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馬車停下的時候, 葉姝頂着一張紅彤彤的臉從車上下來,被莊飛瞧個正着。
莊飛覺得剛才車裏面肯定發生了什麽事, 扶着自家姑娘往鋪子裏走的時候, 趁機要說話。
“不許看, 不許多言。”
葉姝一把推開莊飛的臉,讓她看前頭。
莊飛只好閉緊嘴巴, 什麽話都不說了。
一行人進了鋪子後,剛好看見鋪子裏正有四五個人要買點心。
“吃你家的點心有五年了, 太合我口味了。”買點心的中年男子哈哈笑道。
掌櫃在旁陪笑應和,多謝男子一直光顧。
莊飛馬上高興地對葉姝道:“瞧瞧,生意還不錯呢。”
“這是自然,我這鋪子地腳好, 老客很多。”掌櫃馬上迎出來, 笑請葉姝等人入內随便參觀。
葉姝打量這鋪子的面積,還算寬敞,大堂內可以擺幾張桌, 售點心的同時順便賣茶都夠用了。跟着她就去看了後廚,也足夠寬敞,一應用具齊全,有不少雕花好看的點心模具, 葉姝都很喜歡。
掌櫃的瞧出葉姝喜歡這些東西,馬上表示這些東西他都會留下來, 連同店裏的夥如果葉姝想留的話都可以留下,只是她要肯再多添二百兩銀子。
葉姝正要答應, 身後的宋清辭突然說道,“沒想到是這樣小的鋪面,倒不值了。”
葉姝轉眸看向宋清辭,驚訝問他:“不值麽?”
“還不如那間茶鋪一半大。”宋清辭道。
這鋪子和那間茶鋪相比,面積确實小了點,但沒誇張到不及人家一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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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姝領悟了,宋清辭有講價的意思。之前他說過,這條街上八千兩買鋪子算值的,這會兒突然改了主意,必定說明這鋪子有問題。其實葉姝也有這方面的預感,整條街鋪子都高價難求。他們今天要找鋪子,就碰巧立刻能遇見一個轉手的,其中想必有些緣故。
葉姝折返大堂仔細觀察,發現到這鋪子的門板和門檻是一樣的漆色,但門板邊緣已經掉色,門檻與之相比,竟顯得新一些。照道理,這店若是來往客人比較多,門檻定然會踏破了,更加顯舊才是。
營業的時候,鋪子房門大開,客人們倒是抓不到門板,所以這門板邊緣之所以掉了漆色,多半是店小二沒事兒擦門擦久了所致。
東西若賣不出去,掌櫃的定然不會舍得讓店小二閑着,難免打發其多幹些其它活計,比如打掃。葉姝剛剛觀察過這家鋪子所售的點心,從賣相和其所散發的味道上看,都還算不錯,倒不至于趕客。所以這鋪子在黃金地段卻生意不好,定然另有原因。
宋清辭必然從進門的時候,就發現這鋪子有問題了。
如今這條街上只有這一間鋪子可賣,能遇見也算運氣了,葉姝還是想要置辦下來。從目前看來,至少這鋪子還可以正常開門營業,即便這鋪子有問題,應該遇到的問題也不算大,會有辦法解決。
葉姝覺得可以在價位上讓掌櫃再便宜一千兩。
“再看看吧。”宋清辭這時候對葉姝說道,就轉身打算走。
葉姝愣了下,跟上。
掌櫃的見狀着急了,馬上道:“難得有緣,算了,東西和人都白送你們。”
“五千,已算高價。”宋清辭淡淡道。
