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年後
墨綠幽暗的森林之中,紅光乍現,無論是遠觀還是近瞧,都像是盛開在茂林之中的紅花,明媚昳麗。
“怎麽樣,丫頭,還撐得住嗎?”
“師叔放心,我沒事。”
在遮天蔽日的環境中的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有點歲數,是一個身形枯瘦的老者。而女的卻很年輕,細看之下,除了手上拿着一個刻着古老圖騰的圓環法器外,腰間還纏着通體瑩白的軟劍,她光潔飽滿的額頭已經布上一層薄薄的汗珠,
漸漸地,紅光消失了,女子身形一晃,被老者扶住。
“此處的封印已經補好。”
呂順撇了撇嘴,怒罵道:“上官策那個老匹夫,自己躲在玄火壇上享清福,卻讓你進十萬大山。”
“師叔。”女子口氣有些無奈,“明明是上官師叔親自出手鎮壓那些茹毛飲血、殘忍好殺的野蠻異族,我和四師叔你才能夠像現在這樣一路平坦地修補被打破的封印。”
“哼。”呂順表示不屑,而後神情淡淡地看了年輕女子一眼,蹙眉不悅地對她說:“你什麽身體也敢這樣熬?立刻回谷休息!”
女子手指揉向眉心,笑着嘆氣說:“我知道,可是如今南疆混亂成這樣,我怎麽敢休息……”
“今日就到此為止了,剩下的事,不是你該操心的。”
“師叔……”女聲很遲疑,望着那黝黑黝黑的大山深處,隐隐有妖異之色,“焚香谷對十萬大山的封印被打破,沖出去的蠻族和妖獸不計其數,那個怪物……”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呂順厲色打斷她的話。
“可是,終究是我的精血滋養了它。而且八荒火龍召喚不出來,依然停留在娘親當年的進展。”
呂順看着周圍的樹林陰影,重重地嘆氣,“那個畜生到現在都不敢明面上對抗焚香谷,就是顧忌着玄火壇,顧忌着玄火鑒,也顧忌着你。所以之湄,火龍不着急,真的還不着急,你的身體才是最重要。”
鄭之湄,或者,在焚香谷,她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雲之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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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來到這焚香谷。
在這裏,她見到了從未謀面的生父,也見到了生母留下的一大堆書冊箋紙和圖紙符號。
她知道了古巫族是什麽。
她知道了南疆五民族的淵源與不休不止的争鬥。
她知道了南蠻異族的野心和與焚香谷的仇恨。
她知道了獸妖是什麽。
她知道了八荒火龍是什麽。
十萬大山裏,遍地都是猛獸毒蟲、瘴氣惡水,古怪異族模樣的恐怖獸人和怪物比比皆是。它們以大山為栖居地,內部征戰激烈倒也維持着平衡。
然而從魚人族族長離奇死亡開始,那些異族像是一夜之間團結了起來,共同開始沖破焚香谷先祖設下的封印,從十萬大山離逃出去。
谷主閉關,長老上官策當機立斷,親入大山險惡之地,震懾四方。
鄭之湄不會忘記那些日子南疆的情況,一年到頭都沒有出現過晴天,而玄火鑒每到黑夜所放射出來的異樣紅光讓她無比驚心,她居然隐隐約約能夠聽到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呼喚着古巫族最後一任巫女娘娘的名字,“玲珑”。
然而十年前全靠玄火鑒的保護才能平安抵達焚香谷,在此之後的年年月月,她的身體一直都不好,而一年中有超過九成的時間日日夜夜待在玄火壇去鑽研那異古的圖騰符號,對她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
可有什麽辦法呢?她想,母親堅持了幾百年的事,焚香谷堅持了上千年的事,她誓必要完成的。
紅色大雕從遠空之外飛來,像是迅疾的雲朵,不斷變幻着方向,而後來了一個急停,在臨空之上盤旋着。
“百一,百二。”鄭之湄抽回思緒對着上方開口,“出什麽事了嗎?”
