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隊長,今天我們也做完了這幾套訓練哦!”路過一年級教室的時候,裏面一對活寶看見自己就沖了出來敬禮大吼。
澤村腳跟一并,畢恭畢敬地回禮:“好!做得很好!”
周圍的人看着三個棒球部的風雲人物在教室門口詭異地行禮,不由得感嘆怪不得這次總結大會上,校長談到棒球部奪下夏甲冠軍的時候,說的不是“感謝棒球部監督教練以及隊員們的努力”,而是“感謝蒼天垂憐青道”。
聽說這一屆棒球隊隊長是一個很熱血很奇怪的家夥,行事風格也是很80年代的男子漢氣概,明明長着一張娃娃臉,明明是個神經很粗的人,卻偏要成為像他們監督那樣的硬漢。
不過倒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這樣傻傻的人,聽說以前同屆的學霸曾經追過但是沒追到手,棒球部的經理也有告白過,結果都被粗得像塊牛皮筋一樣的神經給反彈了。
雖然女孩子們也願意像照顧弟弟一樣地關照他,不過這樣的人到底會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竟然讓人想象不出來,總感覺澤村榮純是個和談情說愛之類的東西絕緣的一個人。
此時這個和談情說愛絕緣的人物在與活寶道別之後,繞過球場走向片岡的辦公室。
路上不小心路過了雜物間,看到自己的副隊長和隊伍裏的二棒在球場的角落裏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不知道在講些什麽,時不時朝對方笑一下,然後兩張臉慢慢地靠近——
澤村識相地別過頭,當做什麽都沒看到。
越來越臨近畢業,撞到這兩家夥膩歪的幾率越來越大,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好煩。
說起來,一轉眼也要與這些和自己相處整整三年的人道別了,作為隊長澤村需要時不時地盡到責任關心一下隊員。
于是各個教室和食堂經常能夠看到棒球隊前隊長拿着一支筆架着一副平光眼鏡,一臉猥瑣地坐在隐退的隊員面前問話的場景。
“金丸啊,你畢業了要去哪裏啊?”
“去讀書啊,能幹嗎?”
“東條呢?”
“和信二一起好好讀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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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村默默地離開兩個人的座位。
“狩場啊,畢業了去哪裏啊?”
“回老家種田哦。”狩場喜悅道。
“有點志氣好不好!”
“降谷啊,畢業了去哪裏……”還沒說完看見降谷從包裏掏出一本雜志,放在自己面前。
“算了,當我沒問。”澤村瞥了眼封面頭版降谷被選秀相中的新聞,立刻起身走了。
“小春啊。”澤村扶了扶平光眼鏡,在小春對面鄭重地坐了下來,“畢業之後打算去哪兒打球?”
小春半長的劉海下面眨了眨眼睛:“我去念書,不打球了。”
澤村把眼鏡摘下來:“诶?!為什麽!”
小春撥弄了一下劉海:“因為我的體型,大概沒什麽大學會要的吧。”
澤村砸着桌子:“怎麽可能!你可是精密的打球機器啊!打點王啊!”
小春朝他微微一笑:“榮純君,你聲音太響了。”澤村背上寒毛豎起。
攤在桌子上,臉蹭着筆記本:“可是為什麽不打棒球了啊。”
小春撓着臉頰:“大概是覺得足夠了吧,榮純君你把我們帶領到了這樣的一個位置,我已經很滿足了。”
澤村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情緒,把玩着那副黑框平光眼鏡:“雖然你們這麽說,我也沒辦法阻止你們啦,但是除了降谷,好多人都不打了,感覺好寂寞啊。”
小春笑了笑:“可是就算以後都打也不在一個隊了,不還是很寂寞嗎。”
澤村癟了癟嘴,感覺好像說得挺有道理:“嘛,那是不一樣的……”
“不過,榮純君既然你這樣說,那不就也有不寂寞的理由?”小春把平光眼鏡拿起來在澤村面前晃了晃,“禦幸前輩還在打球啊。”
心裏一慌,把眼鏡拿了下來:“他打得是職棒,我又碰不到他。”
“至少說明他還在打球啊。”
“……”小春你說的什麽都那麽有道理,但是怎麽覺得好像又什麽都有點不一樣。
就帶着這樣不知道什麽樣的心情,澤村把自己畢業後去向的報告遞給了片岡。
坐在旁邊的落合瞥了眼報告,竟然“呵呵”笑了兩聲。
片岡盯着這張紙看了半天,微微嘆了口氣放在桌子上:“澤村,你的這份心意我很贊同,也非常期待你能夠進入這所學校和克裏斯搭檔。”
“選秀就放開手腳地去參加吧,我相信你的實力,也會為你作推薦。”片岡嚴肅地看着澤村,讓澤村的內心一陣激蕩。
“好的,BOSS!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BOSS!”
