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算什麽男人(3)
黎冉回頭一見趙西音, 頓覺如獲大赦。多少年了, 她自認嘴皮厲害, 卻從未在周啓深這兒讨着便宜。
趙西音走過來,看着一桌蛋糕屑,包裝盒也受了淩虐,被揉得皺巴, 整個就一小氣巴拉洩恨現場。周啓深還很講究地撣了撣手上的碎渣, 依舊坐得背脊挺立。
這态度惹着了趙西音, 倒像她做了多對不住人的事似的。
“你把它們都吃完幹什麽?”
周啓深拿目光震她,“拿回來不就是給人吃的?”
趙西音說:“那你就都給吃了?你這是到別人家做客的态度嗎?”
周啓深被刺着了, 眼神一下就黯了, 他嘴角往上帶笑, 笑得寒意陣陣,“寶貝了?”
趙西音覺得此人無法理喻。
周啓深多數時候是喜怒不形于色, 商場沉浮十餘年,最懂維持和平客氣。也不是沒損過人, 但那都是背地裏去運籌帷幄。他今天一定是瘋了, 根本控制不住。
周啓深拎着最後半塊慕斯往垃圾桶一扔,站起身,錢包就甩給了趙西音。那錢包砸在她胸口,不疼, 但心跳跟着這個動作狠狠蹦了下。
周啓深走時還不忘和趙文春打招呼,語氣沉得像要摩擦起火,“趙叔, 走了。”
走了,真走了。
黎冉還挺懵的,看着墜在桌上敞開半邊的錢夾,說:“真不要了啊?”
周啓深的錢包是褐棕短款,這個顏色很特別也夠高階。現金一小疊,身份證以及兩張黑卡,再無其他。他走後,餘威還在,跟抽走半室空氣一樣,讓人只覺壓悶。
黎冉大約是覺得自己惹出的禍端,十分抱歉,指了指那兩張黑卡,故作輕松說:“小西,刷他的卡,刷他個一卡車的蛋糕,糊姓周的一臉。”
趙西音轉身回了卧室。
黎冉跟進去,就見她站在書桌邊兀自出神。
黎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
趙西音偏頭躲開,半點笑臉都沒有。
“小西你有沒有發現,你們這個樣子,很像夫妻吵架。”黎冉在她面前向來是敢說敢講的。
趙西音反應倏地就激烈了,“你胡說八道個什麽,什麽夫妻吵架,你沒瞧見麽,就是他不講道理。”
黎冉笑笑,“還說不像?”
趙西音嘴唇上下相碰,好大的架勢想反駁,最後不知怎的,什麽都不想說了。
黎冉是旁觀者清,門門道道看得真切,她說:“周哥還愛你。”
這個“愛”字像炸彈,給予趙西音沉重一擊。情緒之中濃烈的那一部分宛若流沙消散,空空蕩蕩不剩一絲漣漪。趙西音低着頭,長發遮臉,翹長的眼睫投下一片極淡的陰色。
她說:“他如果愛我,當初就不會不信我。”
黎冉也是正經不過三秒,一聽這話,立刻就勾出了為朋友撐腰的仗義俠氣,“對,周狗!”
黎冉走後,趙西音在房間始終沒出來。
又過半小時,趙文春才走了進來,一手拿着碟子,一手拿杯牛奶,說:“蛋糕其實還留了一盒,我給你抹去了奶油,吃吧,不胖。牛奶你趁熱。”
趙西音從被子裏探出頭,白皙的臉龐被悶得像塗了胭脂。臉是紅的,眼睛也像是紅的。
趙文春沖閨女笑了下,“沒事兒,多大點事兒。以後爸爸也不瞎摻和了,不給他送早餐,不讓他次次都有還保溫瓶上家裏來的機會,來了我也不給開門。”
趙西音挺感動的,趙教授太慈祥了。
“爸爸尊重你的選擇,其實小孟,小孟也挺好的。”
趙西音一聽才明白,爸爸這是誤會了。
越描越黑,多的解釋不再有,但這一晚之後,她和周啓深之間,好像斷了牽連,又像是互相置氣的冷戰。
——
周一上午,公司總部大樓。
秘書給周啓深遞上要簽發的文件,一本一本攤開于桌面。周啓深簽完之後,秘書彙報,“下午兩點考核結算會議以及明年薪酬預算方案初審,晚七點與亞彙唐董飯局,十點半有個海外視頻會議。”
周啓深打斷,“凡天娛樂今天是不是也有個會議?”