清越的雕聲回響在樹木上空。
鄭之湄對呂順說:“李師兄他們從死亡沼澤回來了。”
“嗯,算算日子,也有幾個月了,是該回來了。我倒想知道,在死亡沼澤,他們見到多少十萬大山的畜生。”
兩道火紅色玄影飛身而去,頃刻間便消失在山林間。
空靜。
寂寥。
處處彌漫着詭谲森怖的氣息。
在那幽黑的深處,有兩個男人的聲音傳出。
“獸神大人何必要受鬼王宗的轄制,又到底為什麽要忌憚焚香谷?以他的能力,再加上您和十三妖王,輕而易舉就能帶領所有部落族群出了這十萬大山,還怕那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不成?苗族先是出了一個立南成為焚香谷長老,眼下又來了一個小丫頭,古巫族何等強勁的血脈,竟都落到苗族頭上!”
“住口!阿合臺!”
被稱作“阿合臺”的人聲音有些不忿,強聲道:“無論如何,我都得去殺了那個丫……”
話音未落,他的聲音卻突然硬生生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麽堵在喉嚨裏面。
幾乎就在同時,突然,一道火光在暗黑的森林中亮了起來,照亮了周圍,煞是明亮。而這個火光的源頭,竟然是從阿合臺身上射出來的。
片刻之間,只聽“噗噗噗……”連聲悶響,阿合臺的身體,從裏向外,赫然噴射出十幾道光線,一眼看去,幾乎就像是身體同時被開了十幾個空洞一般,既滑稽,又可怖。
那個黑衣男子的臉上滿是冷漠之色,“你把南疆攪得天翻地覆也好,你動誰都可以,她不行!那位姑娘,你只要你存了殺意,你就得死。”
黑衣男子望着焚香谷的方向,又轉過頭望着鎮魔古洞的方向,低吟喃喃:“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可有她在,他才有重新見到她的機會,他一心求死,但是死,也必須要死在八荒火龍之下,或者,那人也是這樣的想法……
一切重新歸于平靜。
青石小路相互交錯,高大的喬木,或豔或雅的花草,掩映着青屋紅瓦的庭院十分古拙雅致。
“呼——呼——嚕——”
鄭之湄有些無奈,看着主殿闊地上的龐然大物,因她的堅持,這頭巨獸最終還是留在了焚香谷。
“阿火,你打呼嚕的聲音能不能輕點兒?我都聽不見師叔師兄們說話。”
“呼——”
“我知道你醒着。”
“唔——”通體都是火紅色鱗甲的大獸趴在一處空地上,巨碩的腦袋擱在兩只前肢上,它睜開眼睛,眨了一下,而後收起如雷的鼾聲。
鄭之湄只進去給上官策見了個禮,對着以李洵和燕虹為首的、從西方死亡沼澤回來的師兄師姐們點了個頭,然後就被兩位師叔大手一揮勒令她回去休息。
她無語對着蒼穹,她的身體還真的沒有弱不禁風到連他們議事都不能聽的地步。
可是,她好像低估了大殿的隔音能力,明明外面沒有半點聲音,裏面依然傳不出任何人聲。
無奈之下,她只好席地坐在青石階上。
不一會兒,年輕弟子門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師妹。”
“師妹。”
“師妹……”
走在最後的是李洵和燕虹,兩人臉上俱是冷凝之色,然而幾步路的工夫,又重新換上平靜淡然的表情。
“之湄。”燕虹走到她的身邊,“你臉色還這麽白,怎麽不聽師叔們的話去休息呢?”
鄭之湄往裏瞧了一眼,遠遠地看見上官策和呂順坐在上首仍然說着什麽話,“師姐,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燕虹點點頭,“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邊走邊說吧。”
“好。”
鄭之湄想問什麽,別說是這些年和她關系最親近的燕虹,哪怕是李洵,心中也一清二楚。
此次死亡沼澤有異動,她是自請前去的,只是被上官策強勢阻止才未成行。
兩個姑娘家徑直回了鄭之湄的房間,在幾案邊坐下。
燕虹寬慰着:“知道你眼巴巴盼着要知道青雲師兄弟們的情況,你想問誰,我見到的我都告訴你。”
鄭之湄定了定心神,先給對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清茶,然後緩緩詢問道:“這次在西南,小竹峰的師姐妹們都有誰?”
“文師姐和陸師妹。”燕虹說道,“她們都還問起了你。”
“問我什麽?”
