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貴女獨步天下 (1)
八極門的總壇設在一處山腹之中。因為上山之路狹窄且崎岖不平, 尋常車馬根本無法上行。要想上山, 除了用腳走上去,就只能讓人用人力擡上去。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實際上八極門中還有一條從山腹中直通山底的道路。只要提前知會留在門中的同伴,讓同伴打開機關, 就能驅車進入密道直奔總壇。
顧淩霄被帶到八極門總壇時非但坐着馬車,人也換了一身櫻草色的對襟小襖。就連腳上也踏着鹿皮錦靴,耳朵上還多了一對水滴狀的珍珠耳珰。
在小鎮上擄走了她的大漢名叫賴衛。親自為顧淩霄駕車的賴衛見到了地方, 連忙跳下車轅向車裏道:“小娘子, 咱們到啦!”
什麽人能讓那個瘋起來和熊瞎子如出一轍的賴大熊乖巧得跟只直搖尾巴的大黑狗似的?八極門的人好奇心起,一個個地都把腦袋往馬車這邊伸。
這一看衆人心裏就是嘿呀一聲。
賴大熊這人吝啬, 守財就跟熊瞎子守蜜似的。就是他那幾個老相好都沒法從他這裏挖到多少好處。今日這是吹了什麽風?他居然留着這樣的香車沒折成銀錢,莫不是太陽要打西邊兒出來了?
“嗯。”
一只纖細雪白嫩如春蔥的手從馬車裏探了出來,上面晶瑩圓潤的指甲就跟櫻色的貝殼似的。随着那只手掀開車簾,八極門門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這會兒再沒有人想去揶揄賴大熊難得的闊綽了。
顧淩霄從馬車中探出了身子。她不過是向四周平淡無奇地掃了一眼, 周圍便無端升起一片抽氣之聲。年輕些的八極門門人更是都鬧了個面紅耳赤,連手腳往什麽地方擱都不知道了。
賴大熊一看衆人這幅模樣就樂了。傻了吧!這回自己可真是帶了個寶貝回來!這仙女般的小娘子說了,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是個禍害, 也願意委身于強者。自己只要助她一臂之力将她送到他認識的最有權力的人身邊,今後她便有了保障。等她牢牢地掌握住了門主的心,便會提拔自己, 權當是給自己的謝禮。
這好人家的小娘子呀, 果然就是不一樣!既聰明又漂亮,還特別明事理,那些讀書人把這叫作什麽來着……對對!“深明大義”!
小娘子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知道不與自己為難, 還知道對自己湧泉相報!
見顧淩霄驚豔四座,賴大熊心裏美滋滋的,連為顧淩霄置辦行頭花了不少錢都不覺得心疼。反倒是有些後悔自己當初怎麽吝啬了些,錢不夠就去搶啊!小娘子合該用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因為一般的東西哪裏配得上小娘子!也就是他不中用,這才沒法為小娘子準備最好的東西……
顧淩霄踩着賴大熊的手心下了馬車,她那動作就跟仙女踩着雲彩下凡似的行雲流水,半點兒不見躊躇猶豫。
賴大熊被踩了手掌還樂呵呵笑嘻嘻的,看他那模樣,衆人就知道這貨肯定要三五天舍不得洗手了,免得洗掉了仙女踏在他掌中的觸感。
Advertisement
周身不染一片塵埃的顧淩霄在賴大熊的引路之下翩然前行,她姿态惬意,仿佛不是被人擄回來的,而是真的被當成上賓請來做客的。就是那些個不喜幼女、只愛豐.乳細腰的妖豔女子的男人們都被她吸引了目光,在她經過時只覺得仙風撲面。
“小娘子,你先在這兒小憩片刻!等我禀明門主立刻就請你過去!”
