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3 賭約(上)
看臺上一陣沸騰,打擊席上的人自下朝上将球以漂亮的姿勢撈起,身後的捕手滿臉驚愕地站了起來。
球朝天空高高地飛躍了過去,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那顆球上,有的人在祈禱快點落下,有的人在祈禱不要落下。
接着它消失在了護欄後面。
“打——進了!二分本壘打!!!面對讀賣巨人的王牌藤田!這也是中日龍的天才捕手禦幸一也這個賽季第12支本壘打!”
禦幸高舉右臂繞場一周,時不時還與看臺上的觀衆們互動。
板凳區裏的一個身影看着場上那個身影,左腿正在無意識地上下抖動着,渾身焦躁的氣息讓周圍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中日龍九局投手松原頑強地封鎖住了巨人隊的七到一棒,澤村在板凳區向投手丘投去灼熱的視線,一直到比賽結束都沒有跨出過板凳區一步。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澤村擡頭,川口背着包彎下腰:“怎麽了?結束了,走吧。”
看向出口處正在交談的監督和這場比賽大放異彩的男人,澤村抓起身邊的帽子,狠狠地扣上自己的頭。
如果只是因為無法上場,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也不至于渾身焦躁的氣息泛濫出來。問題在于,禦幸一也這個家夥,這幾天突然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自從那一次投捕開始。
“澤村,你再投不出好球我們就結束練習了。”禦幸蹲在牛棚的對面,臉上表情也看不出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澤村隐隐能夠從他的聲音裏聽到一些怒氣。
禦幸突然提出投捕,澤村自然是很高興的,但是前一天晚上喝了一點酒有一些宿醉,導致頭有些疼,而且渾身異常得疲沉重用不出力氣,只感覺焦躁的情緒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
可是曾經約定過要再一次投捕的人就站在自己的對面,這麽想要讓他看到自己心意的人,這麽想讓他看到自己最棒的投球的人,偏偏在這個時候自己的狀态無論如何都發揮不出來,無論投多少球也找不到原來的感覺。
再對上對面人的眼神,澤村确定他也在禦幸的眼裏看到了名為焦躁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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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投了一球,禦幸沒有用手套去接,而是等球砸到網上反彈回地上之後才撿了起來。
“啊,那個,抱……”
禦幸舉起一只手,站起身把捕手手套拿了下來:“別投了,休息一下吧。”
手顫抖得停不下來。澤村用力地翻轉着着左手,試圖讓它放松,後腦勺的一塊地方也在一跳一跳地疼着。
此時禦幸已經走出了牛棚。
牛棚口傳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澤村轉過頭去,坂口和他搭檔的投手正巧經過這裏,瞥了澤村一眼。
--“即使你将來升上了一軍,和你搭檔的那個禦幸一也也不是原來你熟悉的那個人了。”
禦幸一也在職棒已經呆了兩年,接過不知道多少優秀投手的投球,更何況自己是作為頂替成宮鳴的投手來到了這裏,他可是接過職棒圈最強左投投球的人。
他沒有變,只是自己離開了太久,已經追不上他了。
禦幸從外面走回來,手裏拿着兩個一次性杯子,看見澤村低着頭站在牛棚裏。
把冰鎮的飲料貼上澤村的臉頰,激得人一下子回了神:“喝點東西冷靜一下吧。”
表情越來越僵硬了。禦幸觀察了一下澤村,嘆了口氣挑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了下來,一邊喝飲料一邊看着澤村倔強地站在牛棚裏面。
投球本身不差,只是感覺少了些什麽東西,大概他自己也察覺到了,所以變得越來越焦躁,再這樣下去也是在做無用功,如果他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到底哪裏不對勁的話。
