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算什麽男人(1)
趙西音身上有清淡的水果香, 像蜜桃, 像青瓜,周啓深深埋其中,像沙漠幹涸的魚兒忽入江河湖海, 靠此續上了命。
分把鐘, 趙西音拍了拍他的背, 跟哄孩子似的, “好了好了,夢裏都是假的。”
周啓深的眉宇皺出一道深褶,氣緩勻了,原本跟鐵錘重砸似的頭疼也好了許多。他松開手, 頭發亂成一簇簇,看着趙西音手臂上被箍紅的印,抱歉道:“對不起。”
趙西音站起身,兩人距離又拉開了,這才是夢境清醒, 各歸各位。
周啓深屈膝坐在床上, 頭陷進臂彎使勁甩了甩, 再擡頭時,臉上又恢複了一貫的克制冷靜。
他掀開被毯剛準備下床,趙西音忽地出聲:“別急着站起來。”
她說:“你坐着緩一緩,站得急, 小心暈。”
周啓深聽了話,深邃的眼神有了幾分乖。幾分鐘後他出來客廳, 趙西音從廚房端出一杯牛奶,“冰箱裏什麽都沒有,我就找到了這個,熱過的,你喝點。剩下的我丢了,因為明天就過期了。”
周啓深接過,一口喝了。
趙西音又從包裏摸出一包東西放到桌面,“要是覺得難受,就吃一顆。”
那是一包水果糖,早上趙文春給她塞包裏的。趙西音這段時間減肥吃得少,做爸的操心,怕她低血糖。周啓深剝開就吃了一顆。含在嘴裏,腮幫微鼓,他看着她,說:“別聽戴老師的,你不要再減了,你再減十斤,就比現在醜上百倍了信不信?”
趙西音氣呼呼地瞪眼,“我什麽時候都漂亮。”
周啓深隐隐含笑,“也是。”
對視幾秒,趙西音小心翼翼地挪開眼,悶聲說:“她向來要求嚴。”
“吹毛求疵,瞎講究。”周啓深不悅道。
趙西音沒敢接這話題,只說:“我聽她的。”
周啓深無奈地呵了聲,把糖嚼碎了,咽下去。安靜片刻,才說:“老家那邊,我會處理好。不會再讓他們誤會了。”
趙西音點點頭,“堂哥提的那些要求也真夠扯的,你有時候也勸勸周叔,能答應的,不能答應的,心裏總得有本譜。亂七八糟的都往你這兒送,三頭六臂也顧不過來啊。”
周啓深冷呵,“都他媽亂七八糟地過吧。”
他們父子倆的關系水火不容,哪怕現如今周啓深混得風生水起,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害足以成為一生創痛。有一次周啓深醉了酒,回到家鬧得跟孩子似的,趙西音哄他,照顧他,幫他放熱水洗澡。周啓深站在花灑下,不管不顧地抱住人,先是滿嘴跑火車,接着滿嘴說胡話,最後他安靜下來,目光熾烈像要燒着似的,他看着趙西音,莫名其妙說了句:“老婆,是我配不上你。”
趙西音當時聽得笑岔了氣兒,沖他挑了下眉,“這樣啊,要不離婚?”
周啓深伸手好大的勁,撩起她的裙擺在屁股上狠狠一拍,“反天了你!”
趙西音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家暴啊!”
