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神思不屬
轉眼秋去冬來,慶熙三十二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寒冷。
蕭炎康是授意殺了江蓠的人,而蕭陵泷卻娶了這個無辜死去的小女孩的妹妹……
這、這怎麽可以?……
江蓠本以為蕭陵泷娶江葑,是被她多年的等待打動了,但現在卻覺得,如是不愛的話,他一開始就不具備能答應的資格。
他為什麽娶葑兒?
并且,她原來信賴着蕭陵泷小小年紀,還不會知道那些隐藏的陰謀和毒計,可她明顯想錯了。十八歲的蕭陵泷,知道了他父親在做什麽,依舊為他父親辦事。
而今生的蕭陵泷……她需要等到他十八歲嗎?江蓠暗笑,看來不用了。
她猜測他的玲珑哥哥受到良好的教養,是為了給他父親的計劃添把手,而他在十一歲的時候就被父親派離身邊,去給莊淳年做書童?……不,是去做升官進階的幫手去了。
這真是她原來無論如何也不敢想的事啊,現在卻不得不信。
她仍舊向着蕭陵泷的心,迅速地冷卻下來,這促使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江政鴻還不知道是蕭家在暗中操控着林擒等人,雖然江梁已經倒戈,但他到底對蕭家了解多少,又對父親說了多少,這都是不知道的,現在她打算對父親和盤托出。
用左手給江政鴻寫匿名信,将蕭家種種事情全部透露給江政鴻,順便向他揭發仇良是林擒的親信,借此除去此人,江蓠是這麽想的,但江政鴻近來忙得厲害,甚至沒叫她去過書房,因此此信一直藏在身上還沒送出。
入冬的時候,江蓠受了點風寒,她幹脆卧床不起,想引江政鴻來看她,借機向他要求去書房,便可送出信件。
在她卧床的當兒,自己知道病得不重,但丫鬟們倒是真的擔心。青葛在旁邊給她撤換額頭上的毛巾,想起什麽似的笑說了一句:“真讓人想起多年前的冬天啊,如果蕭公子現在也在的話,小姐想必能好得快些了。”
莺兒也笑道:“那魔星不在屋裏,我們反而落得幹淨,不過想必他在遠處也願意替小姐求一回藥王爺爺,小姐的病必是快好了。”
江蓠聞言苦笑道:“你怎知道他要求,又怎知他求了沒有?我的病不好,想必他是不想求也沒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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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是酸楚之言,但青葛卻在一旁拍掌道:“好啊,小姐好怨的口氣,但這可怪不得蕭公子,他即使是求了,那洪州離這裏也有千八百裏遠,願望顯靈還要一段時間呢。”
“呸,碎嘴。”白梨瞧見江蓠聽見了蕭陵泷這個人更加郁郁不快,忙止住青葛:“小姐,你只管自己歇着好了,自家的身體自家愛惜,哪裏就硬要別人在藥王面前求情才好的道理,青葛也真小孩脾氣。”
白梨說完,又拽了青葛的袖子一下,打發她和自己一起做事去了。
江蓠草草地拉上床簾,覺得腦子發暈,悶頭就要睡。
莺兒卻在外面道:“小姐,我看你生了病,倒不像是以往雪天亂跑所致,而恰恰是在屋裏悶成這樣的啊!不如到外面走走,權當散心,二小姐不是也病着麽?你怎麽不去看看她,叫老爺夫人看見,又說你們處不好了。”
江蓠心想,一個江葑,一個蕭陵泷,她該拿他們怎麽辦?
莺兒看她無動于衷,搖了搖頭,正想着要不要再勸一句,有小丫鬟掀起簾子通報了一句——“大管家派人來說事了。”
莺兒忙走到外間去迎接,從那來通報事情的小厮口裏聽到——
二小姐年前忽然一病不起,體虛氣弱,叫管家去抓上黨地方的良參來熬藥,新上任的江梁江大管家将此事交給仇良仇管事做,仇管事抓回來的卻并非上黨參,而是什麽地方冒充的殘次産品,二小姐喝了參湯之後病體不好,反而更加嚴重。事情傳到江老爺耳裏,他發了雷霆大怒,命江梁将仇良逐出江府,同時還怪罪他用人不善,扣除了一個月月錢。
莺兒納悶兒,這事又為何特地來告訴|江蓠?但她雖一臉疑惑,還是坐在床側,一五一十地彙報給江蓠了。
江蓠聽到此事後,十分震驚。
她苦笑,如果沒有理解錯誤的話,江葑為了幫她把仇良逐出府,借助江梁的力量,用了一招苦肉計。
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年紀小小,裝什麽不好,卻要裝病,估計是真病大發了,才能把江政鴻急成那樣。
江蓠心想,江葑明明在園外對着落入險境的自己發笑,現在卻又這樣,果然她只是十二歲的小女孩啊……
莺兒在一旁催促:“小姐,二小姐病得怪重的,你真的不去看看?”