這麽說來,上次看見他這麽執拗地站在牛棚裏的樣子,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啊。
澤村把飲料放在了一邊,身上的汗都已經被風吹幹了,身體也開始冷卻了,但是禦幸從進來到現在沒有和自己講過一句話。
到底怎樣才能再一次站在他對面的投手丘上,到底怎樣才能拉近他們之間的差距。
“禦幸前輩……”澤村磨了磨腳邊的沙土,“到底怎樣才能成為像成宮鳴那樣的投手?”。
“高中的時候就和你說過很多遍了,”好像不小心戳到了哪個點,禦幸表情僵硬了一下,推了推眼鏡,“你永遠也成不了成宮鳴的,放棄吧。”
話語用不輕不響的音量從禦幸嘴裏飄出,卻像刺一樣紮在了澤村的心上。
“如果成為不了成宮鳴那樣的投手,是不是意味着會一直在板凳區坐下去……”澤村壓了壓帽檐。
“有可能。”禦幸很快接話道,聲音冷冷的,“在你前面還有很多已經在一軍呆了5、6年的投手,如果你不出色,自然是一直坐板凳直到退回二軍,如果沒有本事,自然會有人把你換下投手丘。”
這裏是職棒,沒有會再像片岡那樣,為了培養一個澤村榮純,白白浪費本該拿下的進攻機會。
“嗯~我也累了,不練了。你好好跑步鞏固下盤吧。”禦幸把一次性杯子一捏,拿起澤村的走出了牛棚。
之後還練投過幾次,禦幸都擺着一副寫着“無趣”的表情草草了事了。
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什麽,但是行動上卻刻意地各種意義上無視澤村。
澤村曾經遇到過一次這樣的情況,被禦幸抓着領子掼上高島辦公室牆壁的那一次。他知道這代表禦幸一也在生他的氣,卻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不知道哪裏出問題的還有投球。
沒人告訴他,禦幸本人更不可能告訴他。
今天的晚飯也只能跟着川口前輩解決了。
跟着川口前輩正走到食堂門口,迎面走來許久不見的坂口前輩。澤村在和那個人接觸到視線的一瞬間就低下了頭,縮在川口身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啊……!坂口前輩!正好!”
走在身前的川口卻迎了上去,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頭遞給了坂口。
坂口掃了眼紙上的東西,朝川口點頭道:“謝謝。”
走的時候,似乎有意無意地和川口身後正小心翼翼瞧着這兩個人的澤村對上了眼神。
等到坂口走遠了,澤村才湊近川口身邊:“前輩你剛剛把什麽東西給他了?”
“沒什麽,就是隊伍的一些暗號統一一下。”川口看了眼跟在身後的澤村,指着他的眼睛道,“你最近又沒睡好嗎?黑眼圈又出來了哦。”
澤村點了點頭,随即被他勾住了脖子:“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嘛,新人坐板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看對面的巨人不也讓本鄉坐了一天的板凳嗎。像你這樣一來就能上一軍已經很好了,別對自己要求太高,我請你吃東西。”
澤村只聽到了最後一句,用力地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和禦幸吵架了?”川口在排隊等餐的時候突然問道。
說到點子上了,澤村把頭撇向一邊:“不算吵架……但是我不知道惹他哪裏生氣了,總感覺是練投的時候讓他不滿意了。”
川口嘆了口氣:“也是,畢竟你是來補成宮的位置的,自然對你要求會很高吧。”
“不過明天這場能拿下來的話,說不定監督會讓你上場試試水,也別太沮喪了,新人!”說着大力拍了拍澤村的後背。
然而第二天的比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本鄉依舊沒有上場,但是巨人的打線就如同大爆發一般,頭兩局幾乎每個打者從捕手禦幸的手裏拿到了安打,中日龍靠着堅固的守備艱難地拿下了6個出局數,将分差壓制在5分以內。
換防之後,澤村看見禦幸将捕手面具從頭上拽下,身上的出汗量異常巨大。
“暗號被讀了。”禦幸一進板凳區就直直地朝監督道。
一軍監督摸着下巴肉,眯着眼看似放空地看了一會被日光燈打得敞亮的球場,思索了一會兒道:“有幾套暗號?”
