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二十歲的苗語摟在一起傻笑的那個女孩,就是我。
苗語的臉色挺蒼白的,笑容裏也帶着只有我知道原因的苦澀,可還是那麽好看……拍這張照片的兩天前,我剛剛見證了苗語在小診所做掉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世事幾多荒謬。
誰會料到,多年之後這張印證苗語不堪過去的照片,卻由另一個帶着苗語血脈的孩子交給我,這是一種怎樣的緣分?
013 要去個地方
我摟着團團,頭挨頭一起看照片。
選擇性的給孩子講了點照片的來歷,還有我和她媽媽苗語之間的事情,我告訴團團我可以在今後的日子裏做她的媽媽。
團團忍不住趴在我懷裏哭了起來,這孩子對我似乎沒有那種抗拒陌生人的戒備,我想這就是苗語一直在孩子面前說我是她最好朋友的結果。
那個小男孩不知何時走到了我們面前,冷冷的看着我。
“你要把團團帶走了,離開這裏是不是?”小男孩問我。
團團從我懷裏擡起頭,替我回答小男孩,“不會的,我哪都不去,你不是答應我秋天開學了要帶我一起上學嗎。”
小男孩臉色一緩,眼角眉梢頓時挂了笑意,什麽也沒說突然就轉身走掉了。
我側頭觀察團團,小丫頭也帶着淚花在笑。
我心裏一片苦澀,兩小無猜真美好啊,可越是美好越容易破碎,就像當初的我和曾念一樣。
但願已經過早經歷生死別離的孩子,不要再遭遇我曾經的體驗。
等我看着團團又和那個小男孩一起在鋪子裏幫着招呼客人時,曾念站在我身後,對我說了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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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嘲的笑了笑,問他苗語的後事料理的怎麽樣了,有需要我的地方別客氣。
“都弄好了。年子,你什麽時候走。”曾念問我。
我告訴他三天後回去,曾念靜默了片刻後,又跟我提起了帶團團回奉天的事。
“為什麽。”我這麽問着他,心裏其實有種預感,他一定是要自己單獨去做什麽事情不能帶着孩子,又不能再把孩子留在滇越,所以才一再求我。
“……我要去個地方,不能帶着團團。”
果然如此,我聽着曾念的回答一言不發,用眼神示意他,這個答案我不夠滿意,不足以讓我答應他。
曾念朝不遠處的團團望着,忽然就笑了起來。
他輕聲回答我,“我要去戒毒所待一陣兒,不想孩子知道,這個理由左法醫滿意嗎,足夠你動點憐憫之心幫我這個忙嗎?”
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就知道他說自己沒碰那個東西的話是假的,虧我這幾天還時不時給自己洗腦,讓自己相信他真的沒有吸毒,呵!
“幾進幾出了吧……曾念,你女兒已經沒有媽了,你要是不想她徹底成了孤兒,這次就像個爺們點,真的戒了再回來!”我下意識就提高了聲音,引得團團和那個小男孩都朝我看過來。
我趕緊笑了笑,兩個孩子畢竟還小,見我這樣很快就不在意了。
笑容瞬間消失在我的臉上,我冷眼瞪着曾念。
他無語對着我點點頭。
第二天是苗語出殡的日子,早起滇越就飄着蒙蒙細雨,到處彌漫着霧氣。
我穿了一身白衣出了客棧,不是要去參加苗語的葬禮,我是趁着待在滇越所剩不多的時間,去這裏有名的觀音廟轉轉。
我不想面對苗語灰飛煙滅的最後一刻,在解剖臺上跟她重逢已經足夠刺激了,我不想當着團團的面情緒失控。
更怕的是會突然控制不住了犯病,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有病的事情。
觀音廟就坐落在離鎮上沒多遠的一座矮山上,我走着過去,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
廟裏的人挺多,善男信女似乎并不受下雨天的影響,我跟着人流走進廟裏。
上香之後,我閉目在蒲團上跪了很久都沒起來,在心裏默默跟苗語說了很多話,我問她為什麽十年前會那麽對我,為什麽明知道家裏過去的事情還偏要帶着孩子和男人再回滇越。
