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底深
“師兄……林師兄……”
環境很黑,底下的泥土很軟,如果不是有兩把劍發出的光芒,鄭之湄什麽都看不見。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樣的時辰。
四周無風,可兩個人渾身濕透,漫起的寒意幾乎要将人吞噬。
從他的身上彌漫出血煞的魔氣,那是從黑水玄蛇的身上來的,又加之無情海水的浸泡,宛如一具地獄的鬼神,幾乎沒有半點生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斬龍劍碧波蕩漾的緣故,林驚羽的臉色竟蒼白得隐隐透出一層青色,任憑她怎麽叫,他都沒有睜開眼睛,眉宇牢牢緊鎖,仿佛在承受什麽萬般痛苦的折磨,整個人竟是微微顫抖。
她很害怕。
“師兄……你說什麽……”
看到他嘴唇抖動,鄭之湄俯下身體,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細細分辨他說出來的話。
“疼……”
話語若游絲,直直鑽進她的心裏,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在喊“疼”。
他說他“疼”。
鄭之湄終于體會到什麽叫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置身于黑暗之中,無盡的黑暗,亘古的黑暗。
“……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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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他又說“冷”。
她用力扶他坐起,擁着他,然而她身上皆是海水的冰寒。
火。
他需要火。
他們都需要火。
腦海中閃過燕虹掌心的青光,閃過李洵九陽尺上煥發的火紅光芒,閃過焚香谷這兩人在對敵時信手驅動的火靈之力。
一點。
兩點。
越來越多的火花在他們周身綻開,一圈又一圈,愈是盛放,愈是明亮。火焰的紅花,純淨無煙的紅花,在靜靜的無邊無際的黑暗裏盛開着。
昏睡的人好像有了動靜,鄭之湄覺得肩頸窩處有溫濕的氣流有一下沒一下地微弱噴出。
“師兄,你還好嗎?”她又試探性地叫了幾下,“師兄?林師兄……”鄭之湄身形一怔,渾身像是淌過酥酥麻麻的電流。
他……他在幹嘛?
她愣得一動都不敢動。
脖頸處被什麽柔軟摩挲着,有舔舐的感覺,還有牙齒的輕啃。腦海裏無比清楚地知道,那是林驚羽的嘴唇。
轟——
鄭之湄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泛到肌膚表層,燒得她幾乎要跳起來,然而身體牢牢被對方禁锢在懷裏,就像怕她跑掉一般,兩只手反複在她後背上游走,以示安慰。
慢慢往下,那種吻咬慢慢往下移,他的額頭,他的鼻子,他的嘴,在她衣襟領口之處胡亂拱着,沒有任何章法,灼熱的氣息也不知道燙得哪一方不能自已。
“冷……”
他還在叫冷。
帶着濃濃的鼻音,低沉,沙啞,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叫得她心頭一軟。
沒什麽,林師兄只是意識不清楚,她這樣告訴自己,沒有什麽的。
在後背的大手移到了前面,扯開了她的衣襟伸進去,突如其來的冰涼讓她一顫,可随之而來的親近更是讓她的心怦怦狂跳。
外衫有束腰地關系垂纏在腰間,裏面的中衣也松松垮垮被人褪下,露出白玉般的細臂。上半身唯一的遮擋就只有那件胭脂色的肚兜,此刻也被毫不留情地摘下,大片白皙似雪的皮膚就這麽直接幹脆地赤露出來。
他的指節粗硬,有長年使劍磨出來的繭,滑過她的寸寸肌膚,激起細細的戰栗。與此同時,對方竟然埋在她身前,含着她胸前的柔軟,吮吸啃咬。
“嘶——”
她忍不住發出痛呼。
很強烈的侵犯,弄得她很疼。
她羞澀萬分,覺得難堪到了極致,全身上下臊得滾燙。
後脊背一陣涼意,她被按在了地上,那個擁着她的人依然不肯放開,沿着細白的脖子往上去,不受控制地吻向她的耳朵、她的額頭、她的鼻尖,她的嘴唇,攫取着她口中的一切,不給她一點的空間,仿佛連呼吸也要剝奪。