賴大熊沒有把顧淩霄帶回自己的住處。他住的地方魚龍混雜,過往自己不覺得腌臜,這會兒只覺得就是讓小娘子呼吸一下那裏的空氣都是辱沒了小娘子。他将顧淩霄安置在八極門衆人平日商議事務的聚義堂內,自己則向裏邊兒遞話請見門主。
顧淩霄閑來無事,就站在聚義堂中打量着屋內的字畫與呈設。說來奇怪,她以前對字畫擺件并無研究,這會兒卻是一眼就能看出這些字畫與擺件是否是真品。顧淩霄歪着頭略略思考一陣後恍然大悟——這定然是小安樂的能耐。
小安樂長在真正的王侯世家。她或許不明白字畫與擺件中的門道,但她所見所用俱是真品。她已經看慣了真品,習慣了真品的質感、筆觸與各種小細節。再來看仿品贗品自然會有種微妙的不協調感。只是她之前一直在莊子裏,每天面對的都是果樹泥土,看不見什麽像樣的字畫擺件,也就沒有發現自己還多了這麽個本事。
顧淩霄看字畫,八極門的人躲在聚義堂外頭朝着裏面偷看她。為了不驚動顧淩霄,平時這些見什麽女人都能調.戲幾句的粗人們一個個喉頭滾動地咽着唾沫,誰都不敢說話。就是喘氣大聲了都用手捂住鼻子。
“晦氣!诶!真是個晦氣東西!”
就在此時,一人從聚義堂裏邊走了出來。這人走得極快,青黑的臉上兇神惡煞。
讓顧淩霄注意此人的卻不是此人兇惡的面相,而是此人手裏抓的東西——那是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型。之所以說是“人型”,那是因為這個半大的少年已經被揍得不成樣子,臉上不但青紫相間,右眼和左臉更是高高腫起。
顧淩霄皺了眉頭。
在來八極門的路上她向賴大熊和他的幾個手下套了不少話出來。上從八極門的門主俞若洋是個怎樣的人物,下到八極門有哪些營生顧淩霄都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八極門的門主俞若洋智謀過人,在武學上也有不低的造詣。單看他對八極門的經營就知道他确實能算是一號人物。
然而人無完人,這俞若洋還是下等士族是就養成了一個令人作嘔的癖好,那就是亵玩孩童,尤其是雌雄莫辯的貌美男孩。
為了滿足這種變态的癖好,俞若洋很是放任下面的人為非作歹。不管你是殺人還是放火,只要給門主送了他鐘意的孩童,門主統統會幫你把事情抹平。這種行事作風之下,八極門中人人都知道俞若洋的這個癖好,想讨好他都是送上美貌孩童。
孩童不比大人,能忍辱負重。害怕的時候哭叫抓打都是常有的事。俞若洋在做了門主之後就被屬下當神一樣供着,誰敢忤逆他?他喜歡亵玩孩子卻讨厭聽見孩子的哭叫,只要孩子露出一點兒不情願或者是痛苦的神情,俞若洋就會變本加厲地折磨孩子。孩子要是哭叫出聲或是抓打他,他立刻就會把孩子打得皮開肉綻,甚至是直接淩虐致死。
為此賴大熊還特意囑咐顧淩霄千萬不要忤逆門主,在門主面前一定要千依百順。
顧淩霄一看這渾身是血的少年就知道這少年是被俞若洋給打了。聽那面相兇惡的漢子的怒罵,原來是這個少年不願意委身于俞若洋,在俞若洋的面前咬了舌想要自盡,這才被俞若洋打得只剩下一口氣,還把這兇惡漢子叫來訓斥了一通。
賴大熊急急忙忙地從裏邊兒跑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顧淩霄攔下了那兇惡的漢子,讓他把破布一樣的少年留下。
“小娘子!”
賴大熊一聲驚呼。
裏邊俞若洋正在發火。賴大熊見門主被個小兔崽子給惹火了,自然就閉上嘴巴不敢提顧淩霄的事——小娘子天仙般的人物,哪裏禁得住這樣的摧殘?他是想要小娘子得勢,希望小娘子好才願意把小娘子送到門主的跟前,哪裏願意讓小娘子受一個不識趣的小子的拖累?
