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七脈會
碧火天冰湖一役在正魔兩道掀起多大的波浪。
玉清觀主殿中的各自細禀又持續了多長的時間。
碧瑤姑娘實為鬼王之女。
魔道內讧又有怎樣的陰謀。
蕭逸才細數這些年在外經歷又談及數月來煉血堂潛伏一事。
齊昊主持戒律堂,将獲救人質一一送回家門安頓……
這些事情,對鄭之湄來說,并沒有什麽緊要的幹系。
文敏師姐貌似苛責實則心疼的對待讓她心裏偷着樂,由此免了一個月的小竹峰勤掃,期間還有芳菲師姐和小詩每日閉到地詢問她的日常。
山裏日子清閑,總讓她有一種百無聊賴的慵懶之感。
自己真是和靈尊越來越像了,她想。
回來第二日她就去了一趟通天峰,大概是身上沾染了異獸的味道,竟猝不及防被靈尊噴了滿身的水,頓時淋成了落湯雞。
原以為它是使性子吃味了,但經蕭逸才師兄解釋才知道,水麒麟這是在幫她除卻身上的熱毒。
算它有良心,不枉費她年年月月盡心竭力地照顧它。
此外讓她有點舒心的是,擺在房間裏的山藥和荔枝,竟也因為她受了小傷的緣故,每天總是絮絮叨叨地說教起她來。
語氣傲嬌是驕傲,可內容怎麽聽都是關心之意。
譬如現在,她只是在幾案邊擦拭着鑄犁軟劍,就聽到山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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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寶劍,你擦什麽擦,難道不是自然而然自身就能保持清潔嗎?”
“話是這麽說。”鄭之湄手中動作沒停,“但我這叫愛劍之心、惜劍之情,法器可是我們并肩作戰的盟友,怎麽能夠馬虎……算了,反正跟你說了你們也不懂。”
“我看你這鑄犁劍一點威力都沒有,還不如當作束腰裝飾,還好看一點。”
“嘿我說你……鑄犁本就是和劍,攻克之能本就沒有它的抵禦只能來得強,再說了,我也不是那種披荊斬棘、以攻為守的人。”
只因這兩尾金魚抱怨說養在白瓷之中,根本看不見外面的情況,鄭之湄這才給它們換了透明如水的器具,這也讓它們有了機會,對她的劍法也開始評頭論足起來。
荔枝腰身一扭,胖胖的肚腹鼓得跟個球一樣,語氣有所不屑:“所以我才瞧不起你,要不是有人救你,你肯定被火麒麟‘嗚嗷’一口吞了,嗯,就像我吃青糯子一樣。”
“人各有所長,我道法本來就沒有林師兄高超……”
提到林驚羽,鄭之湄停下拭劍的動作,從懷裏掏出一角布料。
她手上的灼傷只一兩天就好了。
用來的包紮的這塊碎布她也沒扔,洗幹淨之後收在身上。
靈兒師姐這一個月來幾乎天天往小竹峰這邊跑,央着小詩教給她精巧的糕點的做法,說這些都是她那小凡師弟做不來的,然而眼巴巴地跑到龍首峰去找齊昊,連七脈會武的事情都暫且抛之腦後了。
“之湄你不知道,我就等着齊師兄來救我……”
“可最後救我的人卻是小凡。”
“我沒覺得失望,反而覺得好欣慰,我一直護着的小師弟也能夠護着我了。”
“後來我看到齊師兄領着大家殺進來,遙遙一望,那個眼神裏有擔心、有愧疚、有輕松……”
滴血洞內具體發生何事,鄭之湄沒有去打探,不過看起來,這件事倒給靈兒師姐一個契機,去追逐她一直以來的夢。
那她呢?
