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你還怕鬼?鬼都怕你好不好!
葉姝在心裏腹诽宋清辭三秒後, 恍然意識到哪裏不對。
看清楚現在他們的姿勢情況後,葉姝瞪圓了眼睛, 驚訝地張嘴, 一點聲音都不敢出。她慌忙從宋清辭的身下滾下來。
沒錯, 她就是用滾的,側滾, 整個人趴在地上。
要死了!要死了!
高高在上、說一不二、令人聞風喪膽的武林至尊大魔頭——
不僅被她壓在身下,她還騎了他, 騎了他,了他,他……
為什麽她不能像土撥鼠一樣會挖洞?怎麽辦,怎麽辦, 怎麽辦……
葉姝腦子天旋地轉, 暫時喪失思考能力。
宋清辭見葉姝僵硬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以為她受傷了,便去抓葉姝的手腕。脈象不浮不沉, 和緩有力,人倒是沒事,只是情緒有點緊張。
“剛才好險啊!”
葉姝意識到大魔頭在拉自己,強迫自己恢複理智。她馬上爬起身, 讪讪地跟宋清辭表達自己的誠意。
“才剛我看見那白衣人沖你來,立刻狂奔過來阻止, 幸好公子沒受傷,不然我——”
葉姝對上宋清辭那雙幽深的眼後, 頓時卡詞了,也不知道後半句該說什麽比較恰當。不然就這樣哽噎一下,混過去算了。
“不然什麽?”宋清辭偏偏開口問葉姝後半句的內容。
“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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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騎了大魔頭,嚴重傷害到了他冷淡孤高的自尊,葉姝的體內瞬間就迸發出本能的求生欲。
葉姝馬上去想自己前世的家人和朋友,眼睛裏飛快地蘊出水汽。
淚水可能白白産生,必須要讓對方看到。葉姝便擡頭去看着宋清辭,淚花兒在她眼眶裏打轉,顯得水汪汪又無助。
宋清辭怔了下,低頭從袖子裏抽出絲帕,遞給了葉姝,這一次他沒有直接上手去給葉姝擦臉。
“怪我不該亂走,給葉姑娘添了麻煩。”
大魔頭的聲音依舊很淡,讓人很難憑此分辨出他的情緒。不過他這種一平到底的說話方式,倒是有很好的鎮定效果,令葉姝之前過于受刺激的腦袋開始逐漸恢複冷靜。
“公子別這麽說,要怪也該怪我功夫不精,沒能及時抓住那個賊,還險些害了公子。”
只要大魔頭肯繼續跟她演戲,葉姝的心就是安穩的,這說明她依舊處于安全狀态。
“葉姑娘太客氣了,明明是葉姑娘救了我的命。”宋清辭禮貌地和葉姝拱手致謝。
大魔頭向她行禮致謝,葉姝自然開心。葉姝嘴上說宋清辭太客氣了不必多禮,心裏卻挑剔宋清辭應該更有誠意一些,比如下跪。
“剛才那是什麽人?昇陽宮的殺手?”宋清辭忽然問。
“我覺得應該不是昇陽宮的殺手。”
“哦?”宋清辭注視葉姝的眼裏多了一絲好奇。
“襲擊客棧的昇陽宮殺手,皆穿軟紗綢緞白衣,整潔幹淨。而剛才那個白影,衣裳雖為白色,卻是粗布,有些髒破。再有我還觀察到一點,昇陽宮那些殺手基本個個身量高颀,十分英武,看起來很有氣派。而剛才的那個白影,卻是小個頭,身高至少比我矮一個頭,躲躲閃閃,賊頭賊腦的,不像正經人。”葉姝一一道出自己的分析。
葉姝其實還有一種感覺,那抹白影其實并沒有殺意。剛才她揮劍要對付他的時候,他只是把宋清辭朝她的方向推,沒有殺人的意思。
“趙淩呢?這種關鍵時候,他怎麽沒陪在公子身邊,保護公子?”葉姝故作好奇地往四周看了看,其實心裏早嚴重懷疑趙淩可能喬裝打扮,帶着昇陽宮的殺手去前院搞刺殺了。
“本以為這邊安全,我便讓他去前院幫你們的忙。”宋清辭解釋道。
葉姝有點驚訝,沒想到大魔頭套路玩得這麽深,居然讓自己的人去抵禦自己人的刺殺。演這麽複雜的戲,他們也不嫌累?
