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波後
“胡鬧!簡直胡鬧!”
通天峰玉清觀主殿。
上首位置呈弧形擺放的七張木檀椅上皆數落座了七脈首座,在他們身側,各自有長老站着。
開口的是田不易,他看着水月,也不顧妻子蘇茹在扯他的衣袖,“水月師妹教的好徒弟啊!以上清境的道行強行開啓神劍禦雷真訣,反噬威力之強,要不是有天琊在她手中,只怕當時就經脈盡斷了。”
水月臉色不佳,當即就反擊回去:“我教的徒弟,我心裏有數,雪琪的資質百年難得一見,正是有天琊傍身我才将真訣傳授于她,今日一武可不就證明了她的才能過人。”
“确實是才能過人……”田不易冷哼一聲,譏諷之意明顯,“也不知道我那小徒做了何事惹得陸師侄不快,竟要承受神劍禦雷真訣的攻擊。”
水月深知田不易向來護短。
他話中意思無非就是,雪琪心狠,連一場門內切磋都要動用殺招,不留絲毫活路。
她看到曾叔常手中的那杆燒火棍,想到先前道玄告知于他們的個中蹊跷,冷笑一聲:“這就要問師兄的好徒兒了,用的什麽兇煞之物當做法器,連靈尊都為此發怒。”
“你!”田不易拊掌而起,寬大的身體被氣得發顫。
“好啦。”道玄止住他們兩人的争執,“都多大的人了還吵。”
蘇茹用力按下丈夫讓他落座,又腳步微動,站立在田不易與水月兩人中間。
曾叔常拿着發黑的燒火棍,适時開口:“能與天琊相抗的神兵利器,天下少有,只是此物太過詭異,我也是聞所未聞,但多半是血煉之物。”
“叔常你——”
“你別急。”曾叔常安撫住面色氣得通紅的田不易,“血煉之物本是魔教修煉的法寶,除了噬其主人精血,還需要大量的血液補給,害人無數。但想必諸位師兄弟都看到,這燒火棍所迸發出來的暈芒看不出妖邪詭谲,還能與天琊的光輝相呼應。我又拿它去過靈尊面前了,靈尊只是嗅了幾下,并無異動,想來,沒有什麽大問題。”
田不易松了一口氣,從鼻子裏噴氣而出:“我大竹峰後山黑竹林,靈秀之地,小凡長年在那裏砍竹,因緣巧合之下拾到什麽寶物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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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玄沉吟說:“我亦用通靈術問過靈尊,它也說嗅錯了,結合曾師弟所說,大概是這燒火棍自魔道來而無妖魔氣,才致使靈尊有此錯覺。”
“水月師妹。”田不易沉聲開口,“你可聽到了,我們家老七單純耿直,在陸師侄的神劍禦雷真訣之下尚不知退縮,還能直接與天琊對抗……陸師侄的傷,自身的反噬,還有真訣之間的相撞……”
說到這兒,田不易的聲音又高了起來,“這林驚羽也是胡鬧!”
“田師兄是何意?”蒼松手中的茶杯“當”的一下砸在了身側的茶幾上,“驚羽救了你那寶貝徒兒,你反倒還怪起他了。”
“一個兩個的都是胡鬧,林驚羽是……”田不易抿着嘴唇看向另一邊的蒼松,“你也是!居然就這麽把斬鬼神的真法交給他!斬鬼神威力巨大,可媲美誅仙。凡事有得必有失,若不能完全駕馭這一招,對自身的元氣消耗有多大,你心裏一清二楚。四式真訣,非太清境不能使用,何況那是斬鬼神,以林驚羽的道行強行突破,一個不小心就會落個修為盡毀的下場。水月尚且還是天琊舊主,可你又是什麽?在座的人又有誰是有這個能耐能夠傳授給他斬鬼神的,萬一出了什麽差錯,你對得起……”
“他是為了誰!”蒼松咬牙切齒,從座位上站起來,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卻擲地有聲,清晰無比——
“若非那張小凡,驚羽怎會冒險使出斬鬼神!”
