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喬氏兄妹住的地方叫西巷村,距離荷澤縣一個時辰路程。
喬家的屋子……嗯,就是那種她不會形容、以泥塊壘的房子。
所謂的門面只是一塊滿布被風雨侵襲得斑駁痕跡的木板,半頹的圍牆上頭爬滿蔓生雜草,「嘎吱」一聲,喬梓推門而入。
庭中寂寥,青石鋪的路早就不見,有幾間側屋倒塌了,看起來搖搖欲墜,磚瓦外露,雜草叢生,無人打理,但隐約還能見到蒙塵的梁柱上殘留雕刻彩繪着昔日繁華時的福祿壽喜和各種寓意吉祥的圖案。
昔日興旺過的宅子,如今沒落了,明明白白的破落戶。
于露白絲毫沒有看不起喬家的意思,不過每到一處細心觀察,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性,畢竟她和旁人不同,一旦出錯,牽連的可都是數以百計、千計的生命,即便如今解甲歸田了,因着多年的習慣,仍是不免多看了幾眼。
喬梓卻看在眼底,見于露白雖然還是一臉淡漠,但忍不住解釋,好像不希望她看輕自己家。「屋子外表看起來不太牢固,可是還有幾間房可以住人的。」
「我覺得挺好的。」貧窮并不可恥,可恥的是不知上進和自怨自艾的人。
這世間也不是人人都能住上大瓦房,出入坐馬車,三餐吃山珍海味的。
雪羽骢被于露白随意拴在歪脖子樹上,吃貨也放它去認識新環境,于露白跟着喬氏兄妹進了屋子。
屋裏空蕩蕩的基本上沒幾樣家具,地上擺放着大大小小的鍋碗,一看就知道是接雨水用的,說家徒四壁也不為過。
「是誰來了?」蒼老年邁的嗓聲,伴随着幾聲咳嗽和清痰的聲音,一個面黃肌瘦、形如槁木的老者顫顫巍巍地扶着裏屋門框探出了頭來。
「阿爹,是我和阿兄回來了。」
喬梓馬上過去扶起父親,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她因為喬老爹的重量,小肩膀立時沉下去,臉蛋漲得通紅。
「這位是?」
喬梓将喬老爹安置在一張藤椅裏,偷偷籲了口氣卻不敢讓父親看見。「就是幫了阿哥的那位于公子,我們家的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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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恩公,小犬終于把恩公請來了。」喬老爹聞言,撐着扶手就想站起來,怎奈身不由己,雙腳無力,一起身就軟身癱倒。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喬童第一個沖上前想把父親扶起來,可他自己都需要人家攙扶了,哪還有力氣幫人,腿傷加劇不說,喬老爹也想扶住兒子,這下手忙腳亂,眼看父子倆就要摔成一團。
幸好于露白閃電出手,喬梓也在慌亂中扶住喬童,這才穩住間不容發的瞬間。
所有的人都捏了把冷汗。
「喬老爺,您要好生保重。」于露白确定喬老爹坐穩了才松開自己的手,揚眼對上喬氏兄妹感激涕零的眼神。
她完全不放心上,舉手之勞,是人都會這麽做。
「老朽這破爛身子出來丢人了,讓于姑……公子見笑了,請海涵。」老人的手像松樹皮,眼睛看似混濁卻帶着令人看不透的犀利。
「喬老爺,不必客氣,是晚輩冒昧來打擾了。」這老人好毒的眼睛,這是一下就看穿她的身分了嗎?
「小老兒家貧,對于公子的義舉無以回報,公子若不嫌棄我這地兒空曠破舊,盡管住下不要緊,就當自己家裏随意。」
「這就打擾了。」這喬老爹和目不識丁的鄉下人有別,他言談進退有據,只是人病了怎麽不請大夫來看呢?
一想到喬家的情況,手頭肯定是不寬裕,加上喬童這一傷,許是雪上加霜了。
喬老爹一陣劇咳後,疲憊之色盡現,告罪後讓喬梓扶着回屋裏歇息去了。
「我爹自從事業一蹶不振,資財又被信任的友人卷光後,心情憂郁,脾氣越發變得古怪,于兄弟莫怪。」喬童真心誠意的替父親致歉。
往年四月都是父親最意氣風發的時節,這些年卻是只要近了這日子脾氣就更加不好,病情更加嚴重,花了許多銀子請大夫來,每個說詞都差不離,就是愁思憂結,心病還需心藥醫,藥物只能稍微纾解,沒辦法根治。
年複一年,就變成沉痾難起了。
「人生遭變,總是需要時間調适的,随着時間慢慢過去,什麽都會變好的。」心事這種事情除了自身想開以外,別無他法。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說來她也糾結着自己的情事不能自已,又有什麽資格幹涉別人的心事?