“那公子一個人太不安全,我在這保護公子。”葉姝本來就不想摻和前院那邊的事,莊飛那邊她也已經早就交代好了,打不過就跑。所以葉姝現在也沒什麽可擔心的,倒不如就在這跟宋清辭一起茍着,省去麻煩。
葉姝瞧池塘東邊有涼亭,召喚宋清辭去那裏。她提前跑過去,用宋清辭之前給他的手帕,草率地擦掉石凳上灰,請宋清辭坐。
宋清辭跟着緩步進了涼亭之後,便環顧花園四周,最後還是面着池塘的方向站定,并沒有坐下來。
初夏的夜仍有些微涼,池塘上方披上了一層薄霧,塘內盛放的荷花在徐徐輕風的吹拂下,微微搖晃着。岸邊的柳枝垂至水面,也因被風吹得擺動的關系,在水面上不停地劃出漣漪。
殘月當空,夜色莊重,這恰到好處的靜谧極為舒适,令人置身其中,恍若融為一體。
葉姝等了會兒,見宋清辭沒有過來坐的意思,就擡頭去望着宋清辭沉靜的背影。葉姝琢磨着大他可能是有點潔癖,嫌棄這髒,便不管他了。她從自己的布袋裏掏出一把瓜子,剛要送嘴邊吃,還是覺得有點不合适。
葉姝伸手在袋子裏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一個幹淨白色小布袋,拉開抽繩确認裏面是她要找的東西後。葉姝颠颠地跑到宋清辭跟前,遞給他。
宋清辭收回目光,低眸看了眼葉姝遞過來的東西,竟是鮮紫色花朵狀的點心。花朵中心處粘着黑白芝麻,狀如花蕊一般,倒是精致,與真花有幾分相似。
“桑葚芝麻糕,公子嘗嘗?”葉姝知道宋清辭愛幹淨,現在也沒有洗手的地方,她就直接把小布袋交到宋清的手裏,讓他就着袋子吃就行了。然後葉姝就折返回自己的位置,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嗑瓜子了。
宋清辭側首看一眼身後的葉姝,便低眸數了布袋裏的點心,數量只有三個,顯然是專門為他準備。小點心不僅顏色好看,還散發着陣陣蜜香,托在手裏很自然地就能感受到其綿軟的手感。既是她所做,不必嘗都猜得到一定适口。
葉姝抓着瓜子準備吃,伸脖子瞧宋清辭猶豫着沒動,自己也不好意思先吃。
“桑葚子利五髒,通血氣,安魂鎮神,公子嘗一口看看,若不愛吃再吐了。”葉姝有理有據地游說他,心裏不停地祈禱他快吃,他先吃了,她才好意思吃。
宋清辭聽了葉姝的介紹後,先淡言謝過葉姝,才慢慢地嘗了一口點心。糕點蓬松綿軟,且還有彈性,并不算甜膩,只有細細咀嚼的時候,才能品到淡淡地的酸甜清香的果味兒,吃到芝麻芯兒處,突然滿口爆香,在味蕾上産生強烈的沖擊。這的雖是一道簡單的點心,但可見制作者的巧心,不僅色香味俱全,令人在吃的時候有意外之喜,還算是一道藥膳,滋補養身。
再思及這點心是人家專門為他準備,宋清辭眼底的墨色便加深一分。
葉姝見宋清辭吃了點心了,就開始心安理得地嗑瓜子。她一會兒‘嘎巴’一聲,一會兒‘嘎巴’一聲,有那麽點小鬧騰,但葉姝自己身在其中,卻全然不知,只知瓜子香。
宋清辭來此處,本是喜歡這裏的寂靜,如今全被‘瓜子姝’給破壞了。
