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源家的孩子
阿绫帶着弟弟入住源家，已是五月份的事了。
走下馬車的阿绫擡起頭看看天上的太陽，用袖子護住弟弟的小腦袋，怕他曬到。
“绫子小姐，您的房間在這邊。”源家下人說道。
阿绫笑笑，“如果可以，我想先去拜訪北方夫人*。”
由良夫人看着面前秀氣的女子，不由開始思考她來這裏的用意。自從她的丈夫要求她請求統子內親王幫忙時，她的心裏就一直忐忑不安，就像當初看到常盤入府時那樣的心情。
自己的夫君，對這個女子很執着呢，在明明知道對方有婚約在身的情況下還要這麽做，甚至不惜與平家為敵。
就在她左思右想的時候，對面的女子微微擡起頭，兩個淺淺的酒窩在唇邊蕩漾。
“我是從今天開始，擔任令千金啓蒙老師的藤原绫子，還請北方夫人多多關照。”阿绫微微欠身說道。
“绫子小姐不必多禮，以後，涼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由良夫人摸摸懷中女兒的臉蛋。
“不敢，這是绫子的分內事。”阿绫淡淡一笑，“绫子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北方夫人能準許。”
“但說無妨。”
“在來之前，绫子與未婚夫約好，為一解相思之苦，每隔五天見一次面，其間還會通信一訴衷腸，這等閨閣之事，還請北方夫人行個方便。”
聽聞此言，屋內侍女不禁都羞紅了臉，這樣隐私的事情，竟然就這樣大大方方說出來，真是……很羨慕呢！
由良夫人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對方的用意，這是明明白白在告訴她：我對你丈夫沒有興趣。
重新審視了面前這個落落大方的女子，年紀雖還小，但端的是清雅脫俗，着實是一個秀美姑娘，目光堅定而清澈，态度不卑不亢，應該是一個很正派的女孩子，由良夫人心中生了幾分好感。讓這樣的人教自己女兒應該也能放心吧。
“這有什麽，绫子小姐與淡路守感情甚篤，真是羨煞旁人，這等小事情，不必拘謹。”由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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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北方夫人體諒，這個是绫子親手做的點心，”阿绫把手邊的盒子推到面前，“以後，我和弟弟，還請您多多關照。”
“何必這麽客氣？鬼武者，”由良夫人看向坐在一旁的小小少年，“绫子小姐一路奔波，想必也是累了，你帶她回房休息。”
“是，母親。”少年神情淡漠，看着阿绫，“绫子小姐，跟我來吧。”
“有勞禦曹司了，那，北方夫人，绫子先行告退。”
“請。”
跟着小小少年回房間的途中，阿绫看着這個瘦小卻又筆直的背影，心中不禁生了幾分憐惜。
“禦曹司，以後，我們姐弟要給你添麻煩了呢。”她說道。
少年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如果你只是做我妹妹的老師，也不會給我添什麽麻煩。”
阿绫愣了一下，随即輕聲笑了起來，見面前的少年皺起了眉頭，輕咳一聲，微微斂了笑容。
這是一個十分俊秀的孩子，雪白色的直衣，墨色的腰帶，五官俊朗，很像他的父親，但在犀利中卻又中和了他母親由良的柔和，皮膚白皙，一雙丹鳳眼有着這個年齡不應有的深邃，緊抿的唇線顯示着他倔強的性格，舉止一板一眼，行為老成，看着讓人心疼。
這個漂亮的孩子和清三郎一般大年紀，卻比清三郎成熟得多，只因為他是嫡長子，而且是獨一無二的嫡長子，他享受的要比兄弟要多，而要擔負的注定也要比他的兄弟要多。清三郎的父親與妻子感情甚篤，而這孩子的父親更偏愛年輕漂亮的側室，除了自己要肩負的責任，他還要安慰經常暗自垂淚的母親。
想到這裏，阿绫心中的憐惜又多了幾分，她伸手想摸摸這孩子的頭，被他躲過去了。
看着這雙冷漠的眸子，阿绫笑了，“不用那麽提防我啊，”她柔聲說道：“我從未想過從你父親身上得到什麽，而且，”她緩緩走出走廊，看着院中的梨花樹，“在這個家裏，能傷害你母親的，從來不會是某個女人。”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的以後，這個乳名叫做鬼武者的男子依然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阿绫的場景，和風吹起，雪白色梨花落在女子水藍色的小挂上，秀美的少女微閉上雙眼，柔順的青絲随着微風蕩漾出優美的弧線，翩然若仙。
那一年，鬼武者十歲，阿绫十四歲。
第二天，剛滿三歲的源家嫡女涼子被乳母抱了過來，看着這個漂亮但又有些怕生的孩子，真是很難讓人嚴格要求，不過阿绫也沒打算嚴格要求就是了。
小姑娘有些拘謹，即使被好言勸說，也只是緊緊抓住乳母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阿绫，如同受了驚的小鹿。對此阿绫并不着急，因為她身邊有一個大殺器，胖弟弟吉次郎，別看年紀小，但憑着可愛的外表和讨喜的性格，小胖子在成為平家吉祥物之後再次成為源家吉祥物，很受歡迎。摸摸正在玩玩具的弟弟的小腦袋，阿绫讓他看向身後，“看，那邊有可愛的小姐姐。”
聽到姐姐的話，小家夥回頭去看，果真看到一個可愛的小姑娘，立刻笑得像朵花，邁着蹒跚的步子，搖搖晃晃走到源家嫡女面前，好奇地看着她，拉拉她的小挂。小姑娘看到有跟她年紀相仿的孩子，也漸漸減少了對生人的恐懼，羞澀地展開笑容，回應似的拉拉胖小子的小手。阿绫給乳母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可以放下小姑娘涼子。離開了熟悉的懷抱，小姑娘并沒有多少不适應，并且很快與胖小子玩了起來，周圍人也松了一口氣。