掌櫃的和葉姝同時詫異地看向宋清辭。掌櫃沒想到他這樣一位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的書生,竟砍價如此狠絕。葉姝則沒想到宋清辭居然直接替她下決定了,五千兩絕對超出她心理預期。
“咱們之前可說好了八千,且還是我因為家裏出點事兒了,我才動心思想轉手,不然誰不願意把生意這麽好的鋪面轉讓出去。這店生意可極好,穩賺不賠,剛才有多少客人你們也瞧見了。”掌櫃冷下臉來,看向莊飛道,“早知道是這個價,我斷然不會費工夫和你們談。”
“我們都是內行人,這鋪子生意到底好不好,一眼就看得出來。掌櫃無需過多解釋,行或不行,一句話。”葉姝見掌櫃話多又抱怨,且沒立刻趕他們走的意思,便猜出這價格購買還是有戲的,談判的底氣頓時足了。
掌櫃沒想到這對俊俏男女如此年紀輕輕,竟能一眼就能看出他鋪子裏的問題。五千兩已經是他至今遇到的最高價了,瞧這二位言談利落,想必都是說到做到的主兒,若錯過了,只怕他們回頭肯定不會再來了。
掌櫃躊躇半晌之後,連連嘆氣,“罷了,罷了,五千就五千。”
“好,我們立刻錢契兩清。”葉姝說罷,就令莊飛和掌櫃交接。
雙方立好字據之後,拿文書去府衙那邊知會一聲,才算了結。
宋清辭就安靜地坐在鋪子裏等着,趙淩則被他打發了出去。
不久後,趙淩折返回來,當即告訴葉姝和宋清辭,這間點心鋪子近一年來之所以生意不好緣故。
掌櫃在一年前曾把一名來乞讨的乞丐打得半死,因此而得罪了丐幫的弟子。每每在傍晚生意最好的時候,那些窮乞丐就會跑到鋪子附近又吐口水又撒尿。掌櫃的派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那些人被驅幹了就跑,之後趁人不注意就會再回來。點心鋪子原本的老客們瞧這樣,哪個不嫌惡心,漸漸都不願意來了。
鋪子沒客了,這些乞丐最近才消停了。掌櫃便想趁機轉手,熟悉他鋪子情況的買家都怕那些乞丐再來鬧事,只肯出低價購買。掌櫃的自然不願意,便想等着哪個不熟悉情況的人來買,能以正常市價出售他便知足。為此他還特意拿錢賄賂了鄰鋪的掌櫃們,請他們千萬不要跟打聽他鋪子情況的人說實話。
掌櫃的在旁聽趙淩講述整個過程,吓得一腦門子冷汗,他一邊用袖子擦一邊道:“咱可都說好了,是你們說不問原因的,如今已經錢貨兩訖,這錢我斷然不會退!”
“掌櫃不必害怕,我們不會反悔,你盡管收拾東西走就是。”葉姝對掌櫃笑道。
掌櫃聽這話,驚詫不已,自然料到葉姝的能耐不一般,于是安心了,就和葉姝實在說幾句。
“既然這買賣做成了,姑娘講信義,保證不反悔,那我就發自真心囑咐姑娘兩句。可別小瞧了那幫乞丐,真不一般。一個個窮得叮當響,沒什麽可輸的,耍賴起來便無所畏懼。
我早前不是沒想過辦法,出錢請官府或江湖人幫忙解決,卻也沒用。真是打了就跑,跑了還來,總歸非鬧得你不安生。正常人哪能打得過無賴呢,不過姑娘如果申明這鋪子易主了,他們見不是我,或許就放過了。”
趙淩嗤笑道:“若這般簡單,這鋪子何至于賣不出去。那幫乞丐大字不識一個,只認死理兒,一般人趕不走。”
掌櫃閉嘴不吭聲了,顯然他也知道這個道理,剛才那句話不過是客氣地安慰葉姝罷了。
“那……那事情都辦妥了,我便不打擾諸位了。”掌櫃叫人帶上自己的東西,飛快地倒騰腿兒就跑了,生怕葉姝改主意反悔。