秘書點頭:“投資項目進展情況彙報,這是例行會,前兩次都由投資部的邢經理參會。”
周啓深旋上筆帽,面色平靜:“考核會改期,這個會我去。”
秘書處變不驚,可心裏還是存疑,《九思》影視項目雖已啓動,但還未到真正投拍階段,周啓深時間寶貴,按理說不會浪費在這裏。下午到凡天娛樂,資方齊坐會議室,本是對方一個副經理主持,可幾分鐘之後,孟惟悉臨時過來,會議由他召開。
衆人皆意外,這是什麽風,把少東家給親自吹來了。
會議按部就班,內容乏善可陳,既沒有重大變故,也沒有數字漏洞,項目進展有條不亂。相比而言,周啓深與孟惟悉的同時到場,比會議更讓人精神。
周啓深的秘書坐在身後,一時也揣摩不準老板的心思。但他總覺得氣氛詭異,哪怕周孟二人全程無一言交流,但仍能感受到某個時刻,暗流湧動裏的兵戎相見。
直到會議結束,表面和平還是維持住了。
難得兩位爺都在,旁人不願放過機會,遞名片的,熱情攀談的,周啓深和孟惟悉都脫不開身。孟惟悉主人風範十足,交待助理給各位續茶以及添點小食。
到了周啓深這兒,這位爺還真仔仔細細地交待了幾句。
不多時,助理送東西進來,水果居多,唯有一盒慕斯甜點放在了周啓深面前。周啓深什麽場合都能應付自如,他也用不着巴結誰,腿一翹,就這麽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孟惟悉看他一眼,臉色莫名地沉了沉。
周啓深吃東西的樣子優雅,好像在說,我就把你這兒當食堂怎麽了?吃完後拭了拭嘴,竟還客客氣氣地對孟惟悉說:“孟總的蛋糕味道不錯。”
意有所指,只有孟惟悉聽懂話裏有話。他也客套含笑:“周總若喜歡,我讓人給您打包一份帶回去。”
周啓深微挑眉,眉間浮現悅色,“不必,前幾日已沾了孟總不少光,膩着了。”
說完,周啓深還拍了拍孟惟悉的肩,笑了笑便離開。
孟惟悉站在原地,臉色一分比一分沉,肩膀那處好像被槍嘣出了個洞,哪哪兒都不爽快。
晚十點,周啓深結束與亞彙唐董的飯局,驅車去了老程的茶館。他一進來,顧和平和老程都沒搭理人,周啓深扯開領帶,往沙發上一倒,埋頭就是睡覺。
老程點了根煙,眯了眯眼睛問:“周老板最近身子很虛啊。”
顧和平搭腔:“成天和這個鬥和那個鬥的,能不虛麽?”
周啓深抓起抱枕就往他臉上丢,“你閉嘴能不能行了?”
顧和平偏頭躲開,笑道:“說你兩句還不樂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下午你和孟惟悉的事兒,都能傳到我的耳朵裏了,盯着你倆的人真不少了啊。”
老程細心:“有人知道他倆不和?”
“哪有不透風的牆,上次兩人打架的事,真不保證瞞得住。”顧和平就納悶兒了,“今天你倆又為了什麽杠上的?”
周啓深三言兩語,聽完後,老程都震驚了,手中的煙灰蓄了好長一截,平聲說:“我他媽就操了。”
顧和平也笑瘋了:“你倆幼不幼稚啊!”
嘲笑羞辱夠了,老程還是說了句大實話:“你跟小西離婚了,小西也不欠你什麽,你這麽做,是跟她生氣還是放不下在孟惟悉面前的那點男人臉面?”
周啓深坐在沙發上,嗤笑不屑,“他配個屁!”
