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美人
慶熙三十二年。
今年江蓠十四了,雖然未足周歲,但也展現着豆蔻年華的少女最柔美的風姿。
她出落得很好,面容愈發神似母親,一雙眼睛也和江政鴻長得更像,好像藏着無數的心事,不說話時也在悄悄地吐露心聲,讓人看了挪不開目光。
在衆人眼裏,她身材高挑,腰瘦肩削,目若柳影,唇若含珠,是個出挑的美人。為人不笑不怒,不與人争辯,也不随意輕視別人,自有一種高出同齡人的淡泊、守拙的态度,讓人不能再多贊許一分。
她六歲時在江政鴻的賀生宴上登場了,博得衆彩,給人印象很深。那之後京城達官貴族就有注意着她的,今年看她到了十四,怕被別家先說去,便有幾家忙不疊地托了有名的媒婆登門,來說媒。
江政鴻十分愛惜此女,都以“尚未及笄”為理由推拒了,婚事不了了之。
但是他心中卻自有牽挂。
“蓠兒,女大不中留啊。”江政鴻在江蓠面前直言道。
江蓠抿嘴微笑:“女兒還小,父親有什麽留不得的。”
“現在是現在,可以後……”江政鴻一想就忍不住搖了搖頭:“過不了幾年,你也該離開爹爹的身邊了。”
江蓠看父親有些傷感,她一徑微笑而已,心想,“不要嫁進大家族”可是她重生以來的最大目标,就算有多少阻難也定要實現。
看父親這樣煩惱,她用試探的口氣開玩笑道:“父親這麽舍不得我,不如招個贅婿上門好了,我也可以一直留在江家,不出去了。”
沒想到江政鴻聽到這話反應強烈,好像遭了雷劈一樣,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你……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江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父親才是,哪裏我就說了什麽太奇怪的話,能堪得上您‘語不驚人死不休’七字評語呢。”
“一般的女兒家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不,不,一般的女兒家會自己産生這樣的想法嗎?實在不像話、不像話……”江政鴻連連搖頭道:“看來是我平日慣的。”
江蓠笑道:“可不是爹爹慣的,等我出了此門,這裏成了娘家,蓠兒的避風港也就沒了,再也沒有別的地方會像這裏一樣,生我、養我、慣着我了。”
Advertisement
一番話說得江政鴻連連注目于她,有些喟嘆地道:“你真是口齒伶俐,也是通曉世事,你可知道,這對你而言未必是好事。”
江蓠心想,前生糊裏糊塗就嫁了,執着了,也心灰意冷了,那才是真的不好吧。于是她爽快道:“爹爹不必擔心蓠兒,走自己的路,就算摔得再重,蓠兒也不會後悔的。”
江政鴻見狀又搖搖頭:“茲事體大,你說招贅我就允了你,恐怕沒有這麽簡單。”
江蓠道:“蓠兒知道。家裏還有弟弟可以繼承家業,所以不需要男子入贅,真招了贅,恐怕別人會批評我不守婦道,還會敗壞江家的名聲。還有,那來求親的幾戶人家并不是那麽好拒絕的吧?”
江政鴻聞言又是一驚,她話說得太通透了,即使他知道自己的女兒聰穎過人,但竟能這麽有主見仍舊是始料未及的,他點點頭道:“看來我不該小瞧你,接下來你不會想問我,究竟是誰向你提親吧?”
沒想到江蓠颔首肯定道:“我想知道,爹,你說吧。”
知道了之後再想辦法讓他們打消念頭,江蓠是這麽考慮的。
江政鴻輕聲罵道:“真是胡鬧,自小沒親娘在身邊管你,沒想到把你的性子養得如此野了。這事是當事人的女子可以知道的嗎?”
江蓠不依不饒,徐徐吹了茶碗上的泡沫,飲了一口,眨了眨眼道:“爹不覺得當事人的女子最該知道這事兒麽?要不怎麽算是我的婚姻?”
一句話噎得江政鴻說不出話來。
他負手來回踱步,似是再三思索,停步時用妥協的口氣道:“我只告訴你其中一樁婚事,那即是謝老太太送禮來,親自為嫡孫謝朗向你求親,那謝朗在家中排行第三。”
江蓠聽到一個“謝”字,喝茶時咳了一下差點嗆住,她匆忙掩住失态,道:“那姓謝的是什麽來頭呢?”
江政鴻奇怪她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擡眼看了她一眼,道:“是內務府當差的,你知道這個做什麽?”
江蓠一聽,這确實是她知道的那個謝家了,不由覺得好沒趣,但轉念一想,那謝寧倫此時就算出生,也還是個小娃,能耐她何?能噎着她?眼不見心不煩就對了。
于是問道:“那謝朗所為何官,年方幾歲?”