“沒這個能耐,是,斬鬼神從來只有斬龍劍主才能使用,我們都沒這個能耐!可難道,要眼睜睜看着這真法失傳不成?”
“驚羽年輕,今日初試就有這樣的本事,他定不會辱沒斬鬼神的威名,對得起先人!”
田不易還想說什麽,卻被蘇茹死死捂住了嘴巴。
“蒼松師兄說的是。”蘇茹溫聲開口,“左右師兄弟們都在青雲山上,斬龍劍有何異動,大家都能照應着,誰也沒有經驗,可誰都想青雲真法傳承下去。”
“是啊。”曾叔常打圓場,“我那裏還有……還有當年的一些小悟,關于斬龍劍的,回頭我集成冊子讓書書拿給林師侄。”
蒼松拂袖一甩,坐回自己的座位。
空曠的大殿,安靜下人,衆人齊齊緘默,看着掌門已是不善的神色,都無人敢開口說話。
田不易說的有理,斬鬼神一事,絕不可冒進。他們都是斬龍劍的旁觀者,從前是,現在是,以後更是。既是旁觀,就是沒有徹底通徹的。倘若出了事,他們還能再等上另一個數百年,去等一個符合斬龍要求的人嗎?
可蒼松說的也沒有錯,青雲四真訣只存其三,七星劍式只需要七星劍用作錦上添花之功用即可,但斬鬼神是萬萬離不了的斬龍劍的。上一斬龍劍主早已亡故,沒有他的親自教導,又有誰能斷定斬鬼神就能夠留存下來。蒼松的冒進,也不是不能理解。
“蒼松師弟。”道玄開口。
“掌門師兄。”
“就讓驚羽在通天峰養傷吧。”
蒼松一頓,立刻明白道玄的意思,拱手一禮,“就勞煩師兄指點了。”
道玄又看向右手邊的田不易及水月,“小凡和雪琪,也都留下來吧。”
“是。”
“是。”
商正梁開口詢問:“關于這一屆的七脈會武,林驚羽與齊昊的比試還未進行,而齊昊與曾師侄的比武也因此變故而沒能進行。三個年輕人受傷都不輕啊……”
道玄思忖了一會兒,繼而面容帶笑,“就五強吧,再比試下去,只怕他們自己都要不死不休。至于之前定好的法寶六合鏡,齊昊這麽多年來一直主持青雲上下事宜,也是不易,就傳授給他吧。”
“謝掌門師兄。”蒼松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些許笑意。
而其餘衆人,心中都是有一杆秤,并沒有反對。
是夜。
明月。繁星。
淺衫女子獨自一人坐在院前的青石地板上,身邊放了一個透明如水的器具,裏面兩位小白金魚游得很是歡暢,不停地在打着圈圈。
師父回去了,小竹峰的師姐妹們都回去了。
然而陸雪琪重傷,雖然師父說師姐沒有什麽大礙,但不知何故,她依然昏睡着,猶如是亘古不化的美人。
長門都是男弟子,于是鄭之湄就被差遣留下來照顧雪琪師姐。
七脈會武已經結束了。
一場比試,就能夠同時見到兩種無上的真訣,這明明是叫人大開眼界的事情,可三人成傷的局面,總讓她高興不起來。
怎麽會這樣呢?她想,她以為門內比武自然點到即止能夠分出勝負就好,有什麽受傷的,也是正常,也如今這樣需要勞動首座們輪番運功療傷,她當真是吓到了。
“哎……”
她嘆了一口氣,都是不要命的人啊,果然顯得她過于志短了。
“不是說美人師姐沒事嘛,你還嘆個什麽氣啊?”