顧淩霄見了賴大熊,也不問門主如何,只是道:“幫我把人要下來。”竟是一開口就對賴大熊下了命令。
兇惡漢子自然是認識賴大熊的。見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居然敢對诨號熊瞎子的賴大熊指手畫腳,難免想要開口譏諷這過于漂亮的小丫頭幾句——她是不是以為長得好看就能為所欲為?他手裏這小子原本長得不比她差哩!現在如何了?還不是跟塊破布似的?
讓兇惡漢子意想不到的是賴大熊抓了抓後腦勺,竟然真的一反常态地觍着臉對他道:“孫旗主,您看,我家小娘子稀罕你手裏這小崽子,不如您就把這小崽子讓給我吧?我也不會讓您白給!門主那邊我會想辦法……”
賴大熊說着搓了搓手。這一路醒來,不知不覺中顧淩霄已經成了他的主心骨。因為顧淩霄說得話總是很有道理,每次按照顧淩霄的話去做,他必定是得利的。雖然搞不明白小娘子要這麽個只剩一口氣的廢物想做什麽,但既然小娘子開口了,他就會為小娘子去做。
孫旗主被氣笑了,他冷哼一聲。賴大熊算個什麽東西?他可是身份僅次于堂主的旗主!敢和自己要人,這熊瞎子可真是瞎了眼睛!
“旗主這是何必呢?”
少女的聲音清冽甜美如山中寒泉,顧淩霄擡眼看向有自己兩個高的孫旗主,卻硬生生讓孫旗主生出一種顧淩霄居高臨下、睥睨衆生的感覺來。
“這癡兒惹了門主的不快,再留在身邊也只會讓旗主徒遭牽連。倒不若旗主現在就舍了這無用的癡兒,也好讓門主明白您不是故意惹他老人家生氣。”
像是被一桶冰水憑空從天靈蓋上澆下來,孫旗主一個激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被個小丫頭片子的氣場給震住了。只能甕聲甕氣地丢下一句:“這樣的破爛你要便給你罷!也省得屍體髒了我的屋子!”便拂袖而去。
賴大熊抓抓臉,覺得這孫旗主好沒意思。小娘子點醒了他他不謝謝小娘子也就算了,這般兇小娘子是作什?
這時聚義堂裏頭又走出一個人來,這人是八極門的管事。
暴怒歸暴怒,陰鸷的俞若洋一見賴大熊慌慌張張地走了就派管事出來看看——他能感覺得到賴大熊有事瞞着他。
方才孫旗主與賴大熊兩廂對峙,管事就故意落後幾步。等孫旗主走了這才出現。
“這位小娘子跟我走吧。咱們這兒不同外面,來伺候門主的都算半個主子。主子們都是要住在後院兒的。”
管事笑眯眯地對着顧淩霄道。見顧淩霄不打算丢下那渾身是血的少年,這眯眯眼又不失時機地加上幾句:“小娘子的行李也可一并搬到後院。賴衛,還不快些幫小娘子把行李搬走?”
眯眯眼管事說着就遞了個眼色給賴大熊。俞若洋這人警惕又怕死,哪裏會讓人帶着“行李”去見他?若說顧淩霄有什麽行李,那就只有地上那生死不知的少年了。
賴大熊“啊?”了一聲,愣了一愣才從顧淩霄的視線裏明白這“行李”指得是什麽。
“……好嘞!我現在就幫小娘子把行李扛後院去!”
賴大熊扛着人先進去了,眯眯眼的管事故意落後了幾步,與顧淩霄慢慢地走在曲折幽深的回廊上。
“這位小娘子如何稱呼?”