片岡額角上隐隐約約爆出一個十字:“但你能不能先把學校名字的漢字寫對?”
落合捂嘴,看向了別處。
踏出辦公室的時候,澤村特地回頭瞥了一眼,餘光中落合和片岡面對面地坐着商量秋賽的安排,片岡把安排寫在紙頭上遞給落合,落合就指着上面幾個地方看似漫不經心地分析着。
升上了三年級之後,片岡和落合就一直是這樣的工作配合,或許再過五年、十年,只要回到這裏還是能看到這樣的場景吧。
但是自己卻要先行離開了。
隊長的職務移交給了光舟boy,原因無他,他那張幾十年都不會變的臉在比賽的時候可是百分百可靠的标準,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就權當作“一切正常,隊長沒有動搖,大家繼續努力”。
淺田不止一次跟自己抱怨,青道這兩年隊長畫風突變實在是太劇烈,尤其是自己和光舟的過渡,感覺像從火山搬到了南極。
“其實光舟小子和禦幸前輩挺像的,你們會很快适應的。”澤村作為前輩語重心長道。
“那中間還隔了一個你啊。”淺田所在上鋪幽幽道。
“臭小子,你什麽意思?”澤村掀開被子朝上鋪吼着。
淺田沒戴眼鏡的臉從上鋪探了一點出來,突然笑了起來:“因為澤村前輩你實在太特殊了,和誰對比都會很強烈啊。”
澤村愣了愣,似乎從來沒看到過淺田笑得這麽開心的樣子。
“澤村前輩,以後也請繼續加油。”淺田鑽回了被窩,在被子裏面悶悶道。
澤村直直地盯着床板,想說些什麽,但又覺得什麽都說不出來。喉頭略微地發澀,好像一開口聲音就會變調,那不是太丢臉了。
“澤村前輩,你最近為什麽老戴那副平光眼鏡啊。”淺田又突然道,适時讓澤村把快出來的眼淚憋了回去。
“啊?”澤村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黑框眼鏡,“讓自己看起來深沉一點嗎。”
淺田停頓了半天道:“別再戴了,看上去好猥瑣啊。”
直到後來在畢業典禮上,看着淺田默默地躲在人群最遠的地方擦着眼淚,竟然在收到的禮物裏面看到了幾封粉紅色的信件,光舟把自己一路送出校門,之後和三年級的一同大吃大喝了一頓。
澤村才知道,真的到了這一步也沒有回頭的必要了,就這樣看着前方走吧,畢業也不是一件那麽糟糕的事情。
澤村記得秋賽結束後的冬天,在新隊伍集訓的時候,他抽空和小春、降谷兩個人觀摩了一天,晚上在青道附近開開小竈。
降谷是個路癡,小春自己拿不定主意,帶路的任務全部在澤村一個人身上。
印象當中有個地方還是不錯的……
找了半天,最後三個人都饑腸辘辘得不行,只能在街邊的拉面攤坐了下來。
為此,澤村被降谷白了一周的眼。
澤村從來不懷疑自己的記性,就算記錯了也不會懷疑,因此小學期開始了之後又忍不住去找了一次,還是沒有找到那家居酒屋。
明明互相扶着走在路上的觸感那麽鮮明,說過的那些話就在耳邊回蕩。
然而就連同那個四眼一起,不知不覺地離開了自己的世界。
他一向是一個自信爆棚的人,在這件事上卻從來不敢說什麽“一定”的話,但仿佛只要單純記住這些字句,不用去想實現它有多麽困難,就能給人“足夠了”的感覺。
我們,一定,會再搭檔的。
還沒有結束。
“澤村前輩,今天也一個人吃嗎?”新來的小捕手小野田背上包在更衣室門口站着,見澤村似乎又換了一套新的運動服,不像是回家的樣子。
澤村朝他擺了擺手:“你自己去吧,我再跑幾圈。”
小野田嘆了口氣,斜靠在門框上:“前輩你這樣練會把身體練壞的啊,如果真的出了問題我怎麽給監督交代啊。”
澤村把衣服塞進包裏:“只是跑幾圈吧,我也沒什麽機會上場,這樣我比較安心。”
小野田撅着嘴在門邊看了一會兒,這個倔強的前輩身影籠罩在更衣室透進來夕陽橙紅色的光線裏,看起來實在是有點可憐兮兮的。