葉姝吃瓜子的時候,發現宋清辭幾次看向自己,還以為她又要吃,就趕緊抓一把遞給他。宋清辭又不要。葉姝便以為他要吃剝好的瓜子仁兒,便忍不住在心裏腹诽宋清辭矯情。之前她好心給他剝的時候,卻不見他吃,現在又想要,多難伺候呀。
葉姝頗有怨念地瞟一眼宋清辭,無奈地還是要剝瓜子仁的。人家是大魔頭,總是有享受特權的權力。
葉姝默默悶頭剝了一小把瓜子之後,起身就要給宋清辭送過去,結果發現涼亭內早沒有他的身影。
葉姝趕忙站起身四處尋找,便發現宋清辭竟然在池塘對岸站着。
這人是不是有毛病?跑那麽遠幹嘛。
葉姝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颠颠地跑過去,把手裏瓜子仁給了宋清辭。
宋清辭躲到這邊來,本是嫌葉姝吃瓜子的聲音吵,而今卻見她特意給自己送瓜子仁兒,眼底的墨色便再一次加深。
宋清辭只好将瓜子仁接了過來,一顆一顆慢慢地往嘴裏放。
葉姝就近找了塊石頭坐着,就窩在宋清辭身後的不遠處,繼續‘嘎巴’磕瓜子。
宋清辭:“……”
大概有一炷香後,葉姝突然停止嗑瓜子了。
宋清辭發現身後人竟安靜了,轉頭瞧向葉姝。葉姝正雙手抱着柳樹幹,身子僵硬着一動不動,眼珠兒倒很靈活,四處亂瞟。
“怎麽了?”宋清辭問。
“那種感覺又來了,有眼睛看我。”葉姝小聲道。
“或許是剛才那個白影賊。”
“不不不,不止有一雙眼。”
葉姝拽住宋清辭的衣角,這才敢轉動腦袋,扭頭害怕地環顧一圈四周的環境。
“如果是人的話,我這麽高的武功,應該會察覺到在什麽方位。可我現在一點都不确定,就只是感覺有眼睛盯着我。你說這宅子會不會真有鬼?”
“葉姑娘別自己吓自己。”宋清辭淡淡勸道。
“你相信這世間有鬼麽?”葉姝問宋清辭。
宋清辭不忘維持他的人設:“我怕鬼,自然是信。”
“我沒親眼見過,半信半疑,但如果真的有,我肯定怕。這宅子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或許它被人稱是鬼宅,真有原因的。”葉姝馬上和宋清辭提議,立刻逃出這座宅子。
“但封大俠那邊該如何解釋?”宋清辭提醒葉姝,她答應過封禮禾,會在這保護金萬兩的安全。
“我只是答應保護他免于被昇陽宮的人刺殺,我可從沒答應過要幫他殺鬼,再說我也沒捉鬼的能耐。咱們倆現在能不能有命逃出去都不知道呢,哪裏顧得上別人。”
葉姝這種被人盯着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她咽了兩口唾沫,扶着樹幹起身,讓宋清辭趕緊跟着她走。
宋清辭便不再多言,依着葉姝的吩咐,跟她走。
二人奔着鬼宅後門方向,要穿過一處暗影斑駁的竹林。倆人順着小路進了竹林沒多久,葉姝就忽見有一條紅绫從不遠處的前方飛過。
葉姝立刻抱住宋清辭的胳膊,大叫一聲,抖着手指着那紅绫消失的方向喊:“真有鬼!”
