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将軍府上有喜(27)
盛京歷家最近可謂烏雲罩頂,一丁點的亮光都看不到,雖然皇上并未收走賞賜的宅子,歷家依舊在只有貴人才能居住的街區,但是一切都不同了。
任誰經過這往日裏氣派的大門前都得指指點點外加搖頭嘆息,榮光那已經是夕日的景象了,現在看起來就透漏着灰敗之氣。
歷文澤和喬思秋傷勢很重,雙雙卧床,一開始擡回來的時候簡直就是進氣多出氣少,不過陶桃肯下重金請了盛京中醫治跌打損傷最好的大夫,好歹看起來勉強保住了一命,不過仍舊是沒有徹底醒過來,每日裏睜開眼睛的次數都是有限的。
劉氏雖然是又暈了,但是好在自從喬思秋來了之後,動不動就暈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倒是沒怎麽費力,在大昭寺的時候自己便轉醒了,只是看到歷文澤那麽慘的模樣,肯定是淚流滿面日日哭泣。回到府中之後,整天嚷着頭疼帶着抹額躺在屋裏哼哼,也不去看看自己的兒子恢複的如何,道是見不到這心裏還好受一些,怕是再禁受不住更多的刺激了。
原本有心思複用歷文澤的皇上這回也是徹底歇了心思,不過還是顧念往日裏的君臣情分,派了宮中的太醫來替他看診,之後太醫苦着臉回到宮中,給皇上帶回來了男人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再次騎馬馳騁沙場了。
這個消息對于歷家無異于是晴天霹靂,而對于宮中,雖然惋惜,但是也僅止于此,很快就去尋覓別的可用人才。要是歷文澤是因為保衛國家而受的如此重的傷,皇上念着其勞苦功高,就算他是殘疾了,那也理應榮養起來。可是為了救外室而雙雙滾下懸崖……嗯,十分感人,僅此而已。
漸漸的,歷府的風向就徹底變了,任何一個下人都知道現在的夫人可是徹底把持住全府上上下下了。原本就是威信頗高,如今更是了不得,老太太不管事,老爺又是那副鬼樣子。且老爺名下的私産都已經四處變賣,現在全府主子和下人們的吃喝拉撒可都是夫人養着呢,誰敢說個不字兒?
至于後院的那三個女人,更是一個比一個安分。陶桃不曾虧待于他們,翟姨娘現在只管将自己的兒子養好,許姨娘是安心養胎,巧青就更輕松了,閑來無事給翟姨娘和許姨娘的孩子繡點小衣服,吃了睡睡了吃。歷文澤眼瞅着是廢了,沒了這個男人三個女人反倒是相處的前所未有的和諧,每天不知道多開心。
但是陶桃不得不承認,男女主那天然的氣運可不是蓋的,傷的那麽重,竟然在臨近年關的時候,一前一後的都清醒了過來。但是她不怎麽在意,一開始就沒覺得這二位能咽了氣,回來的時候還特別貼心的給他們安排在了一間屋子裏,一張寬大的床榻上,兩個手腳都動彈不得的人扭頭就可以看見自己的愛人,多浪漫啊!
雖然他們都破了相,但是陶桃相信這都不是事,真愛可以沖破一切的阻隔,包括年齡也包括相貌,最重要的是心靈美啊,不是嗎?
因為身體的原因,歷文澤的醒來并未對現在的歷府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影響,而且他怕是現在還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家中又是個什麽狀況,見天兒的在屋子裏怒吼着要見陶桃,勢必要親手手刃這個毒婦,要不是女人,他和喬思秋怎麽會成為今天這幅模樣!
