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俞見暖實習的青玄宮是申市歷史最久的宮觀之一, 地處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青玄宮建的那會這裏還是個山明水秀的清修之地,此時也仍然是個鬧中取靜風景優美的好地方。
前殿香火鼎盛, 但并不喧鬧。冬日裏也有蒼翠的松樹襯着滿院青煙, 樹木落盡了葉子的枝條孤兀地向着天空伸着。青白的天色棕黑的枝,袅袅青煙随風而上,縱然人來人往, 也透着股出塵脫俗的仙氣。
外人免入的後殿反倒更有幾分世俗的煙火氣,幾只貓兒懶洋洋地趴在檐下享受冬日裏難得的陽光。厚實的毛在陽光下暖融融的蓬松着,路過的道士都要忍不住伸手摸上一把。
貓兒們并不怕人,眯着眼任着人上下其手,摸得舒服了還會攤開毛肚皮, 與道士們極熟稔親近的樣子。
“這只是那個的兒子。”俞見暖給俞浦深介紹這些貓兒複雜的關系,“那只黃的和這只也好過, 那個是它們的小女兒, 剛出生兩個月。”
最小的奶貓走路都還不是太穩當,但很是活潑地咪咪叫着蹦蹦跳跳。有時候猛地往大貓身上撲過去,原本興許是想要跳過去的,卻對自己的彈跳力預估不足, 反被撞得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
“哎呀,咪咪又淘氣啦?”俞見暖蹲下身揉揉小奶貓的腦袋。這些道觀裏養着的貓兒與他頗為親近, 俞見暖一蹲下就豎着尾巴湊上去, 在他腿邊蹭來蹭去,蹭得俞見暖腿上沾了不少貓毛。
也有膽子大的貓兒往俞浦深身邊湊。一只小貍花在俞浦深打轉,好奇地嗅着這個陌生人的氣味。
俞浦深只垂眸看了看湊在腳邊的毛絨絨, 并沒有像俞見暖那樣這個揉揉那個摸摸,坐享齊貓之福的興趣。
于是小貍花在他腳邊轉了轉,像是也覺得沒意思,又自顧自地散開去曬太陽了。
俞見暖撸夠了貓,才站起來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嘴裏還道:“送上門的毛絨絨都不撸,你這也太浪費了。”
俞浦深讓開蹦跶到腳邊的小奶貓:“我本來就不怎麽喜歡貓。”
“這話可不能亂說。”俞見暖笑,“皮卡要是知道了,可不得氣得罵街。”
他家皮卡可是又小氣脾氣又大的小壞蛋,鬼精鬼精的像是聽得懂他們說話。每次俞浦深一說要給皮卡減肥,那胖橘就要喵嗷喵嗷地罵上幾聲。
俞浦深淡淡道:“他又不是我帶回來的,你這管撿不管養的才該罵。”
是的,雖然皮卡一直是俞浦深在養,從嬌小可人的小奶貓養到了壽終正寝,但實際上俞浦深對毛絨絨是真的沒什麽興趣,把皮卡撿回家的是俞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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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歲的孩子當然管撿不管養,能忍痛貢獻出買零食的零花錢已經是精神可嘉。鏟屎的主要戰鬥力還是俞浦深和他叔叔俞瀾冰,兩人還得跟有點潔癖的嬸嬸鬥智鬥勇,才能讓小奶貓皮卡獲得俞家的永久居留權。
因為俞浦深和嬸嬸不會像俞瀾冰父子那樣沒臉沒皮試圖吸貓,皮卡反而跟他們兩個更加親近一些。
後來俞瀾冰夫婦過世,俞見暖又包袱款款地看破紅塵,就只留下俞浦深和皮卡相敬如賓。哪怕俞浦深還是對貓沒什麽興趣,也會出于對毛絨絨的尊重撸一撸鑽到懷裏的胖橘,盡職盡責地為它鏟屎做飯,養老送終。
俞見暖摸摸鼻子,滿臉無奈,“我後來倒是想管,那也得它讓啊。”
剛把皮卡撿回來的時候年紀小不懂事,等他覺悟過來想做個合格的鏟屎官的時候,已經被皮卡劃入了家庭地位底層的黑名單。