“我……”
話到嘴邊停了停,顧淩霄也不确定自己現在該報自己的本名,還是該報小安樂的.名字。
想到小安樂被親生母親親手掐死,被親生父親發配到遙遠的莊子上不聞不問,再想起小安樂名不副實的.名字,顧淩霄諷刺一笑:“淩霄,先生便稱我為淩霄吧。”
眯眯眼一頓,分明知道顧淩霄有隐情卻依舊從善如流:“小娘子真是好名字!今後一定是個有福分的!”
“借先生吉言了。”
顧淩霄不動聲色,卻是沒把管事的話放在心上。
福分?她來八極門可不是為了什麽“福分”。她來八極門是因為她明明白白地知道逃是沒有用的。
在那鎮子上她固然可以打倒賴大熊和他的幾個手下,但八極門得知自己的人被收拾了能消停嗎?最壞的情況是她把八極門的人引到了安城王府的莊子上,還讓那個鎮子上的人都被殃及池魚。
既然逃沒有用,打倒賴大熊和他的幾個手下也不過是治标不治本,那她何不用自己換取一個鎮子的太平呢?橫豎她也打算離開莊子,找個安靜的地方突破《太清無量經》第二重大境界。現在她進了八極門,只要殺了俞若洋就能從根源上把八極門的威脅排除。
顧淩霄被安頓在了一處廂房裏。這處廂房比起安城王府的廂房來算不得什麽,對平頭老百姓而言卻已經是奢侈得讓人睜不開眼睛。聽管事說俞若洋的後院裏全是這樣的廂房,顧淩霄就知道這些廂房全是俞若洋為他亵玩的小寵物們打造了金絲籠了。
——小寵物們在被用壞之前都會被鎖死在這金絲籠裏。想出去要麽變成屍體一具,要麽等年紀稍長容色衰退被俞若洋厭棄。只是從俞若洋亵玩孩童的手段來看,目前恐怕還沒有孩子活着從他的後院裏出去過。
賴大熊被管事“請”走了,走時一步三回頭。他想對顧淩霄說上幾句諸如:“小娘子莫怕,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我替你報仇。”之類的話,想到門主俞若洋又統統都說不出口了。末了賴大熊只能張口結舌,心中對送小娘子進龍潭虎穴産生無限悔恨。
顧淩霄并不在乎賴大熊怎麽想。她撕了做床單的錦緞浸入水中,給那血人般的少年清理了身上的血跡。這一清,顧淩霄往窗外倒出去的血水就有好幾盆。
這少年的皮外傷已經很嚴重,但最嚴重的兩處傷口還數他的舌頭與他的腹內。
少年的舌頭已經被他自己徹底咬斷了,想來他确實是存了必死之志。只可惜他不知道咬舌自盡大多是話本兒的杜撰,光是咬舌不足以讓人痛死,也不足以讓人出血而死。咬舌只能讓人有一定的機率被血沫嗆死,但這種機率是非常低的。
少年的另一處重傷在腹內。他雪白的腹部上有一個青黑的腳印,應該是被習武的俞若洋毫不留情地一腳踹在了肚子上。
顧淩霄不懂醫術,只會些粗淺的包紮與上藥。她不确定這少年的腸花裏肚有沒有被俞若洋踢裂,只能點了這少年周身幾處要穴,将自己的生氣注入到少年的體內,護住少年的奇經八脈,為少年止了舌頭上的出血。
髒器不同于舌頭,髒器上血管密集,一旦髒器破裂就會引起巨量的出血。若是這少年沒有繼續內出血,有顧淩霄在,他一定能活下去。可若是這少年繼續內出血,顧淩霄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他。
顧淩霄難得無聲喟嘆。也是她當初一心修仙,只對鑽營《太清無量經》有興趣。若是她當時能多看幾本醫書,向小師叔學些醫術,現在也不會這麽為難。
今後若是有機會,她一定要好好學習醫術,免得再重蹈今日的覆轍。
顧淩霄廂房裏的蠟燭亮到了天光大亮才熄。那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少年眼皮跳動了兩下,這才微微撕開了一條細線。
光芒像水一般朝着他的視野中湧來,少年有片刻的失明。朦胧之中他看到了一個人影,然而那人影逆着光,他看不分明。
“你醒了?”