被分配過來照顧他們二人的丫鬟們任他怎麽喊叫,都是一臉淡然的模樣,純粹是機械式的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後漠然的轉身離開。也有人去通知陶桃一聲,對此女人只是嘲諷的笑了笑,半點都沒有過去的意思。
眼瞅着快過年了,在陶桃的吩咐下,歷府到處貼上了對聯和福字,燈籠也都換了大紅色的。自歷文澤被免職了之後,這府中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喜氣洋洋的了,原本底下的人都以為老爺倒下了這個家怕是要散了,可是不但沒有,今年他們還得到了比往年要大的紅封,看來這夫人真是比想象中的還要有能力。
這個年是陶桃還有後院的三個女人加上劉氏一起過的,由廚房置辦了豐盛的席面,下人們也有的吃有的喝,不用當值,別提多熱鬧了。
劉氏雖然有心想要和歷文澤一起過年,但是想着的确是不方便,就沒有提。加上翟姨娘的那個小團子長開了,白白嫩嫩的不知道多惹人喜歡,她抱了一晚上都不覺得累,也就将府中最偏僻的那個院子裏躺着的兩個人給遺忘了。
最終,度過了蕭瑟的冬天,院子中的樹枝開始返青,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因為青州那面初期阻力不小,加上确實是倉促,所以陶桃沒能實現去青州過冬的願望,不過也終于在這個時候收到了青州的來信。
之後幾天她就一直在忙活着手裏面現有的幾家鋪子,該盤出去的盤了出去,剩下了三家穩定的,雇傭了值得信任的管事的,就不準備賣出去了。左不過孫家的大頭還在盛京,到時候幫忙照看一二也不難。
這天,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之後,她回來就去尋了劉氏,一副愁雲滿面的樣子。
“這是怎麽了?”劉氏見她的表情,瞬間就變得略微有些驚慌了起來,現在陶桃可是她的主心骨,眼瞧着自己兒子指望不上了,她還得靠對方養老呢!
“母親,我要是說了,您可得平穩心情,萬不能再情緒過于激動了!”陶桃抿了抿唇,艱難的開口:“宮裏來了消息,咱們這歷府本就是老爺當初成為威武将軍之後,朝廷按照從一品的規格給配置的,現如今老爺已經被免官半年餘,着實是不應該再留在這裏了。”
說白了,你當官這宅子自然是給你白住,可是你現今就是庶民,還有什麽資格住在這裏?讓他們安然度過一個冬天,已經是很夠意思了。
“這……這……這話是怎麽說的呀!”劉氏拍着大腿:“我們離了這裏還能去何處?”轉念想了想,老太太試探的問道:“要不咱們自己尋一處宅院?你當初買來給你哥哥住的那個呢?”
“當初為了老爺能夠官複原職,兄長居住過的那個及喬思秋住過的,都變賣了。”陶桃無奈的嘆了口氣。
“那就再買一個?”劉氏建議。
“這盛京中寸土寸金,之前我要維持咱們全家人的生活就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了,又哪裏來的那麽多銀錢去置辦一套足夠大的宅院呢?若是去城東,那裏髒亂的很,魚龍混雜,我是怕母親您受不了啊!”
“難道老天爺真的是要将我們逼上絕路不成?!”劉氏垂淚。
陶桃觀察了一下對方的神色,然後過了一會兒才出言建議:“其實我早就料到了今天,也細細思考過了。母親,不若我們搬去青州吧?那裏有我父親和兄長在,總比現在在這盛京沒有依靠強的多了,也不用再遭人異樣的眼光和指指點點。再加上那裏天氣好,适合老爺将養,您覺得呢?”
說服劉氏根本不用浪費什麽力氣,可以說現在要是陶桃和歷文澤各執一詞,老太太肯定是站在陶桃這面。她真的喜愛這個兒媳婦嗎?那倒是不一定,心裏一定是更偏向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多一些的。但是她是個十分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兒子再親有什麽用?現在的狀況他們倆誰活的更長都不一定呢!
這麽說來,歷文澤性格裏面那部分不負責任算是找到根了。
搞定了老太太之後,府中所有的人都開始忙活了起來,這從盛京搬到青州可是一件大工程,雖然說是盡可能的帶自己的必需品,但是每個人收拾出來的東西都很多。至于府中的下人們,願意跟着去青州的陶桃一起帶着,不願意去的賣身契還了便也兩清了。
不過府中還是家生子比較多,一家人祖輩都在給歷府做工,自然歷家去哪他們就要去哪。加上一部分願意跟着走的下人,這陣仗簡直不亞于一次人口遷徙。
全府上下簡直是忙開了鍋,只最偏僻的那間院子依舊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歷文澤到底是在外打仗那麽多年,身體素質過硬,如今已經能自己挪蹭着從踏上站了起來,左臉添了一道透粉的傷疤,看起來倒也不難看。不過雖然能起身,但是邁開步子還是有困難的,以後就算是完全恢複好了,兩條腿怕也難以支撐他的日常行走。
至于喬思秋嘛……當初二人雙雙掉了下去,雖然歷文澤用盡辦法想要将她護住,她胳膊腿的确沒啥大事,頂多也就是左手臂以後不能提重物,大腿肌肉被堅硬的石頭割開了,但是好歹自理沒什麽問題。不過從左眼下直到嘴邊那處簡直用皮開肉綻形容也不為過,現今是每天還包着紗布未曾拆下來,還不知能恢複成什麽樣子。
這天一大早,丫鬟雲柳照例帶着大夫過來查看他們兩個人的狀況,在大夫吩咐丫鬟替歷文澤清理傷口的時候,往日裏做事穩妥的雲柳顯得有些急躁。
歷文澤忍者不适皺眉呵斥:“粗手粗腳的,你是着急要去投胎不成?”
