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老太她金口玉言
顧淩霄拍開一壇“千山玉露”的泥封,親自給空碗裏滿上,再遞給蕭晉凡。蕭晉凡身後喬大等人手裏也都捧着柳綠桃紅和秋寶山等人送上的佳釀。
關外幾城相繼失守,匈奴人已經快要深入中原腹地。一旦號稱中原鐵盾的樊城被攻破,整個大齊就會門戶洞開。
樊城身後的萬城、商城、雲城、湖城是大齊最主要的糧食産地,此時正是秋收之際,一旦萬城、商城、雲城、湖城四城被匈奴攻破,大齊一年的收成就等于被匈奴拿去了八成。
此消彼長,別說剩下兩成的糧食根本沒法讓大齊人活到明年春季再行耕種。得了補給的匈奴只會愈發兇悍——匈奴唯一的弱點就是身為游牧民族的他們缺少糧食補給,無法長時間進行長線作戰。以往匈奴都是南下來劫掠一番便重回草原,這次少年匈奴王為報父仇蟄伏已久,一旦亮出獠牙利爪自然是準備能吞下大齊多少就吞下大齊多少。
關外也不是只有匈奴人一支對大齊虎視眈眈。若是匈奴人拿下作為大齊糧倉的四城,關外諸國與草原上的諸部族必定也要來摻一腳,不把大齊瓜分殆盡不停手。
到時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雄也無法阻止大廈傾頹。所以大齊國祚可說是全系于樊城之上也不為過。
蕭晉凡此去就是為了支援樊城,而顧淩霄便是在為他壯行。
“珍重。”
平時吊兒郎當滿身纨绔之氣的蕭晉凡此時一改往昔的輕浮模樣,珍重地接過顧淩霄遞來的“千山玉露”,一口氣便飲盡了。他反轉手腕,只見碗中酒液一滴不剩。
顧淩霄并不像蕭晉凡這樣嚴肅,她依舊用慈和而溫柔的目光凝視着蕭晉凡,就像在看自己的大孫子。
“莫道窮途末路,不如擡頭看天。”
顧淩霄的聲音不大,這沒頭沒尾沒關聯的兩句話只有蕭晉凡一個人聽見了。蕭晉凡眉頭微皺,想問眼前的老太她這是什麽意思,然而顧淩霄已經端起碗湊到了唇邊,同樣将整碗“千山玉露”喝得涓滴不剩。
“侯爺此去必将成我大齊戰神,所向披靡!”
喬大等人聽見顧淩霄的吉言都樂了,當場便吼:“所向披靡!!”
“諸位壯士,多謝各位保家衛國!老身在此謝過!”
這次換顧淩霄身後的柳綠桃紅等人跟着喊:“在此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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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還只是蕭晉凡一個人尴尬,這會兒喬大等人也被百姓們的聲援弄得有些面紅。
雙方再飲一碗,各自擲碗于地。随後蕭晉凡等人縱馬離開,以顧淩霄為首的百姓則低頭拱手,一直恭送到蕭晉凡等人不見背影。
這一年大齊與匈奴人正式開戰,錦衣侯率部馳援樊城,果然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同年冬季,九皇子在攝政王與丞相的輔佐下繼位,接過了先帝與前太子留下的爛攤子。聞香酒坊則在京城開了一間小小的分號。
翌年夏季關外大旱,本該是草原的地方寸草不生,無數牛羊先後餓死,疫病開始傳染。匈奴人的補給被進一步被切斷,樊城卻依舊屹立于大地之上,猶如萬丈高牆阻絕了匈奴人的進犯。
一邊是寸草不生的故土,一邊是看起來唾手可得的糧食。匈奴人自然選擇了後者,他們傾巢而出攻向樊城。可此時鎮守樊城.的人已是一戰成名、現在已經有大齊戰神之稱的錦衣侯蕭晉凡。