自從那個叫做禦幸一也的捕手轉會了之後,澤村前輩就暫時沒有登板了,眼看着賽季就要開始了,明明能投出這麽漂亮的球,球隊也真舍得不用啊。
不過能夠把兩個天才轉會到別的地方只為了貼補自己事業上的虧損,也虧得老板幹得出這種事,球員真的就只是人形的金錠子啊。
小野田揮了揮手作別,自己剛升上一軍也管不了別人怎麽樣了。
澤村跑完步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在路過的便利店裏面買了一份便當,和租房樓下的大叔打了個招呼。
每次打開房門,都會被裏面空曠感擊得內心異常失落,這樣的場景無論看幾次都沒辦法習慣的。随意地用微波爐加熱便當,在DVD櫃裏翻出已經被禦幸帶走得只剩下幾盤的比賽錄像帶,放進DVD裏面看一會兒,等着胃裏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就拿起球棒下樓練習。
每天的生活都是這樣的,唯一的好處是終于可以睡床了,最大的壞處是床上到處都是那家夥的氣味。
澤村不止夢到自己又走在青道附近的路上尋找那家居酒屋,醒來之後那種走得氣急敗壞,周圍的景色看得都快吐了,結果還是什麽都沒找到的壓抑感還積攢在胸口無法散去。
就像那時一樣,現在的禦幸,時時刻刻充斥在自己的生活當中,卻哪裏都見不到他。
--“禦幸,我想打個賭。”
他記得禦幸走的那天他是這麽說的。
“賭什麽?”手機裏面傳來輕帶笑意的聲音。
“我想再賭一次時間。”澤村捏着手機,在距離機場幾十千米外的陽臺上吹着冷風。
禦幸在那頭哈哈一笑,深呼吸:“別傻了,你就不能自己靠自己好好打棒球嗎,老是要靠追着別人闖一條路的有什麽勁……”
“不只是打棒球。”澤村打斷他。
這句話說完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出聲。聽着手機另一端傳來的航班播報,那個人身邊來來往往的行李箱聲,各種奇奇怪怪的語言經過。
“這件事再說吧。”禦幸道,“我現在嘴唇上面還有點疼呢。”
“你是不是男子漢啊!這種事情給個幹脆一點的答複嗎!”澤村對着手機一同亂吼。
“呀……哈哈。”電話那頭傳來響動,禦幸站起身拖着行李箱準備登機了。
最後也只是說了聲再見。
有很多次澤村搬着把小凳子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遠處河岸斜上方的夕陽,對面上班族回家之後亮起暖色的燈光。
不知道那個人在租下這間小房子的時候是不是也看中了這一點,這樣的景色,這樣的風,總是會提醒他人生就是這樣的,從來沒有什麽“一定”的事情,沒有絕對的完美,也不會有絕對的糟糕。
有時候老天爺都看不慣猶豫不決的人。
再一次在賽場上見到那個家夥,竟然就是在那個兩人最後投捕的場地上。
他依舊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天才捕手,在場上掌控着整個比賽的走向,但他胸前的字樣從“Dragons”變成了“Tigers”,而自己站在他對面的時候,他不再戴着護具,而是戴着打擊帽,手裏晃動着球棒。
與阪神老虎隊的第二場比賽,澤村被一軍監督換上了投手丘。
擋風鏡後面的眼神沒有任何的情緒,就像是普通的打者在戒備投手的投球一樣。頭發剪短了,眼眶好像深邃了一點,人也瘦了一點,劉海變成了二八分。
坂口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給出了外角球的标記。