一只手朝着少年伸來,少年幾乎是本能地要從床上跳起來——與其被歹人玷污,他寧肯自盡!!他可是謝家子嗣!謝家不容玷污!謝家的子孫也不容玷污!他決不能成為謝家的污點!!
守了少年一.夜的顧淩霄萬萬沒想到這少年一醒來只呆住了一秒就滿身戾氣地想要跳下床來。因為被俞若洋毆打,他的眼球上滿是血絲,偏偏他眼神清明幹淨,其中沒有悲傷沒有憤怒,只有孤絕求死的堅決。
顧淩霄再嘆一聲。她連點少年身上幾處穴位,少年立刻神志清明卻渾身酸軟地倒回了床上。
“死了又有什麽用呢?”
少年氣急敗壞地瞪向了顧淩霄,顧淩霄逆着光的面龐他卻看不真切。
“你死了你的家人就會記住你嗎?你死了你的家人會驕傲嗎?還是你希望他們愧疚呢?”
顧淩霄喃喃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說給眼前的少年聽,還是說給靈魂沉睡着的小安樂聽。
把顧淩霄當成了俞若洋的說客,少年張口想要咆哮讓顧淩霄閉嘴,一張口卻發覺自己的舌頭只剩一半,自己想要說的話從嘴裏出來統統變成了沒有意義的“嗚嗚”聲。
即便是被俞若洋毆打的時候少年都沒有掉哪怕只是一滴的眼淚,此時此刻,發現自己茍活于世,且還成了殘疾的少年忽然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狂湧而出。
百年謝家,傳承至他這一輩,他這嫡長孫居然為歹人所擄,還差點兒遭歹人所辱。
他這樣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倒不如死了一把火燒個幹淨!
“人,只要活着就還有機會翻盤。死了就只是死了。”
“我不會說‘好死不如賴活着’。但,不要讓你的死變得沒有價值。就算是抛頭顱灑熱血,你的熱血你的頭顱也應當為更值得的東西而灑而落。”
少年見鬼似的望向顧淩霄,差點兒以為顧淩霄能聽見自己心聲的他這才慢慢看清了顧淩霄的面容。
面前的少女顯然比他還小上一、兩歲。雖然已經出落得極美極美,五官卻是稚嫩青澀。
少年頓時懷疑自己壞的不是舌頭而是耳朵,否則怎麽會聽到面前這個身子單薄、像是弱不勝衣的小姑娘說出一串像是夫子才會說出的話來?
“好好休息吧。你現在最需要的是靜養。”
顧淩霄起了身。為了防止這少年死去,她一整個晚上都在不斷地給少年輸送生氣。別說睡覺了,就是兩片眼皮都不敢阖上。看少年活蹦亂跳,甚至還有精神想再來一次自殘,她反倒是放心了。
現在她需要出去擦把臉,也免得待會兒精神不濟。
——過了一個晚上,想來那俞若洋的“興致”也該恢複了吧?
咚咚——
門上響了兩下。管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淩霄小娘子醒了麽?門主想要見你,命我帶你過去。”
“……!!”
床上的少年驟然渾身緊繃,他這時才想起自己在俞若洋的後院裏根本沒見過顧淩霄這樣一號人物。
“我這就來。”
顧淩霄說着打開了門,那管事便遞進來一套衣物并着一些首飾。
“今日是小娘子第一次見門主,還得打扮得隆重些。不才為小娘子準備了些東西,端看小娘子用不用得上吧。”
“多謝先生。”
顧淩霄也不矯情,接過管事遞來的東西便道了謝。
少年這下子總算明白顧淩霄是別人送來的下一個犧牲品。想到昨天自己把俞若洋惹得有多麽生氣,能夠想見顧淩霄會被俞若洋如何虐待的少年瞬間從頭頂冷到腳底,就連體內的血流都像是在逆行。
“嗚!……嗚嗚!!嗚!”
