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宋冺半眯着眼,茶棕色的瞳孔被白亮的光線折射出一種說不清楚的溫柔與幽深,他心思深沉地凝視着惶恐不安的裴南煙,忽然間失去了繼續靜待的耐心。
就今天吧,把裴南煙想知道的事情都一一攤開細談,把裴南煙的不安和猶豫一齊碾碎丢棄。
多等一刻,宋冺都覺得難以忍受。
裴南煙仿若是在清晨迷路的小鹿,坐在被子裏睜着眼睛不安又迷茫地看着面無表情的宋冺。宋冺在腦海裏把昨晚裴南煙說過的話捋了一遍,然後随意捕捉一句,開始厚臉皮地跟無辜的裴南煙算賬。
“是我讨厭。”宋冺伸手捏住裴南煙的下巴,臉色難辨,聲調平穩,“聖誕節都沒有陪你過。”
裴南煙羞愧難當,明知宋冺那時是有事抽不開身,自己昨晚還說了那麽不懂事的話,他臉頰上的粉色瞬時變深一些,沒底氣地搖頭說道:“是我不懂事......你、你忘了吧。”
“我還在夢裏欺負你。”宋冺置若罔聞,繼續自責。
裴南煙難為情得要命,恨不得直接鑽進被子裏,但宋冺掐着他下巴的力道很大,他也不敢掙開,只好下意識地躲避宋冺的視線,“不是,不是,你沒有......”
“我有。”宋冺像是非要讓裴南煙陷進更深的羞愧中,對裴南煙昨晚的所有指責都供認不諱,他湊近了一些,滿意地看到裴南煙緊張得眼睫輕顫的可愛反應,繼續說道,“我還不問你的意願,就擅自親了你。”
裴南煙自知他喝醉之後的言行舉止都有些任性,簡直一下子推翻了自己平日裏在宋冺面前努力經營的乖巧形象。無論宋冺現在表述的是他昨夜胡說八道的哪一句,他都只是下意識地想要搖頭否認。但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宋冺忽然就湊了過來,微涼柔軟的唇就那樣毫無預兆地印了上來,一觸即分,原本放在裴南煙下巴上的拇指在他退開一些後輕柔地摩挲着裴南煙紅潤微翹的唇角,低啞的聲線裏像是藏了鈎子,“像這樣。”
“但是,”宋冺按在裴南煙唇上的手突然加了點力道,像是一種無聲的懲罰,“你為什麽覺得我是想讓你誤會?你以為我會随便親不喜歡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睡我不喜歡的omega?”
裴南煙怔愣着看向面色不虞的宋冺,思維全部被這兩句話占據,反複咀嚼,想要擠壓出最深層的意思來。
宋冺是說他喜歡我嗎?宋冺真的會喜歡我嗎?
裴南煙瀕臨宕機的腦海被宋冺的相關入駐侵占,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運作,無法思考。宋冺離得那麽近,每一次眼睫眨動都像在勾人心魄,裴南煙因為慌亂而緊繃的身體在宋冺深不可測的眼神裏迅速發軟,一開口才發現竟然連聲線都不争氣地發着顫,“你是......你是喜歡我的嗎?”
“你覺得呢?”宋冺挑眉問道,“難不成你以為随便哪個omega喝了ю型制劑,我都會帶回家?”
“不會嗎?”裴南煙小聲地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抓住些什麽,緊張得只知道重複,“真的不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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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冺勾唇笑了一下,天生風情的眼一眨不眨地直視裴南煙,“我沒那麽樂于助人,也就帶你回去過。”
“裴南煙,”宋冺聲音很低地叫他,淩厲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令裴南煙無端想起了男狐貍精這個形容詞,“你真的覺得一夜情對成年AO來說很平常?覺得哪個alpha幫你解了ю型制劑都行?”
裴南煙根本不知道之前那些口不擇言說出來的話會被宋冺記得這麽牢,還反反複複地翻出來鞭撻裴南煙的良心。他慌張地搖頭否認,宋冺傾身将他按在床上,淡粉色的嘴唇附在裴南煙發燙的耳根處,緩緩道,“我可沒你這麽開放,我只睡我的omega。”
宋冺一句“我的omega”,仿佛是一把隐形的火,從裴南煙的耳朵開始,燃至全身的皮膚血液,只有他一人聽得見燒得噼裏啪啦的火花聲響,令他激動得渾身發燙。
裴南煙心口的小鹿撞得不省人事,怦怦的心跳聲失去節奏,但令人欣喜不已,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裴南煙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仍置身夢境。他輕顫着擡手攀在虛壓在他上方的宋冺的脖頸後方,柔軟的唇瓣學着宋冺的做法附到對方耳畔,輕聲道:“你也是......你也是我唯一的alpha......”