葉姝聽了趙淩的話後,就開始琢磨怎麽解決這鋪子的麻煩。她在揚州只能再留兩天了,大後天便要啓程準備去華山,所以一定要盡快解決才好。
如果她直接晾出淩雲堡堡主的身份,對那幫乞丐肯定有震懾力,但葉姝并不想自己開鋪子的事兒被葉虎知道。這開鋪子掙的錢她還想攢下來做私房,留着以後用來安置蘇婆子母子用。
葉姝思來想去,覺得封禮禾應該有辦法。他是游俠,在江湖上名氣大,朋友衆多,解決問題門道自然也多。請他幫忙跟丐幫長老說一聲,應該能打發走那些認死理的乞丐。
“可想好辦法應對?”宋清辭慢慢擡眼。
“嗯,倒是有個主意,我去求封大哥,他該會有辦法。”葉姝笑着對宋清辭道。
宋清辭放下手裏喝了一半的涼茶,眼神淡下來,默然看着葉姝。
葉姝卻沒注意這些,高興地叫上莊飛,囑咐她想怎麽布置這鋪子:“原來被那些乞丐尿過的地方,只怕會惹人忌諱,趕緊多找幾個人把鋪子前頭的石階地磚還有這些門窗都換新了,頭幾個月門前左右兩邊要擺一排新鮮盛開的花,越豔麗越好,惹人注意。對了,牆上要挂畫,畫些常吃的點心在上頭,瞧着才有趣兒。”
莊飛覺得這主意新鮮,連連應是,保證在一天之內都能把這些事兒給辦妥當了。
葉姝又召來鋪子裏留下的廚子和店小二,問了以前掌櫃打理鋪子的習慣。她做到心中有數後,卻對管理鋪子的人選犯了難。她離開揚州以後,一定要有一位掌櫃幫忙看鋪子才行。
此人最關鍵,既要會管賬也要嘴兒巧,會招待客人,人品必須要有保證,不能見錢眼開,會本分地按照她的吩咐辦事。可如今她身邊除了莊飛得用,再沒別人了。
葉姝忽然想到,書中還有個講義氣的小人物也出身在揚州。此人名喚方長鎖,人長得尖嘴猴腮,卻最講信義。他為病重的母親治病而欠下外債,任憑通義米鋪的老板揉搓、欺辱。後來他被逐出華山派的男主慕容逸解救後,就一直跟在男主的身邊死心塌地做跟班,最後為救男主,以身幫他擋了毒箭而亡。
現在距離男主被逐出華山派大概有半年的時間,按照時間推算的話,方長鎖應該應該已經身處困境了。
“我出去一趟!”葉姝告知宋清辭一聲後,就立刻帶着莊飛走了。
宋清辭依舊垂眸,淡淡看着桌上的茶碗,并未擡眼過。等屋外的人騎馬走遠了,他才将桌上的茶碗緩緩地端起。
趙淩在側目,默默看向似有些不對勁兒的宮主。
下一秒只見宮主松了手,好好地一個白瓷茶碗在落地之前,便已經粉碎了,随茶水一起濺落在地面。趙淩膝蓋一軟,險些慣性跪下,因顧及此時他們在外頭,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行為。
趙淩畢恭畢敬地垂首,等候自家宮主的命令。半晌之後,一點動靜都沒有。
葉姝在通義米鋪找到方長鎖的時候,米鋪老板正罵着方長鎖去扛米。
方長鎖母親病來得急,因買藥錢不夠,他為了從米鋪老板借了十兩銀子,不僅以房子作抵押,還允諾給米鋪老板做一輩子的工。方長鎖母親去世後,米鋪老板他便辭退了鋪子裏所有的小二,從賬房、打掃到扛米,全部都讓方長鎖一人來幹。
葉姝花了一百兩将方長鎖救出之後,聽說他自母親去世之後就沒了住處,就直接将他放在破廟的東西收拾了,帶回點心鋪子。
方長鎖拘謹地縮着脖子,進了點心鋪子之後,好奇地打量這鋪子的環境,比米鋪好上不知多少倍。
雖然這一路都聽葉姝講述過了,但方長鎖還是非常不敢相信,呆懵地問葉姝:“姑娘真打算讓我做這間鋪子掌櫃?”