“一共三套。”禦幸道。
“按照打者上場的背號除以3的餘數來,辛苦你們的數學了。”一軍監督見隊員紛紛一臉驚恐的表情,露出了猥瑣的笑容。
即便如此,進程依舊非常得不順利,打線頭兩局給先發投手施加的壓力過大,眼見着投手丘上的人動搖的心态已經清晰地表露了出來,中日龍立刻更換投手,将原本作為後半救援的投手送上了投手丘。
一共投了三局,中日龍換投,但是被巨人六局末一發安打追平了比分。
七局上,巨人板凳區傳來了令全場轟隆的動靜,本鄉走進了牛棚,上半中日龍被完封,下半回合中日龍更換投手,靠捕手禦幸強大的肩力不斷傳向壘手的手套封鎖了盜壘。
八局上,本鄉登板,用毫無疑問的壓迫性的球威狠狠地封鎖住了中日龍,全場大喊着本鄉的名字,歡呼全日本未來巨星的誕生。八局下中日龍更換投手,本鄉上場被三振,後續打者敲出一發安打,靠外野手川口一記回傳,才驚心動魄地在本壘刺殺了跑者,殘壘換防。
本鄉回到板凳區後沒有預料的歡騰,而是球隊的教練上去氣急敗壞地叫罵了幾聲。
小林環顧着球場,看着正在練習守備的巨人隊:“這種氣氛真是另人讨厭呢。”
轉身看了眼還剩下兩個板凳座位的投手陣:“您打算放棄這場比賽嗎?
一軍監督撅了撅嘴:“觀衆情緒太高漲,根本沒辦法放棄這場比賽,連選手的鬥志都昂揚了起來。”
眼見着監督又站了起來将最後兩個投手都叫出去熱身,小林瞪了瞪眼睛,閉上嘴巴。
雖然只是練投,但是澤村渾身已經興奮地顫抖起來,斜前方就是最熟悉的鑽石場,還有那個投手丘。
心跳完全沒有辦法平複下來,一下一下跳躍的聲音響得蓋過了身後觀衆們的歡呼聲。
前輩投手被換上場,已經來到了九局,兩邊依舊頑固地完封對手,十局依舊讓前輩努力地撐了下來,觀衆的熱情已經空前爆發了出來。
澤村站在板凳區內,被一軍監督搭着肩膀,感受着場上膠着的氣息。
十一局下半出局兩人,中日龍再次播報選手更換通知。
“八棒,投手澤村。”
澤村跨上場,已經聽到了觀衆席上傳來訝異的一片聲音。從前輩手裏接過球,澤村的左手忍不住得抖動。
站上了面前的這個投手丘,對面就是那個叫作禦幸一也的人。
澤村踩了踩投手丘上的土,用手墊着幹燥粉,仿佛能感受到夜晚的冷風從巨蛋穹頂的縫隙中飄到自己的身上。
對面這個捕手穿着不一樣的制服,挂着略顯疲憊的表情,蹲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舉着手套。
三年了。
不管這家夥之前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氣,他果然又站到了他的對面。
禦幸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右肩傳來的酸痛感,他舉手叫了一個暫停,脫下面具朝澤村走過去。
“……不管怎麽說,你是最後一個投手了。”禦幸那手套遮住嘴巴,語氣不免地有些無奈,“都到了這個份上了,我想跟你說的只有兩件事情。”
澤村看向他的眼睛,那裏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染上了一種他久違的情緒。
“一,終于又能和你投捕了。二,你不是成宮鳴,你是你自己。”
禦幸對上澤村的眼神,看到了他熟悉的、也是最向往的金色,不由得咧開一個笑容。
“什麽嗎,原來你明白的啊。”
“啊不是……也是剛剛才領悟到的。”澤村臉頰兩坨紅暈道。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很累,但是看到你這個表情我就覺得力氣又回來了,”禦幸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用手套拍了拍他的心口,“投幾個漂亮的球過來讓我看看。”
打者走上打擊席,禦幸莫名朝他眨了眨眼睛,比出一個暗號。
內角……外角……等等……澤村搖了搖頭,他看不懂禦幸的暗號。
禦幸又給他比了一遍,依舊是一個內角外角球,澤村臉色白了白,糟糕,難道把暗號記岔了!!!果然除以三餘數這種的會記錯啊!!!!!
澤村滿頭冷汗用貓目向禦幸求助,但是禦幸還是不緊不慢地比了一遍,比完之後砸了砸手套,用右手擊打了一下胸口的護具。
澤村,看不出來嗎?