怎麽可能,這麽喜歡猜球的家夥,又是這麽了解我們的人,怎麽能投外角給他喂球。澤村搖了搖頭。
坂口依舊給出了一發外角球的暗號。
澤村站定,側身開始投球,但是步子跨得有些過度,出現了嚴重的控球失誤,這發外角球幾乎是筆直沖着打者的內角去的。
禦幸嘴角翹了翹,充分地揮棒,将球毫無懸念地撈向天空,帶起的風似乎都能吹翻投手的帽子。
澤村看着球飛躍了一個巨大的弧度,落在護欄後面。
被猜到了。
監督并沒有說什麽,而是讓澤村繼續站在投手丘上。一局過後,輪到澤村的打席。
對面的投手是個速投派,一發縱向滑球被澤村大力擊出之後,禦幸無奈地脫下了面具,看着球落在右外野邊線的地方,等到傳回來的時候人已經跑到了三壘。
這家夥在高中可是最擅長對付降谷縱向滑球的人啊。
下一棒一定會搶分。板凳區教練給了暗號,分差只有一分,已經是8局末的時候,平局對他們不利。
果然下一棒一上來擺出了觸擊的姿勢,投手投出彈地球之後立刻将球棒收起。
澤村的腳程還是快的,如果真的被短打成功,回到本壘拿分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禦幸站起身,給內野手比了個姿勢,進行趨前防守。
然而之後澤村卻突然朝本壘的方向笑了一下。
投手投球的瞬間,打者将觸擊的姿勢變成了揮棒。
如果這球被打出去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禦幸這樣想着,看着前面的打者因為變速球而走形的姿勢,最後還是堪堪用球棒尖端碰到了一點球,把球掃了出去。
來不及了。所有人心裏都是這麽想的。
然而澤村卻沒有停下腳步,因為在投手投球的瞬間他已經起跑了。
跑壘指導員氣急敗壞的叫喊聲他無暇顧及,現在他的面前只有一個本壘,本壘上站着那個讓他一看到就恨得牙癢癢的人。
短信只回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到現在為止沒打過電話,連換發型這種事情都不跟自己商量,雖然這樣看起來挺帥的。
就像這個人不知道有多少次也對着落地窗前的那個風景看了許久,隐隐約約覺得會再見面,卻不知道再一次是在什麽時候,所以一旦終于見到了對方,又怎麽能不抓緊靠近的機會。
禦幸的臉上挂着“不要亂來”的表情,澤村低下頭一個飛鏟向本壘劃了過去。
捕手被絆倒在了地上,大概是怕壓到他,兩只手撐在了澤村頭的兩側,那只抓着球手套就懸在他胸前幾厘米的位置。
禦幸頭發上的汗水滴到了澤村的臉上,呼吸打在他的面前。
澤村看着禦幸的眼神深深淺淺變了好多次,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處理緊急事件時,在僞裝自己之前會有的正常人的反應。
那幾個表情明顯就經歷了“吓死我了,你在搞什麽鬼”,“被撞到了好痛”,“現在這個姿勢是不是有點尴尬”三個階段。
跑者被捕手遮擋住了視線,所有人都探着頭張望情況,裁判也是一臉糾結的表情,所以沒人注意到跑者嘴巴微微動了動,接着捕手輕笑了一下,用手套輕輕碰觸了一下跑者的胸口。
中日龍拿下了這一分。
回到板凳區的時候,一軍監督瞥了眼澤村,手撐在欄杆上道:“剛才為什麽投了個內角?”
……被發現了。“因為感覺投外角會被打到。”澤村回答。
“事實證明他猜的是內角。”一軍監督面無表情地看得澤村內心一陣一陣的慌。
“那剛才那個球又為什麽要跑呢?”一軍監督又問道。
澤村把打擊帽脫下來,捧在手裏:“……因為覺得能得分。”
“哼。”一軍監督冷笑了一聲,“雖然只是原因之一……”
“但是,小鬼,你說得沒錯。”一軍監督正了正頭上的帽子,“你知道我為什麽留你在一軍?”