葉姝點頭。
方長鎖還是不敢相信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馬上給葉姝跪下,先咚咚猛磕了三個響頭,感謝葉姝救他于困境之中。他不敢奢求做掌櫃,只求葉姝能不嫌棄收留他做個夥計便行。
“姑娘為贖小人,竟花了一百兩銀子,小人當初只跟那無良老板借了十兩銀子罷了,小人何德何能啊!”
“那米鋪老板要了你家的房子,所得其實不止十兩銀子了,這債其實也算還了。你明明可以逃出米鋪,怎不見你不逃?還要任憑他壓榨你幹活?”葉姝反問方長鎖。
方長鎖愣了下,給葉姝解釋道:“他于我算有恩,當初我母親病重的時候,只有他願意借錢給我應急。我答應過我他,會為他做牛做馬一輩子,他若不親自開口說放了我,我斷然不會忘恩負義,自己逃走。雖知他待我刻薄,但我方長鎖絕不是背信棄義之人,說到做到。”
“這就是了,你根本不必妄自菲薄。為你這等謹守信義之人,花區區一百兩算什麽,便是一千兩一萬兩也值當。我也會緊守承諾,定不會如米鋪老板那樣欺辱你,你只要肯誠心為我辦事便可。幫我打理這鋪面,日常吃住全包,傭金按這鋪子的盈利算。”
方長鎖倍感受寵若驚,再三給葉姝磕頭致謝。
葉姝就把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訴方長鎖,以後會有很多用到他的地方,沒必要特意瞞着他,對鋪子裏其他人保密就可。
方長鎖得知眼前的女子竟就是外面盛傳的惡名滿盈的淩雲堡妖女,心中震驚不已。他難以将眼前的女子跟傳說中所謂的壞蛋聯系一起。轉念再想,自己除了這條賤命,一無所有,人家能圖他什麽。再說從葉姑娘的言談舉止來看,她真的不像是壞人。
“姑娘既然把小人贖了出來,小人今後就是姑娘的人,任憑姑娘吩咐。”方長鎖再磕頭。
葉姝讓莊飛幫方長鎖買兩件成衣,令他先在鋪子內安置,看看鋪子以前的賬目,做到心中有數。她又問方長鎖,如果盡快開業,他能否擔起這鋪子掌櫃的活計。
方長鎖大概掃了一眼賬本之後,對葉姝點點頭,“倒也不難。”
葉姝和方長鎖作別後,才想起來宋清辭還等着自己,忙轉過身來尋他。她笑着奔向宋清辭的時候,腳底踩了東西,低頭去看,地上有碎瓷片,還有幾乎快幹掉的水漬。
“這怎麽了?”