沒有人能給我回答……佛祖不能,苗語也不能。
知道真相的人也許只有曾念,可我不會去問他,不會問。
腿開始有些發麻的時候,我睜開了眼睛,仰頭看着面前神态慈和的觀音像,最後對苗語說了句一路走好。
正準備站起來,身旁空着的那個蒲團上跪下了一個人。
我無意的轉頭瞥了這人一眼,他也朝我看過來,嘴角挂着迷人的微笑,眼神邪魅。
“你,你怎麽來了!”我吃驚的低聲問道。
他示意我先別幹擾他虔心拜佛,我只好起身站到廟門外的廊檐下,等他出來。
可他也跪了很久,不知道在對着觀音菩薩許什麽願望,等他起身走向我的時候,時間過去了差不多五分鐘。
“你說心足夠虔誠的話,佛祖一定會寬恕我們造下的業障吧……”他聲音幽幽的向我問道。
我看着他明顯帶着睡眠不足的一張臉,慢慢回答道,“曾添,你什麽時候也信佛祖了,我怎麽不知道……”
014 曾添,曾添
曾添壞笑看着我,可我分明從他的笑裏看出了悲涼之色。
“你說,我哥能見我嗎?你先領我去偷偷看看他吧……”走出觀音廟的門口時,曾添四下好奇地一邊看一邊問我。
我看着他,鬼使神差般的竟然二話不說答應了,“好啊,趕緊下山看能不能打到車,從這裏到殡儀館可不近。”
曾添愕然看着我從他身旁走過,愣了愣才追上來問我幹嘛要去殡儀館見他哥。
我越走越快,“今天是你嫂子出殡,不去那兒還能去哪兒見你哥。”
我兩還算運氣不賴,下了山很快就和一個在山腳下等客人的司機談妥價錢,直奔殡儀館而去。一路上,向來話多的曾添卻有些沉默,到後來他幹脆閉上眼睛把頭靠在車窗上了。
外面的雨停下來的時候,我們也到了殡儀館門口,我推了推曾添的胳膊,喊他下車。
滇越的殡儀館不算大,那天給苗語做屍檢時就是在這裏的後院,我回想那天的場景,忍不住對默默跟着我的曾添說起來。
等我講到已經答應他哥把團團帶回奉天送去曾家時,曾添終于開了口,他有些吞吞吐吐的問我那孩子好看嗎,長得像不像苗語。
我白了曾添一眼,“你們曾家那麽好的基因在那兒,能不好看嗎?你可能馬上就會看見團團的,做好心理準備吧。”
殡儀館三號告別大廳的門口很冷清,不像其他大廳門裏門外都是人,都是各種哭聲,來送苗語最後一程的人看來不多。
曾添已經站在大廳門口的一處角落,我獨自走進大廳,腳邁進去的那一刻有些後悔,我生怕遺體告別什麽的還沒結束,我還是躲不開見苗語最後一面。
一進去,我就聽到了不算大的一陣哭聲,循聲一看,那個跟着團團的房東家的兒子正抹着眼淚在哭,他媽媽那個小吃鋪子的老板娘也在抹眼淚。
我看了一圈,遺體和曾念父女兩個都不在,就是說苗語已經開始……我心口發悶,使勁控制了半天的眼淚還是一點點湧上了眼眶。
我走到小男孩身邊站住,他和他媽都看向我,我卻只盯着他們面對的那個通道口,我知道那裏通往何處。
“人推進去啦……丫頭非要進去看,哎,可憐咧!哎!”老板娘跟我說着情況,我無語的點點頭。
那個小男孩用力抹了把鼻涕看着我,“我知道,你還是會把團團帶走的,昨晚我聽到她爸跟她說了……沒關系,你把地址留給我,我會好好念書,将來一定考到你們那個大城市去的!”
我低頭看着小男孩認真的表情,眼淚忽然就奪眶而出。
許多許多年前,我曾經也這樣傻氣而又堅定嚴肅的對着某個人說過這種話,我讓他別看不起我,我會往死裏努力的,我會考進他考上的那座全國最棒的醫科大學,我不會給別的女人近水樓臺得到他的機會,他等着瞧吧。
我突然很想摸摸小男孩的頭,可他很不高興的躲開我,“你最好別欺負她,不然我會讓你好看的。”
老板娘喊着敲了下兒子的頭頂,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
“我是她以後的媽媽,我怎麽會欺負她……你加油,我們在大城市等着你。”我沖小男孩微笑着,眼淚止不住的順着臉頰往下淌。
半個小時後,曾念和手捧骨灰盒的團團走了出來,團團出來時沒哭,可是看到我以後,瞬間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嘴裏大聲喊着媽媽。
曾念貌似平靜的看着我,用手緊緊護着身前的女兒。
我快步走過去,看了眼很是普通的骨灰盒,又和苗語見面了,化成灰也還是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