投手丘上的人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肩膀抖了抖,那雙眼睛用着幾乎快要燃燒起來的熱度投向他。
真是個亂來的家夥!澤村接受到禦幸的賤笑,朝他點了點頭。
虧得我記性好,三年前的暗號了,除了我澤村榮純大人還有誰比我記得更清楚!
第一球是內角靠近膝蓋的直球!球飛入手套,傳出一聲巨響,不僅是看臺上的觀衆,連巨人隊的打者和板凳區都傳來了一陣異動。
第二球卡特,緊接着依舊內角高球,三球內角,幹淨利落地三振了對方打者!
澤村喘着氣回到板凳區,嘴角完全克制不住地上揚:“我我我,還是有點緊張……”
小林用手當扇子拼命扇着脖子上的汗,看上去吓得也不輕,一軍監督則朝他點了點頭:“只不過是個開始,小鬼別得意忘形了。”
一下板手就止不住地抖,因為高強度集中的比賽壓力下,只是出局了一個打者,就覺得精力已經透支了一半。
“這場好好投。”一邊的禦幸終于在板凳區休息的時候走過來和自己搭話,“落合教練剛剛給我發短信說他們在看。”
“什麽!!!!!!”澤村手一抖,一杯氨基酸飲料差點打翻在地。
“別緊張別緊張,你不是能做到的嗎。”禦幸勾住澤村的脖子,用力地壓了壓。
“你這麽一說我反而更緊張了!”澤村握着拳頭,克制住了想要拎他領子的沖動。比賽期間不能對禦幸動手動腳的……
話是這麽說,禦幸接下來輪到打擊席,給澤村留下了一個潇灑的背影就走出了板凳區。
然後聽到木質球棒擊中球芯的一聲脆響,球落在左外野邊界,三壘跑者回到壘包。
中日龍打破了長久的僵持局面,率先拿下了一點!
只要再拿到三個出局數,就能拿下這場比賽。而澤村在讓對方敲出一發二壘安打後,迎來了本鄉正宗。
一發安打就是平分,一發本壘打就是逆轉再見。
事情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兜兜轉轉,在你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的情景變得那麽得似曾相識。
澤村站直了身體,在投手丘上做了兩次深呼吸。
我們這對身價還比不上他一個人的投捕,如果把他三振了,是不是很有趣?
第一球內角高球,揮棒出界。
既然自己做出了選擇,就好好地走下去,反正你也沒有回頭路了。
第二球外角低球,判為壞球。
你不是成宮鳴,你是你自己。
第三球變速球,球在本鄉手邊犀利一拐,揮棒出界。
終于又能和你搭檔了。
第四球內角二縫線速球,揮棒出界。
禦幸砸了砸手套,向打者邁出了一步。
最後一球了,解決掉他。
澤村繞臂過頭頂,盯着那個手套。
這不是最後一球,我曾經以為有最後一球,後來我還是回到了你的面前。所以不會結束的,即使投出這一發球也不會結束的。
第五球,純淨的直球,直逼內角打者的膝蓋!
球棒擊球的聲音發出清脆的一聲,球筆直沖上澤村的頭頂,飛得很高很高。
澤村轉頭看向那個球,慢慢地下墜,慢慢地下墜,然後穩穩地落入左外野手的手套!
“比賽結束——!”
“怎麽突然想到用高中的暗號?”澤村站在更衣櫃前,別的隊員都已經早早地換好便服離開,只有他們兩個默契地留了下來,穿着髒兮兮的制服等着彼此先開口,結果挑了這麽一個莫名的開頭。
“因為後來暗號的順序也被他們讀了。”禦幸坐在另一邊的長凳上,靠着冰涼瓷磚,酸痛的右肩在上面蹭了蹭,“我覺得實在沒辦法了,上來的又正好是你。”
“哈哈哈!果然還是要靠我澤村榮純!沒有我的記性這場可能就要輸了吧!”澤村靠在更衣櫃上,看着對面的人忽然站起身,把擋風鏡摘了下來,放進自己身邊的櫃子。
禦幸手裏的動作停了停,皺眉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倒也是,我沒有你真的不行。”
澤村的笑容僵在臉上半天,翹起的嘴角慢慢地放下,抖動着:“真的假的?你再說一遍?”
