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采藥去!
她把頭深深低下去,聽他溫聲責備。仁恻念她心智未開,自然不知許諾不可不守的道理,因而最後也只是讓她多抄幾遍百家姓的前幾個字。
他說:“以後再不可如此,知道麽?”
她點頭,其實第一次仁恻說過後她便認真記在心裏,只是昨兒有些難過便忘了,她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
見她乖乖應諾,他點頭,他的話她還是聽的:“那我們念一遍三字經,若有不懂虛心提問。”
“好。”她應答,把自己的三字經翻開,陽光把純白紙面的字照亮。
窗外陽光漸盛,繁茂的枝葉間透出縷縷的暖陽,講堂內一寬袍僧侶正手執書卷教導端坐在桌邊的女孩,僧人念一句女孩小聲重複一句,偶爾會擡頭問僧侶幾句,僧人溫聲作答。
時光緩緩而過,為此略作停頓。
“寫好了。”華藥把紙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在一旁坐下。仁恻展開手掌攬過宣紙閱覽,嘴角慢慢往上微微勾起,很小很小的弧度,就像窗外樹葉微翹的葉尖。良久,閱畢,他對她點頭稱許。她露出開心的笑,不知為何覺得看見仁恻笑就莫名開心。
“仁恻,你待會兒要去哪兒?”她問。
“去給師傅采藥。”他把她的筆跡放下,用拇指抹平上面的折痕,一張張展開好晾幹,她寫字總有些不注意,把紙張壓彎折。
“過一會兒,把宣紙折好,放在你的桌子下。這是你的筆墨,需收好。”
“我知道啦,仁恻每天都要叮囑一遍呀。”她說,,“我能跟你去采藥嗎?”
“你為何要去?”
“我想去。”她說,想跟你呆在一起,這句話不知為何卻說不出口,她只是低了頭。
“你若想去,自然是可以的。”他說,聲音在講堂裏又緩又徐:“不過要待墨跡幹了,收了這些宣紙才可以。”
“好。”她滿心歡喜地答應,拿起葫蘆喝完水,雙手支起下巴,微微晃着一雙腳看漸幹的白紙。仁恻坐在一旁看書。
Advertisement
法恩寺四面環山,後邊山巒綿延無邊。華藥跟着仁恻出了法恩寺的後門,沿着小徑走,漸漸深入到林深悠谧之處。
華藥四下張望,忽然驚呼,指着幾米開外的小溪。“仁恻,這是不是那條小溪?”
“嗯?”仁恻停下腳步,他背上的竹簍跟着微微一動。
“我第一次遇見你,就是在小溪邊呀,你忘記了嗎?還有一顆大樹。”她以為他忘了,忙用手比劃出一顆大樹的樣子。“你還拿衣服來給我穿……”
但仁恻卻好似不記得的樣子,只是扭過頭說:“我們還是快些去采藥,毋在深林耽擱。”他說完便不再說話,一反常态地快步往前疾走。
仁恻怎麽這麽着急呢,剛才還不是這樣的。
華藥走到仁恻面前仰頭想看清他的表情,他卻又扭過臉去,微側過身說:“還是快些去采藥,走吧,走吧。”也不看她,就往前去了。
仁恻真的好奇怪!
“你怎麽了?”她問。
可他只管疾行,離得小溪遠了,他的腳步才緩下來。她追上去,走近些便聽見他正合掌低念:“阿彌陀佛。”
華藥走過去,他也不看她,又繼續往前走了好一會兒,再也看不到小溪時,才恢複了以往不疾不徐的步子。華藥看他,覺着仁恻的臉似乎有些異常。好像有些粉紅的樣子,就像路旁粉粉的花瓣。
他病了嗎?她靠近他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撫上他的手腕,學着方丈把脈的樣子。
仁恻忙抽回手,搖頭道:“不妥、不妥,華藥,男女授受不親,不可如此。之前在……與你那般已是大不敬,日後再不可如此了!”