這破男人沒點兒內疚,表情還高深莫測起來,作勢彎腰,下流無恥道:“我給夫人親親。”
趙西音一腳踹過去,踹得準,踹得狠,踹中了周啓深的眉骨,腫得跟包子似的,周大佬沒法兒見人,告假三天,也把趙西音關在家裏收拾了三天。
半個月後,趙西音才知道,他醉酒那一天和父親吵了一架兇的。周伯寧給他發的微信語音,全是“雜碎”“雜種”字眼,最後一條是,“你明天就出門撞死”。
此時此刻,趙西音不方便多說什麽,她站起身,“你休息吧,我得走了,本來是陪我爸一塊兒逛街,現在還早,我得陪陪他。”
周啓深跟着站起,歉疚極了,“我送你,我給趙老師賠個罪。”
趙西音果斷拒接,“不了,不合适,我怕他又擔心。”
特幹脆的一句話,直接掐斷了周啓深的那點勇氣。
趙西音走了,周啓深一個人枯坐在客廳,看着窗外天光由明轉淡,夕陽呈金燦燦的黃,被高樓琉璃外牆一反,暈成了更刺目的紅。
手機響,秘書打來的,“周總,林醫生那兒幫您約的周二上午十點。”
周啓深閉了閉眼,“好。”
——
一周過去,凡天娛樂總部大樓的會議室裏,戴雲心陪同龐策導演一起審看舞蹈團隊的分組訓練視頻。唯一不同的是,這些均為無告知情況下的拍攝。返璞歸真,最自然狀态下的呈現。
孟惟悉是後半程進來的,正巧放到第七組。龐策示意,戴雲心便放大趙西音的部分。
看了一會之後,龐策側頭說:“可以。”
戴雲心不滿意,“最後落地時,松了勁兒。”
龐策笑道:“戴老師嚴厲,待會小孟又該心疼了。”
戴雲心這才發現孟惟悉在場,誰的面子都不賣,她堅持道:“的确不是最好的,有待考量。”
龐策目爍眼明,笑眯眯地看着孟惟悉。
孟惟悉面色平和,附和道:“有戴老師把關。”
戴雲心微微一笑,略感欣慰。
龐策說:“明天晚上,讓劇組那邊的過來和舞團碰個面,以後總是要一起進組合拍的,彼此熟悉一下。”他還是有所偏向,“讓蘇穎和阮黛,見見小趙。”
戴雲心不為所動,“不必,沒到那個段位,就別過早接觸那個圈子。蘇穎拿的是四座舞蹈金獎,阮黛頭頂去年視後桂冠,她們是角兒,是腕兒,趙西音跟她們差得遠,德不配位,她也受不起。”
龐策哎的一聲,“戴老師,總算見識到比我還犟的了。”
消息一公布,舞團人人興奮。
要見大明星了,要見真正的角兒了。
岑月是小女孩心思藏不住,東問西問的,“我能不能要個簽名呀?”
趙西音對追星這些事不太理解,但還是能尊重人,“大家都要,你也要。”
都是年輕姑娘,載夢的心搖搖欲飛,誰不想出人頭地,缤紛炫目的演藝圈像魔盒,裏面有功成名就,有金錢地位,有萬衆矚目。
趙西音心思靜得像一潭死水,她問岑月,“你跳舞是為了什麽?”
岑月嘻嘻笑,“為了能長個兒。你呢?”
趙西音笑得白牙如貝,“我出生的時候,醫生說我肌張力高。我爸一尋思,幹脆送我去跳舞。跳舞太苦了,我骨頭又硬,肌肉也松不開,每次都打着擺子回家。後來我爸吓我,說不練跳舞,肌肉就會萎縮,變成毛毛蟲在地上爬。”
岑月啊了啊,“好惡心哦。”
趙西音點點頭,“所以我被唬住啦。”
岑月懂了,“所以你跳舞,是為了不變成毛毛蟲。”
倆姑娘聊着傻乎乎的天,既單純又可愛。
晚上七點,大家翹首以盼,把兩位大咖給盼來了。
阮黛年少成名,早年是模特出道,在日韓那邊開始紅,後來被內地經濟公司重金挖過來,重新包裝,走的是清純小花路線,顏值能打,人氣水漲船高。後期開始吹演技,炒實力派小花旦路線。她拿視後的那部電視劇趙西音看過,當時趙文春追得津津有味,但她覺得,其實也就那樣。
阮黛太好看了,一颦一笑皆風情。
也沒什麽明星架子,跟舞團的小姑娘聊天兒,還随便指了個,說她眼睛真美。最後,工作人員給每個人送了見面禮,傳話,都是一家人,互相關照,共同學習。
漂亮包裝盒裏,人人一瓶sk2的神仙水。
大明星時間寶貴,十分鐘不到就走了,但大家沉迷其中,直嘆阮黛人超好。
她走後,另一位角兒姍姍來遲。
蘇穎,號稱新生代舞蹈大師的接班人,這人也有名,身披獎項無數,上過奧運會開幕式,去過世界各地巡演,場場滿座。蘇穎長得是另一種漂亮,眉冷眼冰,像古墓派裏的小龍女。
就好比現在,她進來轉了圈,話都沒個兩句,眼神睥睨的,像在看一堆廢物。只在戴雲心跟她說話時,她才微微低頭,表情和緩。
蘇穎冰冷冷地來,不帶感情地離開,別肖想她會留下什麽溫情的見面禮品。
衆人議論紛紛,心頭偏愛高低立見。知道顧忌場合,都壓着聲兒,斟酌着用詞。唯獨倪蕊是個缺心眼的,笑聲亮如銅鈴,左右三米都能聽清那句:“蘇穎的表情瞧見沒,跟八百年沒過性|生活似的。”
沒人附和,旁邊的人都不動聲色地挪開一步,不想跟她站得太近。倪蕊不自知,笑得沒心沒肝。殊不知,門口站着的,是忘了東西,回來拿取的蘇穎助理。
周六這天,趙西音主動打電話,說想過來吃飯。
丁雅荷做得豐盛,挺高興,在她看來,兩個女兒能進劇組湊個數,這事兒就夠她吹噓一段了。飯後,趙西音找了個空當,對丁雅荷說:“倪蕊這邊,你沒事的時候,跟她多說說為人處世的道理。”
她來吃這頓飯,目的就是為了這個。
哪知丁雅荷也是個直脾氣,聽了個頭,就怒氣騰騰地沖出去,指責倪蕊,“我讓你聽你姐姐的話!你記沒記住!”
