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飼養員
碧藍天。
無暇雲。
清風陣陣,碎了一池的金日光,碧波瀾瀾。
墨青色的大獸伏在水岸邊,猙獰而兇惡的面貌在此刻卻顯現出一副乖馴的模樣,獠牙收斂,粗長的胡須軟趴趴地垂下。
細看之下,在水麒麟的腳邊有一白衣女子,身邊還放着大大的水桶。
“靈尊啊靈尊,你整天在水底悶着怎麽能行呢……我就一個月沒來,你的鱗甲怎麽還長上青苔了……”
鄭之湄在青雲門屬于比較特殊的存在。
一方山野,淙淙流水,傳來微不可聞的嬰兒叮咛之聲,那時尚在襁褓的小女孩已經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禦劍路過的水月大師以在水之湄的小景取名“之湄”,又期之青雲正道,取同音“鄭”字為姓,将孩子帶上了青雲山,收作小竹峰一脈的徒弟。
小女孩先天病弱,有不足之症,一邊成長一邊調養,不甚容易養得似常人健康的狀态一般無二,然而于功法面前,倒顯得資質平庸。
小竹峰乃是青雲門中唯一只收女徒的一脈,卻道法資優,稱得上一個“佳”字。
水月大師的養育之情,比天高比海深,鄭之湄自然是不想讓師父失望的。
起早貪黑。
廢寝忘食。
可終究,把自己累倒了。
大師姐文敏這般安慰她:“修仙習武都要講究一個度,你為了練習功法而枉顧自己身體,還更蠢不能?”
從那以後,鄭之湄也乖乖聽話,不焦躁,不冒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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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玄清道的精進雖緩慢了點,也談不上出色,卻勝在平穩。
然而這樣的平穩,放在小竹峰這樣人才濟濟的地方,是不夠瞧的。
都說上蒼為你關閉了一扇門,必然會為你打開了一扇窗。
就在鄭之湄安安穩穩在小竹峰過着半透明一樣的生活時,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扇瑰麗無比的窗戶。
即便到了現在,她都記得,那一晚的半山竹林裏,似冷月冰寒的眼睛裏泛起清麗的波瀾,美得不可方物。
那樣的眼神,師父向來只拿來看待出挑的師姐們,而這其中,又以陸雪琪為最。
“你懂獸語?”
鄭之湄是懂獸語的。
只是這件事,無人知曉,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一則是她自己都懵懵懂懂,說不清道不明她懂得動物語言是個怎麽樣的情況,二則是周圍的師姐們,平常也只當她親和力強,所以山上的飛禽走獸們也樂得和這樣一個小姑娘親近。
“它剛才說什麽?”水月指着她懷裏胖得不成樣子的竹鼠。
“它、它它……”鄭之湄好不容易捋順了舌頭,但是說出來的話還是期期艾艾,“它說大竹峰新來了一個男孩,接、接替田靈兒師姐砍竹子,可他太、太笨了,恐怕、恐怕要好幾年才能砍掉一根,所……所以它打算以後去大竹峰吃小筍,不來、不來小竹峰了……”
“你剛才在跟它告別?”
“嗯。”
水月頗有意思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咬着小嘴低下頭去。
她其實在這片竹林站了很久,久到之湄來之前。
原本只以為門下弟子不堪孤寂與小動物說會兒話,這也是小女孩心性,她能夠理解。
可聽了幾句,越聽越覺得不對。
女孩嬌柔的嗓音。
鼠聲“吱吱”。
兩者輪換循環。
那根本不是之湄在單方面說話,而是在對話!
“這樣,明早,你随我到通天峰走一趟。”
“是,師父。”
接下來的事,對于鄭之湄來說,像是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她第一次走出小竹峰。
她第一次見到除師父之外的七脈首座。
這麽多仙風道骨的人,一字排開站在通天峰主殿外的虹橋碧潭邊。
風回峰的曾叔常師伯親切又柔和地告訴鄭之湄,“等下你要拜見青雲的靈尊,靈尊是上古異獸,長相兇猛,但你不要害怕,它不會傷害于你。你跟它行個禮,說會兒話,然後告訴我們,它同你講了些什麽。”
鄭之湄不太懂,“就跟小竹峰山上的動物一樣說話嗎?”她看向水月。
水月沖她點頭。
直到幾天之後,掌門又一次招她去通天峰,将顧養靈尊的任務交予她時,她才從大竹峰胖乎乎的田不易師伯那裏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那一天,自己複述靈尊講話的同時,掌門真人也在用本門獨有的通靈術通靈那水麒麟的語言。
“無法術而自然通靈。”道玄真人負手嘆道,“山外山,人外人,鐘靈毓秀,不外如是。恭喜水月師妹了。”
自此——