話音剛落,便又見竹林深處燃起兩團鬼火。葉姝抱着宋清辭胳膊的手開始打哆嗦。
宋清辭低眸,瞧着眼葉姝緊靠者自己的樣子,目色越加複雜。
“啊——”葉姝又叫一聲,驚恐地看向宋清辭左側。
宋清辭扭頭去瞧,便見一個似人頭狀的東西,在三丈遠的地方左右搖擺,具體長什麽樣卻看不清。
“啊啊啊啊——”葉姝拔腿就飛快地往前跑,跑着跑着,她想起來自己好像第三次忘了宋清辭,回頭去找他。葉姝就看見一遮着滿臉頭發紅衣鬼,慢慢地從宋清辭身後處騰起,整張臉只露出一張嘴,還沾滿了血。
慢慢騰空這種事情,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一定是鬼。葉姝指着宋清辭身後,讓他快跑過來。
宋清辭轉頭看過去,身體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葉姝也不知道宋清辭現在是什麽表情,到底是被吓傻了,還是絲毫不怕?她特別想拔腿就跑,不管宋清辭了。前提她可以百分百肯定那些鬼能吃了宋清辭。如果不能,她只得老實地跑回去抓宋清辭的胳膊,繼續秉承她和大魔頭之間的‘可持續發展’方針戰略。
宋清辭被葉姝抓住胳膊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葉姝。二人便繼續往前跑。
這時候,拿名披頭散發的紅衣鬼,從他們前面緩緩飄下來。
葉姝就拉着宋清辭,轉身要折返,卻發現後面的紅衣鬼還在半空懸着,所以這是另一個,前後居然有兩個!而在他們的左右兩側,一面飄着鬼火,一面蕩着紅绫。
再然後,忽有一聲凄慘的孩子尖叫,從林子深處傳來。葉姝被吓得一哆嗦,馬上攥緊了宋清辭的手。對方掌心傳來的溫熱,讓她葉姝稍微拉回了一絲理智。
葉姝咽了兩口唾沫,繼續緊靠在宋清辭的肩膀旁邊,“你說我們倆今天會不會死在這?”
“或許會。”宋清辭側首看着葉姝。
一點鼓勵性的話都不說。
好毒!這種時候不是應該來點勵志雞湯麽?加油、我們能挺過去、肯定行……
大魔頭真沒用,關鍵時刻不能殺鬼,還沒有雞湯給她喝。
“那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葉姝問宋清辭。
宋清辭:“別怕。”
“能不怕麽,咱們都快被鬼給弄死了。算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向你坦白!”
人在死之前如果能坦白和忏悔自己生前的過錯,死後下就能免受懲罰。葉姝可不想因為自己對大魔頭迫不得已的撒謊,讓她淪落到死後上刀山下油鍋的下場。
宋清辭目色凝重地看着葉姝,點了下頭。
“我其實一直對你——”
一陣風吹過,竹枝搖曳,有那麽一瞬間,微弱的月光穿過斑駁,射在了那個紅衣鬼的頭頂。
葉姝仰首看向宋清辭的時候,剛好瞧見他頭頂似有繩子類東西懸挂。葉姝的目光猛然堅定,抽起腰間的寶劍,推開宋清辭,便奔向那只在半空懸着的紅衣鬼。葉姝平底騰起之後,借着竹莖連番借力跳躍,成功飛至與那紅衣鬼持平的高度。
葉姝身手速度非常快,紅衣鬼這才反應過來,她慌張地舉手去拽着腦袋上的黑繩,便要蕩着繩子逃跑。葉姝一劍就将繩子砍斷,令那只紅衣鬼慘叫着的落地。
紅衣鬼在地上打了個滾兒之後,就迅速起身,要逃。
葉姝直接揮劍抵住了他的脖頸。
這時候,另一邊的紅衣鬼匆忙跳到地上,抄出一把匕首,踮着腳去把匕首抵在宋清辭的脖頸上,然後以宋清辭的性命為威脅,要葉姝放過他的同伴。
左右兩側半空飄蕩的鬼火和紅绫在這時候也都停止了,分別冒出了兩名白衣人,葉姝立刻認出其中一名就是她之前追的那個白影賊。四人都被亂發擋住了大部分臉,其中數白影賊的身材最高,其餘的三名身材更矮小一些。
“快放了他!”男聲略顯稚嫩,聽起來就像是個沒變聲的孩子。
葉姝這會兒非常淡定了,她只怕鬼不怕人。人當然不放,反正大魔頭也不可能被他們随便殺死。
葉姝揪着自己手裏的這只‘紅衣鬼’,押送到身前,并用劍好好地抵在他的脖頸處。葉姝順便打量這紅衣鬼的臉,竟是一張娃娃臉,卻有點顯老,看起來應該有三十歲以上的年紀了。
童音,娃娃臉,身材矮小,這讓葉姝不禁想到了侏儒,不過這四人的身高倒是比一般的侏儒高些。
“我讓你放了他!”孩子氣的男聲再一次吼道,充滿了憤怒,但聽起來還是不具有什麽威懾力。
“你們先放人,我再放,畢竟可是你們招惹我們在先。”葉姝談判道。
此時,宋清辭矗立着身子一動不動,眼不眨地看向葉姝。單這麽瞧着他,倒真有點文弱書生被匪徒綁架的樣子。
但葉姝心裏清楚,宋清辭根本什麽都不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今回想起來,他剛才站在路中央發呆的時候,怕是就已經識破了這些人不是鬼。他卻不告訴自己,就那麽冷眼看着她戰戰兢兢。
無恥之徒!