蕭晉凡已經習慣了在出陣之前先飲一碗聞香酒坊的好酒。這一年的時間聞香酒坊的店鋪已經從小小一個福臨鎮鋪到了四城,樊城雖然百廢待興還沒有聞香酒坊的鋪子,但聞香酒坊鋪到這裏也是遲早的事。
——蓬萊縣主與蕭晉凡各占聞香酒坊三成的幹股。光是用這三成的幹股蕭晉凡就能養起一支最為精銳的親兵,可想而知聞香酒坊盈利之巨。
“千山玉露”湧入口中,帶來淩冽的甘甜與幽深玄奧的清香。像是被那清香從內到外的洗滌過一般,長出一口帶着酒香的熱氣,蕭晉凡提槍上馬,眼中銳光一如開封寶劍。
再過半年,匈奴人的軍隊已經被打成了篩子。四處都是散亂的逃兵,更有人聽見“錦衣侯”三個字就吓得連連磕頭,直呼饒命。
匈奴不再是大齊的威脅。然而草原大旱是一柄雙刃劍,它加速了匈奴的潰敗,卻也将各種關外部族趕往了南方。
蕭晉凡東征西戰一路凱歌,卻還是有一次中了對方的計策,被困在大漠一處荒涼之地。
食物早已經吃光了,水也馬上就要見底。白日的大漠熱得令人暈眩,晚上的大漠又冷得令人窒息。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衆将士眼看自己恐怕是走不出這片荒漠了,竟是有七尺男兒忍不住哭出聲來。
“窮途末路……這是窮途末路了啊……”
蕭晉凡心中也煩,只是他是主将。連主将都動搖了,軍心還怎麽穩?所以他一直保持着不動如山的表情,直至此刻。
莫道窮途末路,不如擡頭看天。
顧淩霄的聲音輕輕地敲在蕭晉凡的鼓膜上。蕭晉凡猛然擡頭,只見夜空中星光璀璨,無數星子像是要引起他的注意那樣不停地閃爍着。
小馥郁很喜歡看星星,只要是能看得見星星的日子,顧淩霄就會抱小馥郁出去看星星,并指着星星跟她講這是哪顆星。蕭晉凡就在旁邊,難免也聽了幾耳朵。
以北鬥七星為标準,蕭晉凡很快就認出了旁邊幾顆星星。他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心中默算,不一會兒便咧嘴而笑,朝着喬大道:“傳我命令,開始行軍!天亮之前我們必能脫困!”
星星是不滅的路燈,順着星星的指引蕭晉凡果然帶着自己的人走出了荒漠。等離了這片荒漠蕭晉凡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之前一直沒法走出去是因為他們一直在一片螺旋形的荒漠裏來回打轉。實際上只要不被地形迷惑,要走出那片荒漠并不困難。
春去秋來又是三年,蕭晉凡再次踏入京城.的時候已經不是京城第一纨绔,而是武威安國大将軍。為了嘉獎四方平亂的蕭晉凡,新帝又封蕭晉凡為安國公。
國宴之上,抱着孩子的新後也來了。蕭晉凡這才知道張倚翠已經是執鳳印掌後宮的皇後娘娘了。
“恒之哥哥……”
張皇後剛脫口而出就有些懊惱于自己竟然忘了改口,好在這是單獨召見,偏殿裏除了蕭晉凡就只有新帝與她。
新帝不是個會鑽牛角尖的人,又還在是九皇子的時候就與張皇後玩得很好。他知道蕭晉凡與張皇後情同兄妹,便只是取笑張皇後一句:“見了哥哥就長不大。”
張皇後被氣得跺了跺腳。她雖然貴為一國之母,但還是保有着最初的善良以及無傷大雅的天真,也因此新帝對她更加愛重。
“不說我了,今後你如何打算?”
張皇後問得自然是蕭晉凡的婚事。
當年還是青蔥少女的張皇後不是沒有偷偷憧憬過蕭晉凡,但也僅此而已。如今她有夫君,更有可愛的孩子,蕭晉凡對她而言更接近家人、大哥。
“我能有什麽打算?”