“那些話都是我亂講的,你忘記好不好?”裴南煙認錯态度良好,他知道自己撒起嬌來容易讓人心軟,秉着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原則,特意放軟了聲調,“對不起,不要生我氣了。”
裴南煙的聲音綿軟黏糊,像盛夏裏融化的香草雪糕,而空氣卻霎時陷進沉默的漩渦。宋冺輕輕拉下裴南煙的手,面無表情地坐起身,裴南煙從來都無法猜透宋冺的心思,見宋冺不回答,表情也冷,便驚慌不安地跟着起身,緊張在意的眼神黏在宋冺身上,一刻都不敢移開。
明明平時不管他做錯了什麽,只要用這樣的語氣跟哥哥和朋友說話,他們都會心軟的,怎麽宋冺好像并不吃這一套?
因為無人開口,封閉的空間裏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以及壁鐘指針走動的細微聲響,裴南煙仔細聽着指針走動默數秒數,數到四十五時宋冺終于開口打破沉默,“裴南煙,你是真的想追我嗎?”
裴南煙被宋冺話裏的質疑問得一怔,很快回過神來認真點頭,“當然啊,我現在,不是正在追嗎?”
“裴南煙,”宋冺輕嘆一聲,“你知不知道,追喜歡的人最重要的步驟是什麽?”
裴南煙思索不到答案,于是乖乖發問,“是什麽?”
“告白。”宋冺道,“實際上從你問我能不能追我那一刻起,我就在等你告白,你只需對我說一句喜歡,我就會答應。”
裴南煙有些不敢置信,嘴巴不自覺地微微張開,獨自驚愕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只要我告白,你就會和我在一起了嗎?你真的會這麽輕易就答應我嗎?”
“輕易嗎?”宋冺撩起眼皮,淺色瞳仁裏仿佛有一個蜜色漩渦,将毫無防備的裴南煙卷入其中,“從一年前認出我來,等到現在,你真的覺得輕易嗎?”
宋冺的話猶如一顆重磅炸彈,在裴南煙雜亂無章的腦海裏炸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裴南煙想要由此搜尋出一些相關的蛛絲馬跡,卻更愕然地發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從何找起,亦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找出什麽來。
裴南煙在十七歲的夏季與宋冺初遇。
暑期某天裴南煙閑着沒事,便陪裴東玙去了一趟雲山射箭館,他跟着裴東玙和雲山館的謝老板在館內逛了逛,忽然就對射箭這件事燃起了興趣。裴東玙當時在裴氏實習,沒有多少時間陪裴南煙到館內玩,而且裴南煙還沒分化出性別,在家裏人看來簡直相當于時刻需要看守的重點保護對象,所以裴東玙當然不肯答應。但架不住裴南煙在撒嬌賣慘方面的深厚功力,最終裴東玙只好讓步,幫他在兩位父親面前求了幾天情,為他換來每日白天可到雲山館訓練兩個小時的結果。
裴南煙得到家長的應允,第二天睡過午覺後便興致盎然地出了門,謝老板受裴東玙所托,親自帶了裴南煙到訓練場為他挑選教練,裴南煙對着那個三大五粗面相很兇的資深教練提心吊膽,他向來最懼怕表情嚴肅的導師,于是在謝老板交代完細節準備離開時,裴南煙及時拉住他,快速打量了下旁邊身穿弓道服的四個教練,随意地指了其中最年輕、看起來雖然冷淡但至少沒那麽兇的男生,對謝老板說,“我可以跟着這位學嗎?”
謝老板看了年輕男生一眼,心想同齡人相處起來或許能讓裴南煙學得更有信心些,于是尊重了裴南煙自己的想法,沒再堅持要他跟着那位資深教練。
畢竟裴東玙的唯一要求是“一切以裴南煙開心為主”,學得厲不厲害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保證裴南煙的安全。
謝老板走後,裴南煙乖乖坐在一旁等待,等着那位去幫他選弓的男生回來,八月份的午後光線明亮,裴南煙望着那位帶着反曲弓朝他走來的俊美少年,生平第一次聽到了自己紊亂加速的心跳。
身穿白色弓道服的少年在他身旁坐下,拿起一旁的護具仔細地為裴南煙戴好,他眼眸微垂,黑色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扇動,每一下都仿佛拂在裴南煙臉上,弄得他的臉頰又癢又熱,有種難以形容的美妙感受。
“先教你站位和握弓。”
是十七歲的宋冺對裴南煙說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