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瘋人願(1)
這邊,周啓深也是見了血。
孟惟悉的招式沒吃上幾拳,倒是被摔碎的花瓶碎片劃破了腿。上個月才送來的高定西褲就這麽廢了,幹脆用力一撕,半截褲管撕開,上藥順手。
周啓深鎮定自若,藥瓶棉簽用得熟練,十厘米的口子幸而不深,但血淋淋的着實怖人。
顧和平現在想起還覺得火大,“這都一個個什麽事兒,一言不合就幹架,就你倆會打架,什麽身份的人了,懂不懂點事兒?你那兩個多億的投資擱凡天娛樂,今晚這破爛事傳出去,還要不要面兒了?”
顧和平真服氣,“得了,你倆提前過年——過年了,恭喜發財嘞周老板。”
周啓深旋上瓶蓋,皺眉說:“你安靜點。”
顧和平呵的一笑,“你和孟惟悉的矛盾上了明面,以後多的是麻煩,這個道理你不懂?”
周啓深靠着椅背閉了閉眼,篤定:“他不會。”
顧和平還真無話可說了。周啓深就是這麽有分寸的一個人,估摸着動手之前就将後果設想個周全。孟惟悉雖才上任,但這人近年也是修煉得愈發四平八穩,權衡與取舍,那也是通通透透的。
顧和平開車送人回梵悅。路上,周啓深接到一個電話,區號是西安。
“你是周伯寧的家屬嗎?周伯寧是你爸吧?他住院了啊,心內科,你們是怎麽回事,也沒個人來照顧!”醫院那邊态度不好。
這車是周啓深的,自動連了車載藍牙,顧和平也聽得一清二楚。
電話挂斷,沉默如塵。
顧和平斟酌了番,“我幫你安排一下。”
窗外浮光掠影,周啓深眉間肅穆凜然,他說:“不用。”
把人送到,顧和平便走了。
這處樓盤屹立于高樓群立裏,國貿核心區的精英繁榮一覽無遺。房子周啓深買了沒兩年,那時房價水漲船高,實在不是入手佳機。但他訂得迅速,溢價兩成也不在意。沒別的,他和趙西音的婚房也在這附近。求婚的時候,婚房就已備好,戶主只寫了趙西音的名字。離婚後,房子自然也是她的。
洗完澡,傷口又裂開,周啓深拿棉紗随便紮了圈,然後背靠桌沿慢條斯理地抽煙。
書房燈光全熄,夜色踏窗入室,勻了幾抹光在他臉畔。
周啓深望向東南方,眸色深深,好像真能看到曾經的住處似的。
離婚之後,趙西音迅速搬離壹號院,大門一鎖,再未開啓,後來周啓深路過,無數次地問過物業,經理告訴他,夫人,不,趙小姐一次都沒來過。
那樣好的一處房子,分崩離析,成了空城。
淩晨入睡,周啓深睡眠不太好,勉強兩三小時,天還灰蒙就已醒着。健身室一圈器械下來,才七點。電話擱床上響了兩遍,周啓深一看,竟是趙文春。
——
“到底年齡來了,不如人了,還麻煩你跑一趟,實在對不住。”趙文春臉色虛白,扶着周啓深的手慢慢坐下。
周啓深擱了車鑰匙,枕頭往他背後墊了墊,“沒事,您慢點。”又用手背試了試他額溫,“您休息,我去倒點水。”
幫他分好藥,周啓深看到桌子上一摞資料,“趙叔,今年職稱評比還順利?”
趙文春說:“條件都達标了,我就填填資料。”
趙文春昨夜結石犯了,忍了一晚上實在疼得厲害。趙西音在黎冉工作室幫忙,昨夜估計是睡倉庫,電話打了幾遍沒人接,他只能找周啓深。
周啓深來得快,醫院那邊也都打了招呼,不然沒這麽快完事。
趙文春看着他忙前忙後,有一瞬間,心裏頭又苦又酸。他欲言又止,剛要開口,趙西音火燎燎地開門,“爸,爸!”