華藥被他嚴歷的聲音吓到,忙收回手。以前她觸碰他他并不會這個樣子,也不知今日他為什麽這樣激動。
她有些無措:“我、我……那……你……”說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只是斷斷續續地把想到的字念出來,心下也茫然,不知該說什麽。
“雲靈草!啊,找到了!”一聲驚呼驀然響起,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聲音聽着似乎是個孩子的聲音,且應該離兩人不遠。雲靈藥?這是不正是他們此行要為方丈采的藥草嗎?——是誰家的孩子深入山林在此處尋藥?
兩人朝聲源走去,不一會便看見一個破舊的竹簍,幾米外蹲着一個身着灰衣的男孩,約莫八或九歲。他正低頭看地上的一株草藥,那草藥根莖青綠,幾寸高,所有的枝葉一齊往上攏,在頭頂堆成一朵綠雲——這便是雲靈藥,所制的雲靈丹可醫百病,非常珍貴。聽到腳步聲,那孩子也轉過頭來,見到來人臉色有些慌張。遭了,是那個和尚!
仁恻上前道,“且慢,小施主。”
“你、你你來幹什麽?你想幹什麽?”男孩慌張地喊。
仁恻搖頭:“貧僧并無惡意,只是想提醒小施主,這雲靈草不易采摘,若是一個不慎便藥力盡失,小施主千萬小心。”
“你、你別烏鴉嘴!別過來!”男孩張開手籠住雲靈草,警惕地看着來人。話雖如此說,卻也并不敢貿然去摘那藥草。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語,此話為真,小施主莫要沖動,壞了這顆幾十年的靈藥。”仁恻溫聲道。
“你怎麽知道這顆雲靈草幾十年了?”男孩反駁,忽然住了嘴,眼神有些飄忽。這和尚确實可能知道。
“不瞞施主,這顆雲靈草貧僧之前見過,因雲靈藥生長不易,不時來看望澆灌,如今已有五年了。”仁恻合掌道。
男孩一聽,大驚失色,這和尚的意思分明是說這靈草是他的!
“你休想搶我的雲靈藥草!這、這是我先發現的!”男孩大喊。
未等仁恻再開口,男孩握住雲靈草,說:“我不管!這是我的,我的!”
華藥被男孩又急又怒的神情吓到,往仁恻靠了靠。這個人是怎麽了,為了一根草竟這麽生氣起來?
“施主莫急,”仁恻依然溫溫吞吞,認真地說:“若施主需要這顆藥草,只管拿去便是。”
男孩有些不信,說:“你……說的可是真的?”他認得這個和尚,知這和尚為人是很多人稱贊的,男孩有些緩和下來。他輕舒口氣,又低頭看看手掌間的雲靈草,眉間郁色不散。
“你怎麽了?”華藥好奇地問,為什麽,他得了藥草卻不高興呢?
“沒什麽……”男孩說,看一眼和尚和這個女孩子,走到放在一旁破舊的背簍裏拿出一個木制的鏟子,準備把雲靈藥連根帶土鏟回去。
仁恻走上前,放下背簍從裏面拿出小鐵鏟,鏟子幾處鏽跡斑駁。那男孩見他動作大驚失色,以為是要來搶藥草的。對方兩個人,且都是大人,他一個小孩如何搶得過?男孩雙手握着木鏟,又怕又怒。“你!過分!騙子!不要過來!再過來我毀了這藥!”