“來啊,我們互相撕票啊!”葉姝好想跟對方這麽喊。
雙方僵持着,誰都沒有先松手的意思。
葉姝其實還是不敢讓大魔頭被挾持太久,馬上對‘小鬼’出言道:“你們這就有點不講理了,你們四個對我一個,還怕我出爾反爾不成?”
二白一紅互相看了一眼,那個威脅宋清辭的紅衣鬼終于決定率先松手。他撤走匕首後,要求葉姝也撤走劍。
葉姝早發現這幾個小鬼剛才在互遞眼神,她也遞了一個眼神給宋清辭。
随後,她撤走了手裏的劍,就在這一瞬間,被她拿住的那個紅衣鬼就飛快地蹿了出去。令外三名小鬼立刻就飛出暗器,朝宋清辭的方向打去。
葉姝馬上要去護住宋清辭。但因為宋清辭似乎沒領悟到她的眼神,還站在原地不動,葉姝距離他比較遠,最終只勉強用劍擋住了三個暗器,眼睜睜看到最後一個打向宋清辭的肩膀上。葉姝本以為宋清辭在這種關鍵時候,大魔頭會有本能反應,躲過暗器,但宋清辭還是一動不動,由着那暗器打中了他的肩膀。
宋清辭随即捂着肩膀。
每一個敬業的演員,都值得被尊敬。
大魔頭做戲到這種程度,已經不是裝假了,是一種令人敬佩的精神。
葉姝忙問他有事沒有,去查看他的傷勢。
宋清辭對葉姝搖了搖頭,表示他沒事。
“我明明看到有東西打中你了,怎麽會沒事?”葉姝讓宋清辭趕緊放手,給她看看傷口。
宋清辭就乖乖地松開了手。
葉姝看見宋清辭的衣袖完好無損,手臂上沒有一點血跡,看起來真沒有事。她疑惑地扭頭看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暗器’,剛才情急沒注意,就不是什麽尖銳的鐵器,只是拇指大小的厚竹片兒,絲毫沒有殺傷力。
葉姝無語地撿起一個竹片,舉起來給看。
看來大魔頭早就識破這暗器沒什麽殺傷力,所以才沒躲避。
相較之下,葉姝覺得自己的觀察力實在是弱爆了。
那四個人之所以能成功裝鬼,懸在空中不被人發現,就是因為利用了竹林裏光和影的交錯。他們很了解這片竹林,找對位置懸挂自己,剛好他們現身的地方,有些許月光能撒在他們身上,讓人隐約看清他們的鬼樣子,且還能恰好地掩藏了懸挂他們的黑繩子。如果不是風破壞了這個光影和諧,葉姝都無法發現破綻。
“沒事就好,看來這些人并不打算傷人,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要裝鬼吓我們。”
随後,葉姝就決定先把宋清辭安置在後院一處僻靜的房間內,她告訴宋清辭,去前院看一眼情況就回。其實葉姝心裏是有自己的小算盤,她可不願跟這個只知道看自己熱鬧的喪良心魔頭繼續單獨相處了。她打算去前院之後,就找借口不回來了,然後打發趙淩過來陪宋清辭。
宋清辭卻不願意自己呆着,堅持要跟葉姝一起走。
“我不敢一個人。”
理由無可辯駁,葉姝能有什麽辦法,當然是帶着這只甩不掉的癞皮狗,一起去了前院。
封禮禾等人還在如常地守在房外,四周都很平靜,沒什麽異常。他看見葉姝回來了,忙問她情況怎麽樣,可追到那抹白影沒有。
“追着了,還不止一個,一共四個。個頭都不高,身輕如燕,輕功極好。”葉姝不忘告訴封禮禾,她之前覺得有很多雙眼睛看着自己,很可能就是來自這四人。