那只胖橘的領地意識再強不過,俞見暖敢動它的禦用貓砂盆一下,它就能嚎得震天響,撲上來賞俞見暖一套十八連環撓。
別說跟讨好俞浦深那樣鑽被窩攤肚皮乖巧任撸,俞見暖躺那皮卡都能視而不見地踩着他的臉過去,讓他充分體驗到管撿不管養的惡果。
但即便這樣,皮卡也還是他們家的大少爺掌心寶,知道皮卡過世的時候他連夜坐車趕回申市,陪着俞浦深一起送這最後一位家人下葬。
俞見暖挑着些皮卡的劣行劣跡跟俞浦深抱怨,“你說家裏那麽多杯子,它每次都盯着我的往地上推,當着我的面都敢往下推。”
俞見暖努力讓語氣活潑一點,一邊說一邊關注俞浦深的面部表情眼神變化。
作為俞浦深自殺誤會的始作俑者,他至今都相信自家哥哥的抑郁傾向比醫生檢查出來的要嚴重,得時刻小心看顧着俞浦深脆弱的小心髒。
順帶一說,當年第一個把俞浦深灌醉的也是他,結果被俞浦深眼淚還沒掉下來他就先嚎啕大哭起來。第二天俞浦深沒啥事,他倒是哭得兩只眼睛睜都睜不開。
俞浦深笑笑,“那皮卡還在我杯子裏喝水呢。”
搞得他到現在喝水前都得糾結一下杯子裏的水皮卡喝沒喝過。尤其皮卡剛走那會,他往往洗好杯子才反應過來已經不會有皮卡來偷喝他的水了。
“不一樣。”俞見暖在自己宿舍門前停住,“就這裏了,先說好,進去不準說亂。”
“行行行。”俞浦深擺擺手,“跟你住了那麽多年,什麽德行我還能不知道。”
俞見暖這才推開門,讓俞浦深進去。
……
宿舍裏是不出所料的亂。
但跟俞見暖初中時候的邋遢樣子相比,足夠讓俞浦深點點頭誇一聲有進步。
俞見暖撓撓臉頰,謙虛道:“主要還是我室友的功勞。”
他在道教學院的時候其實也沒好到哪去,單人單間怎麽高興怎麽來。這次還是因為青玄宮住宿緊張,實習生統一兩人一間。
他的室友,嘴毒,潔癖,強迫症。
“本來還想讓你見見他的,可惜他前幾天出差去南市了。”俞見暖把床上的衣服卷卷塞進櫃子裏藏好,将自己的搞事之心隐藏得極好。
他才沒有想看自家哥哥跟自家室友battle,雖然想想就覺得很刺激。
“啊!給你看個厲害的!”想到自家室友,俞見暖一拍腦袋,從抽屜裏翻出個盒子獻寶似的捧到俞浦深面前。
俞浦深挑眉,等着他能玩出什麽新花樣。
“當當當當!”俞見暖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個人形的木雕。
手掌大小,身軀順着木材的紋理雕刻,無嘴無眼,紋理起伏又組成了面容似的圖案。
木材漆黑,小人僵硬,一眼看過去頗為詭異。
“你室友做的?”俞浦深問。
“不是做的,是撿的。”俞見暖滿臉小得意,“我室友運氣可好了,總能撿到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就是管撿不管養,全塞給我。”
都讓他懷疑室友是不是皮卡轉世,專門叫他品嘗什麽是管撿不管養的惡果。
“給你看他照片,有的角度跟皮卡可像了!”俞見暖掏出手機翻相冊,擠到俞浦深邊上說個沒完。
于是俞浦深就額外知道了自家小堂弟的室友吊眼角小傲嬌,能幹賢惠口嫌體正直,跟自家腦袋缺根弦的弟弟相性良好。
只可惜潔癖嘴毒強迫症,活該單身當道士。
俞浦深嗯嗯啊啊點頭應着,打量着盒子裏的小木人。
一眼看過去以為是木雕,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小木人上全無雕刻痕跡,紋理起伏圓潤平整,仿佛從土裏長出來就是這個樣子一般。那面容似的紋理也頗為生動,甚至還能分辨出是眼睛閉起沉睡狀的安詳神态,非但不詭異,還有一點點可愛。
是個草木花朵般漂亮的孩子。
俞見暖還細心地給盒子裏的小木人蓋上了塊手帕做被子,就跟小姑娘和洋娃娃過家家一樣。
“哥你說,我們妞妞是不是最可愛的小花精呀。”俞見暖把小木人舉到俞浦深面前,神情極似愛女成癡的老父親。
“我室友還想給她取名叫什麽芳蕤,明明就是妞妞比較可愛!”