趙文春精氣神一下子提起了些,“別急別急,我這不是好着呢。”
暑氣沒消,趙西音熱得臉紅。她轉過身看着周啓深,真心實意地感激,“謝謝你。”
周啓深略一點頭,看了眼她身後,輕聲說:“你站過來點。”
“嗯?”
“後頭空調冷,別對着吹風,容易受涼。”
趙西音愣了下,周啓深已經讓了個位置,自己站前邊去了。
趙文春全看在眼裏,但真要說什麽勸和的話,那不至于。他只道:“小西,中午你做飯,啓深,不嫌棄就留下來吃一點。”
這态度于情于理,總歸是受他幫助,一飯之恩不為過。
趙西音沒說什麽,自顧自地去廚房。她會做飯,但也僅限家常菜,做不出花樣。水桶裏還有趙老師昨天買的魚,趙西音舉着把刀,捉了半天實在無從下手。
“我來。”周啓深也進了廚房,搭着她的肩膀往後一撥,彎腰撈魚,動作麻溜。就見刀光迅速,魚鱗四濺,開膛破肚再用水沖洗幹淨,過程不過兩分鐘。
趙西音知道,他一向是會做飯的。
周啓深今時今日的權勢財富,錦衣玉食也是應該。但他偏偏做得一手好菜,那時他開完會回家,西裝一脫,摘了白金袖扣,就去給她焗龍蝦。那麽大一只活物,鉗子黑漆漆的,他拍蝦背抽蝦線,三兩下弄得幹幹淨淨。
芝士濃郁,趙西音摟着他的腰饞嘴,周啓深夾了一塊遞嘴邊,“張。”
趙西音櫻桃紅唇微啓,卻被狠狠親了一口。
她哇嗚哇嗚抗議:“我要吃蝦肉。”
周啓深親了親她的頸側,“吃我。”
“魚怎麽燒,清蒸還是煎炸?”
趙西音回神,周啓深一直望着她,他自己做決定:“清蒸,趙叔也能喝點湯。”
他這陣仗,是沒打算讓趙西音做飯了。趙西音幫他打下手,後來他兜裏的手機一直響,周啓深嫌吵,腰胯就往她這邊挪了點,“手機。”
他手上有魚血,确實不方便。趙西音伸手進他側邊褲袋,裏頭沾着男人的體溫,她跟觸電似的,飛快拿出。
周啓深頭也不擡,“密碼沒變。”
她低着頭,手就這麽顫了顫。
是微信消息,趙西音粗粗一掃,方才的微妙情緒就淡了。
“周叔叔住院了,你怎麽不去看他?”
全是醫院那邊發來的,他父親的病情,狀态,還有一些急需與家屬溝通的情況。但周啓深的态度十分冷漠,一個字都沒有回複。
周啓深放下刀,很平靜:“沒空。”
旁人不了解內因,但趙西音是懂的。周啓深生母不詳,父子寡淡,長大後更是冷情。趙西音從不評述他所作所為的對錯。但今天這個借口實在沒法忍。
趙文春病了,周啓深忙前忙後。
親爹住院了,就一句沒空。
這讓趙西音心有愧疚。把手機塞回他兜裏,又把人往邊上擠,“飯不用你做。”
周啓深穩在原地,沒動。
趙西音擠得更用力,“你是個沒空的人。”
她頭發垂在側顏,露出巧翹的鼻尖,微抿的唇瓣跟她此刻的表情一樣倔強。
周啓深明白,這是生氣了。
就這會子沉默的時間,趙西音反應過來,她往邊上迅速挪開一步,道歉:“對不起。”
周啓深沒說什麽,吃完飯就走。
一小時後,趙西音收到他的微信,是首都國際機場T2航站樓的定位。
——
周啓深下飛機後,直接去了醫院。
周伯寧被安排在特護病房,護工、醫生都妥帖。主治醫生告訴他,“還是心血管的老毛病,問題不大,但需要人陪護
周啓深說:“錢會入賬,你們看着辦。”
醫生為難,“周總,您誤會了,是您父親不太配合。”
周啓深自始至終都沒去病房看周伯寧一眼,這家私立醫院與他交好,這話大有無奈訴苦的意味。周啓深提步去病房,走廊西頭,還未走到,就聽見裏面稀裏哐啷的動靜。
周伯寧坐在病床上好大一通脾氣,護工見周啓深來了,實屬無奈,“周先生,您父親弄濕了被褥,卻也不肯讓我們換。”
白色床單濕了一大片,是尿漬。
周伯寧五十有餘,輪廓生得剛毅硬朗,雖已中年,但眉眼爍爍,沒有絲毫柔軟溫情。
周啓深冷眼對視,比他還硬、還冷。說:“他要睡得慣,随他。”
周伯寧不顧埋着針的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兒子頭上砸。
周啓深偏頭躲開,輕而易舉。
“你,你這個不肖的東西,我是你老子,我癱了你也得給我端一輩子屎盆子!”