仁恻卻不怕,搖頭,徑直走到男孩面前坐下,說:“雲靈草根須纖長,能在地底下綿展開很遠,但主根須短,藥效也全在主根須上,因此只要根據藥草的形狀,周圍的泥土松軟,判斷主根須在和方位即可。這樣鏟下去,會把根須截斷的。”
“你……”男孩到底不敢毀靈藥,只好任由那和尚來到眼前,見他竟是坐下來說教,竟有些呆住。
原來,這個和尚不是要跟他搶藥草。
仁恻在男孩警惕的目光中神色不變,只是認真地看着藥草的根部,說:“采摘雲靈草需萬分小心,一個不慎就會前功盡棄,木鏟很鈍,采藥還是用鐵鏟為妥。”說着仁恻把手中的鐵鏟遞過去,男孩稍有遲疑,便伸手接過仁恻的鐵鏟。男孩的臉上現出愧色,仁恻恍若未見,只是拉起男孩的手,說:“這顆雲靈草約五十年,這般形态,土質不松不硬,根須應是長到了這兒……”
華藥走到兩人旁邊,也蹲下聽仁恻說話。
男孩在仁恻的指導下很快便把雲靈藥完好無損地挖出來,仁恻重新背好竹簍,向男孩行佛禮,然後轉身與華藥向深林走去。男孩看看手裏的幾十年靈藥,再看看舉步走遠的和尚,眼中露出掙紮,這個和尚,真如傳聞所說,是個大好人。可是,這本該是這個和尚的藥草!但這和尚卻讓給了他,還教他如何采藥,要知道雲靈草如此珍貴的原因,就是世人鮮有人知曉采此靈藥的法子,因此即使雲靈藥被發現,采來僥幸能用的不過少之又少。
“喂!和尚!”他喊道,手捧靈藥跑向停步的兩人,心一橫把手伸出去,“這藥我不要了!”
仁恻轉身,目光在男孩的臉上停頓,他走到男孩面前,把男孩的手指推合上,雲靈藥被男孩手掌包住。這一次,仁恻的聲音裏帶了暖意,他說:“這藥是施主采的,理應歸施主所有。”
“可是!我……我前幾天看到你常常背着竹簍往這邊來,便偷偷跟在你後面,才知道你來這兒是給靈藥澆水,我就想偷偷在你前面采了藥去!現在這藥草我不要了,你拿去罷!”男孩大聲說
原來那日跟着自己的竟是他,仁恻恍然,他确實發現有人跟在他後頭,只是沒有點破,如今這個孩子自己承認,也是個好孩子。仁恻點頭,問“施主為何想要這雲靈草?”
“我、我想掙錢,我爹不要我娘了,娘每天過得那麽辛苦,我便想着能幫着娘掙錢。”男孩說着想起自己的行為不禁低下頭,瞧他都做了什麽?母親說過,再窮不能丢了尊嚴,但他卻做了這等不恥之事!
“這藥在這山林裏生長了幾十年,本是無主之物,我這些年不過偶來看顧,幾年來用不着它便沒有采摘,如今卻被施主所得,也算是與施主有緣。”自古以來,唯有孝字最動人心,仁恻眼中清明一片,他看着面露面露愧疚的孩子,念一聲:“阿彌陀佛,拿去吧。”
男孩還有些猶豫,但仁恻卻不伸手拿,只是靜靜地等。落葉微旋,落入大地懷裏時那個男孩終于把手收回,把藥草輕放入竹簍裏。他還是舍不得他娘親太辛苦。
拿着藥草的男孩遠去,華藥問:“那方丈怎麽辦?”
她還記得這雲靈草是為了方丈采的,藥草只有一顆,若給了別人,便不能給方丈了。
仁恻說,“我們去另一處,在羅雲谷半崖上還有一株。但此去兇險,你還是先回去,我獨自前往即可”
華藥聞言還是亮亮的眼眸暗淡下去,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一動不動。
良久,頭頂傳來一聲輕嘆,她聽見仁恻的聲音:“如此,便一起同去。”
仁恻不用低頭都能知道她臉上定是歡喜的笑,只微微搖頭:“只是羅雲谷的半崖很是陡峭,你要萬般小心。”
“嗯!要萬般小心,不會千般小心!”她重重點頭,小跑到前面去。
“我帶路!”她說,往前疾奔幾十米。
“華藥,路在另一邊。”後邊的仁恻終于忍不住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