“公子不小心摔了茶碗。”趙淩語氣刻板地陳述道。
“那有事沒有?有沒有燙手?”葉姝連忙湊到宋清辭跟前,關切地去看宋清辭的手。
“涼茶而已,如何能傷了我的手。”宋清辭解釋罷了,對葉姝淡淡笑了一下。
“對啊,我倒忘了這茬了。”葉姝跟着嘿嘿笑起來,然後問宋清辭要不要現在回府,“抱歉讓你等這麽久。”
她很後悔剛才走的時候,沒有囑咐一句讓宋清辭先走。
現在大魔頭為了等他,一個人守在茶鋪子裏這麽久,肯定心情不爽,不然茶杯怎麽可能會碎。
這點領悟能力,葉姝還是有的。
所以剛才她問是不是燙到手了,其實是故意假裝表達關心,在哄他。她當然知道現在是盛夏,大家喝得都是涼茶。
“無礙。”
宋清辭率先起身走在前頭,至馬車前卻停下了,對葉姝伸手。葉姝明白自己這是沒機會騎馬了,把手配合地搭在宋清辭的手上,在其的攙扶下,先行上了馬車。
這次二人同乘車回去的時候,宋清辭卻沒有主動拉葉姝入懷。他只是側首,隔着窗紗安靜望着外頭的景象,一聲不吭。
葉姝對于宋清辭這樣冷淡的狀态,反而心裏有些忐忑了,特別是在此之前,她曾讓宋清辭等很久,并且還有碎了一個茶碗的情況。
葉姝抿着嘴角,盯着宋清辭放在膝上的手,猶豫了半晌,才慢慢地伸手過去。
她先是只用指尖輕輕地碰了他的小拇指一下,試探宋清辭的反應,見他沒反應後,葉姝才把嘗試着把手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不同于以往的溫熱,葉姝發現如今宋清辭的手很涼,甚至有些冰,這在這酷暑中很反常了。
葉姝的手很熱,倒是很喜歡這種冰涼的感覺,既然宋清辭沒反抗,她幹脆得寸進尺,把宋清辭的兩只手都握住了。
“清辭,我想你啦。”葉姝把頭靠近宋清辭的肩頭,對他耳朵小聲喊道。
宋清辭還是看着窗外,沒有動。
“怎麽了?你這樣看起來真的好像生氣了?”葉姝幹脆抱住宋清辭的胳膊,把自己的頭幹靠在他的肩頭,用哄人的語氣跟他打商量,有什麽問題可以說出來,溝通一下。
“你遇麻煩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人是誰?”宋清辭這才轉首,斜睨着倚在他肩頭的人兒。
葉姝立刻反應過來,宋清辭原來是在生氣乞丐那件事,她當時第一時間想找封禮禾幫忙。
“丐幫畢竟屬于江湖上的事,我想着封大哥他是江湖人,朋友多,由他出面比較好解決。你身在官家,出面多有不便。再說你爹本來就不喜歡你,我怕給你添麻煩。”
葉姝解釋完,見送宋清辭臉色并沒轉好,忙小聲補充道。
“當然,我第一時間想到的肯定是你,正因為我心裏太在乎你,反而更不想給你添麻煩。”
“是麽。”宋清辭輕笑了一聲,不喜不怒。
“喜歡一個人就想保護好他,不想給他增添任何麻煩。”葉姝眨着眼睛,對宋清辭嘿嘿笑道,“我特別想保護好你,不想你有任何事情。”
葉姝說罷,就繼續歪頭靠在宋清辭的肩膀上。宋清辭既然沒有抗拒她這樣,應該是喜歡她這樣哄他。
“此話不錯。”宋清辭淡淡附和。
“嗯。”葉姝道。
“喜歡一個人就要保護好她。”宋清辭糾正道,“但這話該是男人說給女人的。乞丐的事我來解決,若連這點能耐都沒有,如何配與你在一起。”
葉姝當然非常相信大魔頭的能力,只要他一出馬,丐幫的麻煩肯定被解決得非常幹脆利落,絕對比找封禮禾更靠譜。葉姝只是不敢随便求他罷了,怕以後會付出代價,沒想到大魔頭會主動且屑于對這種小麻煩出手。
“好,那謝謝你了。”葉姝感受到了戀愛的福利,有大佬做靠山了。
“想道謝,這裏。”宋清辭微微側首,露出一邊的臉頰給葉姝。這動作再明顯不過了,就是暗示葉姝親他。
葉姝臉倏地紅了,猶豫了會兒,又不敢猶豫太久,幹脆起身,噘嘴在他臉上輕輕碰了一下。彼此柔軟肌膚想觸碰的那一刻,仿葉姝感覺自己渾身都僵硬了。
葉姝呆呆滞澀地坐回原位,努力喚醒自己的理智,安撫自己亂掉的心跳。
默念‘守住本心’三百遍!