回應他的是兩只髒兮兮的扶在臉頰兩邊的手,以及額頭上輕輕相抵的觸感,禦幸漂亮的眼睛在面前放大了之後,斜到了另一邊。
兩只手用力地捏了一下澤村的臉頰兩側,繞到了澤村的背後,禦幸被汗水浸濕了的頭發戳在澤村的脖子右側,整張臉埋在他的肩窩裏。
大概是感覺到肩膀上有些濕濕的感覺,澤村不太能确定。
他所能做的,就是伸出雙手緊緊地擁抱住眼前這個人,捏着禦幸後衣領,在對方看不到的情況下拼命把止不住的眼淚快點流幹。
他不知道原來禦幸也會流眼淚。
第三場比賽因為天氣原因又順延到了周五,期間對陣養樂多燕子的比賽,澤村作為中繼竟然上場投了一局半,達到了一軍監督所說的“攪亂打者,順便将打者一一出局”的效果。
比賽結束後,結城特意早早地候在場館的門口,囑咐了一下禦幸,又拍了拍澤村的肩膀,給予了“寄予厚望”的眼神。
“聽說周五你們要去東京客場對陣巨人,打完了回青道看看吧。前幾天我回青道的時候,片岡監督說起你們的比賽真是贊不絕口。”結城豎了豎大拇指,溫和地笑道。
在結城前輩嘴裏片岡監督的贊不絕口,大概是“前幾天看了他們的比賽,還不錯”這樣的程度。
“這麽說來他們現在是夏甲預選的時候吧。”走在回家的路上,澤村用手肘撞了撞禦幸。
禦幸瞥了他一眼:“那些學弟我都不認識。”
澤村皺眉:“你這個人真是無情啊……”
“慢着,”禦幸把一根手指豎到澤村嘴前,打斷他道:“我又沒說不去,老被人莫名其妙地說無情很困擾的啊。”
走到一個車站,禦幸在那裏站定,澤村往前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回頭盯着他:“又怎麽了?”
“忘記跟你說了,”禦幸刷着手機道,“我有點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澤村莫名:“哈?什麽事?”
“去做你覺得有情義的事。”說着揮了揮手讓他快點走。
澤村鼻子噴出一片白霧:“什麽嗎!那今晚回不回來吃?”
“我負責帶飯回來。”禦幸頭也不回地道。
澤村一個愣神,發現周圍的人都有意無意地朝他們這邊飄來眼神,默默地轉身快步走了。剛才對話的氣氛是不是有點奇怪?
禦幸在平時一貫的餐點準時用鑰匙打開房門,澤村餓得慌,遠遠地就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禦幸把包和塑料袋遞給他,轉身把圍巾扯了下來,挂在身邊的衣架上。
澤村忍不住瞥了幾眼他露出來的後脖子,然後慌張地收回眼神。
身為在名古屋生活了三年的人,禦幸顯然已經是嘗遍各種便當的老司機了,兩個人三下兩下地解決掉吃食,坐在桌前對着彼此的臉,有些百無聊賴
“你是去醫院了嗎?”澤村問道。
“嗯,”禦幸又開始刷起手機,“去看看你來之前的那位投手。“
澤村點點頭,心裏有數:“他恢複地怎麽樣?”
“今天指揮着我跑了三家便利店就為了一個布丁,狀況非常得好。”禦幸翻了個死魚眼。
“竟然會為了別人做這麽多事,真不像你啊。”澤村晃着腿,說了半天沒聽見答複,擡頭看見禦幸正筆直地盯着自己。
“……怎麽了嗎?”
“沒什麽。”禦幸洩了口氣,把桌上的一次性便當盒收起來扔進垃圾桶。
“話說,”澤村跟了過去,看着禦幸很主動地拿起一塊濕抹布擦桌子,“為什麽昨天的暗號這麽快就被讀了呢?”
禦幸繼續擦着桌子:“我不知道。”
澤村又跟着禦幸進廚房洗抹布:“我說,你也告訴我一些事情嗎!這樣我也可以替你分擔一點啊!”