「我爹的心結……一言難盡。」喬童瞥了眼喬老爹的屋子,長長嘆了口氣。
都怪他太不經心了,一心撲在科舉讀書上面,只想為家族增光,兩耳不聞窗外事,父親也從不向他們說道花田事,生意上更是絕少提及,他更不知道那幾年父親在花賽中遭人構陷慘敗,花田遭蟲害,要不就是種不出可以參賽的牡丹花。
父親到處奔走無果,還耗費許多錢財銀兩,這些年因為憂思和挫折,有天夜裏居然一把火把花田燒了。
身為子女的他才知曉了事情多嚴重,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幾十畝的牡丹花田可是父親的性命,他居然狠得下心一把火給燒了個幹淨,可見灰心喪志到了什麽地步。
妹妹養在深閨,只知風花雪月琴棋書畫,他除了讀書,身無一技之長,以前覺得自家錢財來得容易,但是父親一倒下,還欠下許多負債,他到處奔走無門,才恍然大悟沒有誰家的銀子是大風吹來的。
錢是好東西,世人都說銅臭不堪,可世人又有多少人能不看重金錢,靠傲骨和自尊活下去?
他可以不吃不喝的活下去,但他有父親要奉養,妹妹要照顧。
這些說來說去都是家事,能向誰說去?難得于露白這一問,他就像開了閘的洩洪口,将喬家這些年來的冷熱說了個遍。
盡管于露白只是聆聽,連句勸慰的話也沒有,喬童卻覺得能吐盡胸中壘塊,心頭松快不少。
四菜一湯,蔬菜是野菜曬幹後做成的菜幹和泡菜,沒半點油星,一盤水煮肉是唯一葷腥。
喬梓盛了一碗飯菜送進喬老爹的屋子,回來後他們三人圍桌而坐。
于露白不是嫌棄菜色不好,而是喬梓煮的東西實在……實在……難以入口,于露白覺得就算自己蒙着眼睛,肯定煮得比她好吃。
喬童倒是吃得一臉麻木。
于露白不動聲色,「喬姑娘,在下可否借一下貴府廚竈?」
雖然不知道她要借廚房有何用意,喬梓還是很爽快的點頭。「于大哥盡管用去。」
「失禮了。」
于露白掀袍起身走進喬家廚房,見木頭的幾案上晾着幾根蔥、蒜和姜,她握刀把幾樣切細碎,用小碗裝了,再舀一匙腌醬、一匙醬油,加上腐乳,全數拌在一起,端了出來。
喬家兄妹見那一碟調味料,「這是?」
「肉菜只要沾點這個佐料,會比較适口。」于露白以身示範夾了一筷子的波棱菜沾醬就口,接着扒飯,一氣呵成。
那佐料雖然簡單卻有畫龍點睛的效果,喬家兄妹也學着沾了調味再往嘴裏放,蒜辣醋酸肉美,令人胃口大開。
「想不到于兄弟對吃也有研究。」喬童說道。
「我一向不講究吃。」而所謂的不講究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食物得能入口,要是讓人吃都吃不下去,就得另辟蹊徑了。
也就是說,表面上她什麽都能下咽,但實際上,她異常挑嘴,戰場上吃大鍋飯是為了維生,可遠離沙場,要能讓她發自內心的贊一聲好吃的廚子,至今還未遇見。
為了自己的五髒廟,她只好自己動手,當然,這還是要有前提—— 她有想下廚的欲望。
「我知道我的廚藝實在不怎麽樣。」喬梓紅着臉,倒是很坦率的承認,以前家境富裕時,父親連廚房都不讓她進的,然而家裏如今別說請個廚娘照料家人的三餐,連吃飯都有問題了,家中只有她一個女子,她不下廚,難道要為生計忙活得焦頭爛額的哥哥煮給她吃?
于露白也沒意思要指點她,她只是過客,沒必要融入太深,廚藝這項本事日積月累,再難吃也吃不死人的—— 先決條件是她不用吃這人做的菜。
喬梓見于露白專心扒着碗裏的飯粒,細心的給兄長夾了肉。
于露白看這對兄妹的互動,你替我夾塊肉,我替你添碗湯,感情不是一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