宋清辭冷淡地斜睨一眼葉姝而今的模樣,便側首繼續看着窗外的景象,漸漸輕勾起了嘴角。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葉姝眼珠兒轉轉,扭頭看向宋清辭。見他沒什麽異常地反應後,她慢慢抽走攙着宋清辭胳膊的雙手,然後把手放到自己的身後,在衣服上蹭了蹭。她掌心出了好多汗。
一直到馬車抵達安寧侯府,葉姝的腦袋還有些暈乎乎。她下了馬車後,拘謹地和宋清辭行禮之後,就借口累了,匆匆回房歇息。
葉姝在灑滿蘭花瓣的溫水裏泡澡的時候,舒爽得忘卻煩憂。等沐浴完出來的時候,就更加舒服了。
葉姝臉頰紅撲撲地坐在銅鏡前,莊飛則在葉姝身後伺候梳頭。
“我和宋公子在一起了。”葉姝突然道。
莊飛拿木梳的手停滞了一下,随即不解地問葉姝:“姑娘不是早就和宋公子在一起了麽?”
“也對。”葉姝垂頭擺弄自己的頭發。
莊飛始終不看好倆人的感情,因瞧着自家姑娘和宋公子正在你侬我侬的勁頭上,她不敢再多嘴招人煩了。而今姑娘竟然主動問起,那莊飛就一定要把她說過的沒說過的都強調一遍。
“姑娘三思,一定一定要想清楚,跟宋公子是否合适。不管是身份、家世,還是性子,都得想清楚。若真打算作誓定終身,總要考慮将來是否能夠長久。
緊要的是,是姑娘嫁進侯府,還是他入贅淩雲堡?若在侯府,姑娘能否不混江湖,只安心做侯門婦?宋公子又能否委屈自己,屈身于淩雲堡,做上門女婿?
等倆人一時興起的勁兒過了,彼此覺得寡淡的時候,宋公子身邊若有了其她女人,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莊飛思考問題其實沒那麽深刻。她有如今這番話,是在許多天反複思索,很多話當時想說沒說,憋了又憋,才最終有的總結。
葉姝笑着靜聽莊飛這一番唠叨,覺得很提神。能讓她更理智。雖然莊飛所憂慮的問題和時機問題不相符,但道理是相通的,她和宋清辭之間确實有很多不現實的地方。
昇陽宮會是個什麽樣的地方,給葉姝感覺似乎和皇宮差不多。裏頭肯定能人輩出,地方大人多的地方,勢必就要有嚴苛的規矩,才能保證有序運行,昇陽宮定有其自己的運行機制和競争機制。
宮苑深深,且都是大魔頭一個人說得算。一人掌權,一切自然都随他的心欲,他倒是逍遙。不過對別人來說,未必是好事。
葉姝弄幹了頭發,往床上一躺,沾枕頭就睡着了。
次日,天剛蒙蒙亮。
葉姝起床後,穿了一套舊衣,叫上劉方,趕往點心鋪子。莊飛則按照葉姝的吩咐,去置辦做切糕的原料。
在切糕食材沒齊全之前,葉姝先教劉方如何做麻辣牛肉醬和豆豉醬。
她做成之後,就讓劉方照樣做一遍。
劉方果然在做飯方面領悟力極強,經葉姝稍微指導之後,就做出了味道和葉姝差不多的肉醬來。葉姝很滿意劉方的表現,再跟他講了幾樣點心做法的要領,讓劉方回頭也可以自己發揮,多嘗試去做。
“點心無非就這幾種口味,酸、甜、鹹、鮮、香和酥、脆、軟、彈。交錯搭配嘗試,盡量別讓口感單一,層次豐富,自然就會做出得人心意的好點心。比如花生米,炒熟了吃幾只有脆香味兒,粘上甜鹹口的面糊,過油炸制,便是鹹甜香和酥脆的融合,口感更豐富,會更受人喜歡。”
