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面對郭亞城的質問，白薇薇并沒有絲毫心虛，反而據理力争道：
“舅舅，我只想問您兩個問題，活着的人重要還是死去的人重要？如果媽媽在天有靈，真的願意讓您僅僅為了争口氣就置外公的性命于不顧嗎？”
這話問得郭亞城如同一只洩了氣的皮球。
對白泰初的反感和排斥，這二十年來已經深入骨髓。
白泰初有負于他的妹妹郭思怡，甚至間接造成了她的死，郭家怎麽能向他求助！
所以一聽到要讓白泰初幫忙，郭亞城下意識就是反對，可經白薇薇這麽一說，他卻知道，他根本沒有反對的資本。
父親的病危在旦夕，全靠ICU護理勉強吊着命，只有以白泰初的身份，才可能從孟向海嘴裏問出話來。難道真的要為了往日的怨恨，放棄救治父親的希望嗎？
他做不到。
妹妹思怡也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郭亞城長嘆一聲。
“那好，你就去和你爸爸說說這事，看他願不願意幫忙。”
“舅舅您放心，由我出馬，我爸他肯定會答應的！”白薇薇保證道。
她總是有意無意地在郭家強調自己在白泰初心中的分量，反過來，面對白泰初也是如此。
這樣，白泰初會因為當初的愧疚和郭家人對她的重視，更加寶貝她。有父親的重視，她在郭家也不是無父無母只能依靠舅家的孤女。
外界知道白郭兩家對她的珍愛，才能加重她的身份砝碼，以便和周家的門庭更近一步。
“那就辛苦薇薇了！”郭亞城的妻子道。
其實夫妻兩人都知道，白泰初肯定是會答應的。因為多年來，他一直對郭家有所愧疚，試圖私下聯系郭亞城，對郭家予以補償和關照。
只是這樣一點補償，比起他的權勢欲，又顯得微不足道了。所以郭家不願接受他假惺惺的忏悔。
不過，讓白薇薇認為是她的面子也沒關系。這孩子從小喪母，能多得一點父愛也是好的。
熟悉藥品設備和分區，科內只給了葉明雨等人兩天時間。
論到對醫院的貢獻，實習生與有工作經驗的醫護人員比起來，也就只剩下廉價勞動力的價值了。
熟悉完環境，第三天早上，血液內科的那位主任醫師，便開始給他們分配任務了。
“你們當中，誰會量血壓？”主任醫師問道。
“老師，葉明雨會，她可是跟着她爸見習了十幾年呢！”葉明雨還沒開口，候香彤就搶着回答了。
對于實習的醫學生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希望能得到一些臨床經驗，結合每個病人的具體情況，有老師手把手地教，擺開了揉碎了給他們分析。
然而事實上，打雜居多，到底能不能學到真正有用的東西，那得看帶教老師的良心。醫院一般不對此做硬性規定，因為對醫院來說，醫療活動才是最重要的，教學任務往往排在最末。
“端茶倒水拿東西，跑腿帶飯拿快遞，量血壓貼化驗單”這些就是實習生們的日常生活了。
尤其又以量血壓是個苦活，因為必須得早起早到，一般實習生進病房量血壓的時間在七點鐘左右，住院醫生晚半個小時，主治醫師八點到。若再算上上班路途的時間，基本上五點多就得起床。
所以，時間一久，大家便都不想攬下這個苦活了。候香彤有過一年的國外實習經驗，對其中的門道再清楚不過。
主任醫師給了候香彤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那好，明天早上科室內病床全部的血壓測量工作，就交給小葉了。”
主任醫師不容拒絕地道。
第一天就反駁帶教醫生安排的任務，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對方還是主任醫師，葉明雨便暫且應下。
緊接着，主任醫師就安排另外兩個男生與唐紫蘇去了門診學習，候香彤則是由主任醫師親自帶。
安排完這些，主任醫師這才讓人帶來了一大沓化驗單，分派給了葉明雨。
“小葉做這些應該都是熟手，就都交給你了。膠水你去找展明要，具體規範他也會跟你說的。”