少年拼命地想告訴顧淩霄不要去。顧淩霄卻只是過來點了他的啞穴。
“莫要擔心,我不會有事。”
顧淩霄說罷便拉下床上的帳子,隔着帳子開始更衣。
動彈不得的少年躺在床上,淚流滿面。他開始後悔自己昨天為什麽要鬧那一場。若是他不鬧,就那樣忍辱負重地任由俞若洋玷污,指不定今日就不會輪到這個少女去給俞若洋淩虐。
……她以為她有點武功就能自保嗎?他是謝家子弟,不說是長于拳腳,起碼基本的護身是可以的。可他為什麽會淪落到這裏來?為什麽會淪落到只能在俞若洋的面前咬舌自盡?那完全是因為——
俞若洋實在是太強了。強得令人心驚膽寒,強得令人生不出能戰勝他的想法,強得讓他只有用死來逃避不可避免的侮辱。
顧淩霄換好了衣服,整了整裙角又回到床邊。
她掀開帳子,對着少年輕笑:“睡一覺吧,等你醒了,我就回來了。”
說罷顧淩霄又放下了帳子,而少年翕動着鼻子,早已是泣不成聲。
睡一覺她就回來了?那只怕是夢裏的事吧。……也罷。死後他們就能在夢中再相見了。到時候,他一定要對這個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說一聲:“謝謝。”
将少年的視線隔絕在門內,出門後掩上門的顧淩霄着實讓管事再度驚豔了一把。
他昨天就知道眼前的女孩兒漂亮了,今日更覺得眼前的女孩兒美得就像一個夢。
她似乎穿什麽顏色都适合,昨日的櫻草色對襟小襖看上去俏皮活潑。今日的月牙白宮裝又襯得她愈發仙氣飄渺,黑發如夜。
銀步搖并不貴重,簪在她頭上看起來卻別有一番氣度。最妙的是那銀步搖果然如他所想,女孩兒每走一步,步搖最下面墜着的銀鈴就輕輕作響,女孩兒亦如踏歌而行。
顧淩霄總算見着了俞若洋。
平心而論,這不是個難看的男人。長着一雙桃花眼,還蓄着一下巴美須的俞若洋甚至稱得上是美男子。
只是他那雙桃花眼太過陰鸷、太過冰冷也太過淫.邪,即便有文士須的修飾也難以掩蓋他身上那種令人作嘔的變态氣質。
“那不才就先下去了。”
管事笑眯眯地給俞若洋還有顧淩霄關上了門。
“一大清早就叫你過來,連早飯都忘了讓下人給你送去,餓了吧?”
屋中紫煙蒸騰,一股甜膩膩的味道氤氲着像是要滲進人的血脈之中。俞若洋拿起小酒盅來喝了一口,狀若溫和地問顧淩霄。
“不餓。”
顧淩霄看見俞若洋的手指在酒盅邊緣來回滑動,心中湧起一股反感,卻還是端正地坐着。
俞若洋見她冷淡也只是笑笑。天仙般的人兒自然要擺天仙般的排面,這小娘子氣質出塵,清清冷冷不愛笑是可以理解的。
“那便過來陪我喝上一盅吧。你喝過酒嗎?”