雖然不是懷着師姐一樣的心思,可剛回來那幾天,面前時常浮現出那白衣勝雪的驚鴻身影。
她把這歸結于劫後驚懼猶存。
畢竟一事傾心這樣的事情,實在太不靠譜了,只有小詩私藏的話本當中才會有。
像林驚羽這樣剛直不阿又心細純良的人,換成其他的師弟妹,他也會擋在他們前面,也會給他們療傷包紮。
鄭之湄把衣角收好,繼續幹着她往日幹的事情。
一甲子一會的七脈會武終于在翹首期盼之中到來了。
這時候的通天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熱鬧。
蕭逸才師兄主持大會,并不是參賽弟子,早早的就在虹橋之外的闊地上等候了。
鄭之湄走在小竹峰一列之中,跟身邊的小詩介紹通天峰的各處景致。可那丫頭對這些好似都不在意,四處張望着其他脈系的弟子,還說:“……就要趁着大家的目光都被雪琪師姐吸引的時候多看看,這樣才不會有人注意,不然多尴尬啊。”
青雲七脈,通天峰、龍首峰、風回峰、朝陽峰、落霞峰、大竹峰和小竹峰,即使分列不同峰脈,但門下弟子之間的交往還是很多的。
除了小竹峰。
小竹峰的特殊性大家都知道,平日裏深居簡出也是正常,以致于難得齊聚這麽多人的場合,無論是男弟子還是女弟子,都有些按捺不住。
對于小詩,鄭之湄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随她去了。而自己跟在文敏之後,努力記下大師姐一一打過招呼的同門。
風雲變色的時候,鄭之湄處在人流之中剛好踏上虹橋。
誰也沒想到靈尊會突然破水而出,還是有些狂躁地、席卷起一道通天水柱從碧潭巨大漩渦之中出來。
剎那間,蔚藍的天空烏暗了下來。
它生氣了,這是鄭之湄的第一反應,可是,為什麽?
“鄭師妹!”
就在她發愣之際,突然被點到名。
意識到自己與靈尊的關系,她連忙穿破人群,擠到了前頭。
碧潭邊,年輕弟子們有臉色大變搖搖欲墜的,也有道行頗高勉強維持住的,卻都退居到一邊,與人群站在一起。而離靈尊最近的地方站了四個人,——
蕭逸才、齊昊,也不知道剛才是他們倆之中的誰喚了鄭之湄過來,他們面色冷凝,七星寶劍與寒冰仙劍均發出燦爛的清輝。
另外兩人是林驚羽和張小凡,前者将後者護在身後。許是有了上一次靈尊示好的先例,林驚羽那張清冷堅毅的臉上并未表現出如張小凡一般的驚憂,有的只是防備與警惕。
面對靈尊,鄭之湄是膽大,走到最前面,淋着從空中飄落下來的水滴,絲毫不懼,“靈尊,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水麒麟呲獠牙,咧大口,瞪圓目,滿身的狂躁暴怒就如同卷起來的山風與碧水,有鋪天蓋地的氣勢壓來。
她從未見過它如此暴躁,就像是遇到了什麽極具憎惡的事物。
“吼——”
“怎麽可能?你是不是聞錯了?”她摸着它的大爪,“這裏都是青雲弟子,身上怎麽會有魔道妖邪的氣味。”
這時,蕭逸才走上前來,拱禮一拜,“靈尊,弟子在煉血堂長達數月之久,是否是我身上沾染了血煉之味,讓你不高興了?”
水麒麟仰天一嘯,水柱盡數落回碧潭,它湊上前,往蕭逸才的方向嗅了嗅,而後把頭一撇。
“蕭師兄不是你,你身上怎麽會有妖邪之味?再說了,你都回來一個月了,靈尊又不是沒見過你。”鄭之湄扯着水麒麟的硬須,盡量安撫它,“靈尊……是不是你最近太累了,沒有休息好?”
水麒麟身上隐隐現出各種猙獰巨獸的影子讓她暗自心驚,掌門師伯告訴過她,水麒麟往日殺死過的兇獸得不到往生,只因它用自身的身體困住它們的魂魄。
“靈尊靈尊……”曾書書湊上前來,“你聞聞我,我最近在跟火麒麟打交道,水火不相容,你肯定不待見它。”
“嗚吼——”
“它說什麽?”
鄭之湄嘆了一口氣,“書書師兄,你就別添亂了,靈尊說它還是看着你出生的,師嬸生産時洗污的水就是碧潭水。”
曾書書當即俊臉一扭,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抱着軒轅劍說不出話來。
水麒麟像是陷入了什麽疑惑當中,情緒漸漸平和了下來,與此同時,天上烏雲消退,露出湛藍的天幕。
“呼——”
“是吧,我就說是你的錯覺。”
水麒麟晃了晃腦袋,湊到林驚羽跟前,嗅了嗅他的斬龍劍。
然後,卧在岸邊,龍首抵在前肢上,一條巨尾在碧潭之中左右搖晃。
張小凡站在林驚羽身後,腦海裏驀然想到了師父從小養到大的大黃狗在師娘身邊讨好的模樣,和眼前的靈尊,如出一轍。
鄭之湄很想撫額,靈尊你轉變得太快我跟不上你的節奏啊。
所有人,驚愕不止,包括已經趕來的各脈首座及長老們,都面面相觑無人說話。
盯着衆人的視線,鄭之湄無奈,繼續跟水麒麟做着交涉,“靈尊?”