也就是分派給她貼化驗單的活。
此時，葉明雨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大家都是去學習，她留在科室內做雜事？
不過，第一天鬧起來也站不住腳，一個不好還會被倒打一耙，說不聽從科室指揮。
如此忍耐了三天，她發現這确實不是巧合。
那個主任醫師，就是故意把雜活安排給她的。長此以往，她在內科的實習生涯，恐怕與去年暑假在C大附屬醫院一樣了。
既浪費時間，又學不到任何東西。而她現在，浪費不起的就是時間。
“主任，我們來醫院是出于學習的目的的，我希望能和其他同學一樣，去學習自己不會的東西。” 葉明雨首次提出反對意見。
主任當然還是拒絕了她，旁邊還有實習醫生很狗腿地說，主任醫師這麽安排，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看到旁邊候香彤幸災樂禍的神情和挑釁得意的樣子，她頓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真是不可理喻的瘋狗！
葉明雨主要是來打雜的，但在其同學們看來，居然還是好事，因為能直接接觸很多病人，還能實操。
但只有真正做過的，才明白這件事根本毫無專業技術含量，連一個護士都可以勝任，學不到任何東西，僅僅是浪費時間精力而已。
唐紫蘇私底下拉着葉明雨關切地道：
“明雨你不要經常反對主任醫師的安排，這樣萬一後面我們離開科室的時候給你打個不及格怎麽辦。外面門診我做了很多筆記，都可以給你參詳，你別為了這個得罪他！”
葉明雨謝過她的好意：“我會有辦法的。”
看來，找人從上層解決問題是必然的了。
正當葉明雨琢磨着去找個人幫她直接一步到位，中醫科主任醫師湯正志來找她了。
“湯老師。”葉明雨看到他胸前的銘牌禮貌地打了招呼，畢竟也勉強算認識的，作為後輩還是要有禮貌才行。
湯正志看向葉明雨手裏拿着的幾張報告單：
“去幫人拿報告？”
“嗯。”
“這幾天是不是都在做這種毫無意義的雜活兒？這種實習，和想象中不太一樣？”湯正志問道。
這話讓葉明雨謹慎地沒回答。
湯正志臉上擠出和藹的笑容：
“哎呀，明雨同學，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很中意你的能力！但我們中醫科，不在實習科室中，所以我誠心邀請你到中醫科來實習，我保證會親自帶你，而且每天至少針對性地給你分析兩例病例！”
葉明雨他們一開始實習，他就在注意這邊的動向了。
得知實習安排中，竟然沒把他的科室安排進去，實在懊惱不已。
但裏頭只有葉明雨一個中醫系的人，不可能為了她更改實習安排表的。又等了兩天，見血液內科那混蛋主任如此對待葉明雨，便忍不住出手了。
只要實習時間足夠，分數合格，學校其實是不在意具體過程如何的。所以，葉明雨确實是可以向醫院申請調到中醫科的。
但如果只是進中醫科的話，那就完全和她的目的背道而馳了。
她要了解的是現代醫學技術，而不需要在已經很出彩的中醫技術上，進行一些皮毛的修行。
于是她婉拒了湯正志。
“謝謝湯老師的賞識，但我此次來主要是想見識現代醫學技術的，暫時不能來中醫科。”
“葉同學将來也打算轉別的科嗎？”湯正志有些失望。
“不，中醫博大精深，完全不遜色于現代醫學，我現在只是想多長見識，以便将來博采衆家之長。其實同為治病救人的手段，原不該如此壁壘分明的。”
葉明雨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說得好！說得好！”湯正志連連道。
葉明雨的話和他的想法非常接近，知己難逢，讓他對葉明雨這個人才更加愛惜：
“那不如這樣，我去找人幫你說一說，這樣一直叫你跑腿做雜活，實在太浪費時間了。”
上次那個面試的內科主任醫師，這幾天休年假了，怪不得這些人如此輕忽葉明雨，錯把珍珠當魚目。