禦幸轉了轉肩膀,指了指右肩:“那你幫我按摩一下肩膀吧。”
“好!”澤村把禦幸按在椅子上,像模像樣地開始按摩。
“還有別的也一起說了啦!”澤村捏着禦幸發達的三角肌和斜方肌,嘴裏也不閑着。
“沒別的了。”
“有的吧!你昨天都……那樣了。”澤村猶豫了一下,還是不要拆穿他比較好。
“哪樣?”禦幸回頭看他。
澤村突然有點不太習慣禦幸這樣頻繁注視自己,撇過頭:“別裝蒜!男子漢大丈夫适當地向別人傾訴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我有一個很煩的室友,我好想搬出去,這樣可以嗎?”禦幸打着哈哈。
澤村按着他的肩膀轉到禦幸的正面,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你別總是這樣,除了棒球以外的事情你也可以和我說,我又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我們除了投捕也是很好的朋友吧!”
禦幸靠在椅背上俯視着他。
澤村張了張嘴。他知道,他隐隐約約知道一些,比如賽前撞見的川口前輩将暗號紙交給坂口前輩的事情,比如坂口前輩對禦幸的敵意。
話到嘴邊卻吞了一半,只憋出一句:“讓我也試着保護你一下吧。”
禦幸轉開眼,皺着眉撓着後腦勺,随即站起身大嘆一口氣,用力揉了揉澤村的腦袋:“管好自己吧,新人。”
“喂!”澤村伸手想拽住他的手腕,結果被捕手靈活地一翻躲了過去。
事情的結果就是,澤村和禦幸在前往東京的巴士上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但是全程沒有任何對話。
禦幸自己總結了一下,如果是澤村惹他生氣,起碼自己還會接他的球,和他對話,平和地進行日常生活,但是如果他惹澤村生氣了,沒有球,沒有對話,最好連眼神交流都不要有。
怎麽算都是自己吃虧。
和巨人這次公式戰的第三場比賽依舊是夜戰。禦幸擡頭看了看頭頂封閉起來的鐵板,不由得感嘆自己還是喜歡露天的野球場,好像沒了鐵板,打球也會更加自由一些。
一個一個确認投手的狀态,今天澤村被放在首發後的中繼,讓禦幸也不由得感嘆一軍監督說話有多不算話,對澤村的重視好像也超過了他的預期。
澤村癟着嘴瞪着貓目,明明很緊張也不找人說話,回應他的不是悶悶的“嗯”就是點頭搖頭,禦幸忍不住揉了一把不軟不硬的頭發,起身離開板凳區。
禦幸一也這個家夥,從來不會讓你知道他真實的想法,他喜歡僞裝,讨厭一個人或者喜歡一個人他從來不會表現在臉上,如果發生了什麽事,他喜歡一個人全部扛下來,然後在所有人剛剛知道的情況下,他攤着手用着無所謂地态度說着“早就解決啦”,從來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煩惱糾結的過程。
早就已經不是隊長了,卻偏要在別人面前表現得滴水不漏,好像那些痛不是痛在他身上的,那些難過不是自己的難過。
本壘又發生了一次沖撞,澤村看過去,禦幸從地上慢慢地爬起來,在跑者脫帽的示意下笑得沒心沒肺的,轉眼就蹲了下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監督。”
一軍監督正皺眉看着賽場的局面,卻被一個人影擋住了視線。
“讓我上場投球吧。”澤村第一次鼓起勇氣直視監督的三角眼。
現在場上正值第二局上半,中日龍防守,局面是一出局二三壘有人。
好不容易把一個跑者在本壘刺殺出局,還剩下兩個跑者正盯着本壘躍躍欲試。
禦幸轉了轉右肩,剛想叫個暫停,卻看見了板凳區的動靜。那個家夥站在板凳區的出口處,眼神掃視着整個野球場,唯獨沒有看本壘。
不是四局上半才輪到他,監督為什麽突然把他派出來?禦幸皺了皺眉,而且現在絕對不是換人的時候,壘上兩跑者,根據今天的狀況來看,幾個月前的情況很有可能重現。
--“下次不知道誰還願意為你做這種事情”。
而這個人現在正朝着投手丘走過來。
澤村上投手丘後并沒有看禦幸,而是直接朝壘手和內野手的方向看過去。
雖然剛才和監督說了類似于“把這個局面交給我”這樣的大話,但是實際上操作起來,澤村的大腦根本運作不過來。
壘上兩個跑者,不能讓跑者跑向本壘沖撞的唯一辦法就是在三壘将跑者出局。
什麽情況下能夠把三壘的跑者在壘上解決掉?
