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太她金口玉言
其實田桂花這個做娘的也不是一開始就重男輕女的。她六歲時父母雙亡,不到兩個月就被大伯用極低的價格賣給了人牙子。
人牙子手裏的人口都是活着就行,別說病了不給藥吃,就是吃的東西都給得極少。畢竟吃的要花錢,給人吃飽了還得防着人跑。人牙子收了人就往別處走,一來是怕賣孩子賣媳婦兒的人反悔了來追,二來也是怕被賣的孩子媳婦兒自己偷跑回去——這時代會看地圖的人都很少,離了自己出生長大的地方基本沒法找回家去。
還不滿七歲的田桂花連草鞋都沒有一雙就被人牙子像趕牲口一樣帶離了自己的家鄉,一邊要趕路,一邊還要服侍人牙子。郊外都是會吃人的野狼野狗,有的地方甚至有老虎,七歲的田桂花聽着狼群遠遠的吠叫連覺都睡不好。
她以為自己遲早會和有的孩子一樣死在路上,沒料到經過武定村時被秋家人買了下來。
秋家家貧,生了三個孩子還全都是男孩兒。老大鐵柱已經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他的心上人還是鎮上秀才家的閨女。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攀親秀才自然是不願意的,可秀才要想繼續考舉人還得有錢財的支撐,這便向秋家要了極高的聘禮。
秋家兩口子不敢讓大兒子放棄秀才閨女,因為他們都沒想過這一生就生了三個全是兒子,大兒子作為最先來到的香火被養得極為嬌慣,但凡有一點兒不順心,就能絕食個三、五天逼着爹娘妥協。
讓大兒子娶秀才閨女讓秋家花光了家底,可秋家還有兩個兒子。小兒子還小,能等,二兒子卻已經有十歲了,再過個三、五年也是要娶媳婦兒的。老倆口愁得不行,見人牙子帶着“貨物”在武定村休息,便買了容貌姣好的田桂花給二兒子鐵栓做了童養媳。
秋家老倆口對田桂花還算不錯,起碼是讓田桂花吃飽了飯穿上了鞋的。田桂花感恩秋家人,對秋家一家都是盡心盡力。秋鐵栓與她是青梅竹馬,又是少年夫妻,兩人婚後感情是蜜裏調油,好得令人眼紅。
只是田桂花嫁給秋鐵栓的時候到底年紀太小,第一胎沒能留住。之後就一直遲遲不孕,秋家老倆口在世時都沒能看到二房孫子孫女的臉。
等秋家老倆口都沒了,秋家大伯和小叔就不斷嫌棄“不下蛋”的田桂花。一年、兩年田桂花還能忍,三年、四年田桂花着實憋了一肚子的氣。好在她總算再度懷孕,還順利地生下了孩子。
然而,這卻是個不帶把的孩子。
生了柳綠的田桂花沒氣餒,一年半後又生下了桃紅。剛生柳綠桃紅時田桂花對女兒們還是很疼愛的,她要一心只想要兒子,柳綠和桃紅就該叫“招娣”、“招兒”、“盼弟”、“盼兒”之類的.名字了。
只是如此一來田桂花免不了又被大伯和小叔時時奚落。秋鐵柱和秋鐵牛總把“二房要在你身上絕後了”、“你沒弄死女胎讓女鬼發覺可以投胎到你肚子裏,所以你才生不了兒子!”的鬼話挂在嘴邊,田桂花聽多了這些鬼話,竟也開始看女兒們不順眼了。
最雪上加霜的是秋鐵栓在外送貨時遇上了大暴雨,腳下一滑便摔進了山溝裏。等他被人找到,人已經被野狗啃得沒了全屍。
秋鐵栓是橫死,因為不吉利甚至不被允許葬入族墓。田桂花哪裏受得了這種打擊?聽到秋鐵栓的死訊當即就暈厥了過去,被大夫看過之後才知道原來自己又有孕了。
這次田桂花生下的孩子正是秋寶山。
Advertisement
和兩個酷似其母的姐姐不同,秋寶山一看就是秋家人的長相。特別鼻子下巴那一塊,活脫脫是第二個秋鐵栓。田桂花篤信鬼神之說,認定秋寶山的出生一定是秋鐵栓顯靈,自此就像着了魔一樣寵着家裏這個獨小子。就是“百裏聞香”的秘方都沒傳給遲早會嫁進別人家的女兒們,就等着傳給小兒子。
顧淩霄不是田桂花,她對秋家人沒有感恩也無敬畏,她也不能感受田桂花經歷秋鐵栓的死與秋寶山的生時那種過山車式的大喜大悲。在她看來,柳綠桃紅和秋寶山既然都是田桂花十月懷胎後身上掉下來的肉,那就應當一視同仁。
另外田桂花的記憶裏有幾件事讓顧淩霄頗為在意。