鄭之湄除卻在小竹峰修習青雲功法外,要做的,就是定期過來和這尊生于水長于水的兩栖靈獸說說話,幫它培植一些水草的新種類。
當然,洗刷身體這種清潔工作是常規,譬如現在。
幫一頭大獸洗刷,還是渾身鱗甲的大獸,其困難程度無異于為小竹峰竹海每一根竹子擦去上面的白色粉末。
費時、費心、費精力。
但是總歸能夠找到一件可以提升自己價值感的事情,鄭之湄也是樂得去做。
萬物皆有靈性,活物上上然,身為青雲靈尊的水麒麟更是萬古難得的靈獸。
碧潭池上的“水仗”,虹橋頭闊地上追趕,與它在一起久了,鄭之湄的修為也進步得快。
何況,有了靈尊這樣一座靠山,有來往于通天峰的一衆師兄弟們,面對她這樣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師妹,無比溫厚而謙卑。
畢竟,小竹峰以外的人,任誰一時半會兒都難以理解,她竟和猙獰兇惡的靈尊做起了朋友,确切地說,是飼養與被飼養的關系。
而對于她自己來說,靈尊的脾氣出乎意料得好,就跟小竹峰廚房裏的“青菜”和“香菇”一樣。
它們,是貓。
從野生的,變成了家養。
而在青雲歷史上,能夠擔當起飼養水麒麟的責任的,拿它當家養動物的,細細數來,果然,只有青葉祖師。
于是乎——
鄭之湄三個字,在青雲門內傳得頗為響亮。
“……你看,這樣好的天氣,你就該到水面上來曬曬太陽的,就不用我次次幫你刷鱗甲了……”
鄭之湄動了動有些酸軟的右手,有些怨念地扯了扯靈尊的胡須,“每次都要弄壞一把刷子,負責采辦的師姐都對我翻白眼了,你得有多髒啊……”
水麒麟緩緩睜開眼睛,眼轱辘轉了一下,褐色的瞳仁裏只有與它相貌不相稱的溫馴。
又來。
你好歹曾經是兇獸,能不能有點兇獸的氣場。
她搖了搖頭,單腳踢着對方的前肢。
鄭之湄突然有點擔心,如果她真的把靈尊養成了和“青菜”“香菇”一樣的脾氣,這可如何是好?
它可是鎮山神獸!
正發呆的功夫,眼神胡亂一瞟,正看見從數百臺階上下來兩道身影。
一前一後,身姿如松。
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妝容,鄭之湄迎上前去,抱拳行了一禮,“蒼松師伯,齊昊師兄。”
來人停下腳步,蒼松真人看了一眼在岸邊打起呼嚕的水麒麟,視線焦距在遠方,仿佛在追憶什麽,冷峻嚴厲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暖意,“也只有你在的時候才能瞧得見靈尊出水。”
“靈尊它……”鄭之湄組織着語言,“也是怕吓到前來通天峰的師兄弟們。”
“持身周正,何懼之有。”
“是。”鄭之湄點頭稱是。
蒼松真人繼而開口:“雪琪的太極玄清道已經突破上清境第四層了吧。”
鄭之湄一愣,想到即将到來的七脈會武,這才明白為何蒼松有此一言。
這一輩的青雲弟子,為首之人自當是掌門座下首徒蕭逸才,其次便是龍首峰座下大弟子齊昊。
相傳一甲子前的七脈會武決賽,兩人賽況膠着。
最後蕭師兄勝在對敵經驗,齊師兄輸在對敵經驗。
而那個時候,齊昊入門未到十年。
這一次,大師兄下山多年,她常來通天峰,也未曾聽到師兄要回歸的消息。
且聽說,龍首峰還有一個驚才絕豔的師兄,根骨奇佳絲毫不遜于雪琪師姐。
龍首峰瞄準的,不光是冠軍寶座,只怕還有四強更多的名額。
“師姐是小竹峰的翹楚,弟子從來都是望塵莫及……”鄭之湄看向蒼松身後半步距離的齊昊,“齊師兄天資高、修為深,師妹更是難以望其項背。”
“師妹過譽了。”齊昊拱手,手中的寒冰劍即使帶着劍鞘也是通體雪白,襯得主人俊朗飄逸,好似畫中仙人。
蒼松面色如常,也沒再說什麽話,大步往前走遠了,在走上虹橋的時候,側頭往後看了一眼,只一眼,那是靈尊的方向。
鄭之湄目送兩人離開,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每次對上蒼松師伯,她總有一種身為做錯事的孩子的錯覺。
戒律堂領事,執掌戒律,長年積下來的氣場,不怒自威。
“都是師兄妹,怎的師父偏偏和蒼松師伯一模一樣,若有曾師伯那般溫和該多好……”她還未出小竹峰前,常聽得有師姐私下裏嘀咕。
在鄭之湄看來,蒼松師伯,顯然比師父可怕多了。
“靈尊,你也知道,七脈會武要開始了,我還得回小竹峰修煉呢。雖然我有信心可以代表小竹峰出賽,但……”
她把已經刷破爛的刷子放進水桶裏,摸了摸靈尊的爪子。
“知足就能常樂,是吧,靈尊。”
回去的路上,鄭之湄遠遠地看到一白一碧兩道劍影往大竹峰方向過去。
白色的劍影她認得,剛才還見過面,只怕整個青雲門,沒人不認識齊昊的劍影。
而那眼生的碧影,鄭之湄想,挺好看,和虹橋碧潭的顏色一樣,清透得讓人心生愉悅。
作者有話要說: 糾結了很久,還是決定開誅仙的文。
我又要說是青春的回憶了。
喜歡驚羽,也是不想解釋。
本文大概更期不定……
保證不坑!
絕對可以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