封禮禾皺眉沉思:“身材矮小,蟄伏時無聲無息,竹林裝鬼……聽你的描述,很像是竹林四鬼。這個四人因為身材特殊,比一般人短小輕盈,加上他們有獨門的藏身功法,所以不管他們伏在哪裏,便如蝴蝶落花一樣,輕得讓人察覺不到任何異常。即便武功極高的高手,也一樣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不過竹林四鬼除了輕功有優勢,其它方面都是短處,平常只是靠裝鬼吓人,來劫他人身上的錢財,并不敢殺人結仇。”
“可這四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裏?”葉姝問。
“這點我也奇怪,”封禮禾琢磨道,“這房子在廬州是遠近聞名的鬼宅,莫不是他們的藏身之所?”
“有可能。”葉姝應承之後,心裏就推敲出一個非常靠譜的猜測。
既然這竹林四鬼真是賊,喜歡劫斂錢財,那他們肯定攢了不少錢。他們明明看到封禮禾帶着這麽多人來這宅子,不趕緊躲避,還守在這裏,就說明他們的寶貝就藏在這間宅子裏,暫時拿不走,所以要看守。之前葉姝在前院的時候,竹林四鬼只是監視他們。她和宋清辭現身在後院的時候,四鬼就裝鬼出現,吓唬他們。這說明:寶藏就在後院。
現在已經快過了夜裏的醜時,再熬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等一會兒天亮了,金萬兩的事情完結了,她就立刻帶着莊飛來這裏,将這宅子的後院上上下下徹底搜查一遍。定要把這四鬼劫來的錢財翻出來帶走,反正都是贓款,拿來‘借花獻佛’去分給那些窮苦的百姓正合适。
讓他們裝鬼吓她,她就拿他們最心疼的錢出去揮霍,讓他後悔得淚兩行。
“不好!”封禮禾突然想到什麽,打個激靈,目光凝重得看向葉姝等人,“這竹林四鬼最為貪財,他雖不會做殺人的勾當,但極有可能為了錢財出賣消息。如果他們一開始幾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摸透了我們的事情,把消息賣給了昇陽宮——”
封禮禾已經不及把話解釋完,他馬上沖進屋去查看。葉姝和宋清辭等人都跟着進去。
大家見屋內空空,原本之前被安排留在內間的陸初靈和金萬兩,而今人都不在了。
“我們一直守這間屋子的四周,什麽風吹草動都沒有,他們倆個大活人怎麽會在屋內憑空消失?”莊飛驚訝問。
“并不是憑空消失,在這。”封禮禾掀開床榻下圍擋的簾子,挪開地磚,露出了床下的地道。
“這裏竟也有地道?”葉姝對此并不知情,随後觀察戚問蝶等人,見他們也都驚訝。葉姝便料到,應該是封禮禾跟所有人都隐瞞了這裏有地道的事情。除了封禮禾自己,大概只有陸初靈和金萬兩知道。這大概是封禮禾留的後手,最後一道防備。
地道還是老習慣,通向隔壁的宅子。
因為封禮禾也不确定竹林四鬼是否真的關注他們的事情,對外通信。他讓大家暫且還留在原地,繼續守衛,別露出破綻。他就帶着葉姝爬過去看情況。