“你要是有其他方面的困難，也可以來找我。我們中醫科在醫院雖然不算重點科室，但我老頭子工作這麽久，人脈還是有些的。”
湯正志這一番話說得極為熨帖，看他目光清正又誠懇，便知沒有什麽歪心。葉明雨有些感動，好生謝過。
果然不出郭亞城夫婦所料，白薇薇一說這事，白泰初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年近五十的白泰初，絲毫沒有這個年紀的男人該有的浮腫和肥胖，英挺的五官，緊實高大的身材，穿着考究的襯衫西服，一舉一動散發着成熟男人的風度與魅力。
“你外公最近情況怎樣了？“他停下手裏翻看的文件，擡起頭來關心地詢問道。
“不太好，在ICU裏頭住着，總是昏迷。“白薇薇低落地道。
白泰初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回去跟你舅舅說，讓他放心，醫生的事我明天就去向孟家打聽。”
“你外公在泰山醫院的哪間病房？我下午去看看。”
泰山醫院那邊白泰初還沒去過。
多年來貼着曾經的岳父和大舅哥的冷屁股，他也是個有自尊心的人。既然他們不願意搭理他，即使他心中有愧，也不會太過主動去關心郭家的事情了。
但現在大舅哥既然已經态度軟化了，他自然也是要去盡一盡心意的。
白薇薇乖巧地說了可探視時間，以及病床所在位置，又為難道：
“下午澤嘉約了我去看歌劇，不然我就陪爸爸一起去了！”
“沒關系，你盡管約會去。”白泰初臉上的笑容慈愛，“澤嘉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子，薇薇要好好把握！”
如果他的女兒能成功地和周家聯姻，那就相當于和魏家攀上了關系，對他的政治生涯是非常有利的。而且成了姻親，周家也會照應着白家的企業，實在是好處多多。
“爸爸你放心，我肯定會的！”
白薇薇肯定地道。
有白家和郭家這麽好的平臺，她還不能借着這個平臺更上一層，那簡直就太愚蠢了。
現在她的親舅舅已經被郭亞城嚴懲打下去了，她只能靠自己。
一旦她成了周澤嘉的妻子，将來即使她的身份不慎暴露，白家和郭家，誰還能再動她一分？
白泰初到醫院前，特意提前跟院長彭洪森取得了聯系。
倒不是他想興師動衆，而是出于ICU病房的特殊性，每天只有一位病人家屬可以在特定時間探視，所以他必須動用特權。
而且也想多關照幾句，讓他們醫院更加用心地照料岳父。
院長彭洪森得知副市長白泰初要莅臨醫院，自然是萬分重視，推下了手裏所有的事情，全程陪同接待。
有他在，白泰初順利地找到了岳父郭騰光所在的ICU隔離單元和病床，換上了隔離服，進入了ICU病房內部。
前次他偶然見到岳父，這位老人還是能走路的，只是身體看着病弱些，現在卻只能躺在一堆冰冷儀器和管子包圍的病床上，瘦得皮包骨頭。
“我岳父他身體情況如何？”
“現在郭老爺子的身體，已經進入右心衰竭末期，胸腔積液和靜脈回流很嚴重，周邊器官機能也有很大損傷。”
彭洪森聞言趕忙回答。在白泰初來之前，他是專門詢問了郭老爺子的身體情況的。
“您放心，別說有您特意囑咐，就算您不說，憑家父和郭老爺子的關系，我也肯定會讓他們盡全力護理和搶救郭老爺子的！”
他保證道。同時也順帶攀了關系。
“那就好。辛苦你們了！“白泰初溫和地道。
從ICU出來，換回衣服，彭洪森親自送白泰初去電梯。
穿過長長的走廊，正好遇見一個身材高挑，氣質斐然的年輕女醫生拿着文件迎面走來。
雪白的皮膚，一雙黑白分明的杏核眼，明明是大眼睛卻因為漂亮的扇形雙眼皮和濃密的睫毛顯得十分精致和水潤。小巧秀挺的鼻子，嫣紅的花瓣般柔嫩的唇瓣，再配上一張下巴尖尖的瓜子臉，明豔又嬌美。
仿佛那個被深埋在心中的身影，隔着二十多年的時光，從記憶深處突然走了出來。
白泰初渾身一震，嘴唇難以自抑地顫抖着：
“……思……思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