倪蕊瞬間反應過來,瞪着趙西音,“告狀精!”
丁雅荷以聲壓人,“你有完沒完了?”
倪蕊反駁:“這是我家,讓她滾出去。媽,你有完沒完了,你到底是跟我爸過日子,還是壓根沒忘記你前夫啊!”
丁雅荷氣得頭冒金星,哆哆嗦嗦地手腳發顫。
一直沉默的趙西音,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水杯,走過來照着倪蕊臉上一潑,平靜道:
“蠢貨。”
這家的男主人倪興卓聽見動靜就從二樓書房下來,立在半道,沉着臉,不吭一聲。
關門前,聽見倪蕊尖銳的吼喊,“她才是最惡毒的那一個,她就是來挑撥我們家關系的,她給她爸報仇來的,她不想讓我們家好過!”
門關緊,罵聲漸弱。
夏天的尾巴,藍天白雲,陽光依然熾烈。
趙西音擡頭看了一會,雲淡風輕地戴上墨鏡,心平氣靜地離開了。
——
周日上午,飛機降落首都機場。
周啓深在上海待了一天,本是昨天回來,可惜遇上雷雨天,又給耽擱了一晚。周啓深上車後,直接吩咐司機,“找林醫生。”
市郊的一處生态莊園內,山水花草樣樣不少,空氣怡人,氣溫都比市中心低了些。湖泊邊的竹閣內,是園子裏最幽秘的地方。
周啓深敲門進去,抱歉道:“臨時有事,所以改了時間,不好意思,讓你加班了。”
林醫生三十出頭,氣質溫婉,一雙眼睛尤其沉心,她微笑,“應該的。”
林依是周啓深的心理醫生,五年,一直由她看診。也不是一直,周啓深結婚的那兩年,一次都未來過。當時林依還很欣慰,十分真誠地對周啓深說:“希望你永遠保持好心态。”
事實證明,世上并無永遠一說。
坐在躺椅上,周啓深阖眼養神,林醫生說過,不拘醫患關系,保持自己最自然最舒服的姿勢狀态即可。林醫生也不發問,等休息夠了,周啓深睜眼,主動道:“我最近的睡眠極差,安眠藥都起不了作用。”
林醫生:“多夢麽?”
“嗯。”
“夢的內容。”
“女人。”
“什麽樣的女人?”
“我愛人。”
林醫生執筆記錄,“夢中你和她的交集。”
“擁抱,親吻,坐船,她掉進水裏,我救不了她,她沉入水底,再也沒回來。”周啓深眼神幽深,眼球鍍了一層痛色,“我也往水裏跳,可是有東西掐住我的手腳。”
林醫生點點頭,頓了下,“您最近有性生活麽?”
周啓深閉上眼,“沒有。”
林醫生:“最近一次性生活的時間。”
“大于兩年。”
“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你第一個想到的是誰?”