澤村搖了搖頭,這個他也不明白。
“能得分為什麽不跑,明明知道對方了解自己的配球為什麽不配內角。”一軍監督站直了身體,摸着自己的厚厚的三下巴道,“還有即使知道自己不能一直上場還會認真地完成每一天的練習,眼中的神采從來沒有暗淡過。”
“小鬼,我欣賞你。”監督晃了晃腦袋,吓得澤村趕緊看了一眼後面正在做記錄的小林,對方也是一臉看見世界末日的表情。
竟然被這樣的監督誇獎了。
比賽結束之後,小野田看着澤村前輩前所未有地快速理着包,還沒等大家一起走就沖出了更衣室,感嘆了一下果然遇到那個傳說中的捕手就是不一樣。
然而在跑向對方更衣室的時候,看見另一個身影也早早地候在了走廊裏。
禦幸看見澤村在還隔着一段距離的地方站定,就這樣對視了一會,臉慢慢變紅,然後轉到一邊。
這種尴尬直接傳染給了禦幸。
這種時候,吃飯這個話題永遠是用不爛的。
禦幸主動走過去,本來想拍拍澤村的肩膀,擡起手的瞬間又感覺有些尴尬,只好放了下來:“吃些什麽?”
澤村道:“随便。”
随便麽……。
車子在陌生的街道上轉來轉去,如同澤村預想,禦幸的車技也好得出奇,得益于他一向不緊不慢的性子,車子開得很穩,一路上澤村沒敢問什麽,禦幸也樂得專心開車。
車子停進了一處看起來不錯的居民小區裏,禦幸掏出車鑰匙一按,後車燈閃了兩下,潇灑地把車鑰匙塞進口袋裏。
然後禦幸帶着澤村出了地下停車場,繞到地面上,在一棟看起來很高檔的居民樓前停下來,在門上的密碼按了一串數字,接着把門打開。
澤村這才意識到這是又要跟着禦幸進他家裏的意思。
“……這麽突然來你家?……”澤村低着頭走進樓裏。
“不然呢?”禦幸把鐵門關上,“養車還款我一個月工資差不多就花完了,沒錢訂高檔的餐廳,去人多的地方又會被認出來,只能帶你來這裏啊。”
兩個人之間尴尬的氣息(澤村單方面這麽認為)進入到電梯之後飙升到了一個頂峰,禦幸很自在地找了一個角落站定,澤村只能對着這電梯門面壁。
數字還很不給面子地跳到20電梯才停,門開的一瞬間澤村從裏面竄了出來,愣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認路,直到後領子被揪住拖進了一個房間。
室內一如既往地撲來一股冷空氣,裏面還沒開燈,從被拉進門到關上之後,澤村身前壓着的黑影就一直沒有退去。
澤村大氣不敢出,因為一旦喘氣,屬于禦幸一也的氣味就會瘋狂地湧入澤村的鼻腔,而且這些氣味的主人此時沒戴黑框眼鏡,瞪着一雙發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你……這個白癡……”
澤村還沒來得及問,便被另外一張嘴堵住了嘴巴,禦幸大一號的身板壓上來,澤村無處安放的兩只手只能繞過他的脖子,摸着他後頸上出來的一層薄汗,聞着……不,他沒辦法呼吸。
“為什麽要說那種話……”
禦幸開口的時候澤村得空深吸了一口氣又被堵了回去,神志有些混亂地意識到這是在說剛才比賽裏面無意識脫口而出的那句“我沒有你也不行”。
澤村發誓,這句話絕對不是他的風格,而且他當時在能克制自己舌頭和嘴巴之前,聲帶已經開始震動了。
“我明明已經……做好準備了……又被你攪亂了……”
澤村感覺這就像是游泳的時候換氣一樣,禦幸說話的時候就是自己偷氣的時候,連着喘了幾次被抱着頭俯視了一會兒。
“你怎麽還沒學會?”禦幸嘴角一抽一抽的。
澤村把繞在禦幸脖子後的手收回來,擦了擦嘴角:“我找誰練習?”
禦幸拉了拉澤村兩邊的臉頰:“你肯定沒把DVD櫃裏的錄像帶看完。”
……什麽意思?在澤村愣神的時候,禦幸松開手轉身走進了客廳裏,從廚房的冰櫃裏拿出了一瓶運動飲料和一些食材。
接過禦幸扔過來的飲料,看着他戴上圍裙打開竈臺開始洗手,澤村感覺整個人有點恍惚。
“……先吃飯?”澤村擰開飲料瓶。
禦幸回過頭歪嘴看他:“不然你還想讓我對你做些什麽?”