“呼——”
“林師兄削掉麒麟角的事情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鄭之湄看着碧藍色的獸角,又看了一眼白衣隽毅的林驚羽,好像想到了什麽,口氣有點不确定:“不是吧靈尊……你該不會是在擔心你的獸角吧?”
“呼——”
“不可能,斬龍劍怎麽可能砍傷過你的麒麟角……”
“逸才。”道玄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先帶大家進玉清殿。之湄,你也進去。”
“是。”蕭逸才接過師命,朗聲道:“靈尊心情時有不定,但對門人均是溫厚的。六十年一次才能看到這麽多人,想來是靈尊很久沒有見過了。”
上百號人,參賽的,觀賽的,均有續地踏上了玉清殿的臺階。
鄭之湄摸了摸水麒麟的須發,也跟上陸雪琪的步伐。
奇怪,靈尊說方才有魔氣,後來又猶豫着說自己可能聞錯,最後又做下那般作态。
她想,莫非靈尊真的到了年紀,有些糊塗了?
不不不,她搖頭,靈尊聰明着呢,怎麽會糊塗……
虹橋碧潭邊,青雲高手悉數在列。水麒麟伏在岸邊,鼾聲如雷,斷斷續續地響起。
“你們怎麽看?”道玄問他們。
而這十幾人,竟無一人開口。
還是天雲最先沉不住氣,受不了他們一個兩個分明心中已有決斷卻不肯說出口的樣子,“還不是看到了林師侄才有異動,反正這樣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它之所以狂躁暴怒,無非就是因為想到了自己也曾差點被斬龍……”
“天雲師弟!”水月輕呵一聲,“慎言!”
飛雲為自己師兄鳴不平,“天雲師兄所言何錯之有,能傷靈獸,還是蒼松師兄教出來的好徒弟,也不知道會不會是下一個……”
“轟!”
飛雲話還沒說完,一道猛烈的掌法落在他身上,威力之猛将人打出了數十米之遠。
“蒼松!”曾叔常按住出手之人,“息怒,飛雲師弟素來心直口快。”
蒼松看着倒地之人,眼底的殺氣稍縱即逝,“靈尊能辨正魔,能辨善惡,用得着你來妄加揣測!”
飛雲口吐鮮血,面容惱怒,忿忿之意顯而易見,“靈尊是鎮山神獸,護我青雲千年,當年靈尊為保護掌門師伯而傷在斬龍劍下,我說的哪裏有錯!”
商正梁和天雲,一左一右将飛雲攙起來。
“飛雲師弟……”此事禁忌,可近來卻一再被提起,任誰都不能将它放到明面上來提,曾叔常看着大家均是不善的神态,也不知道如何處之,只能輕嘆:“別說了……”
蒼松在道袍之下的雙拳握得死死的,關節處是可怖的蒼白,他看着一直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的道玄,沉聲開口:“掌門師兄,不說點什麽嗎?”
道玄一一掃過衆位師弟師妹的臉,說了話的,沒說話的,知道內情的,不知道內情的。他心裏跟明鏡似的,在場衆人各持己見,各有各自的立場,各自有各自的堅守。
“莫要讓師門蒙羞。”他說,“先掌門如何逝世?”
衆人臉色一白,無一人開口說話。
“說!”道玄陡然疾言厲色起來,“說!”
數十人,嗫嚅着嘴唇,一如年少時期在長門大師兄面前承訓,開口說出師門記載:“青雲門第十七代掌門天成子,于百年前在祖師祠堂歷代祖師靈位之前坐化。”
“天雲師弟,飛雲師弟,你們記在心裏了嗎?”
“是,掌門師兄。”
道玄微不可聞地嘆息,“走吧。”墨綠色的道袍率先邁上青石臺階,身姿挺拔,飄着隐隐的蕭瑟之意。
水麒麟仍舊打着呼嚕,卻睜了一下眼,而後又閉了回去,懶洋洋地沐浴着通天峰上方的日光。
作者有話要說: 我究竟為什麽要選青銅器銘文研究這門專業課呢?果然是去找虐的……滿屏的金文看得我腦仁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