鄭之湄心跳如雷,幾乎要跳出嗓子眼。耳邊響起自小文敏師姐關于女子知禮守節的教導,又響起小詩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拉着她講些的那些沒羞沒臊的悄悄話。
她分不清楚,什麽是自持,什麽又是外放,什麽是無欲,什麽又是情感……
血液轟到腦袋上,炸得她暈暈乎乎。
就在鄭之湄覺得自己要因喘不過氣而窒息時,林驚羽猛然松開了她。
他醒過來了。
清醒過來了。
正是因為清醒,他才明白了自己正在做什麽。
四方圈圈都是火,火紅色的光夾雜着斬龍劍和鑄犁軟劍的青白色光,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幹了,卻又布上了一層汗。
不,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躺在地上的姑娘衣衫半褪,上半身沒有半點遮擋,此時撐起身體,長發傾洩下來,半遮半掩地覆住裸軀。大片白皙的肌膚如凝脂,染上粉紅的光澤,春光美豔。
他剛剛,剛剛……
那樣抱着她,那樣吻着她,那樣揉弄着她。
她略側着身,臉紅得似乎是清透的,連同披散的烏發、雪白的綢衣一起,更襯得胸口和唇邊的血花紅得刺目。
林驚羽偏過頭不再去看,覺得自己身上燒得滾燙,體內的寒意早已被驅散了七七八八。
是黑水玄蛇的妖煞蛇毒太過兇魔亂了他的神智,是冰寒徹骨之中要尋求溫暖的慰藉,是蝕骨的疼痛無法讓他克制,還是本身的欲望驅使他做下這樣的事情……那種意亂情迷,那種纏綿悱恻,她的溫暖,她的柔軟,讓他不願停下,徹底惑亂了他的心智。
一道真氣走岔,其餘的悉數亂蹿游走在他的體內,攪得他一口血噴了出來,大咳不止。
斬龍劍“嗖”的一聲飛到他頭頂盤旋,劍刃若秋水盈盈,碧色的光芒将他籠罩。
鄭之湄手忙腳亂地穿着衣服,聽到了他的咳嗽聲,看到他吐出來的血液呈現黑紫的顏色,一顆心提了上來,越發慌張。
抿着嘴唇,上面被咬得破了皮,血腥味在口中彌漫,淩亂地糾纏在她心頭。
好不容易等她收拾好自己,一擡眼,就對上了一雙如墨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正複雜地看着她,在黑暗中亮得分外驚人,散發着深深的光。
“師、師兄……我……”她的聲音細若蚊吶,臉紅過耳。
“對不起。”這三個字林驚羽說得很認真,字字清晰。
鄭之湄搖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誰都會在絕境之中尋求可以生存的浮木,誰都會在刺骨寒冷之後尋求溫暖的存在,誰都會在虛弱的時候沒有清明的神思,何況,他确是受傷了不是嗎?
“鄭師妹,我……”
“師兄!”她打斷他的話。
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聽到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一些話。
想起龍首峰的行事,想起戒律堂的行事,想起林驚羽的行事,他是不是要說,“我會負責”、“我會承擔”之類的話。
不,她不想聽到,不想聽到他說這些。
“林師兄……”鄭之湄低下頭,咬着有破口的嘴唇說:“算是……算是我報答師兄的相救之恩,謝過師兄沒有丢下我……出、出門在外,意外頻發,誰也不知道會碰到怎麽樣兇險未知的情況,就像我們剛剛經歷的那樣……既然在海裏的時候師兄沒有想過男女大防以我性命為上,我的心也是和師兄一樣……反、反正,能活下來就好……”
她磕磕絆絆地說了一通,說完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林驚羽沉默地看着她,不發一言,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事。
最終打破這一沉寂的,還是他咳血的聲音。
“師兄,你怎麽樣了?”明明看起來像是中毒的痕跡,可他的嘴唇卻是蒼白淺淡得異常。
林驚羽搖頭,強撐着氣息,隽逸的臉上依然無血色,“還好,是蛇毒漫入我的體內……”說着,他終于注意到了他們周身的火焰。
道家求道。
天下柔弱者莫如水,然上善若水。
青雲弟子擅水,從鎮山神獸乃水麒麟就可見一二。
門內弟子大多使得一手極佳的水系法術,年輕一輩中更是以齊昊為最甚,寒冰所到之處,就如同海上冰川,給人以鋪天蓋地之勢。
而青雲弟子倒也不是不會火系功法。
但是——
這樣的火焰,像是盛開的紅色花朵,純正透徹,他只在李洵出手的時候見到過,哪怕是當初那火麒麟所噴射出來的火,都不是這樣的色調。
“你怎麽會焚香谷的禦火術?”