“你這個當伯伯的,是不是也這麽覺得?!”
“……”突然漲了輩分的俞浦深冷漠臉,“哦。”
這名字,跟旺財鵝有的一拼。
——一樣的爛。
作為一個成年人,俞浦深對自己起名廢的程度很有自知之明,而青春年少的小堂弟,還覺得自己名字起得挺好的。
俞見暖甚至給“乖女兒”像模像樣縫了小裙子,雖然從歪七扭八的走線就能看出來,他一點都沒學到俞浦深的手藝。
俞見暖繼承到的是父親俞瀾冰的手殘,給自己釘個扣子都弄不好。而俞浦深的父親俞瀚海可是核舟記(?)級別的心靈手巧 ,俞浦深小時候的衣服鞋子小帽子,不少都是俞瀚海的傑作。
就像現在俞浦深會時不時給俞見暖縫錦囊,用來裝這小子剛畫好的符箓。
俞見暖放好小木人,從庫存符箓裏挑挑揀揀出成色最好的一張,“你走的時候把這個帶着。”
他把那張符箓仔仔細細疊起來,裝進錦囊裏打了個結才塞給俞浦深,信誓旦旦道:“驅災辟邪轉運招財還能招桃花,一般人我都不給他!”
他語氣像電視裏推銷水晶首飾的,神情像以前街頭賣十全大補丸的,看着就沒什麽可信度。
但他又說得認認真真一本正經,仿佛這樣別人就信了。
俞浦深笑笑,把錦囊放進口袋裏,“那就謝謝你了。”
“不是,哥你別不信!”俞見暖又要開始激情演說,“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能用科學來解釋,就像我這道符雖然沒有科學依據,但經過實際驗證是真的特別好用。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跟你說啊——”
“我沒不信啊。”俞浦深眨眨眼,截住了自家弟弟的絮絮叨叨。
他都要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buff,不然身邊的人怎麽一個比一個能說。
他看着俞見暖委屈巴巴,明顯不相信他真的相信的表情——那張臉上還帶着點孩子氣的稚氣,卻也可稱得上是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也是時候跟他講點之前沒講過的事情了。
俞浦深的語氣輕飄飄,半點也不莊重,“我要是不信你……”
“你真以為你每次出事,我都是正好路過?”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個世界是唯物主義的世界。
然而他家弟弟那拙劣糟糕的遮掩水準,叫他想裝被騙過去了都裝不出來。
也幸好他家弟弟繼承了嬸嬸的神經大條腦回路簡單,才會相信俞浦深每次都是因為活動/打工/補習班正好路過事發現場,又正好能把他給撿回家去。
“?”
俞見暖張張嘴,愣住了。
俞浦深拍了拍俞見暖的肩膀,走出門去便正好看見門口探頭探腦的貓兒。
小貍花睜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尾巴翹得高高的。
俞浦深放棄地嘆氣,蹲下身拍拍手,“過來。”
小貍花高高興興地咪了一聲,嗖地鑽到了俞浦深手底下等撸。
……
俞見暖遲緩地,非常非常遲緩地弄明白俞浦深的意思。
又努力地,非常非常努力地回憶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半晌之後……
“艹。”
俞見暖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俞浦深:看破不說破:)
三更完畢!
想要小天使們甜甜的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