江政鴻搖頭大笑:“竟不是人家來相我家閨女,成了我家閨女相夫了,我也服了你。”
江蓠也覺得自己追問太多,笑了。
“那謝朗,字鳳骓,今年才二十有五,不過我如實記得,他先夫人早亡,現在有一房妾室,底下也開枝散葉了。”江政鴻還是回答道。
這話落在江蓠耳裏,如驚雷炸空,讓她大吃一驚,鳳骓?謝鳳骓?此人不正是自己的公公嗎?謝寧倫他爹……她一直只知道公公叫謝鳳骓,原來他抛棄了本名,後來拿字作名,又換了別的字了。
原來他年輕時叫謝朗。
江蓠一臉窘迫,太陽穴一跳一跳的,但就是忍不住問出了口:“這先夫人留下的孩子叫什麽名字?”
“叫謝寧倫,你問這個做什麽?”江政鴻道。
“爹,女兒能做什麽?只是問問罷了。”江蓠嘆了口氣,心想,若她嫁過去,恰恰成了謝寧倫的繼母,這可真是無厘頭到了極點了,簡直無稽之談!
她憤怒而無奈的表情如實映在了江政鴻的眼裏,江政鴻道:“你似乎對謝家挺大意見的?”
“哪有。”江蓠用微乎其微的聲音否認,然後又道:“爹為什麽獨獨告訴我這門婚事?”
江政鴻道:“因為謝家和五皇子有些來往,我很奇怪謝老太太為什麽會上我們家為孫兒說媒。”
江政鴻把自家是太|子|黨的事告訴|江蓠了,所以他說這話說得毫無顧忌。
“哦?”江蓠挑了挑眉:“那麽看來不用我說,爹爹也會想辦法給我把這門婚事推拒掉了?”
“會怎樣呢?”江政鴻擡眉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也說不準。”
父女倆挑眉的動作肖似,兩人對視一眼,開懷大笑。江政鴻笑完後掀了掀和多年前一樣黑亮的長髯,很有興致道:“你的琴練得怎麽樣了?”
江蓠笑道:“是紫瑤,我已經決定叫它紫瑤了,父親以後可得好好用名字叫它——不是我自誇,練得更有起色了。”
江政鴻回以一笑,又岔開了話題:“我聽她們說你不開心,你小小年紀的,還這麽放誕不經,胡作非為,倒告訴我,還有什麽不順的事,能把你逼到這種境地的?”
“不瞞爹爹說,”江蓠扭捏地卷了卷衣角,道:“玲珑哥哥走後,确實不大好過,每天消遣度日,葑兒也和我不親,蓠兒心裏,确實有苦啊。”
“什麽苦不苦的,”江政鴻走近她,摸了摸她的頭:“你近有莺兒,遠有我,記得把一切都看淡點。”
江蓠深深地看了父親溫柔的眼睛一眼,雙眼發酸,在他掌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江蓠在書房裏,奏了一曲給江政鴻,讓他檢驗成果,這才被他放出來。小丫鬟在外面等得久了,江蓠有些心疼她,特意從父親房裏抓了把榛果,塞到她懷裏,兩人才一道從書房出來,向紫楓苑走去。
進了紫楓苑的大門,食物的香氣從房裏飄出來,莺兒等剛好把晚餐擺好,江蓠坐上首席,動起筷來。
東西都是愛吃的,但吃多了也沒勁,她一句話也不說,莺兒揣摩她的神色,問了一句:“二小姐的生辰快到了,小姐要送什麽禮物呢?”
江蓠吐了吐舌頭:“你們出主意吧,我去了也就少站一會兒,免得她覺得沒趣。”
莺兒聞言溫聲勸道:“小姐這說的什麽話,姐妹間哪有隔夜仇的,這都過去多久了?您也不問問二小姐的近況,她又讀了許多書,識了許多字,人也更通情達理了,知道尊重長姊的道理,也愛您。前些天,我看她在咱們院外踱步呢,小姐不該自個兒登個門,還和她這麽生分?”
江蓠一驚:“真的?”
“我會騙小姐?”莺兒笑着搖搖頭。
“那我确實該去找她……”江蓠道,在那之後江葑和她十分疏遠,幾次登門她都悶在屋裏不吭聲,其實即使見面了,江蓠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江葑也是早慧的,拙劣的安慰想必起不到什麽作用。
“對了,小姐,府裏來了新管事,姓仇,叫仇良。”莺兒又道。
“為什麽跟我說這個?”江蓠有些奇怪,府裏有一個大管家,底下有五六個管事,人員調動是經常的,這不是需要跟她說的事。
莺兒道:“這仇良說紫楓苑裏這根柱子有點搖晃了,明天派人來看看,所以我跟小姐報備一聲。”
江蓠笑了:“也虧他,才剛上任,就注意到這個。”
“可不是?”莺兒道:“若說他不想巴結小姐我還不信呢,今天還跟下人說要叫制衣工人來看看姑娘還有沒有需要的衣樣,看着順眼的布匹就買來,真是貼心死了。”
江蓠搖了搖頭:“拿着我爹的錢,向我獻什麽殷勤。”
莺兒被她逗笑了,忽像想起什麽一樣說道:“說起這個管事,什麽都好,只有一樣,是個瘸子,左腿不大靈便。”
江蓠有些吃驚,接口道:“如此還能被父親選上,看來他處理事情是真的有些獨到之處了。”
“這話說的在理。”莺兒回道:“我也這樣想。”