老程不慣着,順着話還給他,“同理,小西現在單身自由好姑娘,你發的脾氣——那也是個屁。”
顧和平立刻豎起拇指,“程吉,等着受死了。”
周啓深還真沒生氣,維持着姿勢,面色沉如深海,眼裏露出幾分無能為力。
——
趙西音這邊,那日給了倪蕊一個下馬威後,這丫頭倒是安分了不少。和那群塑料小姐妹又有說有笑的,只是見着趙西音時,讨厭依舊讨厭,可還是怵了,氣焰沒那麽嚣張了,回回都繞道走了。
這周已經進入《九思》舞蹈部分的動作學習階段,來的老師又換了一撥,各方人士明顯五花八門起來。什麽制作人,什麽總助理,什麽經紀總監,名頭一個比一個大,趙西音這人記不太住臉,過一天誰都想不起來。
光鮮耀眼的圈子少不得金錢名利,也不缺俊男美人一腦熱的往裏紮。今天上午來的一男的,姓秦,前呼後擁,身份還神神叨叨地保密,裝腔作勢地指點了一番,用詞生硬凹造,聽着特玄乎,就是跟舞蹈搭不上邊。
趙西音站在最後排,聽了三句就知道,這人是個什麽路子。
指點完了,偏偏有姑娘特吃這一套,熱熱情情地圍過去,一口一句“秦老師”叫得乖乖甜甜。秦哥笑起來挺膩的,說你們好好表現,表現好了,以後多的是機會。又問工作人員,團裏練得最好的是哪幾位。
趙西音拉着岑月趕緊閃了出去,讓他們一圈下來找不着人。
下午的時候,岑月悄悄告訴她,“我看見好多人加了秦哥的微信號。”
趙西音側目,“你也加了?”
“加啦。”岑月說:“是他加我的。”
趙西音哦了聲,“沒什麽,加就加了呗。”
又晚些時候,負責後勤的管事人點了道名,說這幾個留下加點訓。
統共也就三個,岑月沒點名,趙西音被留下了。負責人笑着說:“你們該高興,秦哥讓老師推幾個表現不錯的人員,再由他引薦上去,拍攝時的舞蹈部分也能多露露臉。”
趙西音沒說話,另外兩個看起來倒是挺開心的。
負責人說:“收拾一下吧,也不用刻意換衣服了,十分鐘後有車來接,到了也別怯場,問什麽答什麽就是了。”
——
傍晚的三號航站樓,司機接到周啓深,馬不停蹄地往地方趕。
這才多久功夫,周啓深接了三個電話。一個是秘書問他的時間,一個是基金經理跟他彙報工作進展,一個是西安老家的。十幾分鐘後,電話消停了,他太陽穴突突地跳,累的。
周啓深一天往返北京上海,本不是既定安排,事出突然,他不得不親自去一趟。他與上海亞彙的唐其琛淵源頗深,兩家公司生意往來多年,是有交情的。唐其琛昨日致電,跟周啓深說了一件……家事。
在周啓深聽來,就是醜事。
他一個戰友的弟弟,不知深淺的富二代,大刀闊斧地追起了一女的。這本沒什麽,問題就在于,這女的不是別人,正是唐其琛的太太,溫以寧。
周啓深的這位戰友十年前執行飛行任務時犧牲,生前最放心不下這位胞弟。周啓深重情重義,愛屋及烏,這麽些年雖不在上海,但也托人沒少照顧,弟弟雖纨绔,對周啓深那是相當尊重的。
唐其琛一通電話雖是語氣客氣,但其實動了怒。周啓深沒耽誤,當天就飛去了上海,設宴款待唐氏夫婦,又把惹事的弟弟叫了過來。那弟弟一臉懵逼,周啓深站起身,兩腳踹得他跪在了地上,然後風輕雲淡地對唐其琛說:“唐董,對不住了,是我沒把人教育好。”
這兩腳是撂下态度,周啓深大義滅親,給了交待。
晚上七點還有個宴會,權衡利弊,有些場合還是得出席。周啓深看了眼時間,吃緊。
後來秘書又打來電話,周啓深累了一天,脾氣大,“有完沒完了,你讓我坐火箭是不是?”
秘書告訴他,“不是,周總,我就跟您彙報一下……我見着小趙了。”
趙西音真挺無奈。在練功房聽負責人那番話,就真以為只是去見什麽相關工作人員。後來到了才知道,說得道貌岸然的,不就是想找幾個漂亮女孩兒撐撐場面嘛。
這樣的情景,趙西音以前不是沒遇到過。高三那年考專業,上訓練班,放學後就碰到好多變态,開着豪車搭讪小姑娘,黃牙臭嘴道:“小妹妹,一起吃個飯呀,給你買個包包好不好?”