劉方點點頭,未免記不住葉姝的話,他特意尋筆将內容記了下來。葉姝瞧他竟然識字,不禁感慨昇陽宮連一名普通的廚子竟都如此不簡單。
劉方見葉姝詫異自己會寫字,忙解釋道:“我兒時學過字,後來家道中落,才淪落為奴。”
葉姝善解人意地點點頭,很識趣地不多問。有些事情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
莊飛這時候把她買來二百多斤切糕材料扛了進來後,就忙着帶着木匠們替換石矶上的石頭,還有門板、匾額。
“鋪子而今主要賣牛肉醬和切糕就可,其它的點心也可賣,你有空帶着鋪子裏其它廚子量力而行就成。主售的這兩樣耐儲存,最為适合武林人士出行時随身攜帶。我再教你切糕的做法。”
葉姝就先把一百多斤的饴糖融入鍋內,按步驟教授劉方。切糕的做法其實很簡單,就是很考驗火候的掌握,和制作者翻拌的糖稀的功力。劉方好歹是男人,有些勁兒,一番折騰下來,雖不及葉姝那樣的高手體力好,可也算能堅持下來,就是最後肩膀有些酸。
“多練練你便習慣了。”
葉姝随即引薦方長鎖給劉方。二人都是好相處的人,彼此間寒暄之後,倒還算談得來。
方長鎖把他昨天看賬本的總結簡單回禀給葉姝,告訴葉姝近半年來,原來點心鋪子的掌櫃一共在賬面上虧損一千兩銀子。
“點心本就做得少,但還是沒什麽人買,才會虧了。”
方長鎖告訴葉姝,如今按照葉姝制作切糕所耗費的成本計算的話,這鋪子很可能一個月至少要虧出一千兩了。
“可姑娘剛剛和劉方一下就做了兩塊出來。”
葉姝見方長鎖真有算賬管事兒的架勢了,忍不住笑起來。
“瞧你這樣我便放心了。這切糕不怕,耐放,只要別長久放在烈日下曬着,便沒大事兒。三個月賣不出去,才算我賠了。”
“這東西真能賣出去?”方長鎖一臉好奇地去打量眼前這放在竈臺上的大切糕,實在是太壯觀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見。
“開業大吉,可以買一贈一,買一斤切糕,贈一斤贈神仙福貴餅。神仙福貴餅也很耐放,曬幹了存着,想吃的時候,或熱一下,或拌點熱水就可吃。”葉姝告訴劉方和方長鎖,別忘了安排試吃。
開業前十天都可有這種優惠,只要維持薄利或者成本就行,此之後打出名聲了,再慢慢提價,像溫水煮蛙一樣,漸漸把送贈品的條件提高,最後到沒有。以後老客還是可以給優惠,比如買十次贈一斤。
方長鎖聽完葉姝的提議後,豁然開朗,連連佩服葉姝有生意頭腦,聽她這建議後,倒真不會擔心會賠錢了。
“姑娘,門口來了一撥乞丐撒潑!”莊飛飛快地跑來回禀,臉色為難地對葉姝道,“他們還脫了褲子。”
葉姝抓起一把花生米便走出鋪子外,果然看見有六名乞丐圍在點心鋪子門口,正在撩起他們髒破的袍子,賊眉鼠眼笑嘻嘻地鬧着。
乞丐們瞧見竟是個更為嬌俏的女子走出來,頓時更興奮了,吹着口哨,咧嘴哈哈笑地問葉姝,要不要看他們的大寶貝。
“好啊,看看你們的小東西。”葉姝靠在門邊,顧盼淺笑,眸底生輝地瞧着他們。
乞丐們愣了下,沒想到葉姝竟一點不害臊,最氣人的是居然改稱他們的大寶貝是小東西。
莊飛忙站在葉姝身邊,高聲警告他們道:“這鋪子已經易主了,我勸你們最好識相點,痛快離開別惹事,不然得罪了我家姑娘,有你們好受!”