收到話裏的意思,澤村脖子一縮,捏着飲料瓶乖乖地走到客廳裏的沙發上坐定。
比之前那間租的房子小了一點,家裏面還是不會有多餘的裝飾品和家具,但看起來沒那麽空曠,至少沙發前的茶幾上亂糟糟地堆放着零食和書籍,沙發邊也堆了一堆的雜志和記分冊。
沙發還是一向的柔軟,背後是一片視野很寬廣的落地窗和陽臺。
禦幸把食物端出來,看見茶幾上已經被理得差不多了,澤村手裏的飲料瓶也快見底。把盤子端上茶幾,搬了另一個小凳子坐在他對面。
“你又經常睡沙發嗎?”澤村端起碗筷問。
“……嗯。”禦幸點頭。
“怎麽說都要蓋被子好好地躺着吧,一邊看電視一邊就睡着了,再軟的沙發也會渾身酸痛的,尤其是肩膀和脖子……”澤村看見禦幸瞥了他一眼,“我已經嘗試過了。”
“知道了。”
把東西收拾好,外面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澤村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愣神,身邊一陷,自然就朝禦幸身上歪了過去。把身體轉過來,和禦幸一起面對着電視機的方向,頭靠在沙發上面望着天花板。
“……感覺也不是很糟糕。”澤村突然冒出一句。
“你指什麽?”禦幸接得很快。
“不能再一起打球這件事。”澤村看着天花板白色的漆刷上去的紋路,看得有些入神,好像刻意不去思考接下來的話說出來究竟是什麽意思。
“嗯。”禦幸應了一聲。
“就算以後不能天天見面,我們也可以一天發一條短信,一周通一次電話,一個月見面吃一頓飯,每一年都在一起住一段時間。”
“不要擅自做這種決定啊,我還什麽都沒說……”禦幸感覺身邊一輕,澤村面對着自己蹲在沙發前,用嚴肅的眼神打斷了自己。
禦幸上前揉了一把他的頭,扯了扯右邊的臉頰:“你确定?”
澤村抓住他的手,瞪大眼睛:“你還是禦幸一也吧……”
“……”
“親都親過兩回了,我也沒拒絕過你,況且我澤村榮純是個言而有信的男子漢啊。”澤村深吸一口氣,十指交錯用左手握住禦幸的右手。
禦幸的手涼涼的,過了一會兒聽到他悶悶的聲音從頭上傳來:“這樣不是隊友,不是投捕……澤村你真的明白嗎?”
澤村擡起頭,對上禦幸的眼睛,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是家人。”
不是隊友,不是投捕,戀人是給那些終有一天會分開或是結婚的人準備的詞語。不需要這些,只是想做家人,這樣一切的陪伴都有了最充分的理由,即使分開了很遠的距離也一定會回到對方的身邊。
澤村看見眼前曾經性格惡劣的四眼皺着眉把臉低下去了,肩膀一抖一抖的:“……還以為你會說什麽肉麻的話。”
“這樣不肉麻嗎?我想了很久的啊!”澤村探身把禦幸抱在懷裏。
禦幸輕笑了一聲,回抱住澤村:“好,做家人。”
現在正好是春末夏初,客廳燈光不夠亮,這個相連的姿勢雖然別扭,倒是讓澤村回想起了那個一直在夢中重複的場景,算算時間,好像夏甲的比賽再過一個月就又要開始了。
就算真的徹底結束了,也會有新的開始。
“那我們做個規定,以後誰進了季後賽另外一個就住到誰家裏,兩個都沒進就猜拳,去贏的人家裏住。”澤村拍着禦幸的後背計劃着。
“你這簡直就是在消磨我比賽的積極性啊……”
這個賽季最後,禦幸和澤村真的沒有一個打進了季後賽,倒是成宮所在的讀賣巨人過關斬将,和結城所在的養樂多燕子大戰了好幾回,最終在所有人意料之內無趣地拿下了聯盟的第一。
在家裏打包着要帶去的行李,因為之前和禦幸分開的時候猜拳輸了,第一次實施這個計劃澤村就要自費上路。總感覺好像便宜了那個家夥,第一次應該讓容易動搖的人買車票過來吧!