鄭之湄一愣,随之坦言:“我也不知道……只是剛才你一直在說‘冷’……情急之下想到焚香谷的師兄師姐,就這麽出來了。”
聞此,林驚羽不再細問,把疑惑按壓在心頭,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遠處傳來什麽重物拖擦的聲音,“窸窸窣窣”。
鄭之湄大驚,“是黑水玄蛇!”
話音剛落,兩個幽綠色的大燈籠就到了他們跟前。
黑色的大影吐着信子,火光掩映得它巨目圓睜,口中仿佛還有絲絲黑氣噴出,巨大蛇軀不停在原地扭動。
“把焚火滅了。”林驚羽本能地把鄭之湄護在身後,斬龍劍已經擋在了前面。
“等一下……”她游移不定,知道林驚羽的意思,焚香谷的法術對獸類本身就具有極大威脅,而面對這上古魔獸,怕是會激怒它。
然而——
“它好像怕火……”
“确定?”
像是印證着鄭之湄的話,黑水玄蛇搖頭擺尾地往前湊了湊,待嗅到什麽之後,又直起了蛇身,在半空之中,那顆碩大的蛇頭,在獠牙之下,鮮紅分岔的舌頭不停地在空氣中伸縮着,望着下面如蝼蟻般的兩人,輕聲嘶吼。
如今的狀況,兩人根本就沒有半點勝算。
攻與不攻,好像都是死。
“師兄……”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黑水玄蛇的血盆大口裏滴滴答答流淌着黑色毒液,就落在他們身前,腥氣撲鼻,聞之欲吐,“你信魔教的人嗎?”
“什麽意思?”
“當時我和師姐離她最遠,如果是要找一個誘餌扔進海裏,她大可以選擇重傷的師姐或者是離她最近的小凡……”她一只手拽住了林驚羽的衣袖,動作做得和她的話一樣顫栗,“我想試試……”
林驚羽一個反手握住那纖細的手腕,臉色蒼白得異常,他身上的痛苦并沒有減輕,反而随着黑水玄蛇的到來有愈演愈烈之勢,“你別……”
“是你別動!”
女子高聲打斷他的話,一雙美目裏藏着薄怒,眼底有淚花在閃動,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生氣,又或者是因為其他,她要哭,或者說,她在哭。
“我可以!”
再次開口的話已經有嗚咽的腔調,鄭之湄看着那碧波流轉的光芒,她剛剛,剛剛竟然又和斬龍有了感應。
林驚羽都這樣的情況了,他居然還要用斬鬼神!他要孤注一擲用斬鬼神!
她怎麽會忘記掌門師伯的話,短期之內不能再妄動斬鬼神了。
當時那樣安然無恙的狀态下都傷得那麽重,剛何況是現在!
他這是,不要命了嗎?
“……你信我!”