“喝過。”
顧淩霄的手裏被俞若洋塞了他剛才喝過的小酒盅,她清楚這其中的酒水被加了東西——顧淩霄現在就像田桂花一樣對酒十分敏.感。酒中只要有一點點不屬于酒液本身的味道,即便那東西號稱無色無味,她也是能分辨得出的。
還有這氤氲在屋中的紫煙,這同樣是集龌龊下流之大成的玩意兒。別說是孩童了,就算是成年人,只要武功不夠精深都會着了道兒。
……也難怪就沒有孩子活着從俞若洋的後院裏走出去過。多被這種玩意兒藥翻幾次,不成傻子也得被搞壞腦子成了白癡。俞若洋舉止自然應當是事前服了解藥,且他的武功真的不弱。
顧淩霄沒有“不喝”這個選擇。于是她很快端起了小酒盅,一手以袖掩口,閉上眼睛很是得體莊重地把酒盅對準了自己的朱唇。
這種姿态飲酒本是無可指摘的,偏偏俞若洋一把就扯過了顧淩霄。
誠如他所想,那一盅酒盡數喂了顧淩霄的衣袖,顧淩霄一滴也沒喝進去。
“你倒是聰明。”
俞若洋冷冷地笑着,像盯住獵物的毒蛇一般用視線細細地摩挲過顧淩霄粉嫩的面龐、雪白的頸項,乃至整個單薄的身軀。
他舔了舔唇。
他偏愛男童是不假,但如此殊色是男是女又有什麽關系?
“我喜歡聰明的孩子。”
淫.邪地笑着,俞若洋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他雙手一扯就撕爛了顧淩霄的前襟,顧淩霄也軟綿綿地癱在了他的身下,像是已經被那紫煙侵蝕了身心。
“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知道嗎?這酒和那紫煙都是為了讓你們更舒服,要是沒了這些,嘿嘿——”
後面的話凝在了俞若洋的喉嚨裏。
顧淩霄睜眼看着他,眼中一片清明。顯然那紫煙對她無效。可這時候才發現這件事對俞若洋來說已經太晚了。
——顧淩霄并指成劍,兩指直接刺穿了俞若洋的左眼。俞若洋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顧淩霄的手指就在其中猛力一攪。
“你、你……!!”
有液體滴滴答答地灑在了顧淩霄的白色宮裝上。她清媚一笑,腳上一蹬就把俞若洋踹了出去。
俞若洋在亵玩孩童時動靜總是很大,外面的人就算聽見了什麽聲響也只作不知。反正屋門已經從內鎖起,等俞若洋玩夠了自己就會從裏面出來,那時才會有人進屋去收拾善後。
滅了屋中的紫煙又找來水洗了手擦了臉,顧淩霄打了個呵欠,扯下床帳撲在地上蜷成一團——她可不想睡俞若洋的那張床。
那張床還是留給被俞若洋折磨致死的那群孩子們吧。沒看見現在那群孩子們拘着俞若洋的魂魄在那上面将俞若洋對他們做過的事情一件件地都報複回俞若洋的身上嗎?
在顧淩霄快要睡着的時候,有個紮羊角小辮的小女孩兒蹭到了她的身邊。她本來空洞的眼眶裏流着血淚,這會兒血淚幹了,她睜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就對着顧淩霄笑。
顧淩霄想要拍拍小女孩兒的頭頂,手指卻只能觸到一團冰冷的空氣。她這才想起小安樂沒有陰陽眼,她現在能夠看見魂魄僅僅是因為這些魂魄與她結下善緣,她因此能夠看見他們片刻。
姐姐,謝謝你!
小女孩兒快活的笑聲輕輕飄散在空氣中。顧淩霄笑了一笑,說了一句不知道有沒有人能聽見的話:“不謝。……希望再也沒有人遭受你們的經歷。”
一轉眼就到了黃昏,天空如同火燒,上面漂浮着橙紅發紫的紅雲。
知道顧淩霄早上就被門主召了去的賴大熊見顧淩霄還沒有從門主的後院裏被擡出來,急得活似竈臺上的螞蟻。
“——不行,我得去見門主!我得去求門主!小娘子那樣好的人,她不能死了!她不該死啊!”