雲柳聞言手下頓了頓,然後接着動作,不過緊蹙的眉顯得她現在心情不是很好。男人當初的威嚴早就在這長期卧床當中消耗殆盡了,她之所以被派過來照顧這兩個人,不過也是陶桃相中了她性格沉穩不願意與人攀比,又多加了她幾成的工錢,只要求她不要敷衍了事。
她應下了,加之這份工的确不算累,初期幫助他們翻身的還另有一個小厮,除卻後來歷文澤醒了之後總愛咒罵,別的也沒有什麽可挑剔的。
可是雲柳心中是看不上男人這幅做派的,還當自己是以前那個威風八面的大将軍呢?現在整日窩在這小小的一方院子裏,吃夫人的用夫人的還經常罵夫人,就是她這個小丫鬟都聽不下去了。因為一個外室折騰的差點沒了命,她覺得也就是夫人念舊情夠義氣,換做是她管這兩個人去死呢,最好死的姿勢悲慘一些,這才解她的心頭只恨。
就在這時,歷文澤又問:“外面這兩日好像吵鬧的很,府中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大夫的嘴倒是快,一邊替喬思秋解開臉上的紗布查看情況,一邊随口說道:“我瞧着府中像是要遷居?”那一箱籠一箱籠的往外擡,總不會是擡去賣了吧?
“什麽?!”歷文澤情緒激動的差點站起來。
因為他的動作差點打翻了雲柳手中端着的髒水,她瞪了一眼那多嘴的大夫,然後想着反正對方也知道了,夫人也并未說過不許告訴老爺,所以也開了口:“老爺仔細着身上的傷口,您雙腿的骨頭可都沒長好呢,萬一再摔一下那可就糟了。沒錯,夫人說我們要搬去青州,這宅子朝廷要收回去,據說是汝陽王相中了,央着皇上送給他。”
“這麽大的事情,竟然沒人通知我?”歷文澤氣瘋了,随手将榻邊立在那裏的燭臺給揮倒在地,燭臺是純銅的,頗有重量,發出了一聲悶響然後将地面的青磚都砸出了裂縫。
雲柳淡定的将手中銅盆放在一邊,然後把燭臺扶起來:“老爺氣什麽呢?夫人是怕您身體不好,告訴您了也是費神卻也做不了什麽幹着急,夫人這般為老爺着想,老爺應該欣慰才是。”
歷文澤本就心中氣的不行,現在還被雲柳頂嘴,掙紮着揮起手就想要打過去:“你這個賤婢!”
因為雲柳正站在榻邊将燭臺擺回原處,猝不及防之下眼瞧着就要挨了巴掌了,雖然男人打不到臉,但是看那個力度打身上也夠受的了。她下意識的閉上雙眼尖叫了起來。
預期之中的疼痛并沒有落在身上,雲柳感覺自己被人從後面提溜着脖子領給拽了過去,靠近了一個香噴噴軟綿綿的懷抱中。她小心翼翼的張開眼睛,看見的就是陶桃那張秀麗的臉,上面還挂着淺笑。
陶桃确認了一下小丫鬟沒事,便将手松了開,示意雲柳帶着大夫先出去。期間她瞟了幾眼從她進來就立刻調轉了頭想要努力遮住自己臉的喬思秋,啧,當初的花容月貌由多美,現在就有多吓人。
“大清早的老爺脾氣就這麽大,仔細身子。”陶桃笑着随意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賤人,你終于舍得露面了?”歷文澤突然笑了,不過半點都沒有愉悅之情,陰森可怖又吓人:“你将我和思秋害成這個樣子,我說什麽都不能饒了你!”