趙西音躲着走的,後來趙文春知道了,就天天來接她放學。趙文春一副眼鏡架在鼻梁上文質彬彬,手裏拿着一根竹條兇兇悍悍,把女兒護得嚴嚴實實。
趙西音坐在椅子上,規規矩矩的。另外兩個團員倒和桌上的賓客相談甚歡。中年男人四十多歲,話多,說的還都是網上過時的段子,什麽小明爺爺活一百歲,藍瘦香菇,他自以為挺時髦新潮,陪着的人也都捧場。
趙西音也笑,但是是被尬笑的。
這種交際其實她能理解,各方關系動搭西搭,互相幫忙,她們當然不是主角,但身在其中,有時候也免不得被趕鴨上架。就像初入職場,領導讓你下班去應酬,不喝酒喝果汁,也得把面子圓下來。
趙西音低頭玩手機,給岑月發微信,“我發現這個後勤負責人,真挺陰的,問什麽都含糊其辭,回頭就一車把人拉來吃飯了。”
岑月發了個表情包,“他是個臭大便。”
趙西音樂了,樂不上兩秒,就聽見秦哥的聲音:“樂什麽呢?”
趙西音擡頭一看,發現都看着她。她也不慌,笑容明明亮亮的,“我妹妹考試拿了第一名。”
秦哥之後特別愛跟趙西音說話,一會兒問她哪裏人,一會兒要她平日好好訓練,一會兒說她有明星相。趙西音沒頂住,找了個借口溜去了洗手間。
屏風隔開的另一桌,孟惟悉與張一傑這才走出來幾步。孟惟悉眉頭皺着,十分不悅,“誰把人往這兒帶的?”
張一傑笑着和他碰碰杯,“多正常的事,不至于。”
孟惟悉忍了忍,到底沒當場做出什麽事。
張一傑又道:“來吃個飯,多認識認識人,對她也沒壞處。”
孟惟悉聲音平平:“她看不上這種好處。”
他一直記得那日和趙西音走在三裏屯,她跟他說:“我跳得開心,誰也攔不住,我覺得不适合,我自己走,也不用誰送。”
趙西音臉上的表情那麽淡然自信,孟惟悉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
張一傑沒敢再觸這個雷,轉頭一看,愣了下,而後壓低聲音提醒孟惟悉:“周啓深。”
周啓深來得晚,跟幾個熟人談笑風生。舟車勞頓的疲倦在臉上一掃而光。什麽場合呈現什麽樣的狀态,他向來拿捏得住。
張一傑理智規勸:“孟總,打個招呼。”
孟惟悉當然能分輕重,剛準備過去,就聽見前邊那桌的人高談闊論,中心主題不知怎的扯上了那幾個姑娘。
“柔韌性肯定不錯,瞧瞧那個身段,是我喜歡的。”
“先出去的那個最好看,有胸有屁股,腰細的……”說罷,那人還特猥瑣地做了一個雙手掐捏的動作。惹得衆人表情非非。
“跟秦哥說說,散局後能不能約出來喝個咖啡。”
“喝什麽咖啡啊,你想喝的是上邊兒吧!”
孟惟悉臉色當即就沉了下去,握着高腳杯的手骨節泛了白。他身子往前,腳步跨出一步,卻被張一傑及時攔住。張一傑嚴肅道:“那是長城實業孫董的小舅子,孫董和老爺子關系匪淺,昨天還一塊兒在綠城打高爾夫。”
勸止的意思十分明确,讓孟惟悉顧全大局。
孟惟悉的怒火被這一桶冰水澆滅了烈焰,一剎分心,邁出去的那一步生生停在了半道。
分秒之間,面前一道身影走了過去。
那人沒有察覺,說的不是人話:“那腿一定軟得跟棉花似的,真能玩一晚上。”
周啓深手持酒杯,面色平和篤定,兩指在對方肩上點了點,待人回過頭,周啓深揪住他的頭發用力往後一拉,他手背青筋凸顯,是使了狠力,分明是要将頭皮撕下來。
男人痛得眼淚狂飙,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後腦勺挨了重力,被摁進了桌上的熱湯滾鍋裏。
周啓深目光冷情殘忍,又把腦袋扯得往後仰,擡手給了他一嘴巴子。
“還玩兒嗎?”周啓深語氣如刀刃。
對方眉骨燙得起了一顆顆水泡,油漬湯汁還往下面滴,一耳光下去,眼冒金星,半邊臉都腫成了豬頭。旁人反應過來,亂成一鍋上來勸架。周啓深松了手,脫了自己的深灰西裝,把髒了的掌心擦拭幹淨,然後丢到了一邊,從從容容地回到原處。
只在經過孟惟悉身邊時,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這笑容不抵眼底,笑得意味深長,笑得刀光劍影,笑得誅了孟惟悉的心。
周啓深薄唇相碰,以嘴型對他說:“——算什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