——秋鐵栓真的是一時失足自己摔死的嗎?都說秋鐵栓是路遇大雨,腳滑了才摔進山溝裏的。可當時秋鐵栓已經把貨送到了地方,他是在回程時遇上的大雨。
帶着貨上路,必須要保證貨物不被雨水淹了的商人也未必會在大雨天裏走山路,又不是不要命了。秋鐵栓性子穩重,當時秋家又無人知曉田桂花已經懷上了身子,秋鐵栓沒道理等不了幾個時辰、一個晚上,非要立刻回到武定村。他的死裏透着蹊跷,可惜田桂花沒看出來。
且按照田桂花的記憶,秋鐵栓死的時候正是“百裏聞香”為二房乃至整個秋家帶來極大的聲譽與利潤的時候。
當年買賣田桂花的人牙子是個酒鬼,“百裏聞香”的基礎釀法還是小田桂花從喝醉的人牙子那裏聽來的。農村裏哪裏有什麽閑糧?糊口都成問題了,更別提拿糧食釀酒。要不是秋家老倆口過世後秋家的財産與田地都被大房和三房瓜分的差不多了,田桂花也不會生出釀酒賺錢的心思來。
釀造“百裏聞香”的糧食全是田桂花夫妻兩個一口一口攢下來的。釀酒又不是個能一蹴而就的事情,田桂花夫妻花了好些年、忍着饑餓與嘴饞傾盡了心血才釀出第一壇極致的好酒。田桂花拍開酒壇泥封那天,整個武定村的人都聞見了濃郁的酒香,也因此這酒取名“百裏聞香”。
二房的“百裏聞香”先是賣給村人,有村人拿去孝敬了鎮上的親戚,這才漸漸在鎮上也有了名氣。“百裏聞香”的産量不高,價格卻是越賣越高,後來秋鐵栓就定期給鎮上的酒樓去送“百裏聞香”。
那段時光是二房過得最紅火的日子。田桂花熬了二十幾年才終于過上滋潤的生活,不想秋鐵栓偏偏這時候出了事。也難怪田桂花會指天咒地,罵這賊老天不給人活路,一顆心也是越來越狹隘。
秋鐵栓死後,給酒樓送“百裏聞香”的活計就均攤到了秋鐵柱和秋鐵牛的身上。這兩人私底下跟酒樓擡了“百裏聞香”的價格,田桂花不是不知道,卻覺得自己一家孤兒寡母總是需要男人來撐起一個家的,也就對大伯和小叔私底下的種種揩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大房和三房也不跟二房客氣,暗地裏揩油還不算,還和二房要“百裏聞香”的分成。且不知道為什麽,外面人人都以為“百裏聞香”是秋鐵栓寫的方子,聽秋家大伯和小叔說秋家手藝傳男不傳女,便都默認“百裏聞香”的方子只能傳給秋家的男人。
由此看來,若不是秋鐵栓出事時田桂花已經懷上了秋寶山,二房的心血直接連鍋帶竈都得被大房、三房給端走,田桂花會這樣偏愛秋寶山或許也不是純粹地昏了頭。
“桂花,這都鬧了一天了,你還不原諒寶山?”
秋鐵柱一腳踏進正堂,臉上的神色在搖曳的火光中看起來說不出的怪異。跟在大哥身後的秋鐵牛倒是擠出個笑來了,就是這個笑挂在他臉上說不出的猥瑣。
“桂花嫂子就饒了寶山那小子吧,他也知道錯了。這畢竟是你們二房的獨苗苗,你怎麽舍得教訓他?”
顧淩霄耷拉着眼皮沒說話,就跟沒看見大伯小叔似的。秋鐵柱的計劃在顧淩霄這裏連連受挫,這會兒他又被顧淩霄無視,就跟一壺火油裏被扔進個炮仗似的,眼看着就要炸起來了。
“好你個田桂花!你害了我弟弟不說,還想害我秋家二房唯一的香火麽!?要不是你我弟弟怎麽會大雨天還去送貨!鐵栓沒了命,現在你是要寶山也疼死在外邊兒麽!?”
柳綠和桃紅都被口沫橫飛的大伯吓得縮起肩膀躲到了顧淩霄的身後。秋鐵柱卻是越說越像那麽一回事。
田桂花這女人是個外強中幹的耙耳朵,只要把錯推在她身上,讓她心生愧疚,十有八.九就能讓她照着自己的話做。秋鐵柱對弟媳的性子再熟悉不過,罵起弟媳來非但沒有一點兒心虛,還越罵越找到了攻擊弟媳的竅門。
“大哥小弟,”
顧淩霄嘴一張就打斷了挑撥母子關系的秋鐵柱。
對待許多人許多事顧淩霄都能一笑了之。師尊說她這種性子可以說是淡,因為她不執着不在意;但也可以說是傲,因為她目空了太多的人與事。
只是不論顧淩霄的性子究竟是淡還是傲,顧淩霄都不是那種被人欺辱到頭上還能不還手的人。
誰都最好不要惹她,因為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我只想問你們一件事:鐵栓死的那天,你們都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