陶桃眨眨眼,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左右搖了搖:“老爺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其一,我不是舍得露面,我是真的沒有時間,今日才終于能過來看看您和喬姑娘;其二,你們變成這樣可不是我害的哦,要不是那日喬姑娘非要同我争個高下,如今躺在那裏的就是我了,說起來我倒真要謝謝喬姑娘的恩情,其三!”說到這裏,她突然收起了微笑,瞬間變得氣勢逼人起來:“現在不是你饒不饒我的問題,是我饒不饒的了老爺你。”
她看着男人變得有些錯愕的神情,複又妩媚一笑:“老爺,人呢,最重要的是要看得清形勢。我當然不會像您一樣絕情,這不咱們要搬去青州了,我這是來接您上馬車呢!”
歷文澤不傻,他當然發現了女人的不對勁,也心知自己這個時候的身體狀态着實不能夠改變什麽,所以很快就絕口不提要收拾對方的事,只是依舊板着一張臉:“算你識相。”
陶桃但笑不語,拍了拍手很快進來了三個小厮,其中兩個擡着一塊硬木板,是用于轉移歷文澤這個殘障人士的。三個小厮手腳很利落,一瞬間就将男人安置妥當,擡起來就要往外走。
榻上的喬思秋慌了神,急忙從被子裏露出了腦袋,艱難的坐起來:“歷大哥……歷大哥!”因為情緒激動臉部充血,左臉的傷疤顯得愈發的可怖。
雖然見過了少女的臉,但是冷不丁這麽一下歷文澤也覺得心頭難受的慌,穩了穩心神他看向了要跟着走出來的陶桃,冷聲道:“怎麽沒有人過來擡思秋?”
陶桃聞言似乎很是驚訝:“老爺這話從何說起呢,我壓根就沒想帶着她!”
“你說什麽?”男人眯起了一雙眸子,狠厲的看向了她:“思秋是我的人,你敢棄她于不顧?你難道還真以為我奈何不了你,這歷家以後姓陶了?!”
“老爺說笑了,只是這喬姑娘在我這裏就是一個外人。那巧青自年少就跟了您,許姨娘是老太太賞的,翟姨娘當初也是正兒八經用轎子從側門擡進來的,更別提還給您生了個哥兒。帶着她們仨這是應當的,至于喬姑娘……我和老太太連她敬的茶都沒喝過,如今她……算個屁。”陶桃挺直脊背站在那裏,表情不屑,用優雅的姿态說着粗俗的話。
“你敢!”歷文澤開始在木板上劇烈掙紮起來:“你敢将思秋棄于此地,我也不會同你前往青州!”
嗬!還當自己是當初那個迷倒萬千女人心的冷面閻羅呢?陶桃表示沒人稀罕,所以揮了揮手:“那就将老爺放回去吧!”
于是小厮又很利落的将男人給擡回了榻上,動作之迅速簡直讓人來不及反應。
之後陶桃客氣的沖着二人點了點頭:“您二位好好呆着,到時候汝陽王來了……老爺您就與他好好交流一下往日的情誼,想來王爺不差你們這兩張嘴。”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誰人不知當初威武将軍和汝陽王向來不合,在朝上沒少撕逼,要是真落到對方手裏,不被剝了皮那就是最好的下場了!
歷文澤雙目赤紅,強忍着心頭的屈辱,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你說吧,到底怎麽才能帶思秋一起走?”
陶桃轉回了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笑得端莊:“跪下求我啊。”
“你做夢!”歷文澤随手将枕頭沖着她扔了過去,然後将喬思秋護在身後:“我是不會讓她跟你這種賤人低頭下跪的!”
“歷大哥……”喬思秋感動的不知東西南北,她拽着男人的衣角:“我不在乎,如果跪下就能和你在一起,我跪就是了!”說着掙紮着就要下地。
男人一把将他拽回去,深情款款:“我寧願自己受辱你不願讓你受辱,寧願自己跪這個賤人也不要你受氣于人!”
一番話直将少女說的掉了淚:“歷大哥……我……”
出于替自己那可憐的腸胃考慮,實在是不想當場嘔出來,陶桃打斷了他們二人的你侬我侬:“咳咳,是我沒解釋清楚,你們就不必謙讓了吧?都得跪。”
“……”
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