賴大熊以前只敢在心裏咒罵幾句門主的癖好真不是人幹事,對于那些死了的孩子們他也只是覺得他們命不好。愧疚啊自責啊什麽的往往只會在他心中一閃而過。更深層的感情他不會有,也沒想過要有。
到了這時候,到了發現顧淩霄被門主帶去意味着什麽賴大熊才突然悲從中來,他簡直不敢想象那些被八極門搶了孩子的父母該有多麽的痛心,該有多麽憤恨。
“老大你瘋了嗎!?那可是門主!門主你知道嗎?!門主用一個小指頭就能碾死我們!你要是去了……你要是去了你以為你能活着回來?!”
賴大熊的幾個手下抱腰的抱腰,抓腳的抓腳,硬是把賴大熊給拖了回來。賴大熊先是生氣,他哽着脖子喊了幾聲:“門主又怎麽了!?門主就能草菅人命了?!小娘子就活該被門主折磨死了?!”接着越喊越傷心,膘肥體壯的一個漢子竟是坐在門坎兒上就哭了起來。
見賴大熊流着鼻涕哭得嗷嗷的,他的手下也不好讓他小點兒聲,免得被人聽見了告到門主的面前去。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拿賴大熊沒辦法。
賴大熊哭完了,吸着鼻子就扛上了自己的斬馬.刀。
“一會兒不見我回來你們就相互朝着面門揍幾拳,說是我把你們打暈了就成。”
賴大熊紅着眼睛啞着嗓子,一看就是不準備活了。
“老大!?”
“別勸我,我心意已決!”
賴大熊還想再慷慨激昂地說上幾句,不料手下們壓根兒就沒看他,而是指着窗外。
窗外一道紅色的濃煙騰空而起,仿佛在橙黃的天空上飛起一條巨龍來。賴大熊一愕,緊接着就跑了出去。
等他與手下吭哧吭哧地跑到聚義堂前,聚義堂前已經聚集了許多人。但凡是八極門中有頭有臉、人也在總壇裏沒出去的人物都盡數到齊了。
賴大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沒看錯,他果然沒看錯!
那緋紅的濃煙是八極門中一種傳遞訊息的信號煙。每種信號煙根據顏色的不同都有各自的含義,其中唯有緋紅色的那一種鮮少有人會用。
因為緋紅色的信號煙代表着:“頭領危險”。
這裏是八極門的總壇,在這裏,頭領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門主俞若洋。
“門主危險”,這個訊息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幾位堂主已經在前方交頭接耳在了一處,從他們的臉色來看,誰都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聽他們吵嘴的內容,這幾位竟是相互都懷疑彼此有意背叛門主,發動叛亂。
賴大熊聽了一會兒幾位堂主的吵嘴就懶得再聽下去了。這些人誰都不是善茬,這會兒人人都把自己推得一幹二淨,倒還真裝起正人君子來了。
賴大熊死死地盯住了聚義堂的大門。他有種說不出是奇妙還是奇怪的感覺,仿佛……對,仿佛一天都不見人影的小娘子跟那緋紅色的信號煙有關系似的。
難道說……不,不可能吧?小娘子那樣的柔弱,她怎麽可能——
“吱呀”一聲,衆人望眼欲穿的大門終于敞開了。
這個瞬間,聚義堂門口的八極門堂主們就像是被凍住了一般,一個個都木雕泥塑,連揪着對方衣領的手都松開了。
賴大熊個子高大,挺直背踮起腳就能越過人頭往前看。此時他只見顧淩霄白衣飄飄地走出了聚義堂,宛若天人降臨,又似谪仙欲回天上。
清麗逼人的顧淩霄光是站在那裏都能将周圍的一切變成一幅絕美畫卷,她的手上卻是提着一顆可怖的人頭。
毫無疑問,那是屬于俞若洋的人頭。
顧淩霄美美地睡了一覺,睡醒了又慢吞吞地重新擦過臉、梳過頭,這才開始沖擊《太清無量經》第二重大境界。
不同于第一次沖擊第二重大境界,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