鄭之湄掙脫開他的禁锢,伸手一張,紮眼的功夫,軟劍就到了她的手裏。
禦空而起,鑄犁挑起一朵又一朵火紅色的小花飛舞在她的周圍,襯得她容顏昳麗又堅毅,白淺的衣色頓時被映照得紅豔奪目。
不過是手掌心大小的火焰,兩個一簇,三個一擁,最後竟串聯在一起。
熊熊烈火在她周身盤旋,隐約出來某種獸形,轟然朝黑水玄蛇而去。
巨蛇一聲狂怒,發出了如野獸低吼般的悶響,繼而張開大口,露出獠牙。
長條狀的火焰,轟入黑水玄蛇的大嘴,發出巨響的那一刻,似是有一條火龍在怒嘯。
鄭之湄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因為她是操控者;可她又不明白這是怎麽發生的,她以為是再普通不過的焚火,在她的手上,像是頓時有了生命力。
落地之時,身形不穩,一個踉跄跌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
“還好嗎?”
鄭之湄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話,眼睛直直地往黑水玄蛇逃竄的方向看去,直到綠光并着火光一起湮沒在漆黑之中,她才大松一口氣,嘴角挂上淺淺的笑意:“看來……我不僅是靈獸的朋友,還會是兇獸的克星……”
林驚羽緊皺的眉毛并沒有放下來,低喝了她一句:“胡鬧!”
“我也想,也想偶爾,能夠護你一次。”她擡起頭,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驚羽望着這一雙眼睛,明明四周已經再度暗了下來,他卻仍舊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火花,紅色的火焰,很美,很漂亮,似是有溫度一般,暖暖地在他周身氤氲開來,卻燙到了他的心裏,灼得心跳漏了幾拍。
見他突然伸手捂上胸口,鄭之湄吓了一大跳,“怎麽了?”
林驚羽穩了穩心神,沒把那異樣的情緒說出口。同時也是思緒清楚起來,太極玄清道根本壓制不住的蛇毒翻湧得厲害,攪得他五髒六腑都生疼生疼,握着斬龍的手緊了幾分,關節處泛着觸目驚心的蒼白。
“沒什麽。”他擡頭看上方,“我們要從這裏出去。”
“無情海底……”鄭之湄想起落海之前的狀況,“上面的萬蝠古窟說不定已經塌了。”
他們不可能在這海底找出路,什麽都看不清,萬一又碰上黑水玄蛇席卷重來要怎麽辦?
可是,要怎麽破海,甚至,要怎麽破了大地,破了大山?
他們沒有這樣的本事。
林驚羽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碧劍,這個動作被鄭之湄捕捉到,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已經聽到他說:“沒有神劍禦雷真決的擋斥,說不定可以。”
“不行!”她搖頭,說得斬釘截鐵,“不行!”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有一絲生機。”
她能夠感受到他的虛弱,聲調之中沒有平日裏的低厚,身形也不複往日那般挺拔如青松,還有斬龍劍,“嗡嗡”的輕顫聲讓她的心一陣又一陣撕扯着。
“我們都要活。”他說,“之湄,我們都要活。”
是“之湄”。
他叫了她的名字。
“活”這個字對鄭之湄來說一直很簡單,她在青雲山上活得很好,每一天都活得簡單又快樂。
但是現下,她怎麽能用他的殇,去換她的活……
“你信我。”林驚羽繼續說,說得很慢,像是确保她能夠聽見每一個字,“青葉祖師傳下來的真法劍決有毀天滅地之勢,我們可以從這裏出去。斬龍護主,我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上去之後,以馭雷術破空,書書他們一定不會放棄找我們,絕不會離開空桑山……”
最後,他說:“抱緊我。”
鄭之湄強忍眼中的濕意,伸手環住他的腰,心念法決,軟劍發出滢滢的波光,劍長了好幾倍,竟将兩人纏在一起,牢牢扣住。
耳邊是曾聽到過的真法口訣,還有熟悉的斬龍的龍嘯。
鄭之湄心中越來越平和,越來越清明。
生,一起生。
死,她也不怕,黃泉碧落,她也跟着。
作者有話要說: 給你們個大章!
我昨天是這麽打算的,如果我今天的文藝心理學課沒有被老師抽到的話,我就放文開心一下;就算被抽到了,也需要放文壓壓驚……這章原本是要等到雙十一放的(重新改了存稿箱所有章節的發表時間,嗯,接下來的日子得好好學習寫作業了,一大波正在等着我寵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