江蓠有些遲疑。
莺兒卻把她推起來,道:“小姐就去嘛,今天外面下雪了,走路的時候當心點兒。”
江蓠無法,便點了點頭,和一個小丫鬟走出紫楓苑,向花泉塢走去。
紫楓苑內流泉都凍住了,但泉水表面淡青的封凍的顏色十分好看,旁邊堆上細雪,底下又埋着青苔的大石頭也怪好看的。
江蓠多看了兩眼,這才發現自己上一次出屋子是很久以前。她擡眼望了望天空,從空中飛下一兩片雪花。
她加快了腳步,走進花泉塢,一股濃重的藥氣撲面而來,孟氏坐在床邊,拿手絹擦眼淚,對着江葑又是掖被角又是念叨的,一舉一動流露出作為母親的關懷和溫情。
“大小姐來了。”
一個丫鬟說了一句,孟氏才擡起頭來,看見江蓠看着她,她立刻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蓠兒,你來了。”
她從床沿下來,改坐在搖椅上,道:“你妹妹這些天來總不見好,眼見着意識都一日日模糊了,我心好痛。都怪那個不會做事的管家,他這要是割我的肉啊……”
孟氏傷心地道,又看了江蓠一眼,強打精神道:“那你陪她一會兒,我先去看午膳好了沒,如果你不急的話一并在這裏用了吧。”
江蓠點點頭,孟氏便起身從江葑的房間走了出去。
江蓠坐到孟氏原先坐着的位置,往裏一看,江葑的臉是青白色的,真難以相信在燒着地熱的室內她面色能差成這樣,更何況身上還蓋着兩床棉被,江蓠看她額上冒着冷汗,眼睫顫抖,似乎在夢中也不踏實。
感覺到身邊換了人,江葑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不會做噩夢嗎?”
江葑身體顫抖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那清亮而大的瞳仁裏,倒映着一二恐懼之色。
江蓠像孟氏那樣為江葑掖了掖被角,微笑道:“父親知道了怎麽想,母親知道了怎麽想,下人知道了怎麽想,考慮過了嗎?覺得後悔嗎?”
江葑張了張嘴巴:“我是想救你的,我……我回頭就去找人了……”
“你胡說,你想我死。”
江葑聞言瞪圓了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江蓠用手絹給她抹眼淚,江葑被吓到了,不停地往後縮,江蓠一把攥住她細弱的胳膊道:“告訴我為什麽這麽做,我就原諒你。”
“因為蕭陵泷,就這麽恨我嗎?”
聽到蕭陵泷三字,江葑的目光閃了閃:“我喜歡他,他喜歡你。”
這下輪到江蓠愣了。
江葑的聲音小得像自言自語:“我很小的時候,就對他有印象,讀詞的時候,就知道這種感覺是喜歡,‘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他無情,我多情,可我想不到的是他竟如此喜歡你。”
江蓠徹底愣了。
“呵呵,”江葑輕笑一聲:“你對別的事很有主見,在情之一字上卻如此遲鈍,我本以為只要你們還沒到兩廂情願的地步,我就還有機會,但他竟然這麽薄情。”
“你們有東海香珠,有眼明囊,有杏仁兒酪,還有泥人,有種種與種種,我只有一盒芙蓉香糕,還是他記得起來才送的,他根本不記得我的生日,也從不單獨來找我……”
“有心看你倒黴,但你卻化險為夷,而我則要忍受良心譴責,看來不論是他,還是老天爺,都是站在你那邊的。不過我趕走了仇良,再不欠你的了。”江葑說完,背過身去。
江蓠怔怔站起,孟氏的丫鬟催着“大小姐,用午膳……”她卻神思不屬,一徑走出了花泉塢,只見雪下得更大了,一眼望去是一個白色茫茫的世界。
白雪茫茫看不清歸路,而她心中也因江葑的話迷失了方向,已經決定不顧他的立場,堅定地站在父親這邊了,可蕭陵泷,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