通過這件事，阿绫明白了兩個道理，一，無論老人還是小孩，年齡相仿的人溝通起來更順暢；二，無論老人還是小孩，只有是雄性，看到漂亮的姑娘都會發發賤，比如她那個剛會走路，話還沒說全就會調戲小姑娘的的胖弟弟。
見小姑娘已經熟悉了這裏的環境，阿绫走過去，将她抱在懷裏，小姑娘沒有絲毫抗拒，而且還給了她一個甜甜的笑容。
“绫子小姐，請問今天的課程是？”乳母問道。
“課程嗎？”阿绫颠颠懷中的女娃，“你想學什麽，恩？”
小姑娘笑着，不說話。
“阿菊，把《古今和歌集》和《萬葉集》拿出來，我在上面做了記號。”阿绫道。
“是，小姐。”
涼子的乳母提出了異議，“绫子小姐，這些書，對涼子小姐是不是有些太難了？而且……”這兩部書中，有太多傷春懷秋，尤其是表露愛戀思慕之情的句子，小孩子讀了，會不會……
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麽，阿绫淡淡一笑，“這兩部書可以說是和歌大成，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可以在這裏面找到自己的影子，不只是傷情和戀歌，而且，我也不打算給小姐背書，那樣太沒意思。”她帶着小姑娘來到院中，看着滿園的景色，“只有讓她多看看，才能理解歌中的情懷，才更明白要惜取眼前物眼前人，我希望涼子小姐将來成為一個大方溫柔，能夠為他人着想的高貴女子。”
乳母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做，驚訝過後，欠身行禮，“是，绫子小姐。”
習武之後的鬼武者，一回來就看到這一幕：他的親妹妹被他的鄰居溫柔地抱在懷裏，咯咯地笑着，一個小胖子正坐在她們身邊玩耍，笑得口水流了出來。
見到他回來，阿绫點點頭，“禦曹司。”
小姑娘擡起頭，笑着喊道：“哥哥！”
鬼武者點點頭，帶着一絲淺笑，拉拉妹妹的手指。
“禦曹司，我做了小點心，要不要嘗嘗？”阿绫将一個小盤子推到他面前。
“好吃！”小姑娘笑的燦爛。
摸摸妹妹的頭，鬼武者冷漠地看着阿绫，“不必，我飯前不喜歡吃這些東西。”
“哦。”阿绫不以為意，“禦曹司，我帶涼子小姐去裏屋休息，您自便。”
“請。”
看着阿绫拖着水藍色的衣擺回到了裏屋，鬼武者也回到了房間，這時他的伴讀藤九郎走了過來，“禦曹司，北方夫人剛才派人過來，大人今天會晚回來，所以晚飯會晚一些。”
鬼武者微微一愣，下意識看看肚子，“知道了。”
在屋子裏看了一會兒書，到了平日的晚飯時間卻沒有進食，不由饑腸辘辘，遂也無心讀書，打算出去轉轉。路過臨屋，第一眼就看到他鄰居做的點心，放在潔白的小瓷盤子裏，泛着金黃色的光澤，誘人的香味非常巧妙地傳到他鼻子裏，讓他禁不住食指大動。
就算再成熟老練，他也不過是個剛滿十歲的孩子。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塊，那他吃一塊應該沒問題吧？
不行不行，肯定會被那個女人嘲笑！
可是，看起來真的很好吃，自己也在母親那裏嘗到她做的點心，味道真的不錯，而且，肚子确實餓了……
自己是源家的嫡長子，吃一塊點心也沒什麽吧，就吃一塊。
看看周圍，确定沒有其他人，便輕手輕腳走過去，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
真好吃……不過，小了一點，很快就吃完了呢……
再次看看周圍，沒有人，那就再吃一塊吧。
咬咬咬……
等到他再想拿一塊的時候，手指卻觸到冰涼的盤底。
一塊都沒了……
看着光光的盤子，鬼武者有些發懵，怎麽辦？全都吃光了，被那女人發現後肯定會被嘲笑很久的。
“禦曹司，喝點水吧。”伴随着女子輕柔的話語，一杯水被遞到他的面前。
愣愣地看着面前秀美的面容，鬼武者真想奪路而逃。
“呵呵。”阿绫刮刮他的小鼻子，将水杯放在他手中，溫柔地為他擦拭嘴邊的碎渣。
少年拿着水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身體僵硬。
阿绫不在意地笑笑，替他整理衣服上的碎屑，“禦曹司，阿绫只是一介女子，不懂得太多道理，但阿绫一直認為，人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莫過于孩童時代。時光就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雖說很多時候，我們身不由己要步步謀劃，但至少也有那麽一兩次，可以做在這個年紀該做的事。”她輕輕按了按小小少年的單薄肩膀，“擔子很重吧，小小的肩膀上，要擔負雙親和全族人的期望；但在我這裏，你可以做最單純的自己，你可以吃吃小點心，睡睡懶覺，也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樣騎騎竹馬做做游戲，因為阿绫不是源家人，不會對你有什麽期待，”掐掐他的小臉，“你呀，偶爾可以把擔子放一放吧。”
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少年“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水，看着阿绫說道：“我還要點心。”
“呵呵，”阿绫站起身，“可以是可以，不過過不了多久就要吃飯了，可不能吃太多哦。”
少年嘟嚷一句：“啰嗦。”
作者有話要說： 北方夫人：正室夫人的代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