第六感告訴葉姝,情況很不妙。她很想選擇不去,但看到封禮禾看自己時焦急的眼神,葉姝當然要信守承諾,幫人幫到底。地道連通隔壁宅子的出口也是寝房,也在床下面。
葉姝一身塵土地緊随封禮禾之後,從床底下往外爬。
屋子裏很安靜。
剛剛爬出去的封禮禾都沒有出聲,甚至沒有熱情地想要伸手過來,幫忙扶她一把,這可不是封禮禾一貫的常态。葉姝更加意識到情況的不妙了。葉姝随後從床底探頭出來後,就聞到屋子裏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種蒿子草的熏煙味兒。
葉姝擡首去瞧,見金萬兩和陸初靈都倒在桌上。陸初靈面朝着桌面,金萬兩面朝着門口的方向。封禮禾正站在金萬兩的前頭,低頭盯着金萬兩的臉,呆呆地不出聲。瞧他臉上痛哭又痛惜的表情,葉姝百分百确定,金萬兩一定死了。
葉姝徹底從床底下爬出來,然後走到封禮禾的身邊,只瞧了一眼金萬兩,便立刻扭過頭去。
金萬兩的眉心,正插着一枝盛放的白梅。
葉姝随即看向陸初靈,有點不敢去查探。本文女主難道就這麽輕易死了?
“我剛才按過她的脈搏,她只是暈了過去。”
封禮禾沉着臉解釋,極度的悲傷和憤怒令他的面容有幾分扭曲,随即他轉身,一拳打在了門上,直接将門板打碎了,有的碎片飛了兩三丈遠,可見他怒極,也足見他內力的深厚。
怪不得這倆人都沒有掙紮地跡象,二人先被迷煙迷暈了,然後殺手直接下手殺了金萬兩。
“封大哥,節哀。”葉姝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輕聲說了這麽一句。
封禮禾背對着葉姝,沉默了半晌,緩緩吸了口氣,才轉過頭來問葉姝,有沒有被他剛才的舉動吓到。如果有,他道歉。
葉姝搖頭表示沒關系。
“這都是我的錯,是我選的地方,挑的宅子,弄什麽地道、金蟬脫殼的鬼主意。一炷香以前,我竟得意自滿地以為我的小伎倆快成功了!”封禮禾忍不住冷笑兩聲,“誰曾想,我早就失算了,是我害死了金兄。”
“封大哥過于自責了,幾乎沒人能逃得過白梅令。殺他的人是昇陽宮的殺手,不是你,所以這不是你的錯。”
葉姝其實還想說,金萬兩其實也算罪有應得,他所犯下的惡事,絕不止賬房兒子那一條人命。但這種時候,她知道說這個不合适,終有一日真相大白,封禮禾會明白的。
封禮禾沉默了半晌之後,依舊沒有看葉姝,只是低着頭嘆息道:“幫我叫大家過來,讓他們來給金兄收屍吧。”
葉姝點點頭,這次她不必再走地道了,直接抄近路翻牆過去,喊了人來。
戚問蝶和安蓮花忙把昏迷地陸初靈攙扶回客棧,請大夫來幫忙診脈。
金府的人趕來收屍,金萬兩的老母親和妻兒都有責怪封禮禾辦事不利的意思,哭鬧了一陣兒,最終才帶走屍體離開。
封禮禾一聲不吭地坐在石矶上,一個人沉默。
葉姝和宋清辭站在旁邊,都沒有走。葉姝能勸的都勸了,但是似乎對封禮禾作用不大。葉姝便看向身邊的罪魁禍首宋清辭,讓他去勸。
宋清辭淡淡回看一眼葉姝,本不願意,終究還是走到封禮禾跟前,對他說了一句:“生死由命。”
“可是我如果保護好他,他就不會死,那就不是他的命!”封禮禾告訴宋清辭,他很氣自己的無能。
“有因才有果,你可有能耐攔住天下的貓不吃鼠?”