蕭晉凡不羁一笑,微抿一口金樽中的酒水才發現這居然是“百裏聞香”。
熟悉的甘冽香氣勾起了蕭晉凡許許多多的回憶。他垂眸而笑,唇角笑容竟是無比溫柔:“我只想逍逍遙遙地過安生日子。”
就像五年前在秋家那個小宅子裏時一樣。
張皇後不說話了。她也想起了她寄居秋家的那段時間——那是她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日子,光是回憶起來那些歡聲笑語似乎都近在耳邊。
眼角一瞬就濕潤了。張皇後鼻子酸酸的,還記得父親帶她啓程那日,她撲進桂花嬸子的懷裏大大的痛哭了一場,直扯着桂花嬸子的衣角要她和自己一起來京城。
張皇後說不出安國公與老太太不相配的話。盡管她理智上明白桂花嬸子的年紀是蕭晉凡的兩倍大。
出宮之後蕭晉凡沒有就近歇息,而是就這麽出了京城——喝過“百裏聞香”之後,他越發想念故人了。
這一路蕭晉凡風馳電掣,竟不覺疲累。等他含着笑進了福臨鎮,卻見福臨鎮上四周缟素,家家戶戶都挂起了白布白幡。滿地的紙錢像雪一樣,風一卷便鋪天蓋地地飛舞起來。
蕭晉凡心中一突,強忍下心中的不安繼續往前走,走到秋家門口只見秋家大門洞開,無數人正提着東西往裏邊兒走。
秋家正堂裏柳綠桃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昏死過去。秋寶山眼睛腫成兩個桃子,卻還強撐着安慰兩個姐姐,護着外甥女馥郁。
還不滿六歲的馥郁茫然地跪在地上,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趁着柳綠桃紅不注意跑到了棺材前,伸手去扯棺材裏那人的衣袖。
“嫲,阿嫲。阿嫲你怎麽還睡着?這麽多人來看你了,你快起來呀。因為你不起來,娘她們哭得好傷心——”
桃紅柳綠一怔,瞬間眼淚再度決堤。沖進秋家正堂的蕭晉凡腳步一頓,有那麽片刻的失神。
顧淩霄,或者說是田桂花的身體安安穩穩地睡在棺材之中。
她這些年沒老,反倒是看起來年輕了許多,連臉上的褶子都跟變戲法兒一樣看不見了。這會換了一身新衣又塗了淡紅的口脂躺在一片白菊之中,她就跟睡着了一樣,連嘴角都勾着衆人最熟悉的慈和笑容。
蕭晉凡發不出聲音。他幾步走到棺材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輕輕地撫摸小馥郁頭上的軟毛。
“……阿嫲想睡,就讓她好好地睡吧。我們不要打擾她。”
小馥郁雖然不認識這個紅了眼眶的大哥哥,但她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大哥哥,阿嫲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呀?”
等衆人七手八腳地将棺材擡出秋家,與蕭晉凡一起站在秋家門口的小馥郁忍不住問。
蕭晉凡笑了一下,矮下.身子對小馥郁道:“阿嫲從來沒有離開,阿嫲永遠都會在你心裏。”
張皇後從安國公手中收到了一壇女兒紅以及一包炒黃豆。
那個已離開的人就像是知道安國公一定會再去福臨鎮、再去秋家那樣,在逝去前一日準備好了這些東西,讓柳綠桃紅妥帖的收起。
張皇後抖着手打開那包炒黃豆,聞見那帶着些許酒香的黃豆香氣,頓時淚流不止、嚎啕大哭。
有內史記載:
承天十五年,後泣于帝前,蓋因國釀聖手已逝。
從此,國釀絕唱。
顧淩霄這一覺睡得極為安穩。
這些年田桂花所有的悲傷、憤懑與不甘都被她悉數化解,田桂花的魂魄再無遺願。秋家的釀酒事業也完全走上了正軌,連帶着整個福臨鎮都成為了釀酒大鎮。
憑顧淩霄攢下的功德,她要再活個十年、二十年都不成問題。可她對生沒有執着,所以等她做完該做的事情,她順手就把功德全給了田桂花的魂魄,送本來要淪落為孤魂野鬼的田桂花再入輪回。
至于她自己……顧淩霄也挺好奇自己離開田桂花的身體後會發生什麽。
脖子上忽然狠狠一緊,顧淩霄因為窒息而醒了過來。
“……別叫我娘親!你這種下賤東西也配叫我娘親!?”
身着錦衣華服、滿身環佩的美.豔女子滿面是淚,盛怒讓她雙目通紅。可盡管已形似瘋魔,美.豔女子依舊美.豔逼人,豔麗得不可方物。
“她怎麽敢……那賤人怎麽敢貍貓換太子!!”
女子用力收緊了自己的雙手,而被她掐住脖子的顧淩霄眼前一黑。
“……娘、娘親……”
還殘存在這個身體裏的魂魄勉強地擠出最後幾個音節,她的眼淚順着眼角蜿蜒,抓着女人手腕的小手軟綿綿地垂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
第一個世界結束啦!接下來的世界小可愛們猜會是怎樣的世界呢?猜中送紅包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