澤村!禦幸砸了砸手套,可是投手丘上的投手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這裏。這種情況只能在“解決打者”和“本壘刺殺跑者”二者選一,鑒于對面的三壘跑者已經完全将注意力放在了沖回本壘這件事情上,就算将二壘跑者出局,沖撞還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都已經上場了,就不要猶豫了,好好把球投過來吧!禦幸又砸了砸手套,投手終于看向了自己。
随即突然轉身面向三壘。
牽制!禦幸一愣,完全沒看自己的暗號!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牽制成功……
“跑!”但是與此同時跑壘指導卻在場邊突然大喊一聲。
跑者完全摸不着頭腦,擡頭朝三壘手一看,但是三壘手也是滿臉的震驚,平舉着手套,但是手套裏面沒有任何球。
“快跑!”跑壘指導在耳邊大喊一聲,跑者顧不到別的,起身腳踝一轉就跑。
“停!回來!”跑壘員又是一聲大喊,跑者下意識停下腳步,擡眼卻見捕手已經站出了本壘,手裏握着球向三壘進行眼神牽制。
什麽情況!跑者趕緊回踩三壘,觀衆席上也是一片混亂,還有一片噓聲混雜在裏面。
再回頭看那個投手丘上的投手,此時正咧着嘴朝自己壓了壓帽子。
藏球。
禦幸把求投還給澤村,盯着此時站在投手丘上的那個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才好。
這家夥剛剛佯裝朝三壘牽制,誘使跑者和跑壘指導的指揮錯開,轉身立刻朝本壘上的右打者背後投了一球,虧得自己反應快跳出本壘接住,并對反應過來的跑者進行牽制。
這一招哪裏學來的?禦幸嘴角抽了兩下,想笑又笑不出來,不如說驚恐比驚喜更多一些。
澤村朝禦幸拈了拈帽檐。當然是高中那些邊邊角角的書和比賽裏面看到的怪招。
還沒結束。
澤村看了眼三壘跑者,将身體又轉向了三壘。
又來!!!
然而跑者的腳卻像被釘在了地面一般。
跑還是不跑?又是藏球?不可能連着兩個吧,可是萬一又是呢,旁邊的跑壘指導為什麽不給回話,到底是跑還是不跑!別人給了錢要快點解決掉捕手的啊!
“回去!”跑壘指導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跑者的身體反應過來的那一刻,堅硬的雙腿轉身後才跨出一步。
已經來不及了。
球傳入手套的聲音在耳邊炸開,頭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OUT!”裁判單舉拳頭,一聲大喊。
東京巨蛋裏面一片刺耳的噓聲。
澤村把掉在地上的帽子撿起來戴在頭上。書裏也說,藏球是種很卑鄙的戰術,被噓是很正常的事情。
将“two out”的手勢向野手門示意,守備紛紛從震驚的态度中回過神來,回應此時這個投手的號召。
完全沒看捕手的暗號啊,不知道他下面又要幹什麽。野手們紛紛咽了口口水,全神戒備起來。
只要禦幸還呆在這個本壘上,他們總有辦法達到目的。
澤村看着禦幸給了自己一個又一個暗號,不給任何的回應。再想點別的辦法。
禦幸向裁判叫了一個暫停,摘下面具剛想朝澤村走去,卻見澤村已經走下投手丘,超本壘這個方向走過來。
這個表情,讓他有些不妙的預感。
澤村一把揪起禦幸的領子,狠狠地朝他臉上揍了一拳,順便腳下一別把人放倒在地上。
周圍是一陣鋪天蓋地的驚呼聲,澤村把禦幸壓在地上,揪起他的領子湊近道:“快,揍我一拳。”
“為什麽?”禦幸還沒反應過來,這次又被佯裝打了一拳。
“你揍不揍?”澤村壓低聲音道,接着又實實在在地撩起一拳。
接着就被身下一股壓倒性的力量掀翻在地上,後腦勺和巨蛋的土壤親密地接觸了一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