封禮禾不解:“你這話什麽意思?”
“生死由命。”宋清辭再重複一遍第一句話。
封禮禾幹脆垂頭,選擇不理會宋清辭。
宋清辭也沒有繼續和封禮禾對話的意思,他折返到葉姝面前,相當于告訴葉姝,他已經勸過了。
葉姝沒話可說地回看一眼宋清辭。她本想繼續陪着封禮禾,卻被宋清辭硬拉走了。
葉姝忙抽手,和宋清辭保持距離:“我和公子這樣拉扯好像不太合适,男女授受不親。”
“葉姑娘還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宋清辭淡言反問。
“這恐怕誰都知道吧。”葉姝不解。
宋清辭輕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葉姝明顯感覺到宋清辭來脾氣了,就因為自己不讓他拉手,他就有脾氣?
不,并是拉手的問題,是她在無意間忘記了重要的一點:宋清辭明确表示過,不喜歡被拒絕。她剛才相當于拒絕了宋清辭。
瞧給他慣的毛病,真該治治他。
……
兩日後,金府置靈堂,大辦喪事,諸多達官貴人皆登門吊唁。
晌午時,忽有一人騎着馬,甩出幾挂放鞭炮扔到金府門口前,火紅的鞭炮就在金府門口噼裏啪啦響個不停。此事立刻引來諸多人的圍觀,封禮禾也在其列。
封禮禾當即騎上馬,去追那放鞭炮的人。此人大笑着邊騎馬逃走,邊喊着‘報應啊活該啊’。這正是之前被金萬兩坑害了兒子和寶盒的安康藥鋪的賬房。
封禮禾追上賬房之後,從賬房口中得知了金萬兩的所作所為,氣憤不已。随即他花了兩天查實這件事,最後他所調查到的一切都與賬房所述全部符合。而且封禮禾還查到了更多金萬兩生前所犯下的惡事。
封禮禾這才意識到,自己錯信了人。他本以為金萬兩是會有些商人貪利的小算計,但萬萬沒想到他竟是欺行霸市,奪人性命的敗類。
封禮禾十分後悔自己當初竟為金萬兩的死那般傷心難過。随後,他就想到了葉姝和宋清辭,怪自己蠢,竟不聽好朋友的勸慰。
封禮禾連忙來給葉姝和宋清辭道歉。
葉姝和宋清辭從上次談話不歡而散之後,就處于詭異的冷戰之中。
之所以稱為‘詭異的冷戰’,是倆人之間還有往來,但沒以前自然了,話也很少的狀态。
比如葉姝還是會照舊做一日三餐給宋清辭,宋清辭也會吃。但是葉姝不會再熱情地跑到宋清辭面前介紹每道菜的意義。宋清辭似乎也感受到了葉姝的這種變化,并未強求,依舊淡然。所以倆人關系就這麽淡了。
而今封禮禾把他們倆人召集在一起,葉姝沒有主動說話,宋清辭更加不會說話。
封禮禾忏悔半晌,發現這倆人都反應奇怪後,問他們怎麽了。
葉姝緊閉着嘴,看都不敢看宋清辭那邊,就低着頭,揪着衣角。
宋清辭淡定喝着茶,對封禮禾的話置若罔聞。
“嗯……因我才害你們在廬州耽擱了數日。那我們明日就出發,去揚州如何?”封禮禾尴尬地維持着嘴角的微笑,滿心疑惑又小心翼翼地瞅着這倆人。
葉姝點頭。
宋清辭也點頭。
三人随即散了,葉姝直奔廚房,宋清辭上樓直奔自己房間。
封禮禾馬上追到廚房,想問葉姝到底怎麽回事,卻見葉姝正在黑檀木四方桌上鋪了白桌布,在黃陶罐裏插上兩枝開得正豔的月季花。
封禮禾忽然有點不敢打擾她,就在窗外看着。
在每次有生活煩惱的時候,葉姝都喜歡通過制作美食,來保持心情上的愉悅和狀态上的平穩。
只要心情好狀态好了,就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一方竹木砧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