鄭之湄雙手托着腮幫子,扭頭垂目,月華之下,清輝如霜,映着她昳麗容顏如水波一樣,讓這夜色都溫柔了起來,“你們啊,賞你們的月就好。”
荔枝大口吐着泡泡:“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小竹峰。”
“至少得等到雪琪師姐醒過來,沒事了,那我就可以回去了。”
“是我們。”山藥糾正她,“你可不許把我和荔枝送給那個什麽水麒麟的。”
“知道,答應過你們的,不會忘。”
如果她也能夠像這兩條小魚這樣只擔心自己的安危,那就好了,可她擔心的,一直包括着身邊親近的人。
鄭之湄低頭看着自己的腰間,纏繞的鑄犁萦繞着淡淡的瑩輝,仙氣缭繞,乍一看,像極了龍首峰的傳聲決所幻化出來的形态。
她伸手摸進了衣兜,從裏面拿出了一方衣料。
也不知道,林師兄傷得怎麽樣了。
曾書書後來過來西廂房這邊打探雪琪師姐的情況,順帶着和一衆姐妹們介紹了斬鬼神,她當時就覺得有些心驚,“……非到危急關頭,一般不運用此真法劍訣。”
危急關頭,對他來說,張小凡被困,就已經是危急關頭了。
是了。
同為草廟村遺孤。
彼此,都視作對方為最親最親的親人。
在神劍禦雷真訣面前都還一往無前的人,得有多麽堅忍的意志。
“既然擔心就去看呗……”
荔枝的聲音吓了她一大跳,“你說什麽?”
“反正現在人在通天峰,又不用你去那什麽龍首峰,安了心就可。”
山藥附和:“你要是覺得不妥,就先去看看那個叫什麽凡的,反正是和你那美人師姐一道比試的,你去看望一下也無妨。”
鄭之湄覺得自己被它們帶溝裏去了,“你們的意思是,我可以先去看望一下小凡師弟,然後再去看林師兄,也不會有人說什麽閑話。”
“對,就是這樣!”
唔,好像沒什麽地方不對的。
同門之間,探望一下也沒什麽。
反正之前方超師兄的事,不也是借口探傷嗎?
鄭之湄當機立斷,去,去一趟又沒什麽。
通天峰後山,有一三岔路口。
此刻,墨綠色道袍的無風翻飛,往一處茂密樹林進去。
“你有好幾年沒來了,今日倒想起過來了。”
青雲門,祖師祠堂,位于通天峰後山,青雲弟子非大祭不得擅入。
褐瓦青磚,不時有鐘鼎之聲,身穿灰白布衣的老者手執一把竹帚,立身在祠堂之前,而空曠的地上,分明沒有半片落葉。
“你自己看到了,還要來問我。”
“恭喜你了,青雲的能人可越來越多了。”老者頭發花白,貌似渾濁的雙眼很是清明,“那個孩子……是誰的門下?”
斬鬼神,終于再度出世了。
他怎麽可能沒有注意到。
“林驚羽,蒼松的徒弟。”
“蒼松師弟,他的眼光倒好。”
“是珠玉是瓦礫還看不來,誰的眼光不好,只是你把斬龍留給他,我這才把那個孩子送到龍首峰。”道玄目光晶潤,看着祖師祠堂高高的匾額,鼻尖彌漫着香火氣,“蒼松和水月的脾氣,也都是半點不肯相讓,成龍成鳳,期許太大,教出來的徒弟也一個個這麽大膽妄為,那林驚羽尚在上清境界,情急之下膽敢去破天琊的神劍禦雷真訣,妄動斬鬼神,竟也被他強力使了出來……”
老者聲音清朗,“斬龍劍,即便浩氣長存,可它是上古神兵,誅奸殺魔無數,若心志不堅,只會被它反噬,就像誅仙……”老人聲音低了下去,滿是枯寂,“輕易不能動誅仙,如果斬龍劍決練好了,它會是青雲最有利的守護。”老者擡頭看着蒼穹浩瀚,自顧自說着,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又拿着大掃帚轉身往門內走去,“你可別想讓我指點,蒼松師弟肯定要起疑。斬鬼神的修煉,沒有他法,只能劍斬鬼神,由此精進,利劍不經錘煉,可是出不了鞘……”
是啊,寶劍鋒從磨砺出。
這幫年輕人,都得磨,都得磨。
道玄在外站了一會兒,衣袂輕動,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這事吧,是甜還是虐,是不受作者控制的……
我設定的不虐,走向也盡量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