“問你在焚香谷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
“嗯。”她輕輕應着。
“當年走得太匆忙,文師姐有很多要囑咐的話都沒來得及說,這次任務結束後,拉着我說了好久的話,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你習慣什麽,又不習慣什麽……”說到這兒,燕虹笑了,“其實這些東西,這麽多年的相處,我自認為我了解得夠透徹,沒想到還及不上她,而過去了十年,她竟然還記得。”
鄭之湄抓着杯子,“文敏師姐的記性本來就好。”
“文師姐還說,你養的兩條金魚一直養在一個叫‘小詩’的師妹那兒,讓你別挂心。”
“嗯。”她喝了一口茶,覺得茶味有點苦,“那,其他的師兄弟們呢?”
“所有人都安好地回青雲山了。”
“嗯,那就好。”
房間內的氣氛安靜了下來。
誰都沒有再繼續開口。
鄭之湄喝完了杯子裏的水後,手指也沒有松開,只是抓着。
怔怔的視線朝下,也沒有焦距,就在那裏發呆,長長睫毛打了一小截可愛的陰影出來,腰上的劍飾若有若無地散發着淡銀色光芒。
十年過去,女孩的容貌并沒有太大的變化,有的只是變得更加美麗動人,一如模糊的記憶中那個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長輩。
但是燕虹心裏清楚,這樣的美麗,甚至還比不上當年初見她時的青澀婉婉。
那個時候的她沒什麽憂慮,可現在的她,心裏裝了太多的事。
“之湄啊……”
“嗯?”鄭之湄下意識地回應,可發愣的姿态并沒有改變。
“不想問問,他嗎?”
剛問出口,燕虹就有點後悔了,她分明看到師妹原本就不怎麽紅潤的臉色更加蒼白似透明。而她更後悔的地方在于,她不知道要怎麽說起那人的情況。
“……林驚羽師弟……”燕虹組織着語言,“這次青雲就是由他和曾師弟打頭,十年未見,他道行高深,和魔教三公子鬥法都未落下風,只是因為那血公子是,是舊相識的緣故才收了手……他已經可以同時使出神劍禦雷真訣和斬鬼神,長生堂的玉陽子和周隐就是死在了斬龍劍下,離人錐被斬龍劈裂了。”
“嗯,那很好,很好。”鄭之湄的聲音很輕,輕到只用氣流說出來。
“我們,還遇到了黑水玄蛇……”
“砰——”手裏的瓷杯應聲而碎,她終于擡起了眼眸,昳麗如星,一閃一閃。
燕虹也想到了當年萬蝠古窟的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手指捏得有些厲害,“黑蛇被黃鳥重傷,斬龍劍直接穿破它的蛇膽,最後在大師兄的焚火下化為灰燼。”
“嗯,死了好,也算除去了一大禍患。”
看着師妹剛靈動起來的容顏瞬間又枯寂了下去,燕虹直覺得心裏怒火騰起,“哪怕是曾書書都向我打聽你的近況,他林驚羽……我就等着他過來開口提起你,師兄也等着,可直到我們三派分手,他始終沒有跟我們說過一句話。”
“嗯。”
“雲之湄!”燕虹被她平靜如水的态度氣得美顏薄怒。
她緩緩起身,也不想和師姐辯解着姓氏名字的問題,更不想和她吵架,“他跟天音寺的師兄們,還好嗎?”
“之湄!”
“嗯,看來還好,那就好……師姐,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了。”
燕虹看着她,有什麽要發作,卻終是沒有發作。走到門口的時候,她頭也不回地對裏面的人說:“你心心念念着青雲,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理解……雖然你都不提,但我知道你也一直心心念念着林驚羽。南疆又不是什麽天涯海角的地方,就算是,可我們都到了他的面前,他連問你一句都不願嗎?”
為師妹不平的燕虹卻沒注意到,不主動開口詢問的人,還有鄭之湄。
躺在床上的她,輕輕解下鑄犁軟劍放在床沿邊上,從衣袍裏面拿出一方白色的衣角布料,兩只手緊緊地抓着,身體折向牆壁一側。
有些思念從未停止過,眼淚無聲地留下。
鄭之湄還是原來的鄭之湄。
林驚羽也還是原來的林驚羽,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到冬天就發現,碼字好冷啊,擱在鍵盤上的手都凍僵了~
沒錯,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