剛剛結束公式戰球隊也會暫時休整一段時間為之後的秋訓做準備,澤村拿着休假條來到球場的時候,正巧看到了從裏面出來的一軍監督。
穿得和平時不太一樣的感覺,随性了很多,戴着頗有文藝氣息的老頭帽,看到澤村甚至還打了個招呼,然而仍然無法抹去他三角眼中時時刻刻存在的狡詐的精光。
澤村站定畢恭畢敬地問好,轉念一想這個時間似乎不是監督放假的時間:“您怎麽這個時候……?”
一軍監督看起來胖,事實上有着和澤村差不多的身高,一手插着褲袋,一手摸着下巴,觀察着澤村:“你過來請假啊?”
澤村被看得背後一片雞皮疙瘩:“是!”
一軍監督歪了歪嘴:“現在的年輕人啊……你們小心點不要被發現了,否則以後日子苦着呢。”
“……”澤村感覺冷汗從背上淌了下來,真的是什麽都瞞不過這個監督的眼睛。
監督的三角眼看向了澤村的身後,收回眼神道:“本來想請你坐下來聊聊,但你慌慌張張地,我也不好意思讓你誤了車啊。”
“哪、哪有!監督的好意我一定領!”
“你知道最近坂口被開除了吧。”監督在路邊找了一個長椅坐下來,伸手招呼澤村也坐過去。
澤村僵着上半身坐定,點了點頭。這個賽季結束之前,球隊裏就有風聲說有人把坂口和別人用金錢交易打假球的證據交給了上層,到底哪幾場是假球其實澤村不太清楚,但至少成宮的受傷可以算是他的傑作。
監督把帽子拿下來,偶爾也讓常年不透風的頭頂感受了一下初秋涼爽的風:“我作為監督,自然是沒有辦法左右球隊裏面的紛争,也保不住那些真心想打球的球員。”
澤村的手緊了緊。
“像我這樣的人,不去碰的話就能繼續安穩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這點我當然是明白的。”監督擡頭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但是不得不說,小鬼,你讓我這把年紀的人感到不甘心了,想起來這幾年忍氣吞聲地坐在監督的位子上,真是沒有骨氣。”
“看着那些抱着夢想跨入職棒的孩子們眼中的光芒越來越暗淡,我又怎麽能安心坐在這個位子上,怎麽能讓他們看到這樣的棒球,怎麽能讓他們失望?”監督這樣說着,腳邊掀起一些落葉,野球場裏能聽見稀稀落落的擊球聲和球砸入手套的聲音。
“小鬼,你還會打下去的吧。”監督把帽子戴上。
澤村回神,大聲道:“會!絕對會的!”
監督點了點頭,站起身,拍了拍褲子:“我在老家長野那裏開了一家小飯館,以後要記得來光顧。”
澤村呆滞地眨了眨眼睛:“監督……你也是長野的?”
監督哼了哼,并沒有回答澤村的話,轉而道:“新監督是我認識的人,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給我好好打下去。”
轉身沒等澤村又問些什麽,就走遠了。
抱着一肚子不知道叫做什麽的情緒在新幹線上沉默了半天,澤村看着窗外閃過的一片片陌生的樓房和景色,一時間竟然也忘記查看一下手機看一看禦幸有沒有聯系自己了。
一直到從擁擠的站點下來之後,澤村才感覺上衣口袋有微微的震動感。
“我說你啊……叫我聯系你卻不回。”禦幸的聲音在那一頭響起。
澤村在人山人海中找了個拐角站定,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拖着行李箱夾着公文包在面前走過:“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動打電話過來哎!”
“……別說些有的沒的,到哪兒了?上車了沒?晚飯要吃些什麽?”禦幸快速地問了一串。
“還在車站,人太多了,估計叫不到車啊,晚飯随便。”
“那你上車了發我短信。”
“好。”澤村把電話挂斷,長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在感傷些什麽,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無論來來去去了多少人,至少手中電話那頭一直都會是那個禦幸一也。
既然決定了,就要早點意識到這一點啊,澤村榮純!如果自己動搖了,那家夥會動搖得更厲害的啊!
晚高峰導致幾個小時後,澤村終于敲開大門,把一身油煙味的禦幸撲了個趔趄。
每一次分開,都是為了下一次更好地把對方抱在懷裏。
沒有什麽事情是糟糕到無法挽回的,現在沒有,以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