周啓深說:“我妻子。”
林醫生專業且冷靜,語氣始終維持在一個頻率間,沒有任何起伏。她問:“你們之間,最讓你開心的事。”
“結婚。”
“你對她做過最後悔的事。”
周啓深的情緒忽然就激烈起來。
他手肘撐在膝蓋上,頭低進手掌之中,壓抑的,痛苦的,忘記什麽是收斂與隐藏。他沒回答,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一遍遍地重複:“如果能重來,我寧願殺了我自己。”
林醫生迅速結束談話,打開百葉窗簾,讓陽光灑進來。然後打開cd機,放的是莫紮特鋼琴曲。最後,她坐到周啓深跟前,面帶微笑,不着痕跡地岔開話題,開始心理輔導。
夜幕垂落,點點星光剛露端倪,從竹閣往外望,湖泊深沉靜寧,像一顆發光的琥珀。周啓深在躺椅上睡着了,林依打開門,示意她的男助手進來幫他蓋上毯子。
可惜剛說完,周啓深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瞬間醒了,看了眼來電人,接聽:“好,就來。”
從莊園往三環開,他秘書在路标處等他,奧迪亮了雙閃。周啓深靠邊停車。秘書從後座拿出東西,“周總,您交待的,都買好了。”
周啓深清了清,挑出兩件最好的。
他到時,趙文春在家等着,門都沒關,虛虛一條縫。見人進來,趙老師親親切切地招呼:“坐吧坐吧,我給你倒杯水。”
周啓深環視了一圈家裏,再看看門邊的鞋架,趙西音應該不在。他走去廚房,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趙叔,前些日子,耽擱了你和小西,我聽她說,是要陪你逛商場的。就當彌補了,我随便挑了幾件,喜歡的您就留下。”
趙文春一愣,頓時五味雜陳,看着他,搖搖頭,“你這孩子。”
周啓深笑得從容,“得了,沖您這一句‘孩子’,我也得好好孝敬您是不是。”
趙文春心善人慈,抛開是非恩怨不說,他心底其實是很喜歡周啓深的。那時候,周啓深是他的女婿,但趙文春卻把他當成了親兒子在對待。
一老一少坐在沙發上閑聊,時事政治,股票外彙,哪哪兒的畫展,兩人都能聊得對味。周啓深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卧室,試探地問:“小西還沒回?”
趙文春也納悶,“不該啊,平時早回來了。”
正說着,門哐當開了。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一陣砰裏哐當的響動,忒不正常。
周啓深和趙文春對視一眼,立刻都起了身往門口走。
趙西音半個身子都伏着鞋櫃,找支撐以免摔去地上,她頭發順下來擋住側臉,人暈暈乎乎的。
周啓深眉頭一皺,這是喝酒了。
趙文春半晌才聞見酒味,又氣又急,“你這孩子,怎麽了這是,喝這麽多做什麽呀?”他去扶女兒,但趙西音跟一灘泥似的,真費力氣。
“我來。”周啓深伸手一撥,接替趙文春,一雙手臂穩穩當當的把人弄了過來。
趙西音靠着他,眼睛半睜半閉,人其實是清醒的,就是沒了勁兒。周啓深眉頭就沒松開過,低頭對望,沒好氣地說:“還敢看我。”
趙西音眼睫一眨,目光反倒更亮了。
周啓深無語,扶着她的手勁重了三分。
趙文春去沏茶,“啓深,幫忙搭把手啊。”
周啓深攔腰一抱,将趙西音抱去了她床上。床墊柔軟,像起風的海洋,她跟着颠了颠。周啓深被她箍得緊,一時沒起得來,就這麽被勾住了脖頸。
趙西音一醉酒,就跟點了穴的貓似的,不吵不鬧,唯獨拿一雙澄亮亮的眸子盯着人。
周啓深被她盯得躁,伸手蓋住她的眼。再挪開,這人跟着睜開,比方才還要大,還要亮。周啓深又去蓋,趙西音反口咬了上去,叼住了他的食指。
周啓深面浮痛色,低聲:“松。”
越咬越緊。
他啞聲:“趙西音。”
趙西音忽然笑起來,燦燦爛爛,心無旁骛。
周啓深被這個笑容撩着了,心動了,眼熱了。他的掌心發顫,又輕又柔地捧住她的臉,似哄似誘:“為什麽喝酒?”
趙西音搖搖頭。
周啓深又刮了刮她的鼻子,“乖。”
趙西音好像聽懂了,眼睛一下子變得濕漉,無頭無腦地說了句:“我特別壞。”
周啓深望着她。
“倪蕊說得對,我是惡毒心腸,我挑撥離間,我壞透了。”趙西音聲音有些發啞。
對視數秒,周啓深沉聲:“沒關系,我喜歡。”
趙西音忽然就哭了,醉眼迷茫,懵懵懂懂,她無意識地摟住周啓深。周啓深任她抱,心裏疼惜,輕聲安慰,“你殺人,我給你遞刀,你放火,我替你坐牢。你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趙西音醉得雲裏霧裏,認認真真分辨三秒,然後頭一埋——全吐在了周啓深身上。
周啓深僵得跟木頭似的,臉上寫滿無語。待把人放下,轉身的時候,就見趙文春端着熱茶,站在門邊,憋着笑,看戲似的。
趙老師又非要一本正經地問:“現在還喜歡吶?”
周啓深的阿瑪尼短衫一片狼藉,他把字咬爛了,嚼碎了,繃着臉,認認真真道:“……特別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