幾名乞丐聽這話更樂了,他們也就認出莊飛是個娘們。倆女人竟想威脅他們走,是不是做夢呢。
“誰信你們那些鬼話,指不定你們這人都是原來那個掌櫃屬下,故意唱戲騙我們呢。便就是真的易主了又如何,這地方晦氣了,害我們兄弟挨揍地方,我們想尿就尿,你們能怎樣!”
乞丐猖狂挑釁之後,要求葉姝馬上給他們二十兩銀子吃酒。
“不然我們就立刻脫了褲子撒尿,給你們新開的點心鋪子送賀禮! ”
乞丐們說罷,就哈哈大笑不止。
“不給。”葉姝輕聲回應道。她倒不介意救濟需要的窮人,但這種耍無賴的窮威脅,葉姝肯定不會買賬,一旦給了這種人錢,他們肯定會沒盡頭地來勒索。
“喲,小丫頭脾氣還挺烈,我們就讓她嘗嘗我們的味道。”
五人當即就扯褲子,對準了點心鋪子的方向準備撒尿。大街上的行人見狀,馬上駐足,保持距離地在外圍圍觀,紛紛都指責這幾個乞丐惡心人。
乞丐們卻絲毫不顧這些,越是有人看,他們反而越興奮。
葉姝丢了兩粒花生米進嘴裏,語調輕松地問他們到底走不走。
“褲子都脫了,走個屁啊!”
五名乞丐彼此得意地笑着打眼色,正要醞釀開始,突然左邊第一個哎呦痛叫一聲到底,勾成了蝦狀在地上蜷縮,接着第二個如此,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五人像排隊一樣,一個接一個倒地,都變成了卷身的蝦子。
“還不快滾,還想挨打?”莊飛瞪眼,拿刀就沖出去。
五名乞丐十分狼狽地爬起身,踉跄地一瘸一拐跑了。
圍觀的路人們見狀都哈哈大笑起來,直嘆打得好。
等大家擡首,想好好看看這位拿花生米打人的姑娘到底是誰的時候,卻發現這位姑娘不知何時在臉上蒙了面紗。只看得見她眉眼清秀,依稀記得她之前她露臉的樣子好像很嬌俏可愛。只可惜當時都關注去看乞丐們的醜态了,倒沒能仔細去瞧姑娘的樣貌。
大家再擡首,望着點心鋪子新挂上的匾額,叫‘葉記點心’。這家鋪子有些意思,門口兩邊居然還擺了一排盛開的月季,一眼看過去還挺紮眼,怪好看的。
“葉記點心,明日開業,恭請諸位前來捧場!”方長鎖忙走出來,笑眯眯地跟大家拱手喊道。葉姑娘有恩于他,又如此器重他,他自要拼了命為她經營好這間鋪子。
衆人紛紛應和,随後就散了。
葉姝轉回鋪裏後,莊飛就趕緊跟過來抱怨:“宋公子昨兒個怎麽承諾咱們的,說這事兒他來解決,解決了麽?那些乞丐還是來了。我看姑娘還是該去求封大俠,他肯定有更快更利索的辦法。”
“我相信他。”葉姝非常肯定道。
莊飛氣得只好閉嘴,只覺得自家姑娘被感情蒙蔽了雙眼。
“明天咱們就要出發離開揚州了,這事兒要是不解決,倒叫方長鎖和劉方他們怎麽辦呢。”莊飛忍不住抱怨。
劉方馬上道:“三公子絕對不會不管的,憑安寧侯府的能耐,這點事情一定會解決。”
是夜,丐幫揚州分舵受到了一封白梅令。
……
次日一早,大家上街,忽然感覺光禿禿的街道上好像少點什麽,但一時間又說不出什麽來。
直到有人忽然感慨:“诶,街口那些天天要飯睡覺的乞丐呢?”
大家這才恍然發現,整個揚州城的乞丐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