝從眼睛一閃而過,周斂問:“仁恻?是他給你取的名字……華藥?”
“嗯。”她本有些走神,胡亂應了一聲,擡起頭來看他,見周斂不理她,她低頭繼續摘葉子。
周斂卻只是拿折扇敲着自己的手掌,沉吟不語。
兩人正各懷心事地沉默着,這時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周施主?”
兩人回頭——來人是仁是。
仁是行禮躬身問:“周施主又來了麽?”
“是,我來請慧容方丈。”周斂答。
仁是說:“請施主別再費心了,師傅說出家人不應過多牽涉世俗之事。”
周斂笑道:“也不關乎牽涉,不過是去為一個老夫人念經祈福罷了。”
仁是又施一禮:“個人自有福禍因果,師傅說他也幫不上忙來。”
“既方丈如此說,便罷了,周某便去回絕了世子。”周斂說。
本是世子家母患有宿疾,托他來請慧容方丈為其祈福消災,但他來了幾次竟連方丈的一面都見不着。
華藥聽得不太懂,聽見方丈便想起正為方丈熬藥的仁恻來:“仁是,仁恻在哪裏?”
“在齋堂。”仁是道。
還在熬藥麽?“沒有人替了他去麽?”華藥問。
雲靈藥熬制地時間可真是太久了,久得她往往等不住。
“師傅的藥一向由師兄親自熬煮,旁人替代不得。”仁是笑道:“師兄堅持如此,我們便由着他了。”
“哦。”華藥悶悶地回答,按經驗來看,現在離仁恻熬好藥還差一個時辰。
仁是轉身對周斂合掌道:“周施主,貧僧還有事,告辭。”
這時華藥又開口:“仁是是要去藥齋麽?”
仁是一愣,說:“是。”
“我可以一起去嗎?”華藥期待地說。
仁是看看她髒兮兮的小裙子,遲疑道:“……你還是先換身衣裳,不然師兄怕會責備你。”
到時候被大師兄責備後,又要頂着一張委屈的臉在寺廟裏轉來轉去,可憐得緊。
“啊,是!”華藥提起裙子往自己的客間跑去,跑了幾步回頭沖周斂招招手:“我走了!”
仁是朝周斂又是一禮,才轉身而去。
周斂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打開手中的折扇,心想這傻姑娘也知道怕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