周啓深提腳将地上的水桶踹翻,眼裏的惡意寒意如開鋒的刃,“你自求多福吧。”
撂話,走人。
病房裏周伯寧的罵聲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周啓深沉着一張臉,心情差到極致。他在醫院待的時間不超過半小時,馬上返回了鹹陽機場。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被周伯寧提拎丢到外頭,那也是這樣一個夏天,熱氣炙烤地面,沒有一絲風,幹曬的太陽像一個火爐。周伯寧沒給他穿鞋,才修不久的柏油路瀝青未幹。六七歲的周啓深還很瘦,光腳燙得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瀝青撕扯腳底心,被燙出的血泡化膿感染,他燒了半個月,差點以為要死了。
想起他高三那年,明明可以上清華的成績,被周伯寧非逼着去部隊當兵,十七歲的少年臂膀已逐漸豐盛,敢于反抗。但周伯寧第二天就把他的課本和書包燒得一幹二淨。
那團火焰烈烈如閃電,劈在他心尖,傷口疼了好多年。
到北京已是夜幕深垂,從停車場開車上地面,周啓深偏頭痛發作,難受得厲害。
他一根一根地抽煙,下了機場高速,白色路虎仍舊飚如飛劍。
從西長安街往東,經過首都地心,周啓深越開越快,在呼家樓地鐵站附近,他靠邊停車。方向盤打得猛,砰的一聲蹭上一輛右轉車輛。
他碾熄煙蒂,怒得雙手捶了把方向盤,情緒躁得慌。
撞上的那輛車也有違規,但真要劃分責任,周啓深免不得幹系。司機在窗前又敲又比劃,兇神惡煞先聲奪人。周啓深置若罔聞,不開窗,不表态,坐在車裏又點燃一根煙。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這樣的态度,有理也變沒理。
車燈未熄,浮光耀在那些人臉上,塵埃漫布,唾沫四濺。他們面容或猙獰,或嘲諷,或憤怒,千姿百态夾揉成一團。
周啓深摁滅半截煙,挂倒擋,導航燈亮,車往後退。
對方司機以為他要走,于是攔在車前,用手捶敲引擎蓋。
周啓深面目沉靜,停車,進檔。
有人反應過來,尖叫:“他是要撞你!!”
司機吓得直往後退,周啓深眼神空泛犀利,是真起了殺機。
就在這時,一道白裙身影撥開人群,沖他擺手。趙西音急了,方才從呼家樓地鐵站出來,路過時也沒想看熱鬧,随便轉頭望了望,那輛路虎太熟悉。
周啓深猛地一怔,擱在油門上的腳迅速撤下。
趙西音和那人好說歹說,對方怨氣平複了些。她走過來敲窗,車鎖解開,趙西音坐上副駕,又氣又急,“你怎麽回事啊,不怕給自己惹麻煩嗎,非得弄成這樣。”
見他不說話,趙西音忍不住提聲,“你不要命了啊?”
她視線一低,愣住。周啓深腿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又裂開,白色長褲上全是血。
周啓深忽然轉過頭,眸色幽深似海,恨不得将她吸進去,讓她好好看看自己的五髒六腑。
不是不要命,從她不要他的那天起,命早就丢了。
見他這模樣,趙西音态度軟了,語氣急了:“你,你受傷了,疼不疼啊?還傷着哪兒了沒?別動別動,你車上有醫藥箱嗎?”
太陽穴脹跳,周啓深強忍劇烈頭痛,極低地嗯了聲:“小西,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